预言 中——语秋

“不会下雨的，大叔说荒漠一年也滴不了几点雨，只是天阴了。”

“还是赶紧回去吧。”荀倪心中的不安感越发强烈起来。

天空越发灰暗，地面的沙子呈现为阴冷的褐色，荀倪回头看了一眼，觉得那乌云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刚扭头看时还有些距离看不太清楚，站了这么片刻便又近了许多，这次他看清楚了，根本不是什么乌云，而是铺天盖地的沙尘！莫羽惊叫了一声，他紧紧抱住荀倪的胳膊，转眼间厚重的沙尘已近在咫尺，眼前灰黑一片，如堕入混沌世界。

荀倪想释放一个防护法术将两人护起来，却惊觉自己无法使出纯净力量！他来不及多想，用衣袖遮住莫羽的脸，将他推在地上，自己则以跪趴姿势将莫羽护在怀中。

刺耳的风声在耳边呼啸，沙石击打在身上如小刀割肉般刺痛，荀倪在强大的风旋中东倒西歪，却死死地抱着身下的莫羽。四周一片漆黑，他只觉得气息紧促渐渐无法呼吸。

莫羽也昏厥过去，不知过了多久他醒过来，觉得身上很沉重，他使劲甩开身上的重负摇摇晃晃爬起来，扭头一看，被自己甩开的是依然昏迷不醒的荀倪。

“哥哥，哥哥！”莫羽惊呼着去查看荀倪的情况，摸到一手鲜血。荀倪的衣衫尽碎，身上满是沾着血迹的沙子。莫羽又是喊又是晃，终于看到荀倪挣开双眼。

“哥哥，怎么回事啊？你赶紧给自己疗伤，你流了好多血！”

“这里使不出法术。”荀倪虚弱地说。看到莫羽急得快要哭出来，他又强撑着说：“别担心，祭司的身体不同常人，我不会有事。”

荀倪说完便闭上眼睛咬紧牙关。全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不痛，他从小到大也是养尊处优，从来没有受过这种苦楚，刚才跟莫羽说话时他微微动了一下身体，痛得几乎要发出呻吟，为了不让莫羽担心硬生生忍住。

莫羽捏起袖角轻轻去擦拭荀倪脸上的血迹，发现伤痕虽然不深，但伤口里沾满沙子，他碰到荀倪脸时，荀倪立刻痛得连连抽气，吓得莫羽赶紧缩回手。

荀倪闭着眼睛躺在地上，莫羽手足无措地守在旁边。天空依然是浑浊的灰黑色，无法确定此刻是什么时辰。过了不知多久，荀倪轻声唤到：“小羽，别担心，咱们把小青留在棚子里，你父亲会依靠小青找到咱们，咱们在这里等着就行了，咱们走得不算远，很快就能找到咱们。”

说了这么多话，荀倪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莫羽连忙去找水袋，却发现两个水袋都烂成筛子一样，水早漏完了。“哥哥，水袋烂了。”

“没关系。你躺下，保存体力，少说话。”

莫羽依言在他身边躺下，轻轻握住荀倪的手。

莫羽刚躺下，突然猛地跳起来，扯得荀倪伤口一阵痛。“哥哥，黑风！”莫羽颤抖着声音望着远方。荀倪强支起身体扭头，看到和刚才一样的黑风正快速袭来，他立刻去拉莫羽想再次将莫羽护在自己身下，但莫羽已经先他而动，将他压在身下。

“小羽，让开，我向你父亲保证过绝不能让你受伤。”荀倪拼命想推开莫羽。

“不行，你已经伤这么重，不能让你再伤了。”

“傻瓜，我有主位神护体保命。”

“可是这里不能施法术。”

“主位神护体在危难的时候可以自己激发，听话，到我身子下面来。”

说话间黑风已经近在咫尺，荀倪急了，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猛地推开莫羽，而莫羽因为顾忌他身上的伤痕，不敢压得太重，竟然便被他推开，两人在地上滚了半圈，荀倪将他反压在身下。“你想造反啊，竟然敢把我压在下面？”荀倪勉力说笑着把脸贴在莫羽的脸上，闭上双目。

风声的尖啸刺痛着耳膜，但那剜肉刺骨般的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过了片刻，荀倪疑惑地睁开眼，看到黑风转了方向已经渐渐远离他们。他松了口气，再次闭上双眼。

莫羽唤了一声哥哥，荀倪没有应声，他轻轻一推，荀倪便从他身上滚了下来，整个人软软地瘫在一旁，竟是又昏厥了。

“干脆把他们救出去嘛，为何只是改变了黑风的风向？瞧你那一幅心疼模样！”在荀倪和莫羽视野所不能所及某处，马夫有些吃味地对大叔说。

“那你去救他们。”大叔笑嘻嘻望着马夫说。

若此时莫羽能看到他们两人，一定会忘记自己的困境和荀倪的受伤而大笑，因为马夫穿着一身女人的衣服，梳着女人的发髻，他面容英俊，扮女装倒也好看，只是身材高大魁梧，看起来有些怪异。

马夫恨恨地转过脸，大叔拍掌大笑。“这表情还有点女人味了。你看你，当马夫不像马夫，扮女人不象女人，每次跟你打赌我都吃亏。”

“你还吃亏！我～～”马夫气得说不出话。

“我这还不是为了保全你面子，你说若是莫羽看到你这幅模样会是什么表情？”

马夫恨得牙齿咬得咯吱直响，大叔笑呵呵地说：“瞧你，又自己气自己！我说输了的人扮女人一月，你可以不同意啊，还不是你想看我笑话。你啊，你跟我每次打赌什么时候赢过，一点不长记性。”

“我愿意！”马夫气呼呼地说，“总有一次你会输给我。”

“我当然知道你愿意，你明知我不会勉强你做你不愿意的任何事情。不过小九啊，你扮女人真的挺好看，让我想起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了。”这次大叔的笑容不再是戏昵，而是溢满情意。

马夫也想起初见的情景，脸上亦是泛起柔柔的笑意。

那时他是九龙江里的一只九头龙，，那时九龙江的江水还很宽很深。他不是龙族纯血，所以在这荒僻贫瘠之处修炼。那一日他初次修成人形，还没打定主意化为男身还是女身，他赤裸的身体随着意念不断在变化着，突然听到几声笑，他吓得赶紧钻回到水里，只露出脑袋。

大叔每五百年要去一次荒漠，途经九龙江。那日正好看到他初成大道身体一会儿男身一会儿女身变来变去非常有趣，便忍不住现出身形嘲笑他：“你干脆不男不女算啦，你到底是公的还是母的？让我看看你的元身，哦哟，九头龙啊，很稀有呢，干脆做女人服侍本大神吧，我觉得你更适合做女人。”

他大怒，想教训教训这淫言乱语的家伙，却发现自己连龙吟都发不出来，更别说其他法术，自己和这人实力相差太远。

大叔因为有要事在身，戏弄了他一番便要离去，临走前说：“我回头再来看你。”这一回头，便是五百年，而他亦决心以男身修行，并立誓击败大叔雪此羞耻。

五百年后大叔再次去荒漠，经过时九龙江想起了当年那只九头龙，他们俩大战了一番，大叔抽干九龙江水破了他修行之地，逼他跟自己去荒漠。他的修为与大叔差得太远，被强行收服。一开始自然是满心怨恨，到后来却日久生情。

“小九是不是又在想我当初怎么欺负你呢？”大叔玩弄着小九身上女装的绾纱说：“我可是分了自己一半修为给你啊，你还不满足？”

“击败你一次我才能满足。”

“我早说过我不还手随你打，你又不愿意。”

“我要真正的击败你，不要你让我。”

“那你永生无望咯。”大叔大笑揽起他的肩。“咱们走吧。”

“不管他俩了？”

“小羽的身体被你亲自调教，荀倪的身体也经过锤炼，他们俩人能熬得过去，咱们已经管得够多，逾越了。”

“他们将来会怎样？他们的命运很模糊，我看不清楚。”

“那预言是一个选择，因此无法看到他们清晰的命运。他们必须要正确地选择和放弃，咱们当初不也是因为咱们的选择而放弃了许多。”

“是因为这个缘故你才特意关注他们吗？”

“是，我希望他们也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第五十七章：获救

天色一直灰暗，莫羽举目四望，只是浑浑沌沌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他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揣测着应该已经到了夜间。他躺在荀倪身边，胳膊轻轻搭在荀倪身上，寒意从身下的沙子中渗了出来，身体渐渐变得冰凉，不禁连打几个寒噤，心想昨晚在棚子里不觉得冷啊，估计是哥哥施了法术，没想到夜里这么冷，哥哥流了这么多血一定更冷吧。他起身解开自己外衣盖在荀倪身上，突然听到荀倪轻哼了一声，连忙附耳在他唇边听到他说：“穿好衣服，我没事，照顾好自己，别让我分心。”

莫羽想了想又把衣服穿起来，哥哥说的对，已经有一个人受伤了，自己不能也冻病了，照顾好自己，才能照顾好哥哥。

第二日清晨醒来，莫羽发现两人都笼罩在暖洋洋的阳光里，天空湛蓝如洗，满地黄沙似金，若不是身边有遍体鳞伤的荀倪，莫羽简直以为昨日可怕的黑风是一场噩梦。

莫羽小心翼翼地唤醒荀倪，荀倪四下张望一番后说：“小羽，乘现在太阳方位明显，你赶紧往回走。”

“要走一起走。”莫羽哪里肯依。

“我走不动，你赶紧出去找人来抬我。”

“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这里。”

“别傻了，你早点出去遇见来找咱们的人不是能早点把我也弄出去。你父亲肯定靠小青找你，小青生于南海，他昨天就死活不肯踏入沙地半步，咱们才留下他，若是让小青在荒漠待得太久，只怕对小青不好。”

“小青不肯跟咱们来大概是他预知这里面很危险吧，我的小青特别聪明。”话虽如此，莫羽却还真有点担心小青。

“不，小青是适应不了这里的情形，我听说北洲的高山之巅，东洲或南洲人去了都会喘不上气，甚至窒息而亡，如果去和自己生活的环境差异太大的地方，会发生不可预知的危险。”

莫羽有些犹豫了，荀倪又催促说：“快走吧，我有主位神护体呢，别耽误时间了，这里白天那么晒，你想把我晒成人干啊。”

“可是～～如果黑风又来了怎么办？”莫羽还是不放心。

“黑风要是来了难道你有办法？我可没本事再护你一次了，我猜测这黑风是荒漠的一个天然禁制，我们走得太深，走到了禁制边缘，只要回头往东走就会离开黑风的区域。”

“那我背着你往东先走一段走出黑风的区域。”

“你别折腾我了，我躺在这里不会触动伤口，再流那么多血我可就真的不行了。小羽，你尽快找人来接我才是最正确的选择，不要婆婆妈妈抓不住重点，你那位大叔不是说你要学会选择和放弃吗？”

莫羽想了想，点了点头，脱下外衣盖在荀倪身上，摸了摸他的脸说：“那我走了。”说完便朝着太阳的方向跑去。

荀倪疲惫地闭上眼，他强打精神说了这么多话，把昨晚积攒了一夜的精力全耗尽了。无法借助纯净力量的无力感令他心生恐惧，但在莫羽面前还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莫羽一直在奔跑。他心揪着荀倪，只想尽快找到人去救哥哥。他觉得自己跑了很久，因为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一定要在午时之前跑出去，否则辨别方向就会困难。昨天没有走太久，怎么还看不到边际？

每一步都深陷入沙层需要做大幅度的拔腿动作，莫羽觉得腿越来越沉重，有时一下子没法拔出，而身体又急着前冲，踉跄间好几次摔倒。嘴巴里满是沙子，喉咙火辣辣地疼着，他舔了舔嘴唇，舌尖也是干燥的。

莫羽没气力跑了，他奋力一步一步挪动着双腿，焦灼地注视着前方，然而前方依然是一望无际的荒漠，没有一丝其他痕迹。

荀倪用莫羽的外衣盖在脸上遮住刺目的阳光，身上的那些伤口都不是很深，没有致命伤，他觉得此刻的自己就像被架在火堆之上烧烤的鱼。烤鱼的时候为了入味，先在鱼身上划很多浅刀，把调料撒进去，然后再反复烧烤。莫羽在身边的时候，他要咬牙忍着这种难熬的痛楚，此刻莫羽离开了，他才放纵自己呻吟了几声。

荀倪让自己的意念沉入心灵深处，这样身体的敏感性便低了很多。过了许久之后他掀开衣服看了看，太阳已经在头顶，小羽应该快出去了吧。

他并不知道昨天的黑风席卷着他们移动了很远，他们现在距离荒漠的边缘早已不是昨天进来的两三个时辰的距离，他若知如此，只怕也不敢冒险让莫羽自己往外跑了。

莫羽再次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昨天和哥哥一边玩一边走的时候没觉得太阳这么毒，没觉得天气这么热，没觉得走路这么累啊，最重要的是，没觉得走了这么远啊！难道自己迷路了？莫羽骤然停住脚步抬头看了看太阳的方向已经在自己在自己头顶正上方，他扭头看了看身后，除了刚刚走过的几步还有足迹，稍远的足迹已经被流沙抹平。这一停顿，莫羽便有些迈不出脚步了，他对方向失去了信心。又过了片刻，刚才的足迹也失去了，他在茫茫沙海中孤立着，满心恐惧。

哥哥，我该怎么办？该往哪里走？莫羽四处乱看，越看越怕，他只觉得又累又渴，双腿软得再也支持不住身体，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叔和女装打扮的小九又在看热闹。大叔突然说：“给你一个机会翻身，咱们打个赌，赌小莫羽在一刻之内会不会哭。”

“赌什么？”

“要是你赢了，上一个赌约就算结束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啊。”大叔眨了眨眼。

小九很认真地思索着。“一刻之内？我看他马上就要哭了，这小东西是个爱哭鬼。”

“那你就是赌他会哭？那我只好赌他不会哭。现在计时开始。”大叔手指一弹，点燃一根更香。

莫羽坐在地上脸埋在双膝之间，心里又怕又急又怨又悔。怨自己太笨竟然迷失方向，悔不该和哥哥分开，至少死也可以和哥哥死在一起。想到死莫羽突然心中一动，预言中自己的生死劫在十八岁，那么自己和哥哥就不可能在这荒漠上送命，既然如此，不过是多吃些苦头，有什么可怕的！心里一安定，脑子也清明了许多，他立刻想到下午太阳西斜便又可以找到方向了，现在反正对方向没把握，不如暂时休息恢复体力，他便索性躺倒在沙地上，袖子遮着脸打算小睡片刻。

小九沮丧地看着更香燃到一刻的标志，而莫羽却抱头呼呼而睡。大叔得意地拍拍他的肩说：“我可是真心想让你赢一次啊，你白活了几千年，还是不通人情。他的亲亲哥哥和爹爹都不在身边，他哭给谁看啊。”

“他以前不是经常一个人哭嘛。”

“那要分为什么事情而哭，有些事情是只能默默流泪独自伤心，像他现在这种又惊又怕需要哭泣对象的安慰。”

“那上次为何他跟你萍水相逢就扑到你怀里哭？”

“他那是积攒到爆发的边缘了，就是抱根木头也会痛哭半天的，我当然比木头抱着舒服了。”

小九虽然不服气但也说不出反驳的话，心想自己跟一个活了万年的人精打赌人情真是太失策了，不过这次的赌注对自己没什么损失，只是继续维持上一个赌约罢了，看来他是真想让自己赢一次哄自己开心呢，想到这里小九心里便登时舒坦了。

大叔微笑着看了他一眼说：“不过小莫羽连续经历了这么多事情，长大了不少。少年人的心啊，最纷乱又最单纯，最怯弱又最勇敢，最迷惑又最坚定，唉，你是不可能懂的。”

小九撇了撇嘴说：“说的好像你还能记得你自己少年时似的，你恐怕连自己父母的名字都忘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