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远狄默然,点了点头。
“只要能救安安,你要我的命也行!”
良桢看着他的眼睛,眼里只有一片绝然。
“你爱他?爱到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
徐远狄迷茫了,他爱弟弟,毋庸置疑,可是那并不是良桢的意思……他舍不得他、珍惜着他,把他放在自己心尖尖上,可是爱情……那份十几年的亲情能完完全全转变成爱情?他自己真不知道……
良桢笑了起来,像发现什么有趣儿的事儿。
“徐远狄,我不要你的命,你的命给我我也没用,但是要想救你弟弟,你必须付出代价!”一挥手,阻止徐远狄开口。
“你和这个小妖身体有血缘关系,他如今身体受损,要想恢复,就要从你身上来。我可以取他精魂,放在你身上。须知,人身上最重要的就是一点心口血,当年妖狐妲己,为了取比干性命,说要比干之心。其实取的也是连着心的一点心口血。每到月圆时,你就要去外面,借着月光,让他取你心口血修复自身。一月一次,一年就是十二次。每到月圆之日,你就会心痛难当,一年如同五年。三年后,你再回这里,我帮你取回这小妖的精魂,让他恢复。只是你以身养妖,身上的妖气会越来越重,你不会见容于人间,也不会见容于妖界,你身上虽有妖气,但是更多的还是人类的气息。你先不用回答我,考虑一下自己,能不能承受这种后果!”
徐远狄苦笑一下。
“只要能救回安安,这些我都能承受!”
良桢看着他,“最后还有一事儿,等着小妖恢复了,他就不会再记起你,你可愿意?”
徐远狄只觉得心如针扎一般,痛的难受。良桢的眼中全是嘲弄的笑意,他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弟弟,三年……三年后他就不会记得自己,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即使意外碰到,也只会如陌生人一样擦身而过,那……还是他疼了那么久的弟弟吗?
“请您先在就动手救了他吧!”
良桢沉默了一下,“这就是你们人类的感情?净空宁可死也不肯留在我身边,也是为了所谓的爱?”
徐远狄知道他并不是求个回答,只是沉默着。
良桢站了起来:“你在这呆着吧,等到月圆之夜我会施术救你弟弟……”
说完,消失在房间里。
徐远狄每晚都看月亮。看着它从一个不大的月牙儿一点点丰满起来,离月圆之夜越来越近了。
十五的前一夜,了尘来了。
他大概已经知道徐远狄要付出的代价是什么,可是他来并不是为了劝徐远狄的。
两个人默默地坐着。
了尘终于开口:“抱歉,答应你的事儿最后变成了这样。”
徐远狄笑了笑。
“只要能救回我弟弟,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毕竟我不会死,他也会活着……”
了尘低声问他:“三年后……你打算怎么办?”
徐远狄摇头。
他真的没想好,如果真的变成一个满身妖气的人,他该去哪里?家是不能呆了,也没什么可留恋的,三年时间,足够把徐远律调教出来,掌管家业了,可是这天大地大,他该去向何处?
“我想找个远离人群的地方住着……以后的事儿以后再想吧。”
了尘安慰的拍了拍他的手。
“别灰心!这三年我会好好求求父王,让他不要让你弟弟失去记忆……到时候,你们就可以苦尽甘来了。”
徐远狄摇了摇头。
“没关系,先这样吧。也挺好的!”
了尘皱了皱眉。
“你并不是真的爱他?只是因为他是你弟弟?”
徐远狄却不肯答话了,只是沉默。
了尘怜悯地看着他,似乎能感觉到他心里的痛苦,并不再问。
“求你一件事儿,若将来再有机会见我师父,他若情形不好,求你能帮他些,就帮他些……他的法器全都掉落在这里,被我父王收了起来。这珠链也给你带来了……我有些担心他。”
徐远狄点头。
“好,我若见到他,必须尽全力帮他!”
犹豫一下又开口。
“那个净空是谁?是你师父的师兄吗?”
了尘点了点头,“是的!我的身体里还有他的血……我有时候甚至能感受到他的某些思想……可是我并不是他……”
徐远狄其实并不真的想知道人家的秘密,只是不想再聊他和徐远蛰的事儿,如今听了尘这样说,倒是真多了几分兴趣。
“哦?你已经查出所有的事儿了?”
了尘摇头。
“不,我只知道,他失踪的八年,是在父王身边过的……我之前没跟你提过,金吾之所以被驱赶去了人间,皆是因为当年金吾也在父王身边,为了独宠却助了净空他们离开……父王知道后,念及他尽心伺候良久,只将他赶离了妖界,在人间足足游荡了十几年,直到前些日子,才叫我去唤了他回来。我才赶上师父要对付金吾和你弟弟……”
徐远狄这才知道,原来那妖王也是风流,竟然惹下这些情债。
只不知净空一个佛门弟子,妖王使了什么手段勾他动了心神,又为何离开。又想到那妖王一张颠倒众生的脸,不禁暗叹了一声,就是在妖界,也免不了有太多以貌取人的家伙啊。
了尘脸上略带愁容,他的容貌和妖王是极像的,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稚气,如今经历颇多,这份稚气也淡去很多,此时多了几分愁容后,倒显得别有可爱之处。
徐远狄心中暗想,等他再修炼些时日,魅惑的气息更浓,可不知也要惹下多少情债呢。
却看了尘已掏出怀中的珠链,如今已界满月之时,屋里银亮亮地,格外清楚。
徐远狄忽然发现那珠链的珠子开始出现微微的红光,一时心中疑惑,不及问出口。耳听了尘也是吃惊的咦了一声,喃喃自语着:“这珠链怎么此时发光了?”
了尘松开手,珠链慢慢飘了起来,最后居然飘在了徐远蛰的头顶。
这会儿的月色更亮,白色的珠链已经变成了粉红色,原来一直不动的徐远蛰忽然抽搐起来,苍白的脸上逐渐变成了粉红色,好像身体里所有的血液都涌上他的头顶。
徐远狄的心砰砰砰的乱跳,要是他能醒来……他能醒来……
可是那血色很快又淡了下去,抽搐的身体重新平静下来,一双眼睛死死地闭着,没有一点睁开的迹象。
珠链的粉色也褪了,变成了莹白的一个,跌在徐远蛰的胸口上,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了尘拾起珠链,揣在怀里,若有所思。
徐远狄还站在床边,看着一动不动地弟弟,看的几乎痴了。
了尘拍了拍他的肩。
“你弟弟吃过定魂丹,那丹药在炼制时,是加了净空的血的。难怪这珠链会感应到他的气息。”
徐远狄回头。
“这定魂丹对他有影响吗?是好是坏?”
了尘也有些迷惑。
“我也不清楚是好是坏,不过他原来吃这药肯定对他的妖力有影响,那血毕竟是用来抑制妖性的。至于真的要施法救他时,到底有没有其他影响,我也猜不透。”
徐远狄失望的坐在床边,握住弟弟冰冷的手,下意识的搓了搓,才意识到一切都是徒劳。
了尘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只说道:“这天,眼见着就亮了,明夜父王就可以救他性命,到时你还要颇多辛苦,就歇了吧,我不打扰了。”
徐远狄站起来,将他送了出去。
已经疲惫极了,却始终无法睡着。
真到了良桢过来的时候,徐远狄反而平静了。最不好的一切早已知道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当一切结束时,徐远狄忽然有种错觉,胸膛里跳动的不止是自己的心,还有另外一颗,扑通扑通的,告诉着他,徐远蛰还活着。
原来的不甘、愤怒顷刻间化为乌有,能这样,已经很好了。
回到家中时,已经过了三个月了。
徐远律已经把妻子娶进了门,两人也算是举案齐眉,其乐融融。徐远狄也算放下了心。
从此进出都带着徐远律,一点点把生意上的事儿教给他,也算是未雨绸缪。
管家已经太老了,耳聋眼花,徐远狄索性给他买了一间大宅,送他去养老。
这也是防着他阻止自己把生意交给徐远律。不在眼前,也少了份唠叨。他不肯娶亲这事,明里暗里不是受了多少埋怨。
第一个月圆之夜时,徐远狄就坐在家中的池塘边上。
这个池塘边发生过很多很多事儿,在这里,他第一次真真实实地意识到,这世界上还有妖。却没想过,他最爱的弟弟竟然是妖。
胸口传来一阵剧痛,好像有什么实实在在扎入他的心里,火烧刀砍不足其万一。
徐远狄痛的缩成一团,浑身不住的痉挛,只有一丝神智还吊着,让他没有狂吼出声,即使这样痛着,心口倒还升起一缕暖意,安安……我……心甘情愿……
月亮下去时,痛渐渐停止了。
身上穿的衣服好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滴滴答答的淌着水。徐远狄还躺在地上没动,看看天边七彩的霞光,这一夜终于过去了。还有三十五次……
第四章
五年后
昨夜一夜暴雪,灵雾山银装素裹,配上经年不散的雾气,好像变成了一个飘渺仙山。
安陵用力搓了搓手,不时用嘴哈气,给自己暖手。
虽说妖精也是知道冷热的,可是他这个妖精做的,格外怕冷。
几乎刚一入冬,他就把自己裹的棉棉的,几乎都想缩在洞里不出来了。
可是一下雪,又贪看景色,忍不住跑了出来。
他现在还是尖尖地耳朵,红色的眼睛,修炼了两年也没变回去。
刚醒来时,两个男人守在他身边,一个说是他的朋友,一个说是他父亲,可是他都不记得了。脑袋里空落落的,心里很慌,每天都焦躁不安,完全无法静心修炼下去。一直过了一年多,他才适应了,不去试图回忆以前的事儿,相信父亲说的因为渡劫失败才把过去给忘记了,努力修炼。可惜他的红眼睛、尖耳朵一直没下去过。好在也不急,渡劫失败,下次再渡劫至少也要百年之后了。
外面的雪很厚,踩上去软绵绵的,有点像温暖的棉絮。可惜样子虽像,却是冷冷的。
安陵的指尖冻的通红,还是不想回去,就在雪地里一点点的踩着,一边回头看自己踩出的脚印傻乐。
渐渐地,离他和父亲住的山洞越来越远了,回头一看,只是白茫茫的一片,山洞都已经看不清楚了。
他犹豫了一下,忽然不想回去了。想再去灵雾山深处看看。
他从醒来开始,父亲一直不让他远走,说是这山中有些凶禽修炼成精的,会攻击其他妖力不行的妖精,夺取内丹,帮助自己修炼,他因为渡劫失败,妖力基本已经消失,碰上了只怕会有危险。这两年多来,他只在洞穴附近走了走,一直没去过太远的地方,今天却忽然起了好奇的心思,想踩着这大雪再往前探探。
大雪在脚下咯吱咯吱的,偶尔会有一两个不怕冷的小动物窜出来,因为灵雾山里都是精怪,这些小动物也不怎么怕人,有时候甚至会从安陵的脚上爬过去,让他忍不住笑出声来。两年来积累的郁闷,一扫而光。
靠着山脚的地方,有一段很缓,路好走,安陵走的有点快,一边走一边和飞鸟走兽们打招呼,远处一个不大的房子出现在眼前。
这山中很多精怪都是选天然的山洞居住的,但是也有不怕麻烦,学人类非要盖个小屋的。
安陵此时手指都冻硬了,有点犹豫是不是要讨口热水喝,正犹豫呢,一个很大猎豹忽然蹦出来,吓得他退了几步才站住。
那猎豹忽然开口说话。
“你是兔子精吧?别往前去了,前面住一个奇怪的家伙,会法术!我刚靠近他家房子附近,就被一些厉害的符给打出来了。”
那猎豹显然也修炼了一段时间,还没完全修成人形,索性就以原型来行动,更方便些。
安陵靠着一棵树,有点好奇的打量他。
这两年来,他也就见过父亲和自称金吾的两个妖。这个猎豹让他觉得有些新奇。
“前面住的也是一个妖吗?”
猎豹晃晃大脑袋,“不知道,没见里面住的,不过外面布了好多符,我的脚都被那符灼的好痛。”
说完抬起前爪,给他看。果然是由一块大大的黑色,像是被火烧了一样。
安陵好奇的歪头看了看,又用手戳了一下。
那猎豹嗷的一声跳开了,对着安陵大喊:“好心告诉你,怎么还戳我的伤口!很痛!”
安陵笑的更开心了,一边笑一边对它道歉。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就是有点好奇。”
那猎豹还有些生气,气哼哼的摇摇头,一拱身子窜出去,不理安陵了。
这雪地站的久了,只觉得更冷,安陵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好奇心怎么也下不去。倒想去那房子周围看看。
离房子十步远时,安陵站住了,虽看不到什么,但是能感到一种莫名的危险,让他有些犹豫。
心里还不死心,干脆开口叫道:“请问……屋里有人吗?我也是这云雾山的,天气太冷,想讨口热水……”
屋门一下拉开了,一个披着黑、白、灰三色头发的奇怪男人从屋里走了出来。一眼不眨的看着他,好像隔了千山万水又好像历经了沧海桑田……
安陵心里也觉得怪怪地,“你认识我?”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天冷,进屋暖会儿吧。”
有他带着,自然没触动什么符咒,安陵跟着他安然无恙走近屋内。
屋里有点简陋,一个床一个八仙桌配几个高脚凳,但是烧的很好,一进来就热乎乎的。
安陵规规矩矩地坐在一个高脚凳上,看他在屋里一通忙,一会儿端出来一个紫砂泥的茶壶,在他面前摆了一个紫砂茶杯,嗤的一声,水注的有八分满摆在他面前。
安陵有些好奇,看着这个小小的杯子,弯腰闻了闻,开始觉得有些苦,刚一皱眉,吸进去的苦味全变成了清香。他读起来,小口啜了一下,水还烫着,他一下把水吐了出来,忍不住把舌头伸出来一直哈气,眼睛都给烫的水汪汪的。
那人笑了起来,忍不住揉了揉他的头发。
“怎么跟个孩子似的!”
安陵迷惑的皱起眉,这种感觉好熟悉,熟悉到他摸自己头发时,他甚至想在那双大手的手心里蹭蹭……
“你是谁?”
刚问完,又觉得太不礼貌了,赶快又开口:“对不起啊,我是想问,你叫什么名字?也是这山里的精怪吗?”
他摇了摇头。
“我叫徐远狄,不是这山里的精怪。”
安陵歪头想了一会儿。
“可是你身上有妖的气息!”
徐远狄不再开口,只是又揉了一下他的头顶。
“茶水温了,喝一口暖暖身子吧。”
安陵心里也觉得怪怪地,“你认识我?”
那人眼中闪过一抹失望,却没回答他的问题。
“天冷,进屋暖会儿吧。”
有他带着,自然没触动什么符咒,安陵跟着他安然无恙走近屋内。
屋里有点简陋,一个床一个八仙桌配几个高脚凳,但是烧的很好,一进来就热乎乎的。
安陵规规矩矩地坐在一个高脚凳上,看他在屋里一通忙,一会儿端出来一个紫砂泥的茶壶,在他面前摆了一个紫砂茶杯,嗤的一声,水注的有八分满摆在他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