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言 上——语秋

莫羽学习的天赋高得令人惊叹，三个月后教画先生便说自己才艺疏浅，怕耽搁了莫羽。莫清打算带莫羽去向名师请教，莫羽却说：“不用啦，只要能把花儿画得很像，荀倪哥哥一眼能认出来便可。”教画先生听了这话顿足捶胸，为一个毫无上进心的绘画天才而遗憾不已。

这次莫羽的书信和画卷莫全德没有送去驿路，而是托了一位经常行走于东洲与西洲之间的商人朋友，作为荀倪送蜜饯的回报，他还自作主张地又送了一箱西洲特产的水果。对于莫羽和荀倪的往来，莫清心底里绝不支持，但也舍不得明确反对而让自己宝贝儿子伤心失望，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他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处理这两个预言中人的关系，目前他所能做的只是先默默观察着，尽量去寻找着破掉那预言的途径。反正小羽还小，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但是时间过得真是太快了，他的小羽马上就要满六周岁了。

荀倪终于等到了自己十八周岁的生日，这个中秋的月亮似乎比往年更大更圆更亮。荀拓仰首望着祭谷上方的黑色苍穹，无视儿子眼中的急切渴望。

“父亲！”荀倪呼唤了好几声，荀拓才转过头看着他。

“父亲，对不起，我～～”荀倪在父亲的注视下低下头。他知道父亲还有些犹豫，毕竟一旦自己掌握了纯净力量，父亲便会失去这力量，继而失去祭司的荣耀。

荀拓温和地笑了。“倪儿，我不是不舍得，你的天分比我高，你会拥有更强大的力量，我将以你为荣。倪儿，我要你在祭谷中对着月神发誓，一定要成为预言中最强大的祭司，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还有，在你三十岁之前，你所做的所有重大决定必须要获得我的认同。”

荀倪毫不犹豫屈膝跪下郑重发誓。“诸位神明在上，荀倪在此发誓，所有重大事件我一定会听取父亲的意见，我一定会努力成为预言中最强大的祭司。”

荀拓满意地点点头，轻轻拍了拍儿子的肩。“倪儿，很晚了，你该休息了。”

一阵浓厚的睡意袭来，荀倪伏在父亲膝上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荀倪被祭谷里清脆的鸟鸣声唤醒，他坐起来伸了个懒腰，想起昨晚与父亲的对话，当下沉心静气感觉了一番，没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他穿好衣服走出屋子，一眼看到父亲还在昨晚的地方面对山谷而坐，背影几乎融入淡青色的晨霭中。

“父亲？”荀倪唤了一声，心想难道父亲昨晚一夜未睡？

荀拓闻声转过头。是错觉吗？为何觉得父亲突然苍老了一些，似乎看到父亲头上的白发。这么远的距离怎么可能看到父亲头上的白发？荀倪摇了摇头，一定是自己的错觉。

荀拓站起来，笑容遮掩不住深深的疲倦。“我一直在等你醒来，这一觉睡得香么？”

“父亲，您昨夜未曾入睡吗？”

荀拓点点头。“昨晚想了很多，不知不觉天便亮了。想起你出生的那天满天霓虹，想起你学写名字时嘟着嘴说为什么要给你这么难写的名字，想起你小时候很多事情。时间过得真快，转眼你就十八岁了。”

“父亲！”荀倪的眼角酸了。

荀拓伸出双手握住荀倪的双臂。“好儿子，记住你昨夜的誓言，你不会让父亲失望。”

“我绝不会让您失望！”荀倪的眼泪抑制不住滚了下来。

“好儿子！好儿子！”荀拓哽咽着将荀倪抱入怀中。

片刻后荀拓松开怀抱，笑着对荀倪说：“回家去给你收拾些生活用品，你要一直待到领悟出属于自己的心灵之火后才能出谷。”

“我一个人在祭谷？父亲您不指点我吗？”

“最初的领悟只能靠你自己。”

“可是～～我该怎么领悟？”荀倪一脸茫然。

“该领悟的时候，自然会领悟。”

荀倪摸摸脑袋，觉得依然毫无头绪，却突然想起一件惦念许久的心事。“父亲，您能否先告诉我那预言的后续到底是什么内容，我要是不知道便静不下心，可能会影响到领悟。”

荀拓沉思片刻后说：“既然你迟早会知道，那么，我便告诉你也罢。”

第十二章：真相

“三年前，第二道预言的出现，证实了你跟莫羽的确是第一道预言中所指的两位祭司。第二道预言的内容是：那力量只能有一人拥有。这个不难理解，祭司所拥有的力量总是唯一的，就像我一旦传你纯净力量之源，当你领悟出心灵之火之时，便是我失去所有力量之时，我会去禀告长老请他昭告全洲，你将担当起东洲祭司之职。所以第二道预言的意思便是，你们俩其中一人会拥有这力量，但莫羽比你晚出生十二年，我这么早传你纯净力量，就是为了你占据绝对优势。当然这也不能保证你便一定能拥有预言中的力量，不过去年祭司之约时，第三道预言出现了。”荀拓说到这里时突然停顿了一下。

“第三道预言是不是对莫羽很不利？”荀倪将埋藏在心底一年的疑问提了出来。

“是的。第三道预言说：当他十八岁的时候，非强则弱，非爱则恨，非生则死。你已经十八岁了，所以这预言所说的他应该是莫羽无疑。对于这十二个字，你怎么理解？”

“非强则弱，非爱则恨，非生则死？”荀倪喃喃地重复着。

“你和莫羽，会有爱恨生死的纠结，因此昨夜我要你发誓，在你三十岁之前，也就是在他十八岁之前，你所做的重大决定要获得我的认同。”

“爱恨生死的纠结？我们俩会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荀拓无言地点了点头。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荀倪突然紧紧抓住父亲的胳膊。“他十八岁的时候，不是他死，就是我亡？”

荀拓再次点头。

“怎么会这样！”荀倪颓然地放开手。“这对他太不公平！”

“是啊！”荀拓叹道：“所以莫清才会那样激动，甚至想断绝父子关系，希望能解除莫羽的祭司传人身份。十八岁时莫羽还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祭司，他如何与你抗衡？似乎莫羽生下来就是为了成全你啊！”

荀倪沉默不语，他无法想象自己会和莫羽你死我活。父亲早有预谋，从去年送自己那本书开始，到昨夜的发誓。

“倪儿，据我猜测，莫羽一旦满十八岁，便会夺取你所拥有的力量，你辛苦十二年修习的力量，所以预言里才会有非强则弱这一说。”荀拓打断了荀倪的思索。

“猜测？父亲，您刚才所说的一切不过都是猜测罢了。或许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荀倪不甘心地反驳。

荀拓接着说：“至于非爱则恨，你跟莫羽之间有天生缘分，你们会结合，所以你们应该会有一定的感情，但你们又有非生则死的纠结，必然非爱则恨。倪儿，这三道预言环环相扣，必会应验，神的预言，不容我们凡人质疑更改。我一直不太想告诉你预言的内容，就是怕你心里有什么想法不利于你的祭司修行。”荀拓停住口拍了拍郁闷的儿子。“将来事将来说，你现在还是用心去领悟心灵之火，咱们先回家向你母亲辞行吧。”

父子俩回到家，荀倪的母亲微笑着迎上来，递给儿子一封书信和一个卷轴。“倪儿，东洲莫祭司府上给你的，还送了一箱水果来。”

荀倪先拆开信看。“哥哥，您送我的种子只长叶子不开花，父亲说是因为水土不服。现在他们都长大了，我画了他们让你看。”

荀倪打开卷轴，一株郁郁葱葱的植物跃然入目，他突然觉得眼睛有些酸，便迅速合上画卷。十八岁十八岁，那是什么破预言，难怪莫祭司会说出对神明大逆不道的话，这一瞬间，他也几乎想破口大骂了。

荀倪的母亲为儿子细心收拾好一切必用品，荀拓亲自将儿子送至祭谷外便止步了，只是微笑着冲他挥挥手示意他快点进去。荀倪充满感激地望着父亲，父亲正当盛年便放弃自己辛苦修行多年的力量，当年祖父是在五十岁时才不甘心地退出祭司的舞台，之后承受不了巨大的失落而离家行游，至今不知所踪。然而父亲只是无怨无悔地为自己付出，荀倪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让父亲得到更多的荣耀。

荀拓看出儿子的心意，满心欣慰。

荀倪还从来没有独自生活的经历，虽然一日三餐会有人送至谷外，但其他的基本生活料理都要靠自己，象每个刚刚享受到独立和自由的年轻人一样，他一直处于兴奋状态，根本静不下心去冥想，更别说领悟了。为了平静自己的心情，荀倪决定先看一会书，他把从家里带来的书籍往父亲的书架上码，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把《玉郎传奇》带来了。荀倪在心里暗念神明勿怪，却随手翻开到一页看了起来。

不知看了多久，荀倪猛然抬头发现门外天色渐暗，这才幡然醒悟，慌乱地把《玉郎传奇》压到一堆典籍下面，再次责怪了自己一番。

荀倪出谷把食盒拿进来，在祭谷期间不能食荤腥，母亲为他准备了精致的素食。吃完晚饭荀倪来到父亲常坐的那块大石上盘膝而坐。今天是八月十六，俗话说十五的月亮十六圆，荀倪仰望天穹，祭谷的天空象一口倒扣的大钟，而明月就如同大钟里那个铃铛，明明只是安静地洒着银色月光，但荀倪却觉得好像有什么声音在自己心中回荡。

荀倪沉入一片静默虚空中，渐渐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似乎已融化入天地之间。

等荀倪恢复神智，已是第二日清晨。他抻了抻懒腰，觉得四肢略感僵硬，但并无疲意，此时早已过早餐时间，腹中也无饥饿之感，难怪有时府中仆人把给父亲送来的食盒又原封不动地带回去。

荀倪在祭谷里四处乱转，虽然以前随父亲进来多次，但都是乖乖地待在父亲身边不敢四处乱跑。今后祭谷就属于自己的天地了，他要巡视一番以彰显自己的占领。

荀倪离开祭台走向祭谷深处的山林中，此时正是秋高气爽，树叶正由绿转向褐黄或橙红，在阳光映照下艳若繁花。天空是荀倪从未见过的湛蓝，那蓝色纯粹得让他找不到词汇来形容。祭司所追求的“纯净力量”的“纯净”，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荀倪正想着，突然有东西砸在他脑袋上弹了一下，滚落在地上，原来是一颗红红的野果。他抬头看去，几只白色的大鸟正在啄着树上的野果。鸟儿敢吃应该没毒吧？神圣的祭谷里怎么会有毒果子呢？荀倪捡起那枚从天而降的果子，放在嘴中轻轻咬了一口，鼻子眼睛立刻拧在一起，呸的吐了好远！看起来这么漂亮的果子，竟然又酸又涩！但树上那几只白鸟却兀自津津有味地啄着。

小白白！荀倪突然想起这三个字，顿时便想起那个可爱的小家伙，忍不住笑了。而笑容才刚刚凝在嘴角，他又想起那第三道预言，一股无名火倏地升腾起来。他捡起一块石头奋力朝树上扔去，白鸟们吓得呼啦啦四散逃离。

周围突然清静下来，荀倪沮丧地站在野果树下。他很后悔这么急着知道预言的内容，他发现自己真的在乎那个可爱的孩子。这就是父亲所说的天生缘分？他们是天生缘分，却是孽缘！他们是天生一对，却将成仇。为什么他们的命运会被扭曲如斯？这便是获得至纯力量需要付出的代价吗？可是自己并没有付出多大代价啊，倒是莫羽压根就是一个牺牲品！

怎么可以这样安排一个人的命运！神明怎么可以这样～～为所欲为！荀倪腹诽着，却无意识地抬头望了一眼天空，一丝惧意从心底骤然升起，他不敢再想，匆匆离开。

第二天荀倪继续昨日的领地视察，再次路过那株野果树时，他顽皮地跳了一下伸手去触摸高高的树枝。那株树很高大，荀倪本只是纯粹好玩而已，不料到这奋力的一跳竟然几乎就碰到下垂的树叶。荀倪落到地面，不可思议地望了一眼头顶的树枝，心里大吃一惊，天啊！自己刚才差不多跳了有一丈高！他心念一动，再次奋力跃起，这次手指尖触到了树叶的末梢，不过他连续又跳了几次，都不能跳得更高，或许这是自己目前的极限吧。自己在祭谷中对于如何领悟纯净力量还一筹莫展，只是两天的冥想身体便已经开始有了明显变化，若一旦掌握了纯净力量，那岂非能脱胎换骨？若他日真能获得大神亲赐的至纯力量，是否真的能拥有超出想象的神力呢？

荀倪蓦地兴奋起来，他飞跑着，觉得自己如同山中的野兽一样矫捷，他轻松地跃过一块又一块巨石，直至来到一处悬崖边。这里是祭谷的尽头吗？荀倪站在山石上举目四望，对面是入天绝壁，脚下是万丈深渊，空渺山岚之中，有一种羽化而登仙的感觉。

纯净力量！荀倪喃喃自语。如果拥有的力量足够大，是否便可以攀着对面的绝壁上天，踩着脚下的山岚入地，腾云驾雾，上天入地，那岂非如神灵一般？那便是至纯力量，最接近大神的力量。可是到底有多接近呢？能够长生不老？能够起死回生？不，不可能，那不就成为神了。或许是可以呼风唤雨，可以洞察人心，可以预知未来。

第十三章：暗香

荀倪很想立刻出谷去请教父亲，他那样殚精竭虑希望自己能拥有的至纯力量到底有多强大？是否预言必然能成真？是否值得自己做他所希望的那些事？是否一定要小羽做出那样的牺牲？

想到莫羽，荀倪突然不那么兴奋了，他低下头又想了一会，转身慢慢往自己的居所走去。经过那株野果树时，又有几只白鸟在树上啄食野果，远远看到他来便惊惶飞离，然而他压根连眼皮都没抬，漠然走过。

荀倪果然天赋超凡，他只用了三个月时间便领悟了心灵之火。荀拓看着儿子手心中跳跃的蓝色火焰激动不已。“真不可思议，我的儿子太厉害了！一开始便是蓝色，我当年用了七个月时间才凝出紫色火焰，听说莫清最初凝出的是红色火焰，而其他两人也不过是在红色火焰中夹杂着一些紫色而已。倪儿，你注定会有大成就。”

荀倪当然知道火焰的颜色代表了祭司的天分，红色最低，紫色次之，蓝色较高，随着祭司不断修行，火焰颜色会逐渐变化，红色会渐渐转变为紫色，然后彻底脱离为蓝色，之后火焰颜色逐渐变浅，最终的极致便是无色，只是这极致的无色火焰据说除了大神亲传的第一任祭司，再无人练成。而荀拓的心火色泽在四大祭司中最浅，拥有的力量最强大。

荀倪心里也颇为自傲，此时听见父亲夸赞，不禁露出得意的笑容。“父亲，我说过我一定会成为最强大的祭司。”

荀拓点点头。“我记得，这是你在祭谷发下的誓言。”

荀倪突然滞了一下，想起誓言中所包含的另外内容。

“倪儿，我已经禀告长老明年的岁初祭典将由你来主持，时日不多了，你要尽快做好准备。”

荀拓的话打断了荀倪的思绪，他立刻兴奋地说：“是，父亲，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西洲的元月份是一年中最冷的日子。屋外，北风携裹着鹅毛大雪狠狠地扑打在窗棂门扇上，发出狂怒的呼啸声。屋内，炭盆发着暖融融的红光，莫羽坐在父亲腿上，一把抢过父亲刚刚泡好的茶盅。

“慢点，小心烫着！”莫清慌忙拦住。

“好香，我要喝！”莫羽撒娇。

莫清笑着说：“这是大人喝的。”

莫羽嘟起小嘴。“不嘛，就要喝。”

“好好好，喝了可别后悔啊！”莫清用小杯倒了一口喂在莫羽嘴边。

莫羽学着父亲赏茶时的神情，装模作样地眯起眼。“好香。”然后一仰脖把那一口吞入口中。“啊！苦死了！”茶刚入口他便吐了出来，夸张地吐着舌头，又连塞了几个茶果子压制舌尖的苦味。真是奇怪啊，闻着这么好闻的花香味，怎么喝起来这么难喝啊，还以为闻起来很香的东西都像糖果糕点一样好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