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怪莫羽是个记仇的孩子,这不过是小孩子的小聪明和恶作剧心理罢了。尤其莫羽又是个聪明过人的小孩子,他自然会好好利用目前的局势:一个幽怨的小眼神,就能让他达成各种小小心愿。好吃的、好玩的,只要他随便瞧一眼,就会悉数摆在他眼前,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就可以不做什么,再也没有人跟他说:不许这样,不许那样。除了全德伯伯总是抱怨说,大人,您这样会将他宠坏的。
当然他也有所回报,比如他不再刻意地疏远莫清,心情好时还会给莫清一点亲昵的甜头。他觉得被莫清抱着不那么别扭了,虽然别人都说这么大孩子不该总抱着。被人抱着的感觉多好啊,他总是很享受地靠着莫清厚实的胸脯,脑袋耷在他宽宽的肩上。不过他还是叫不出父亲这两个字,反正父亲总在身边,当他想叫他时,他便扯扯他的衣袖。
渐渐地莫羽开始习惯父亲宠溺的怀抱,习惯每个夜晚父亲哄着自己入睡,习惯坐在父亲腿上读书识字,习惯父亲握着自己的手教自己写字,而在一次不经意的呼唤之后,他也开始习惯称莫清为父亲。
莫羽已经不去学堂读书,因为学堂的先生教授的内容太少,每天就那么两段文章读来读去,他只要听两三遍就能背熟了。莫清知道作为祭司传人莫羽必然有过人之处,因此也并不为奇,便同意他不去学堂,而由自己亲自教授。
除了一些必须去做的事情,莫清把其他时间都用在和莫羽的相处上,莫全德经常在屋外听到父子两人开心的嬉笑声,心里欣慰不已。
第十章:礼物
这个夏天无疑是莫羽儿童时代最快乐的夏天,虽然莫清对他的宠爱在他日后的成长中一直延续着,从未曾减弱,但初次享受到父爱温情的感受却最难忘,因此也最快乐。
转眼便过了立秋,西洲的夏天总是短暂,莫清带着莫羽在河里游泳,感觉到河水已有微微凉意。这个夏天他教会了莫羽游泳,莫羽无论学什么都学得特别快。小孩子也不知累,在水里扑腾几个时辰还是兴致勃勃。为了把莫羽骗到岸上来,他对一条小鱼实施安神术,让小鱼变得笨拙缓慢,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能够较容易地抓到它。
莫羽捧着那尾鱼朝岸边游来,莫清突然取消了安神术,那鱼儿便骤然乱扭起来,莫羽拿不住被它溜走,等他伸手再抓,鱼儿快速摇着尾巴倏地便没了影踪。看着儿子沮丧的表情,莫清哈哈大笑。
莫羽嘟着嘴说:“父亲,您是不是给鱼儿施法术了?真没意思。”
莫清笑着用干巾轻轻擦拭莫羽的头发和身体,看到他原本白皙的肌肤经过一下午的日晒变得粉红。莫羽的肌肤完全遗传了他母亲的细腻和白皙,嫩生生滑溜溜象一只鲜嫩的莲藕。
“游了这么长时间累不累?”莫清爱怜地问。
“累,全身一点劲都没有。”莫羽撒娇地靠在父亲腿上。
莫清微笑着将他抱起来。“小羽好像又重了哦,很快父亲就要抱不动你了。”
“那小羽长慢一点,小羽今晚不吃晚饭了。”
“那怎么行。”父子俩说说笑笑往家走。
“小羽,还有一个月就到你生日了,今年父亲给你好好过个生日,你想想要什么礼物。”
莫羽怔了一下。自己的生日,就是母亲的忌日呢。他想起每年到中秋节附近,父亲的脾气就特别坏,全德伯伯那几天都不让自己出小屋,怕遇见暴虐的父亲吓着自己。所以他从来没有过过生日,而这五年来,府里也从来没有过过中秋节。
“小羽不着急,有一个月时间想呢,好好想想你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莫清笑呵呵地说。
“我想~~看看母亲。”莫羽低声说。
莫清脸上的笑容凝固了,步子也滞了一滞。
“他们说,您可以让人在梦里看到最想见的人,我想看母亲。”莫羽小心地解释到。
莫清苦笑了一声。“小羽,我可以让一个人记忆中最深刻的画面在梦里出现,但是我没法让你看到她,因为你从来没见过她,你记忆里没有她。”
莫羽失望地扁起小嘴,片刻后又问:“父亲是不是经常能看到母亲。”
莫清叹息到:“人生最痛苦的,莫过于生离、死别。看到了,又如何?梦醒之后还是一场空,这几年我已经想透了。”
是因为想透了母亲反正也回不来,所以才开始疼爱自己吗?莫羽突然有些难过,父亲是将自己作为母亲的替代品吗?
一路上父子二人各自无话,回到府中莫清径直抱着莫羽往自己寝室走去。
“父亲!”莫羽轻轻唤了一声,眼中有些惊疑。他从来没有进过这间大屋,这是父亲和母亲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是他出生的地方,也是母亲去世的地方,是他视作禁区的地方。
从明亮的室外猛然走进去,莫羽一时间还不能习惯屋里黯淡的光线,影影绰绰中的那些家具的轮廓高大沉重,他紧紧扯着父亲的衣襟,心里没由来地紧张起来。当莫清牵着他的手走入内室,他一眼望到屋中那张大床时,突然松开父亲的手转身就跑。
“小羽!”莫清连忙追了出来。
站在暖暖的阳光下莫羽心里的紧张感才消除了一些,他抱住父亲的双腿身体微微颤抖着。
“小羽!”莫清蹲下来将儿子搂在怀中,他怎能不明白莫羽的感受。虽然从没有人当着莫羽的面说过什么,但他心里什么都知道,他小小的年纪为此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这是他们父子共同的心结,他们得一起打破。
“小羽。”莫清轻轻抬起儿子的脸,温柔地望着他。“屋里有你母亲的画像,你不是想看她吗?”
莫羽紧咬着嘴唇不说话。
“小羽,你的名字是你母亲起的,你出生的那天,满天飞舞着如洁白羽毛一般的雪花,你母亲便为你起了这个名字。”
一滴晶莹的泪珠从莫羽美丽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来,莫清喉头一哽,脸贴在儿子脸颊上遮掩住自己的悲伤。他猛地抱起儿子大步走入内堂,站在阿桑的画卷前。“阿桑,我带小羽来看你了。我一直不敢带他来,怕你怪我没把咱们的小羽照顾好。”
莫清再也说不下去,任自己的泪水和儿子的泪水混在一起,沾满衣襟。
这天莫全德拿了一封信给莫清看。“大人,小羽写给荀少爷的信,他让我帮着找人送去东洲呢。”
莫清顺手接过信拆开,看到只是薄薄的一片纸,寥寥数言,笔迹稚嫩而认真。主要内容是说两人都快过生日了,今年父亲要给他过生日,很开心,还说要是两人能一起过生日多热闹,再就是叮嘱荀倪有机会就来看他。
整封信措辞虽幼稚,但语句很通顺流畅。“这小东西,才会写几个字就给人写信了。”莫清的口气听不出是褒是贬。
倒是莫全德由衷地赞道:“咱们小羽的字写得像模像样呢。大人,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去找人送信了。”
莫清皱着眉想了好一会才点点头说:“不用专门派人,走驿路吧。”
莫全德说:“那可没准什么时候能送到了。”
莫清说:“为他这么一封无关紧要的信专门派人千里迢迢去送太不值得了。”
莫全德说:“我想小羽一定很希望能尽快收到回信,要是中秋节能收到回信,也是一份很好的生日礼物呢。”
莫清淡淡地说:“他会过一个非常热闹的生日,会收到很多礼物。”
大概是考虑到中秋节这个特殊的日子,各地的驿路比平常走得略快些,饶是如此,莫羽的信还是在路上走了一个多月,等荀倪收到时早过了中秋节。
荀倪收到信非常高兴,他还从来没有收到过谁的信,也没有给谁写过信,他把莫羽薄薄的信读了好几遍,提笔想回信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已经不好意思总是对莫羽许一堆空诺。
而他今年所收到的父亲的生日礼物,也绝非能够告诉莫羽这样的小孩子。今年的礼物很特别,是一本书,一本不太厚的旧书,书名叫做《玉郎传奇》。他不知道父亲是从哪里弄来这样一本书,书里的文字描述倒也罢了,最让他心跳加速的是书里配的大量插图,实在是太~~太~~匪夷所思!但是他却深深地被那书诱惑着吸引着,一口气看到凌晨将全书看完。
第二日早上荀拓望着儿子微黑的眼圈和疲倦的神情,古怪地笑着问:“书看完了?”
荀倪窘迫地点点头。
荀拓又问:“有什么感觉?”
荀倪没想到父亲会进一步细问,尴尬地嗯啊了半天说不出话。
荀拓笑着说:“你已经是成年男人,没什么好害羞的。”
荀倪凑近父亲小声问:“父亲,为什么让我看?都是男人跟男人~~这个~~难道不是应该被谴责的吗?”
荀拓不以为然地说:“不过是另一种取乐的方式罢了,女人的滋味你不是早就尝过了?难道男人和女人偷情就不该被谴责?”
荀倪的脸立刻涨得通红,继而想起那侍女已经因为自己一时偷欢而香消玉殒,一缕愧疚之情浮上心头。
似是看透了儿子的心事,荀拓安慰到:“那件事不能怪你,她明知后果,她大概妄想能吸引住你或许能成为祭司夫人。旧事不提了,我只问你,看过之后有没有觉得很讨厌很憎恶不能接受?别害羞,说实话。”
荀倪极不自然地说:“也没什么特别接受不了的,只是以前从来不知道男人和男人还能那个。父亲送我这本书一定是有什么用意吧?请父亲明言。”
荀拓收敛笑容叹了口气。“因为那个预言啊,你不是已经知道你和莫羽就是预言中的两人,难道没有什么想法?”
“啊?”荀倪愣住了,在看这本书之前,他的确没有过什么想法,但此时再一联想,他猛然明白了父亲的意思。“父亲,您是说预言所指的结合是这种~~那怎么可以?”
荀拓说:“我相信你应该清楚记得《神语》里记载的那些远古的传说和事迹中在什么情况下用过结合二字。”
荀倪低下头,他当然记得。祭司的修行是从《神语》开始的,整书的内容他可以倒背如流。书里曾不止一次写到上神与凡人结合的内容,但是那都是男神和女人,女神和男人啊。
看到儿子沉默不语,荀拓说:“你不是挺喜欢那小家伙吗?”
“我当他小弟弟一样的,我没有想过别的。”
“你以前不知道这些,而且他实在还太小,所以你自然不会想别的。那小家伙长得非常漂亮,再过十年,等他十五岁,你看到他时或许就会想别的了。”
第十一章:传授
“父亲,您怎么能让我做这种事情!”荀倪有些生气,他觉得那样对莫羽是一种亵渎。
荀拓无奈地叹口气。“你当我愿意!我当然希望莫羽是个小姑娘,你们结合之后给我生下史上最伟大的祭司孙子,但是现在看来神明赐予的至纯力量似乎只能你一人拥有,还不知将来你的孩子能否继承呢。”
“父亲,若我和他结合,我怎么可以再娶妻生子!这预言所指的结合应该是神圣的、只能唯一的,所有第三人都是触犯禁戒。”荀倪思索片刻后反问。
荀拓说:“你知道上次祭司之约时莫清为何会突然说要和莫羽断绝父子关系?是因为第三个预言,那个预言说~~”他想了想却不继续说下去。“总之,到莫羽十八岁你就可以娶你喜欢的女人做祭司夫人。”
荀倪不满地说:“父亲,您能否告诉我第二和第三个预言的内容到底是什么?”
荀拓笑笑说:“等明年你十八岁自己去参悟吧。”
“父亲,您不要卖关子嘛,就告诉我吧。”荀倪难得地向父亲撒娇。
荀拓只是摇头。
荀倪将这本《玉郎传说》压在书柜的最底层,把某些小心思也压在心的最底层,很久一段时间父子两人都没有再提过关于预言的话题。
荀倪本打算给莫羽回信,但他思来想去不知道给一个五岁的孩子写信该写些什么,胡思乱想中不知怎么就想起《玉郎传说》,心想等小羽毛长大了,一定比书里描写的玉郎更俊美。当他意识到自己在拿莫羽跟玉郎比之后,不禁脸红了。
最终那封回信未能写成,荀倪将莫羽的来信夹在他最常看的书卷中,每当看书看累的时候,便拿出来瞅瞅那稚嫩而认真的笔迹,一抹笑意荡在嘴边之后,整个人便觉得轻松了很多。
莫羽等了两个月也没等到荀倪的回信,他跑去问莫全德。莫全德说,东洲和西洲距离太远了,也许那封信在路上丢了。莫羽很失望地哦了一声后说,等我长大了骑马去东洲,荀倪哥哥说只要十几天就到了。
快过年的时候,莫羽突然收到荀倪托人捎来的一罐蜜饯、一包种子。随附的信里说上封信收到了,他母亲亲自制作的梅子蜜饯非常好吃,正好有朋友来西洲便捎来一罐。又说这几年可能没机会去看莫羽,因为明年中秋之后他就要潜心祭司修行,不过下一个五年之约将在东洲举行,那时莫羽可以跟着父亲一起来。那些种子是他家花园里的花草今年秋天结下的种子,待明年开春后种下,夏天就可以开花了。
莫羽开心地捧着蜜饯和种子去向父亲献宝,莫清仔细读了荀倪的简信,心想荀倪的所作所为或许有荀拓的示意,但小羽却纯然是发自内心跟荀倪亲近,莫非他们俩真是天生注定。想到这里,莫清长长地叹了口气。
“父亲为何叹气?”莫羽将一颗蜜饯塞进父亲的嘴里。这蜜饯入口软香甜美,但余味仍是有隐隐的酸涩。
“时间过得真快啊,荀拓的儿子竟然都快要满十八岁了。”莫清摸摸儿子的头发。“我跟他年纪相当,你却还这么小。”
“小羽会长得很快!”莫羽一边说一边抬起胳膊比划,想象自己长得很高的模样。
“可是父亲真不希望你长得太快呢。”莫清把儿子抱起来放在膝上怜爱地叹息到。
然而时间从来不会随着人的意愿想快就快,想慢就慢,转眼冬去春来又夏至。荀倪捎来的种子被莫羽郑重交给他最信任的莫全德,莫全德像照顾孩子一样细心呵护,成活了十几株,但是一直没有长出花蕾,急得莫羽恨不得飞到荀倪身边问问是怎么回事。
这天他又蹲在那一丛绿叶前发呆时,莫清走过来说:“小羽,这花可能是水土不服。东洲的植物习惯了东洲的水土,到西洲来不适应,就像人背井离乡也会很不适应一样。”
莫羽抬起头闷闷地说:“那他们开不了花了?”
莫清说:“他们虽然开不了花,但你看他们每片叶子都长得绿油油很有生命力,他们为了适应西洲的水土放弃了美丽的花朵,但是都健康地活着,这不也很好吗?你就当他们是一种新培育的观叶植物好了。”
莫羽歪着脑袋想了一会点点头说:“好吧,本来我打算等他们开花以后送一朵花儿给荀倪哥哥,那现在就送绿叶吧。”
“绿叶怎么送呢,等他收到早成碎片了。”莫清笑着摇摇头。
“那~~我把他画下来。”
莫羽让人搬了桌椅放在花前,然后铺开纸张像模像样地一边观察一边描画,莫清本来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没料到莫羽竟然真的描了个八九不离十。旁边围观的仆从各个赞不绝口:“咱家小少爷真是天才啊!”
画完之后莫羽自己欣赏了片刻,突然蹙起小眉头。“父亲,这叶子是黑的,不是绿的!”
当下莫清便吩咐人去采买彩色颜料及绘画工具,并去请了一位教画的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