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梦枕寒

作者:梦枕寒  录入:07-16

难道说有人帮他沐足,再帮他褪了外衣脱了靴子,放他到床上去了?可哪有这样的人?侍从若见到他睡在躺椅上,顶多帮他盖张被子,虽说这样打点算是细心,但若是没经王爷同意,擅自做这么许多,也算是冒犯失礼。更何况,一般哪有人不经通报就跑到内室来的?

10.情蛊

难道说有人帮他沐足,再帮他褪了外衣脱了靴子,放他到床上去了?可哪有这样的人?侍从若见到他睡在躺椅上,顶多帮他盖张被子,虽说这样打点算是细心,但若是没经王爷同意,擅自做这么许多,也算是冒犯失礼。更何况,一般哪有人不经通报就跑到内室来的?

顾漱想不明白,便披衣走到了外室,发现侍从在打瞌睡,叹了口气,没有叫醒他,便回了内室去。

静静地回到案前,顾漱正要批阅奏章,便听得门外一声『皇上驾到』,连忙起身出迎。

顾漱出迎时,见顾泷目光如炬,神色清明,似已成了以前的君王,而非近日那失智痴儿。顾漱心中疑惑,却又不敢妄动,便只恭顺行礼,可膝未及地,动作已被拦着,顾泷殷切地说:「近日来,皇弟辛苦了。」

言辞殷切,而且这温柔中似乎夹杂着别样情丝。

顾漱只说:「能为皇兄分忧,是臣弟的福分。」

顾泷叹气,说:「都退下吧。」

闻声,宫人们便告退。

「现下只有你我兄弟二人,不必拘谨多礼。」顾泷说道。

顾漱颔首,又抬头说:「皇兄,你都好了?」

顾泷说:「一觉醒来,脑子不清不楚的,好像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也不知自己怎么来的泰山,是下人跟我说我病了,这些日子都是你一个人为国事操劳,又得为我疾病劳心,你身子这么弱,怎么受得住?」

「那么……」顾漱垂眸,说,「傅太医呢?」

顾泷愣了半晌,揉着头说:「傅太医……傅……傅太医……这是……是什么人?」

顾漱心惊,说:「你不记得傅太医?」

顾泷茫然地摇摇头,叹口气,说:「我也觉得自己忘了很多东西,总是记不全东西,好像一幅图画,很多地方被水糊了,大体知道是画什么,可有些地方,总是看不真切。」

顾漱蹙眉,说:「所以皇兄才半夜来访?是想问我过往之事吗?」

「不。」顾泷摇摇头,眼眸中闪着明亮的光芒,「我只是想见你。」

这话听起来就跟情话似的,叫人怎么不高兴。可顾漱就是高兴不起来,心里总有什么疑虑浮着,说不清道不明,面对顾泷柔情的目光,心里却全无半点蜜意。

顾漱便说:「大概是病太重,虽然好了,还缓不过劲来吧,皇兄回房好好休息,指不定明早起来就都记起来了。」

「皇弟所言有理,」顾泷说,「人人都道你我手足情深,但其实你我兄弟多年,竟都未曾试过抵足同榻,想来确是憾事。」

顾漱心中一震,问道:「你我未曾同眠?」

「未曾。」顾泷肯定地答,「我虽然病愈迷糊,近的总难想起,但远的事倒记得很清,尤其是与你有关的。」

顾漱闻言蹙眉,说:「可我怎么记得小时候很粘你的?」

「那是多小?你刚入府的时候,我恰好在外游学。」

「是吗?我怎么都记不清?」顾漱揉着太阳穴,竟有了顾泷所言的『好像一幅图水糊了几个地方』的朦脓不清感,仿佛自己记忆中也存在着墨汁模糊的盲区。

那时他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是谁抱着他入睡?是谁跟他低声说话?不是顾泷吗?

顾泷见顾漱一面痛苦的样子,便柔声劝道:「孩提时代的事情,大多都难记得的。更何况你小时生过一场大病,烧得脑子迷迷糊糊的,很多事情都不记得。」

「生病?入府?」

「嗯,你真的不记得了?你不是在府中出生的,后来先皇才将你与你母亲从外面接回府中住,你都不记得了?」

顾漱的脑袋涨得发痛,痛苦地朝太阳穴压了几下,才慢慢地说:「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看你好像很辛苦的样子,让皇兄帮你按摩一下。」顾泷扶着顾漱坐下,然后手指压着顾漱的穴位,帮他按摩起来。

顾漱头痛欲裂,难受至极,也是因为太难受了,反而什么都不去想,不去想呢,感觉反而渐渐好了起来。待顾漱回转过来,才发现顾泷在帮自己按摩,忙起身躬身说道:「怎么能劳烦皇兄呢?」

「皇弟言重了,你我是亲身兄弟,怎么如此见外?」

「既然皇兄已经好了,那么臣弟亦不宜越俎代庖,存放在此的奏章臣弟立即命人送回去,皇兄切勿疏懒政事。」

明明一直暗恋着皇兄,但此刻这个帝皇亲身接近,顾漱反而退却了,一面恭谨比以往更甚,刻意拉开二人的距离。

「皇弟……」顾泷意欲上前去接近顾漱,却见顾漱又退了几步,只得叹了口气,道,「也罢,朕这就去批阅奏章。国事要紧,可不是吗?」

「皇兄所言甚是。」顾漱颔首,道,「臣弟马上命人来搬奏章。」

「不必麻烦,朕就在此批阅好了。」顾泷摆手,又说,「你不嫌我碍着你休息吧?」

「臣弟不敢。」顾漱又深鞠一躬。

对于顾漱的明显疏离,顾泷虽然不悦,但还是微笑而待,又走进内室,在书案前坐下。顾漱便跟了进去,环视内室四周,心里咯噔一声暗呼不妙。

顾泷见顾漱脸色不佳,便说:「怎么了?」

「没事,多谢皇兄挂心。」顾漱俯首道,声音平和如昔日,但心里却早已乱作一团——情蛊不见了!

在顾漱入睡之前,明明是将情蛊放在案上的,但现在情蛊已经不在了。加上顾泷如此大的转变,顾漱很难不去想是有人拿走了并对皇上施蛊。

这个人会是谁呢?

「皇弟,坐下吧。」顾泷瞟了一眼身边空着的椅子,示意顾漱坐下。

「臣弟不敢。」

「叫你坐便坐!」顾泷的耐性被顾漱的抗拒磨得差不多了,语气也变得强硬不悦。

顾漱无奈之下,只得道:「谢皇兄。」

说着,顾漱便坐下,坐下之后,依旧是正襟危坐,不敢失仪。

顾泷只得叹气,开始批阅奏章,并不时与顾漱讨论政事,顾漱也渐渐没那么防备,只着心公务。待政务处理过后,天色甚晚,顾泷口呼『真是劳累』,然后便顺势躺上了顾漱的床。

顾漱唤顾泷起来,顾泷不答应,若是是拉他起来,顾漱又不敢,只干站在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顾泷倒在床上,可能因为大病过后又批阅奏章的缘故,很快就入睡了。顾漱见他呼吸平稳,便坐了下来,小心地摇了摇顾泷,见他没动静,才安心地舒了口气。

他记得当初混沌蛊在顾泷心口留下了一颗痣,不知那黑痣是否还在?

顾漱便帮顾泷翻过身来,轻手轻脚地解开了他的衣襟,明黄的丝绸滑开,露出了白皙的胸膛,心口上那一颗朱砂痣尤为显眼。

那颗黑痣不见了,现在成了一颗朱砂痣。

这是否说,情蛊入体已将混沌蛊杀死,取而代之,占据他心口的位置?

顾漱思来想去,叹了口气,道:占据他心口的,是那情蛊,不是我。

但残酷的认知却没让顾漱心口感到预期的疼痛。就像顾漱根本并不很在意此事一样。顾泷的爱归了他,他并不欣喜,他反而惶恐。想明白了他并非顾泷所爱,他心里也并无太大遗憾。反而为傅维枟担心起来。

顾泷突然握住了顾漱的手,顾漱觉得手上一紧,吓了一条,以为顾泷醒了,但却发现顾泷此刻迷迷糊糊的,虽然星眼半睁,但却并无清醒之态,仿佛醉汉一般。顾泷慢慢坐了起身,一手牵着顾漱,一手勾住顾漱的脖子,将亲吻送了上去。

11.傅维枟

顾泷突然握住了顾漱的手,顾漱觉得手上一紧,吓了一条,以为顾泷醒了,但却发现顾泷此刻迷迷糊糊的,虽然星眼半睁,但却并无清醒之态,仿佛醉汉一般。顾泷慢慢坐了起身,一手牵着顾漱,一手勾住顾漱的脖子,将亲吻送了上去。

「唔!」顾漱吓了一大跳,不知该怎么反应。

顾泷的嘴唇蹭了蹭顾漱的唇瓣,然后启齿轻呼:「枟……」

那一声无意识的呼唤让顾漱瞬间清醒过来,一把推开了顾泷。顾泷头撞到软枕上,竟又沉沉睡了过去。

顾漱知道自己刚刚没听错,顾泷在无意识之中呼唤着傅维枟的名字。尽管关于傅维枟的记忆被情蛊封锁,但那份潜藏心底的爱,总是难以掩抑地不时略过眉上心间。

顾漱竟然不妒忌。

他好像明白了什么。

他好像发现自己并不是爱顾泷的。

但是,他爱的又是谁?

一定是有某个人,他一定是爱着某个人的。

就好象顾泷,心里爱的是傅维枟,但却因为情蛊而把爱寄托到顾漱身上一样,也许顾漱因为某种原因,也把心意放错了地方。

当思绪转到这个地方上的时候,磨人的疼痛又袭上了头颅,头脑像是被撕开两半般的剧痛,那是一种极为霸道的感觉——痛,它禁止你思考,禁止你活动,它把你禁锢于如此绝望的境界,你只可受刑,动弹不得。

顾漱跌跌撞撞地跑出了房间,大吸了一口夜凉的空气,思绪渐渐平复,疼痛也逐渐减缓。

一旁的侍从看到顾漱脸色惨白,便道:「王爷……」

「不碍事。」顾漱摆摆手,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傅太医呢?」

「小的马上去传他来。」侍从连忙应答。

「去吧。」

侍从便急忙去找傅维枟了。只是侍从回来的时候,并没带着傅维枟。

顾漱觉得事情不对,连忙调动侍卫去搜寻傅维枟,可是大队人马拿着火把方圆十里地搜了个遍,都没找到傅维枟的一点踪迹。

顾漱不得不担心傅维枟是否出事了。

顾泷倒是有点疑惑:「皇弟你身体很不舒服吗,怎么急着找那太医?」

顾漱苦笑,道:「皇上忘记了吗?那位傅太医曾对我俩兄弟有恩。如今他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臣弟不能置之不顾的。」

「他是我们的恩人吗?我竟忘了。实在是该死。」顾泷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对于自己忘掉恩人的事情也很纳闷。

顾漱又说:「皇上大病初愈,不必劳心太多,先下当斋戒沐浴七七四十九天,为祭天大典而准备,其馀的事情,交由臣弟解决便是。」

「唉,」顾泷叹道,「你如此体弱,皇兄还诸多劳烦于你,实在是过意不去。」

「多谢皇上关心。臣弟告退。」顾漱一见顾泷有靠近的趋势,便连忙告退。

顾漱不能让顾泷做日后会后悔的事。

祭天大典之前,皇上必须斋戒沐浴,七七四十九日不近酒色,不见来客,只在禅房静坐诵经,过着犹如僧人般的生活。而顾漱也利用此期间,快马兼程赶去找巫医叶箬。

到了小屋的时候是白天,大概是因为二人早已相见过,因此叶箬也打破了『白日不见人』的惯例,让锦瑟请了他上楼。

到了楼上房中,房中似乎换了摆设,又添了些奇珍玩意,但顾漱却没多留意,最吸引他目光的,还是那一头霜白的长发。白发人倚窗而立,微风吹起他浓蓝色的衣袂,撩起他极白的发丝,显露出侧脸完美的线条,碧青的瞳仁映着窗外的白云,瘦长的手指搭着椰褐色的窗棂,人竟如画一般好看。

「坐吧。」叶箬轻声说,指了指旁边的一张玫瑰椅。

这张透雕玫瑰椅上垫着暗灰软垫,就像是专门为劳顿多日的顾漱准备一般。顾漱刚在椅上坐下,绿绮就奉上了热茶。茶温正好,不会烫口,却能暖身,甘芳的茉莉花味缠绕舌尖,入口回味无穷。

「多谢。」顾漱说道。

叶箬身形顿了顿,才转过头来,说:「谢什么?」

「多谢你的茶,很好喝,也多谢你的软垫,很舒服。」顾漱微笑。

「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让你感激了?」叶箬手指撩起顾漱鬓边一缕黑发,轻声道,「你是不是太好骗了?」

「骗我太容易了,」顾漱还是笑着,「所以也不用巫医多费心神,不是很好吗?」

你只是不知我费了多少心神。

——叶箬心中暗道。

「找我有什么事吗?」叶箬问。

「我是为傅维枟而来的。」

「我这里是卖药的,不是卖人的。」叶箬在一张暖椅上坐下,闭目道,「要找人的话上衙门。」

「你果真不知道他在哪里?」

「我也没这么说。」

「他在你手上?」顾漱追问。

叶箬睁眼,碧青的眸子冰寒得让顾漱生怯:「如果是呢?你要把他抢回去吗?」

「你为什么要捉住他?」顾漱问道,「他是朝廷命官,你这是犯法,你知道吗?」

「我掳劫朝廷命官是犯法,不知王爷杀人算不算犯法?」叶箬意有所指地看着顾漱。

顾漱脸色一变,便想起自己错手杀死药典的事。

那个犹如孩子一般的可怜人,身体瘦得好像没有肉,但空洞的双眼睁着的时候,却好像鬼魅一般吓人,当他这样狰狞地扑向顾漱,要拿刀子伤害顾漱的时候,顾漱下意识地夺过刀子,将利刃刺向了那瘦弱的胸膛。一下子,刀刃比想像中更轻易地入肉,鲜血飞溅,染红了顾漱的视线,顾漱为之一窒。

药典双目仅剩的光彩也失去,顿时犹如坏掉的玩偶一般,身体『啪』地后倒,瘦细得不可思议的手脚碰到坚硬的地板,竟脆弱得扭折成骇人的角度,白骨触目惊心地穿肉而出,绽开的鲜肉处涓涓流血,染污了白色的地板。

那惊恐的一幕又掠过眼前,顾漱脸色煞白,双手捂住脸庞,身体微微颤抖。

他竟然杀害了一个如此脆弱的生命。

「别这样。」叶箬的手放在顾漱颤抖的肩上,声音醇厚亲和,「我其实是在帮你。」

「帮我?」顾漱一脸的不相信。

叶箬在顾漱身前蹲下,仰脸去看顾漱,从这个角度看,叶箬的脸庞更美,双瞳更是清丽无垢,嘴唇吐出的字句醇厚如酒,让人迷醉:「当然啊,我当然是帮你。药典的事,我知道你也不想的。可是有人要杀你喔,就算是一只猫也知道该反抗吧?对不对?你根本没有错……用蛊毒的事情也是,你不过是想帮助你皇兄而已,是不是?我懂的。」

「我……」顾漱低头看着叶箬,也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不是喜欢你哥哥吗?傅维枟不在不是更好?」

这句话好像一根鞭子一样抽在顾漱身上,顾漱顿时就清醒了。顾漱坚定地摇摇头,但还是凝神看着叶箬,叶箬俊美如同神人,眼瞳中却总隐含着让人颤栗的诡计。

不能够相信他……

顾漱说:「傅维枟在哪里?」

「你那么想救他?你不怕他回去了,你皇兄就不爱你了?」叶箬问。

12.告急

「你那么想救他?你不怕他回去了,你皇兄就不爱你了?」叶箬问。

顾漱沉默一下,才缓缓开口:「他是我家的恩人,我不能不救他。而且……皇兄从来就没爱我。」

以前顾泷不爱他,现在的顾泷也不爱他,这点顾漱很清楚。只是情蛊在顾泷心中制造的幻象,顾漱则成了傅维枟的替身,像个替代容器一样用来接受本来属于傅维枟的爱。

「瞧你这么坚定、这么平静,」叶箬低声说,「就好像你根本不爱你皇兄一样。」

顾漱身体僵了一下,半晌又缓了过来,轻呼一口气,沉静地说:「也许是吧。」

叶箬面露一朵惑人的笑容,说:「很好。」

「什么很好?」

「你这么清醒,很好。」叶箬站了起来,说,「傅维枟不在我这里。他回到了药典死的地方,大概是想知道什么事情吧。」

顾漱连忙起身,匆匆下楼去了。

顾漱走得很急,心里总觉得傅维枟会出事——到底是出什么事、为什么会出事,他也说不上来。只是,他看着叶箬那笑容,心里总有不祥预感……

当他急匆匆地下到一楼时,便听到叶箬的声音轻飘飘地传来:「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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