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恼的看着他良久,缓缓叹了口气,“好。”
所以说,承祜你注定要被吃得死死的。
72.交锋
胤禛本想着一早就去找承祜,无奈天刚亮不久,船便在高邮停泊,康熙下令截漕粮十万石,发高邮、宝应等十二州县平粜。而一行人也由坐船改为了坐马车。随后康熙又带着一群儿子和官员去阅黄河堤。忙碌了几天,胤禛根本找不到机会和承祜单独谈谈。
直到丙子,车驾驻扬州。
烟花三月下扬州,扬州之美,自古文人墨客都不吝啬去描绘。
行宫内,承祜一身淡蓝长袍,手捧书本姿态悠闲的坐在琼花树下,微风拂过,洁白的花瓣缓缓飘落,衬得那精致的五官多出几分出尘无瑕的风华。
可惜如此美景却是落在心事重重忐忑不安前来找人的胤禛眼里,他有些踌躇的站在承祜几步外,见他看书专注也不忍打扰,就静静等着他发现自己。
承祜其实早就知道他来了,不过没立刻抬头也只是想让他整理好思绪,心下计算时间,觉得差不多了才装作发现了来人,招手让他在自己身边随意坐落。
“找我有事情吗?”承祜合上书,温和的问道。
胤禛看着他,手心不禁有点冒汗,要说这世上有什么人让他忌惮害怕那就非眼前这位长兄莫属。他性子敏感多疑,从小看人却是极准,加之几年的户部办差更是可以说练出了金睛火眼,甚至连他那英明的皇阿玛,他有时候也能揣测出八分圣意,但惟独承祜,无论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曾猜到过他的半分心思动作。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真的是惟莫测二字能形容,一言一行皆意义深远,他总是觉得他凌驾于众人之上看这个天下,看透了一切掌控了一切。
他有时候也不明白,为什么这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愿意站在太子的身后,为他出谋划策,明明无论身份能力他都是最有力的帝位竞争者,而更令他不明白的是,太子居然真的放心这个人在他身后,多年下来不见半分猜疑。
就是因为想不明白这两点,他一直不曾起过不必要的心思,所以才极力反对胤禩争位,若果只是太子他还觉得有一争之力,但是加上理郡王,就真的是十分渺茫了。
“胤禛,再这样沉默不语坐下去,太阳都快下山了。”戏谑的声音唤回了他跑远的思绪。
他看着承祜笑得温润的表情,终是试探般开口:“大哥,你觉得胤禩……怎么样?”
“胤禛,你知道你最厉害的地方在哪里吗?”承祜笑意更深,眉眼弯弯地抛出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胤禛一怔,他果然永远都猜不到这人下一步的动作。
“你最厉害的就是深谙明白二字,看得明白,想得明白,明白什么该要能要,什么不可不行,明白……不能引起我的杀心。”承祜每说一个字声音就低一分柔一分,最后竟透出丝丝阴森之感。
“大……大哥,我与胤禩……并非一党。”胤禛脸色微白,艰涩道。
承祜抬手托腮,往他面前凑,莫名的全身就觉被压力所笼罩,他不禁僵了一下。
“我知道。”他语含浅笑,“要不然……我不会留着你们两个到现在的。”
承祜直起身,好整以暇的端详着胤禛压抑慌乱面色惨白的模样,话说无论前世还是今生,他这个模样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个四弟一直都太会装了太会忍了,难得胤禩成了他无法掩饰的弱点,不好好利用真的是浪费。
“大哥……我对太子并无想法。”胤禛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道。
承祜低笑,“我不是说了你最是个明白人,现在的朝堂形势你最是通透了,怎么与你最是亲厚的胤禩却看不清呢?或者说你也看他不顺眼,想借我的手除了他?”
胤禛立刻摇头,脸上出现着急的抓住承祜的手,“大哥,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
“你只是想给他个教训,知道疼了也就安分了,对不对?”承祜看着突然凑过来的脸,有些漫不经心的伸手挑起他的下巴,温声细语道。
胤禛倒是越长越是一副美人脸了,这皮肉还真不差……
“你倒是用心良苦,可是胤禩不见得领情啊。”
这样着急倒还真让人忍不住想狠狠欺负了呀……
胤禛倒没怎么在意某人游移不定疑似吃豆腐的指尖,他的大脑飞速转动,只希望能找出些许端倪猜出承祜的用意,只是越是着急就越是脑海空白,眉宇间染上忧色,倒是让水汪汪的大眼生生漾出些我见犹怜的味道。
“大哥……你到底想怎么样?”胤禛咬了咬唇,面前人心思诡谲,与其胡乱猜测中了他的圈套,倒不如开门见山了。
“胤禛,大哥真的好喜欢你这性子呢。”承祜调笑着捏了捏胤禛的脸,怎么看怎么透着股邪佞,“胤禛,这真的值得吗?胤禩可不……”
“我怎么样就不劳理郡王费心了!”一把透着彻骨寒意的声音响起,打断了承祜的话。
树下姿势暧昧的两人顿了顿,然后同时扭头看着踩着重重步子过来的,脸色黑青,哪有平常人人称赞的谦谦君子风范的八贝勒。
“八贝勒。”承祜若无其事的放开还捏着胤禛脸的手,眼神迷惑表情无辜,似乎不明白胤禩的突然出现和难看的脸色为哪般。
胤禛却是觉得憋屈,周旋了那么久就要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却被人打断,忍不住有些愤怒的看向了胤禩。
八贝勒这下脸色可是更加有趣了,眯了眯眼,忍着气道:“四贝勒,我有事想和你商量,能移步一下吗?”
承祜顺势道:“既然那样,胤禛你就随他去吧,我们要谈的事迟些也可,若你当真着急,晚饭过后来我房再详谈亦可。”
胤禛闻言看了看胤禩,发现后者脸色的确不对劲,便站起来向承祜行了一礼,就被胤禩迫不及待地拉走了。
承祜抱臂看着两人的背影,眼底不经意闪过一丝寒意,而胤禩似有所觉,回头恰好对上那双杏眸里锐利的光芒,他心中一震,那一眼竟令他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连忙扭头加快脚步消失在承祜的视线之内。
承祜静静坐在树下,突然风至,他摊开手掌,恰好一瓣洁白的琼花飘落其上,他凝视了一会,以指捻起放进了口中,轻轻咀嚼了起来。
胤禛,胤禩,还嫩着呢……
“胤禩,你给我站住!”胤禛被莫名其妙的叫走,而叫人的那个就只在前面快步疾走,他脾气再好也生气了,更别提本就不是什么没心没肺的性格,当即冷喝一声。
胤禩一顿,下一刻就转过身来,胤禛还真没想到他这么听话,猝不及防的就撞进了他的怀里。
意外的碰触让胤禩脸色微微一变,伸手把人扶好,不着痕迹的后退了一步。
胤禛摸着撞痛的额头,忍不住瞪了胤禩一眼,黑亮的大眼不自觉的带了股娇嗔的味道,让胤禩垂下了眼帘不敢直视。
“怎么了?”两人沉默了好一会,胤禛再次开口问道。
谁知道这句话却像是引爆了什么,胤禩抬头,眼里含着明显的怒气,突然伸手握住他的手腕,拉着就走。
胤禛还来不及说什么就被拉到了一间房间里,随后就是大力的关门声。
“所以那才是你不愿意帮我的真正原因?你是站在理郡王那边的?”胤禩站在他面前冷声问道。
本揉着被拉痛手腕的胤禛闻言停下了动作,缓缓抬头与他对视,目光有着隐隐的寒意,“八贝勒慎言,皇阿玛最恨的便是结党营私,理郡王和弟弟们一向交好,断断不能以党派论之!”
胤禩一窒,也明白是自己失言,抿了抿唇,声音软和了下去,“四哥,你从不与人结党,理郡王莫测难猜,你还是不要与之过多接触的为好。”
“你还知道理郡王莫测难猜,那么你也应当知道和这样的人做敌人该是如何的艰难!你告诉我,时至今日你能有多少筹码与之对抗?”胤禛气急败坏的道。
承祜刚刚那态度太让他心乱了,总觉得他把胤禩捏在了手里,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腻了就下手毁了。
胤禩低头不语。
胤禛深吸了口气,平静道:“小八,前年你和我言明野心后,我就一直在想你到底为什么要争位,只是单纯的想证明出身不代表一切?你应该明白多的是其他方式,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种失败了就会万劫不复的?小八,你告诉四哥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是真的想不明白,明明他是他从小看到大的孩子,他以为他是了解他的,但是却发现原来只是他的自以为是。
胤禩突然低声笑了起来,抬头看向他,眼睛黑沉深邃,隐隐的似乎有着异样的感情在翻滚,但是仔细一看却又什么都没有发现。
“哪有什么为什么的,大抵也逃不过欲望野心四个字罢了。”他淡淡道,语气像是谈论天气一般平常。
胤禛却听得无比生气,伸手狠狠的揪住他的衣襟,低吼道:“你这样会害死自己的!”
“生死无悔。”
胤禛死死盯着胤禩平静冷淡的样子,揪住他衣襟的手用力得发白,声音竟带上了一丝颤抖,“我……我不会允许的,你的命……不单单是你自己的,十岁那年的木兰围猎,是我花了一夜时间找到迷路的你,从那时候起你的命就有一部分属于我的,我绝对不会允许你恣意妄为。”
胤禩的脸色变了变,眼前似乎出现了这人满脸狼狈,却笑得安慰放松的说着:“幸好找到了。”那瞬间的感动他仍旧记忆犹新。
黑眸闪了闪,然后立刻用力推开他,胤禛猝不及防后退了好几步。
“四哥,人生在世终究会有事情值得任性一把的。”他低头不敢看他,语气却有着恳求。
“但是有些事情却是不能任性的。”胤禛冷冷道,“胤禩,与其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到万劫不复的地步,我宁愿亲手掐断你的妄念。”
“四哥,不要乱来,不要为了我和理郡王有牵扯……那无疑于是与虎谋皮。你独善其身就好了……”胤禩叹息道。
“在虎身边,起码能在你落入虎口时及时把你拉开。”他低声道,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胤禩看着他的背影,嘴张了张,终究是没有说什么,只能抬手捂住自己的脸,遮住所有的表情。
“理郡王……大哥……呵呵……好高的一步棋啊……”
晚膳后,承祜在后花园散步以消食,在又一次转身时,他看见了胤禩站在了不远处的回廊上,神色不明的看着他。忍不住的就笑了。
“大哥。”
“八弟。”
两人一个恭敬一个亲热,看着倒像是兄友弟恭,只是两人心思如何就只有他们自己清楚。
承祜把玩着一株白兰,表情悠闲,“四弟今天来找我,现在又轮到你,你们两还真是心有灵犀,不愧是从小亲厚的。”
胤禩表情不变,微笑道:“大哥说笑了,再怎么样也比不上你和太子三哥的情分。”
承祜的手一顿,唇边弧度更加上扬,转身和他面对面,看似温润的眼神落在身上却有种压迫感,令人不自觉严阵以待。
“虽然是与胤禛从小亲厚的,但是性子却没那么可爱呢!”
“终归是两个不同的人,差异是一定的。”
承祜歪了歪头,表情变得有点似笑非笑,胤禩不觉心中一凛,眼中浮现防备之色。
“你知道你最大的败笔是什么吗?”他轻轻问道。
“弟弟愚钝,不明白大哥的意思。”胤禩微微低下头道。
“面具……”承祜突然伸手轻点他的眼角,他一愣,忘记了躲开,“戴得不够牢。”
“大哥说笑了。”胤禩淡淡道。
“人生无趣,总要找些可以解闷的话说说。”承祜收回手温言道,理了理袖子的褶皱,慢慢走到了胤禩的身边,看着前方的拐角处,脸上缓缓流动着残忍。
“用野心来掩饰自己心底最贪婪的欲望,当真以为那心思就会不见了?你带上的面具连自己都骗不过,又怎么能骗得了别人?”承祜一手搭上他的肩膀,低笑道,透着诡异。
“明知实力悬殊还要飞蛾扑火,你求的到底是什么,你自己最清楚不过了。胤禩,你只是害怕你心底那个最隐秘的心思罢了。”
胤禩死死抿着唇,耳边是承祜带着七分透彻三分怜悯的笑,手脚止不住的冰凉,脑海中反驳的话过了一遍又一遍,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我求的是什么就不牢大哥费心了,你不如担心一下这次南巡后会引发的朝堂动荡好了。”良久,胤禩才像是找回自己的声音,轻声道。
承祜呵呵一笑,似乎在嘲笑他的自欺欺人,不再多说什么,抬脚离开了花园。
徒留少年在月下独立,身影单薄得说不出的苍凉。
“你今天倒玩得开心了,撩拨完胤禛又去扰乱胤禩,理郡王真是好悠闲呐。”懒洋洋的声音在承祜回到自己房间,越过屏风后骤然想起,然后就看见那个眉目华贵的青年姿势舒适的躺在他的床上,凤眸轻睐,说不出的气势逼人风情无限。
承祜笑笑,慢慢走了过去,刚接近床边就被人一拉,他也不意外,顺势就伏在了胤礽的怀里,表情如猫儿撒娇般惹人怜爱。
“听太子爷的口气,今天可是累着了?”
“终归是不如理郡王轻松。”胤礽托起他的下巴就是重重一吻,承祜也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热烈的给予回应。
“今天倒热情,可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他放开缠住的软舌,轻咬着他的唇呢喃问道。
“只是看你像是打翻了醋坛子,安抚一下总是要的。”承祜含笑道。
胤礽挑挑眉,看着怀里笑得狡黠的人,心里只觉一
片柔软,收紧了搂住他的手臂,在他耳边柔声问道:“那么亲爱的哥哥,能告诉我今天所做的有什么用意?”
“聪明的太子可猜得出来?”
胤礽低笑,“这次南巡,皇阿玛一为河工,二为整顿两淮、江南官场,胤禩那天一番言论之所以让皇阿玛那么赞赏就是逢迎了上意,这次回京后朝堂少不得一番清洗,而胤禩在吏部,加之那一番表现,皇阿玛定会在一些职位的确定上询问于他,多好的安插自己人的机会啊,怎么能让他捞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呢?胤禛……对于你这个大哥可是忌惮得很,你稍一出言暗示,以他那性子可不能不多想,你故意让人给胤禩透话说胤禛单独找你,他可是怕着你这狐狸把他的好四哥给骗了去,这两人前年开始礼貌疏远,积累到现在,契机一到就爆发出来了,算准了两人的性格和矛盾焦点,胤禛是个胸怀天下的,他看不得胤禩因己之私去争位,本想借我们的手教训一下,谁知道却发现我们太可能下狠手了,他宝贝着他的八弟呢,最后只能自己动手。他一向是不结党营私的,皇阿玛也颇为倚重,到时候胤禩想安插人,他定是第一个阻挠。这两人都是彼此的弱点,这番对立,虽不到伤筋动骨,却也黯然神伤得很呐。”
承祜满意一笑,多年教导终归不是白费的,“要真让胤禩在江南官场扎根,实在是一件头疼事情,况且他其实志不在此,又何必因为一时想不通而搅浑一池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