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的胤禩脸上浮现出一丝复杂,原来他还记得。
这话是胤禛九岁那年,养的那条小白狗病死了之后,他哭着问他小狗为什么要死的时候,他说给他听的。
……因为它觉得四哥给他的爱已经足够了,所以就离开了……
……我也很喜欢很爱小八啊,你也会离开吗?我不要……
……不一样的,我很贪心的,永远都不会满足的……
胤禛察觉到一道目光,抬眼望去却和胤禩的视线撞在了一起。
这样含着难过绝望的眼神是怎么回事?
“小八……”胤禛忍不住出声。
他怀里的胤祥被吓了一跳,连忙退开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不好意思的觑了觑胤禩。
“用这个吧。”胤禩走过去拿出一条石青色手绢,理解般拍了拍他的头。
“谢谢……八哥……” 胤祥接过,脸还是红红的。
“不要太伤心了,敏妃娘娘也不希望看到你这个样子的。”胤禩柔声道。
胤禛看着他,眼神温暖柔和,其实小八最是会安慰人的,或者说是被他磨练出来的?
胤禩抬头就看见胤禛那样看着他,心下一跳,急忙有些狼狈的别过眼。
这时,胤祯下学回来,老远就听见他大喊胤祥的名字,三人连忙出了假山迎接他。
胤禩这才知道胤祯要他带来的小玩意全是给胤祥的,看着两人感情甚笃的模样,他不禁有些感慨。
而胤禛也同他有一样的感觉。
告别了两个小的,两个大的就并肩离开了。
“小八……一切小心。”到了宫门,胤禛还是忍不住拉住他的手叮咛道。
胤禩低下头,垂下的眼帘掩盖了一切情绪。
“谢谢你。”他抬起头,眼神透亮而明净,胤禛失神了片刻,他顺势拉开他的手,转身,毫不留情的上了自家的马车离开了。
谢谢你,还有,对不起。
74.良妃
康熙三十九年六月,册良贵人为良嫔,九月晋为良妃,移居钟粹宫。
十二月,良妃染病,卧床不起。
“启禀娘娘,八贝勒来了。”良妃身边的大宫女皖青挑开了帘子,走进来恭敬的道。
良妃咳嗽几声,示意伺候的人把她从床上扶起来,然后才把胤禩叫了进来。
“额娘,你身体好点了吗?”胤禩进得门来,走到床边坐下,握着良妃的手关怀道。
“今天精神倒是好点了。”良妃笑笑,她的容貌是极为出色的,要不然以她的出身很难会被康熙看上,并且生下皇子,现在的她也不过三十五六,即使因为生病而显得憔悴,于她的美丽却没有过多的损伤,反而为她添了一份楚楚可怜的动人风姿。
“娘娘,是时候吃药了。”皖青再次进来,捧着药碗。
胤禩顺手接过,很是耐心的给喂了药。
良妃喝完了药,看着皖青收好了药碗,一个眼色过去,皖青便和屋里伺候的宫女太监们一个不落地出去了。
“额娘,你可是有什么吩咐?”胤禩有些奇怪的问道。
良妃静静的看着他,直看得他浑身不自在起来。
“额娘?”
良妃抽出被他握着的手,掩唇咳嗽了几声,突然冷冷的开口。
“跪下!”
胤禩一怔,以为自己听错了。记忆之中,自己的额娘温婉美丽,胆小谨慎,在宫中是多一步也不走,多一眼也不看的人,现在这般面容冷肃,眼神锐利的模样真的是他熟悉的额娘吗?
“怎么?贝勒爷连亲生额娘的话都不听了?那将来我死了,你可还会来为我祭奠?”良妃继续冷声道。
胤禩这才回过神来,这年代最是讲究孝悌,良妃这话可谓是极重,他心中虽然无比疑惑,却不再迟疑,撩起下摆直直的跪在了床前大理石地板上。
良妃复杂的看着他,声音却柔和了几分,“胤禩,你老老实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对那个位置有想法?”
胤禩心中一震,摸不透这话内在的含义,遂沉默不答。
良妃似乎也不用他的回答,咳嗽了几声继续道:“胤禩,额娘我出身卑下,为辛者库罪籍,若非偶然得见天颜,蒙上圣眷,只怕这一生也就是一个粗使的下等宫女,你皇阿玛待我从来不怎么和颜悦色,但是这张脸却着实吸引他,他心中怕也很是矛盾,所以临幸我的次数并不多,甚至在你出生后就把你交由惠妃娘娘抚育,多少也有对我心存鄙夷的缘故。”
“额娘……”胤禩听着她用平淡的语气说着对自己的贬低,心里头有点酸酸的。
“胤禩,人的出生是无法改变的,额娘这样的身份给不了你任何帮助,你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自己争取来的,甚至额娘现在的妃位也是托了你的光,额娘很欣慰,也以你为傲,但是,”良妃语气突然一转,无比的严厉冷肃,“胤禩,我告诉你,金銮宝殿上的那个位置,没你的份!”
胤禩整个人都木了,怔怔看着良妃,说不出话来。
“胤禩,我知道你怨我出身不够高。同为皇子,你觉得自己不比别人差,但就是因为出身而让你低了一等,你觉得不公平。你自小聪慧,且甚晓世故,这样的人能在宫里活得更好,我以为你明白,托生在这个地方是没有公平可言的。可是你想过没有,别人家的父母都是望子成龙,你生下来就已经是龙,你还有什么可怨的呢?”
“额娘……我没有……”胤禩有些艰涩的开口,他想反驳说自己从来没有怨过良妃,但是看着那双仿佛看透一切的美丽眼睛,他就说不出口了。
怨过吗?没有怨过吗?
其实是有的,他曾经想过如果他的额娘是惠妃,他有母妃家的支持,他是二阿哥的同母弟弟,一切的一切都会不一样的,多么的不孝,却是真实的存在过。
“太子和理郡王,天潢贵胄,龙裔凤脉,生来就万千宠爱于一身,那般尊贵的人,上天似乎就是要用他们来告诉世人的不公平,能说什么?只能怨自己没有投个好胎。真想改变,就狠下心来把自己了结了,望来世给你一个嫡子身份。”
“额娘,您别说了,是儿子不孝。”胤禩低着头,喃喃道。
“胤禩,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撑不了多少时候了,有些话我再不说就可能没有机会了。虽然你和惠妃娘娘的感情比我深,但是你毕竟是我怀胎十月辛苦生下的,我没有家世能帮你,可是我却是这个世上绝不会害你的人!”良妃说得激动,又止不住咳嗽起来,胤禩见了,连忙膝行到她床边,伸手为她拍背。
“额娘,别说了,身子要紧,儿子都听您的,您先休息休息吧。”
良妃按住他的手,摇了摇头,“胤禩,你的出身是硬伤,无论你多么有才华有野心,皇上有多么赏识你,那个位置都不会是你的。这话除了我,没有人敢也没有人会和你说。满人讲求子以母贵,即使太子倒台,那么多身份高贵的阿哥在,断断是轮不到你的。你别想反驳,寻常官宦人家,即使嫡子无用,也有良妾贵妾之子能继承,额娘即使是皇帝的女人,说白了也只是一个贱妾而已。”
“额娘……你何必妄自菲薄?”胤禩难过的道。
“傻孩子,不是额娘妄自菲薄,而是我看得明白透彻。这吃人的皇宫里,我以卑贱之身得侍皇上,还能顺利诞下皇子,十几年如一日的被后宫的女人忽略,不把我当对手,你当真以为是运气?胤禩,我不是不会算计,而是不能。因为我没有依仗。现在得封为妃,外人都说是皇上为了你而给的恩赐,你倒真以此沾沾自喜了?现在封妃的娘娘里面,就只有我是资历最浅,生皇子最晚之人。你觉得其他四位娘娘怎么想?明面上不会对我下手,暗地里却定会给家里悄悄递话,阻碍你的仕途!太子是个有惊才绝艳的,理郡王是个绝顶厉害的,谁都看得出圣心仍在,而你这样蹦跶,谁不愿意卖给太子人情折腾你?”
胤禩呆呆看着良妃,像是第一次认识她,这样的心性机敏,若她出身高些,现在后宫也轮不到宜妃独大了。
“孩子,做个贤王名垂千史,富贵安乐吧!额娘只希望你平平安安。”良妃语重心长的说,眉宇之间是一个母亲无私的关怀担忧。
胤禩很不是滋味,良妃的话如当头棒喝,简直是不留情面,但是就因为是他的亲生额娘所说,这个世上唯一对他没有私心的人,让他无法反驳。
“你回去好好想想,活着比什么都重要。”良妃说了这么久的话也乏了,挥挥手让他退下。
胤禩沉默着扶她躺好,为她掖好被角便告退了。
良妃目送他完全离开,视线转回粉红的帐幔,眼神带着怀念。
良妃有一个秘密,一个埋藏多年的秘密。
当年她还是辛者库的粗使宫女,因着出众的美貌被宫女们排挤,做的都是最累最脏的活儿,她也怨过恨过,总想着若哪一天上苍垂怜,得见圣颜便能飞上枝头,成为那受人伺候的小主。
她还记得那一天,阳光特别的明媚,那天当差的掌事嬷嬷最是不喜欢她,随便找了个借口拿了错处便要罚她,罚她在墙角边一跪,比打难过多了,因为打的话痛一阵过去了,忍忍就好,罚却不知道跪到了什么时候。
她抬头看着太阳,不明白为什么有了光却还要有阴影,而她又是做错了什么要活在阴影之中。
出生无法选择,那么人生呢?
路过的宫女都鄙夷的笑她,偶尔还有些想发泄的狠狠敲敲她的头,该庆幸宫里的规矩,宫女是不许打脸的,大概因为脸是女人的本钱,女人一生荣华富贵多半在脸上。宫女对宫女谁也不许打脸,掌事儿的知道了,对总管太监一说,就免不了挨训斥。所以她的脸依旧好好的,没有因为女人的忌恨而被毁掉。
“她们为什么都打你?”一把介乎于孩童和少年的声音,清澈如水,无比的悦耳。
她抬头便看见一个眉眼精致,面容白皙的少年半靠在围栏处,姿态悠闲,贵气天成。
那时候的她从来没有踏出过辛者库,虽然明白面前的少年该是哪宫的贵人,却猜不出他的身份,应该要恭敬回话的,但是那个时候她满心都是怨恨和不甘,便嘲笑着说道:“她们要打我自会找理由,我何须知道为什么。”
很多年之后她总是忍不住懊悔,那个时候的自己一定很丑陋,如果没有以那样的表情说出那样的话,是不是……会不一样呢?
那人笑了起来,好看得像是画上的仙人,然后她听见他问:“你恨吗?如果有一天你成了她们的主子,你会不会杀了她们?”
“真有那么一天我才不会动她们,我要她们每天都担惊受怕,还要伺候我,这样才是好呢!”她冷笑着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是个伶俐的,记住你今天的话,会有那么一天的。”他站了起来,笃定的语气像是预言,让她没有理由的就去相信。
后来,当她偶遇皇帝被宠幸,并诞下皇子晋了贵人,在一次去向太皇太后请安之时,她才再次看到那人,也才知道了他的身份。
元后嫡长子,大阿哥承祜。
再后来,她得知那一次得遇皇帝,有着大阿哥的一份推波助澜。
她想不明白那个如云端般的人物怎么会帮她,是想她做枚棋子还是单纯的为了证明他当初说出口的话?抑或是大人物的一个小小的有趣游戏?
她止不住的去琢磨那人的心思,那份讨好皇帝力争上游的心反而淡了下去,也因此才能在这个后宫中安然的活下去。
她是欠着他一份人情,即使他可能根本不在乎,也没想过要索取,但她却一直记着的。
“理郡王……这次就算是我报答你的知遇之恩了……”
也不知道那人,是否还记得她的样子。
“良妃?”承祜疑惑的接过胤礽递过来的信纸,摊开看过后便笑了,“后宫的女人可没一个简单的,倒是个聪明的。”
胤礽喝了口茶道:“这是良妃身边的皖青递来的消息,我当初还奇怪你为什么要在一个小小的贵人身边安插棋子,虽然她生下了皇子,但是身份实在太低。现在看来,倒是收到奇效了。”
承祜笑笑,当年去辛者库闲逛其实是抱着弄死卫氏的意思,胤禩那满朝推举的事情他还是觉得很膈应,却没想到记忆里一向安静无存在感的女人,居然有着那样的心性。
当机立断的就决定帮她一把,再在几年后让她得知自己的帮助,往后十几年却并没有让她报答而做任何事情。
当一个人一心想偿还欠下的人情,却苦苦没有机会,这时出现了一个契机,基本不用人说,她就会竭尽全力的去帮忙。
“也不知道胤禩有没有被骂清醒。良妃的话可真够狠辣直接。”当年果然没有看错人呐。
“但是却也无法否认良妃是用心良苦,毕竟是亲生骨肉,不能在别的地方帮他,就只能在他迷失方向的时候狠狠骂醒他了。”胤礽有些感慨。
“就看他能不能及时回头了,我还真挺舍不得对胤禩下狠手的。”
胤礽眯了眯眼,一把捏住他的下巴,有点危险的道:“怎么?看上那副皮相了?我记得你好像说过偏好洁白无瑕美少年的,胤禩表面看起来温文尔雅的,倒是符合。”
承祜失笑,这人的独占欲怎么越来越严重了,“我亲爱的太子爷,谁的皮相比得过你呢?我只是觉得有胤禩在,胤禛比较好掌控。”
“那还不容易,直接把胤禩捆了押到四贝勒府,胤禛准服服帖帖的。”
“胡说什么呢?”承祜没好气的拍开他的手,“你以为兄弟都像你和我一样啊?”
胤礽挑挑眉,长臂一展就把人搂到了怀里,低头轻吻他的脖子,呢喃道:“我们怎么了?这样亲密这样互相信任,天家之中该是多么难求的一件事情,最起码我们不会像胤禛胤禩那般互相折磨,多好的。”
“嗯……”被碰到敏感点得承祜忍不住呻吟一声,却没有挣开,眼里有着浅浅的水雾,低声道,“胤礽,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我们不是这样的关系,我没有让你……只是单纯做你的哥哥,你还能如此的信任我吗?”
胤礽停下了动作,承祜看着他明显在仔细思考的模样,心里不禁有点紧张。
“还是会的。因为从小到大,你都是我唯一的依靠,在这个深宫之中,太多的虚假猜忌,但是在你的身边,感受到的都是你全心的关怀,无条件的宠溺,如果说皇阿玛给了我太子的尊贵身份,你就给了我恣意妄为的条件,因为我知道无论怎么样你都会让我无后顾之忧,是你先全心全意的去付出,让我觉得怀疑你是无可饶恕的罪。承祜,你不可能单纯做我哥哥的,因为你舍不得我伤心难过,我们的感情包含了太多太多,可不是单一的爱情。”
“……没大没小……”突然被叫名字,承祜感觉很害羞,明明那么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但是刚刚那一声叫唤里包含的浓烈感情,却让人忍不住的心跳加速,脸上浮现红晕,“可是……若果你没有爱上我的话……”
“我是必然会爱上你的。”胤礽吻了吻他的唇,笑着说。
“啊?”
“你自己都没有发现,从小到大你为我所做的一切,根本就超过寻常普通人家兄长对弟弟所做的,更别提是在这个没什么感情的皇家里。你看老四对十四,老五对小九,他们都是一母所出的兄弟,但是他们谁有为自家弟弟像你为我那样谋划算计过了?更别说是毫无条件的信任了,皇家里即使是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