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僵住,道:“小皇……啊……这孩子,在小臣家中恐怕不妥吧。”这么个大麻烦实在太棘手了,淼妃娘娘您老人家也太看得起我了。
“家兄一到,一定奉上金银珠宝答谢。”淼妃自认为理解我难处似的说道。
我摆摆手,“不是金银珠宝的问题,小臣实在……”
“爷……?”门外是小冬瓜试探的声音。
我的大倒苦水思路就这样被打断了,但又不得不中止陈述,走到门前,有些气愤地拉开一条门缝,“嗯?”
“老夫人从福仙居回来了,您看,是不是……”小冬瓜的眼珠子动了动,欲言又止。
房中的淼妃也听见了,她恋恋不舍地放下德吉平措,将一条金光灿烂的链子带在了德吉平措脖子上,道:“我也不为难了林御保了。”不过,这是一句天大的谎言,她要是不想为难我,应该给这个小家伙另行安排藏身之处才对!
说完这句话,她又看了一眼孩子,德吉平措很安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女人,没有哭,亦没有笑,只是像平时那样,嘟着小嘴,半张着,要找自己的小拳头。
接着,淼妃用手帕拭去了脸上的泪痕,便带着那个宫女拉开了房门。小冬瓜吓得像是一辈子没见过女人似的转过身去,这小子好歹也和雪儿“耳鬓厮磨”这么多年了,竟然这么上不了台面!
淼妃走后,小冬瓜小心翼翼地问我,道:“这些宫中女官,怎么都追着爷到家里了?!”
我一把勒住那臭小子的脖子,火气特别大地警告:“你要是再敢多嘴,信不信爷把你也送进宫里去!!”
小冬瓜连忙求饶:“爷行行好,小冬瓜还想娶媳妇儿呢!”
我放开他,大步朝奶奶的院子走去,她从福仙居回来,一定带了不少布帛,女红了得的奶奶将量体裁衣作为自己老年生活的最大兴趣,而我,是她专用的模特。
在奶奶那儿留了很久,最后连晚饭都搬到奶奶那儿用了。等终于走回自己的房间,夜又深了。我发现自己现在是,白天没精神,夜里睡不着……这样下去,前途堪忧啊。
于是,我像昨晚一样,席地而坐。在自己房前的石阶上,思绪混乱。
我觉得自己身处在一个和21世纪同样神奇的年代,甚至更神奇也说不定。活着的人其实已经死了,死了的人却活得好好的。我有种黑白颠倒的错觉,甚至忘了,自己就是黑白颠倒的参与者。
一排排淡紫色的木槿花错落地在庭院中绽放,粉嫩的心蕊像是少女甜蜜的笑容。墨绿的枝叶在大片的花枝下静静地承托着,温柔地坚持着。花与叶像是彼此依偎的情人,彼此依靠的亲人一般,在一季的时光里尽情地凝视着彼此。
我眯起自己的眼睛,眼前的石板路绵延出庭院,绕出了院落,看不见的尽头,是否站着我想凝望的人。
我用手摸了摸身边的地面,冰冰凉凉,在微热的风里,很舒服。我感觉手下的石板细微的凹凸,回想着它曾经覆盖着白雪,飘着朦胧的寒气。
那时候,整个世界都是空灵的洁白,冷冽而轻盈。
那时候,我坐在这里,而他,就站在我面前,带着家族的信物,深深地望着我。
恍如隔世般的记忆,我不知道该不该用物是人非来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
我苦笑了一下,又叹了口气,然后抬起了头。
“啊!”
我一下子吓得连连后挪了好几下,看着突然近在咫尺的人,踉踉跄跄地站起来。
那个黑色的人影原本弯着腰地看着我,见我站起来,也直起了腰身。
是那个陌生的男人,在正元殿前的那个男人。
我咽了咽口水,握紧了拳头,问:“这位壮士……”我缓缓地挨近了一些,又清了清嗓子,道:“这位壮士,你是霍骁……”我不自觉地扬起眉毛。“……吗?”
沉默的夜,沉默的风,沉默的彼此,这一刻,静得吓人。
难道……是我弄错了?我大骇,警惕地就要后退。
突然展开的双臂修长有力,拥住我的怀抱里满是自己熟悉的味道,细致的吻就这样落下。
轻柔的吮吸,细腻的舔咬,唇齿间的动作撩拨得每一根神思都战栗不已。
交叠而来的纠缠,好像有说不尽的言语和相思。
烧一般的唇,带动着心上的火焰。
我毫无退避的余地,更没有拒绝的力气,眩晕的亲吻,世界都在不住旋转。
是怎样被抱起来的,是怎样走进房间的,是怎样褪去衣裳的……
不知道,全都不知道。
颈侧的湿濡在不断绵延,勾起若有似无的麻痒。
我一下子将那个在脖颈间肆意的脸庞拉到了自己的眼前,双手不安地在不同于身体那样炙热的脸颊上摸索着,手指不断动作。
“嘶……嘶……”
一点点,一寸寸,我的手在不可控制地颤抖。
终于,精巧的人面渐渐剥离,那份陌生之下的,是自己朝思暮想的面容。
他的眉,他的眼,他的鼻,他的唇……掌下的面庞,略微地消瘦。
我紧紧地拥上了对方宽厚的颈背,那里,横着一条新增的,隆起的疤,我细细地抚摸着,感受着它的形状,想象着一个人挥舞着长刃,狠狠地砍上他的脊背,血肉撕裂,肌骨扭曲,犹如滚油淋上了身躯。
我的胸中似乎有千百颗心脏在激烈地跃动,我突然没有勇气出声了。
温柔漆黑的眼眸,俊美而刚毅。
他看着我,将温热的气息喷吐在我的周围。
“方才,为什么会问?”他沙哑而迷离地问。
“啊?”他颀长健壮的身躯压在身上,我有些吃力。
“你没有认出我。”指责间,他的大手在我臀上一揉。
“嗯!……我认出了!”我辩解。
他猛地将我的一条腿拉起来,放在自己的臂弯上。
“对不起!”我慌乱地道歉,有些幽然地说道:“我只是害怕。”
炙热的眼眸里冲起了张狂的火焰,滚烫得要将投映在里面的自己燃烧殆尽。
无声地,湿润的舌尖再次伸入口中,不断交织,不断缠绕。
我所有的理智在这一刻都沉没在了情欲的风浪里。
我只听见,那个用尽全力拥住我的人,在不断地重复着:
“记住我,我要你仔细地记住我,记住我。”
第一百三十章:如火如荼
细小的竹签蘸着药水轻轻地勾住最后一点人面,缓缓地覆在麦色的肌肤上。
我仔细地端详了一阵贴好的人面,半晌,满意地点点头。
大约真的是情人眼里出西施的缘故,这样一张普通的面孔,只因为他是霍骁,便也生出些许的英气来。
霍骁微微转头,往铜镜里看了一眼,然后看向我,道:“你何时也偷学的这些邪术。”
“正道医术里的确没有这一招,不过,好在我有一位亦正亦邪的导师。”我转身,将桌上有些凌乱的瓶罐收拾起来。
“傅峦?”霍骁站起来,呼吸重了一点。
我点头,然后将收好瓶罐的盒子放回房中的一处较隐蔽的格子里。
“他……尚未回元洲?”
“是,如今就在家里。”我心下有些紧张,立马想起德吉平措的小脸……这件事,我是打定主意不告诉霍骁的,我既然能瞒得住奶奶,也能瞒得住霍骁。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况且,只要等到吐蕃的人来将他带走,一切就都结束了。
“他为何迟迟不走?”霍骁朝我走来,问题不留余地。
我咬牙,心中打鼓。
“我同他许久不见了,况又有同袍的情谊,多留他些时日,才是待客之道啊。”
霍骁粘覆着人面的脸其实做不了什么表情,不过,可能是我自己心里有鬼的缘故,我觉得他现在比做了任何表情都要恐怖。
“你我三月一别,如今已逾七月,这时日留得,是多了些。”霍骁略带揶揄地回答。
“你何时也计较起这些了。”我企图用打哈哈蒙混过关。
霍骁浓黑的眼眸一转,道:“你曾在他手下做事,也该懂事些,他如今已不是宫中之人,乃是沁桓山庄的主人,你留着他,那一庄子人事可要如何是好,你既说到待客之道,也该进退得度些的好。”
我也学着他的样子,一本正经道:“你的大道理倒多,那我问你,你自己算怎么回事?”
“此事,我自有打算,来日再告诉你缘由,眼下,你不用知道。”霍骁说得天经地义。
我!就!知!道!
看他的神情,听他的口气。我实在不该再期望什么了。霍骁到现在都没有二人平等的觉悟,总是腐朽得要命令操纵我。
我一脸不爽地冷哼了一下,也理直气壮地回答他:“那!我的客人,我也自有分寸。你不用知道太多,也毋须插手。”省得像我这样自讨没趣,不过这句话,我是肯定不敢说的。
霍骁一听这话,立刻大步流星地就朝我走来。
他的气势太迫人,我立马有些没主意地往后退。
霍骁几下就把我逼到角落里,他似乎想要拧眉,不过陌生的脸上仍旧波平如镜,只听他低沉道:“你嘴上逞能的毛病,何日能改改?”
“改什么,我说的没错啊。”心里虽然犯怵,但嘴上还是不认输的。
“难得见面,你一定要拣些刻薄来说,叫人难受。”霍骁一下就压了过来,一只手一把握住我的脖子,动作虽吓人,但是下手倒是轻柔的。
我一副宁死不屈地样子,道:“你要会伏低做小的,找别人去吧,霍大爷!”
霍骁的脸突然欺了过来,我闭上眼睛,将嘴唇抿住。
等了许久也没动静,我缓缓地睁开眼睛,然后看向近得不能再近的霍骁,准确地说,我是一下就看进了霍骁的眼睛里,那如夜似幻的玄冰之眼。
玄墨之中泛起刺痛的涟漪,我只看了那么一眼,心上就跟着抽搐了一下,生生得疼起来。顷刻间,我意识到自己说得过分了。
“林佑熙,多早晚要了你的口舌。”霍骁的眼中,狠狠地闪着冷光。
我瞥了他一眼,声音放低了不少,不过仍旧不愿服软,“你要就拿去好了。”
“冥顽不灵。”霍骁说完这句,眼中寒意料峭。
他干脆地将嘴唇压了过来,粗鲁的动作,犹如鞭挞。
我用力地推开他,吃疼地皱眉,唇上的湿润很重,有些许的腥味,想也知道是被霍骁咬出血了。我想用手去检查一下自己的嘴唇,无奈双手都被霍骁制住。
霍骁低垂眼睫,认真地看着我的嘴唇,然后再次俯下脸来,温柔地,轻缓地,在我生疼的唇上一含,继而舔舐。
那双极致漆黑的眼睛,褪去了所有的漠然,将缠绵表现得不假思索。
我没有吭声,有些不敢看他。
很小的时候,我就发现霍骁的冷漠不是贵族的倨傲,而是一种隔世的冷然。
就像是一层密不透风的结界,任何事物在他眼前都无所遁形地将败露出阴暗,他总有一种能力,将自己和众人冰冷而锐利地割裂开来。
谁也不能触摸到他的心,谁也不能走进他的世界。
我曾经是这样认为的,而现在,我发现,霍骁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能将七情六欲展露如此显而易见。
而一个英雄是应该拥有这样一份宛若天生的冰冷,纯粹而凌冽。不被轻易的打动的情绪才能让英雄所向无敌。
这样温情的他,这样柔软的他,让我有种负罪感。
我突然觉得,他是那么适合成为一个最完美的战将,而非最完美的情人。前者,对于这个时代的男人来说更有价值,而后者,仅仅只是我个人的羁绊。
我真的可以这么自私地霸占这样的他么?让他像一个普通男人那样喜怒哀乐地爱着,真的好么?
“不准再说那句话了。”霍骁用叹息一般的声音这样说道,然后抱住我。
“霍骁,遇到我,你的运气其实不好。有一天,你后悔了,我一定不怪你。”我苦笑一声,用力地捶了捶他的后背,不过我立刻想起他背上的新伤,连忙停了下来,自责道:“对不起,对不起。”
霍骁的手臂紧了紧,使出像是要将我揉碎了一般的力道。
“霍骁,以后,你不想听的话,我都不说了。”我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声音哑哑的。
“我晓得你气什么。”霍骁的声音不高不低。“我无心瞒你,只是想护着你。”
我回抱住霍骁,记忆里,又出现那个最初的他。
要护着我,是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他能坚守至今,我很满足,也别无他求了。
“你放心,我以后都不问了。”
霍骁有许多无法更改的情结,一如他总是自觉地来保护我,而非带着我齐头并进。他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独断专行有时候会伤害到我的自尊,不过,因为他是霍骁,依靠他并不是完全做不到。
“霍骁,如果有一天,我要做一件非行不可却又于理不合的事,你会如何。”我依旧有些在意德吉平措的事。
“既如此,我来办便好。”霍骁如是回答。
我一愣,想了想,无言地抱紧他,果然是他一贯的行事。
这种霸道,总是让人沉沦其中,有点不可自拔。
“我这次回来,没几个人知道,日后也不能时时见你。”霍骁说道。
“只管你自己的事,不用理会这些。”我回答。
霍骁轻轻地叹了口气,低落地说道:“嗯。”
我觉得他大概认为我说得太不温情了,所以,我又补了一句:“只小心身体,不要受伤。你背上这一道,还是要仔细。”
“嗯。”回应的声音果然清亮了一些。
我忍不住笑了笑,这家伙……我于是便轻轻地吻了一下他的脖子。
霍骁的气息突然变得有些危险,他立刻严肃地警告道:“……别激我。”
“是!”我一下就感觉到了他突然贲起的肌肉,以及蠢蠢欲动的力道。
我慌乱地想起昨晚的狂乱的记忆,不禁咋舌自己怎么会让他这样为所欲为。同时想起眼前这号人物危险得要命。
“走了……”霍骁依旧抱着我,却这样说道。
我慢慢地放下自己的手臂,应道:“嗯。”
霍骁转身的那一刻,我就逼着自己也转过身去,逼着自己不去看他,逼着自己一定要潇洒,于是,我假装忙碌地去整理书架上整齐的书籍,因为对方是霍骁,连这种不算离别的场面,都让我忍不住要逃避。
就像霍骁说得那样,之后的数日,我都没有见过他,无论是乔装的他,还是真实的他。
他就像一场白日梦的主角,在把我的心弦撩拨得乱七八糟之后,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甚至怀疑他是否仍在殷都。
七月中旬,那近百位的御林军卫终究没有被处死,内乱正盛的帝国,仍需要贵族的支持,亲手将盟友送给敌军显然谁都不会做。
只是,这近百位军卫都被革职,一时间不知去向。
几乎是同一时间,殷容睿为查办贪污,派出了亲任的钦差大臣,又在各地抽调了一批官员作为候补随行,前往各地查账。不过,各级官场上的流习和积弊,殷容睿倒也一清二楚,自然知晓有官官相护一说,所选的钦差无不清正精明,并下旨,但凡查出贪污,立即免职,由随行之中的同级官员继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