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笙半晌没有回答,胸膛在剧烈起伏,终于,他颤声问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提醒我对你有什么好处?”
云舟一双明眸闪动着泪光,深深叹息道:“叶笙,我是一个将死之人,齐王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我只希望为南朝江山家国永固,不落奸人手中。我们来做场交易吧,你帮我达成最后的心愿,我会让齐王对我彻底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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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的清晨,红日东升,霞光满天,清朗的风带着悠然的春意回旋于江南的青山秀水中。老百姓已经开始了一日的劳作,文武百官聚集在宫门外等待上朝。一切都与往常无异,谁也没有想到,历史已经悄悄地打开了新的一页。
五更二点已过,启朝的宫鼓并没有响起。又过了三刻,等候多时的百官门接到通知,三公九卿等要机要大臣立即进入主殿,其余官员一律在宫门外静候。
宦海浮沉多年的高级大臣们已经意识到将有什么大事发生,屏息宁气地迅速走进主殿,分列站定,肃然静立。
主殿里鸦雀无声,大国师萧蓝和大都督陈元明分别站在帝坛下两侧。
萧蓝款款步上帝坛,穿着一身身穿华贵的藏青色广袖长袍,玉竹雪梅章纹襄饰其中,腰系白璧佩玉,发束羊脂白玉冠,风仪远迈,行止雍雅。面对众朝臣,翩翩然躬身两度揖拜,朗声道:“列位臣公!幼帝英年薨逝,此乃国家之殇哀,帝位空悬,江山无主,恰逢如今外强犯境,内祸频起,社稷殆危!臣奉先帝遗诏以行监国之重任,今宣幼帝禅位书文:
五运更始,三正迭代,司牧黎庶,是属圣贤,用能经纬乾坤,弥纶区宇,大庇黔首,阐扬鸿烈。革晦以明,积代同轨,百王踵武,咸由此则……相国陈王,有命自天,降神惟狱,天地合德,晷曜齐明,拯社稷之横流,提亿兆之涂炭,东诛逆叛,北歼獯丑,威加四海,仁渐万国,复张崩乐,重兴绝礼,儒馆聿修,戎亭虚候,大功在舜,盛绩惟禹,巍巍荡荡,无得而称。……道昭于悠代,勋格于皇穹,明明上天,光华日月,革故着于玄象,代德彰于图谶,狱讼有归,讴歌爰适,天之历数,实有攸在。朕虽庸貌,暗于古昔,永稽崇替,为日已久,敢忘列代之遗典,人只之至愿乎。今便逊位别宫,敬禅于陈,一依唐、虞、宋、齐故事。”(注:选自《陈书》)
……
萧蓝的声音停止了,大殿里鸦雀无声,没有人敢第一个出来表态。
萧蓝用从未有过的威严的目光扫视众人。终于,大司马吴方首先跪倒大行稽首之礼,朗声道:“今臣所观天象,五彩祥云升腾,霞光万丈,云卷呈龙,此乃极吉之兆,上天昭示:贤德新主,凡降我朝。臣等自当顺天循义,力辅新君,鞠躬尽瘁,保江山清平!”不一会,沉默的朝臣们也纷纷跪倒在地表示效忠新主,山呼万岁——
突然,一个声音高喊:“且慢——!”众人一看,淮安王已至殿中。他冲到萧蓝面前,指着萧蓝骂道:“你这逆子,竟然将萧氏的江山拱手相赠他人。你对得起萧家列祖列宗!”
萧蓝沉静地答道:“淮安王,家国天下,肇选贤德能才于四海,非独萧氏。更何况,众所周知,萧氏如今除你我外再无后人,而我俩人都没有继位资格……”
淮安王厉声打断他:“住口,我俩人自然没有继位资格,但我们萧氏的子孙还没有死绝。今天,我就让所有人看看先帝的嫡传子嗣!”
话刚说完,一个明黄衣袍的青年款款行至殿中,看样子倒是眉目清秀,颇有些萧家人的样子。
淮安王道:“列位臣公,这位就是先帝最小的嫡子,皇子萧云!”
众臣面面相觑,这台江山易主的大戏真是越唱越精彩,不但惊心动魄,还峰回路转。
萧蓝一声冷笑:“淮安王,你利欲熏心,竟然自欺欺人到这等地步!这人我认识,他叫叶笙!随便找个人就说是萧氏皇子,荒唐!”
淮安王大笑几声。走到叶笙身边,卷起叶笙的袖子,直至肩膀处,雪白的肩上赫然现出一个殷红如血的月形胎记。
淮安王高声道:“看到了么?萧云身上有红月胎记,是萧氏嫡亲的印记。当日先帝说过,每个继承大统的皇子,都必须有红月胎记,颜色稍异就没有继位的资格,这也是众所周知的事实!”
刚死去的幼帝当日登基之时也向文武百官展现过肩头的红月印记,大臣们对此还记忆犹新,淮安王一番话下来,已经有人频频点头。
萧蓝严厉质疑道:“先帝的子嗣中,从来没有一个叫萧云的人!”
“哈哈哈!九皇子殿下,你离开南朝的时间太久了,有很多事情你还不知道。当年先帝深知众皇子争夺帝位勾心斗角,险恶异常,怕萧云年幼遭到毒手,临危托孤,让我带萧云远离帝都,隐居山野。先帝在世时,极力盛赞过萧云的治国之才,并不已其母卑微的出生为意。并立下遗诏,如果他日萧氏再没有继位的子嗣,那么就由萧云执掌这一片江山!萧蓝请看,这就是先帝的遗诏!”
说完,把一份诏书交到萧蓝手上。
萧蓝打开一看,脸上陡然变色,诏书竟然是真的!
朝臣们议论纷纷,情势急转直下。
萧蓝勉力镇定心神,逼视淮安王,说道:“这个叶笙为什么突然成了萧云,还有待查证。但是,你下毒害死幼帝的事,今天就要来个了断!”
“好!你拿出证据来,我当即认罪!如果是空口无凭,请你不要含血喷人。我知道你要力保大都督,也不要利用死去的幼帝说事,混淆视听!你肆意出卖萧氏江山,罪可当诛!如果我是你,就马上到宗人府自行请罪,一死以谢天下!”
萧蓝无言以对,脸色惨白如纸。
这时,大都督走到萧蓝身边,对着众臣朗声道:“诸位,我与大家同朝为臣多年,征战沙场,九死一生,哪一次不是为了南朝百姓,为了家国社稷。幼帝禅位,国师行监国之职,一心为国,苍天可鉴!倒是你,淮安王,多次勾结高齐,挥兵侵犯帝都,都是为了一己私利。现在又弄出这样一个所谓的皇子。好!如果你能拿出确凿证据,证实此人就是你所说的先帝嫡子萧云,那我第一个臣服于他脚下!”
第92章:南朝风云之江山易主(下)
萧蓝逼视着叶笙,一字一句问道:“叶笙,悬崖勒马,你现在回头还来得及!我知道你不是萧云,你到底是谁?”
淮安王不动声色,淡然而笑,却用两道如电的目光直直射向叶笙。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叶笙身上,等待着他的答案。
叶笙木然呆立,眼睛直直地望着前方,一语不发。
众臣等不耐烦了,质疑声骤起。
忽然宫门外有声音高喊:“齐王上殿——!”
宇文宪脚下生风,步入殿内。
淮安王上前拦住他:“齐王殿下,此刻敝国正商谈内政要事,请您——”
宇文宪瞪视他一眼,也不理会众人错愕的眼神,径直走到萧蓝和大都督面前,深深作揖道:“大都督,国师!请恕宪妄闯内殿之罪,实情非得已,宪也是为贵邦要事而来。”
大都督回礼道:“齐王何出此言!贵国与南朝既结秦晋之好,齐王殿下自然是自己人了。”
淮安王上前打断他:“大都督此言差矣,我与高齐的邦交往来就是通敌卖国,你们跟北周互相勾结就是保国安邦,世间竟有如此道理!”
宇文宪转过身来正视他,凛然沉静,道:“淮安王,你不用狡辩,我马上就让大家看看你的真面目!”
说完,走到叶笙身边,柔声道:“叶笙,把真相说出来,有我在,你不用怕任何人。”
叶笙看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彩,然后慢慢走到众人面前,缓慢而清晰地说:“我不是萧云,我不是什么皇子。我就是叶笙……”
一片喧哗声起,淹没了他后面的话。他接触到淮安王的目光——仿佛要把自己硬生生撕成碎片。他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提高了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萧云,真正的萧云早就死了!”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已经射胸前,叶笙目瞪口呆,根本来不及躲避,只听到当的一声,飞射过来的匕首已经被宇文宪的长剑打落在地。
萧蓝冷哼一声:“淮安王急着杀人灭口吗?”
淮安王面如死灰,一声不吭。
萧蓝问道:“真的有萧云此人?他是怎么死的?”
叶笙道:“这些都是淮安王亲口告诉我的。萧云确实是先帝的儿子,因为与先帝的妃嫔私通被先帝赐死,此事在宫中讳莫如深,只有几个人知道,萧云死后,淮安王把他的尸体运到寒秋山的归云别宇,放在一个暗室里,用一种至寒至毒的药物保持其尸身多年不坏。我身上的红月胎记是从萧云身上取下植入我肩头的!已经有十年,跟我的皮肉长在一起,不知内情的根本看不出来。淮安王蓄谋已久,当他认为时机成熟了,就毒害幼帝,再利用我冒充萧云去争夺帝位。这就是他篡权的整个经过。”
淮安王忽然狂笑起来:“你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啊?弃暗投明吗?难道你忘了出卖我的人会有什么后果吗?”
叶笙面色剧变,体内一股冰寒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几乎站立不稳。指着淮安王道:“你……什么时候下的毒?”
“自然是当你知道的事情太多的时候。实话告诉你,叶笙,今天无论结果如何,你都难逃一死。”
宇文宪剑指着淮安王:“少废话,解药呢?”
“此药无解,染毒必死!”淮安王又问叶笙:“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把萧云藏在归云别宇的?”
叶笙咬着牙,勉力支撑着:“我去了梅居,看到了萧云的尸体,看到了你所做的一切。”
“哈哈,那么你定是看到我的云弟了?”
“是的,我看到云舟了。他被你关在梅居里。”
宇文宪急道:“叶笙,你为什么不把云舟救出来?”
叶笙抬眼望着他,泪水瞬间涌出,颤声道:“王爷,我对不起你,当时我也苦劝良久,但云舟坚持留在归云别宇,而且当时我身边全是淮安王的人。王爷,我无力救人,有愧于您,如果云舟有什么不测,我愿一死谢罪!”
宇文宪叹道:“别这样说,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尽力了!”
萧蓝对淮安王说:“现在真相大白于天下,你阴谋篡位,逆天弑君,罪孽深重,还有什么话可说?!”
“哈哈哈哈!”淮安王突然仰天长笑,笑声阴森冰寒,空洞的颤音仿佛来自地狱,直让众人毛骨悚然。“当我迈出这一步,我就没有想过要善终。不过黄泉路上我不会寂寞,因为你们都得给我陪葬!萧蓝,阴曹地府,我们再决胜负!”
大都督的剑尖已经架在淮安王的脖颈,厉声喝问:“你还有什么阴谋,快说,留你一个全尸!否则凌迟处死,诛灭九族!”
“不要这样跟我说话,陈元明,你以为自己已经是皇帝了吗?你永远没有这个机会了,今天这里所有的人都要死!”
大都督喝道:“你不要乱语诳人,妖言惑众!”
萧蓝一把拉住叶笙问道:“叶笙,你还知道什么?快说!”
“国师,我知道的已经都说了!”叶笙也急道,忽然他眼睛一亮:“他最近两次让我把一些货物运到归云别宇的石屋,然后又杀人灭口,那东西一定有问题!还有,我在梅居发现了一张地图,上面画的是从归云别宇直通到江陵皇宫的一道暗渠!”
萧蓝冷笑道:“淮安王,如果你想利用暗渠搞什么阴谋,那你就失算了,因为皇宫的暗渠口我已经发现并且封死了!”
“封死了?萧蓝,你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不过你这样做倒帮了我一个大忙。我原本只想让皇公贵族文武百官给我陪葬,现在,由于国师大人的自作聪明,帝都江陵里的每一个人都会葬身火海!”
第93章:南朝风云之人去曲未终(上)
萧蓝深知以淮安王的冷酷和疯狂,这种灭绝人性的事他绝对是做得出来的,心里猛地一紧。陈元明长剑直指淮安王的咽喉,逼问道:“快说,你到底要做什么?”
“呵呵……呵呵呵……”淮安王森森地冷笑,声音如同阴曹地府飘出的幽寒气息,众人不禁心中发颤。
他看到人们脸上的恐惧,觉得非常满意,停止了笑,继续说道:“大都督,我不是要做什么,实际上,我已经做了!我的计划一开始就没有打算善终,因为我知道即使成功夺得皇位也无法长久,最后也难逃一死。所以,我早在归云别宇里放置了很多地火,这是我费了尽十年时间从拂菻国运回来的宝贝,可以顺水漂浮,遇火即燃,足够把整个帝都江陵烧成灰烬。
你们一定心存侥幸,以为自己防范紧密,不会有机会让我把地火运进来是吧?哈哈,我也知道明目张胆是无法混进来的,因此我另辟蹊径——在秋寒山上开凿暗渠,江陵一带的地下水网密布,暗渠一直通至帝都的皇宫。只要一星火花,地火在暗渠中蔓延,顺着水流漂到哪里就烧到哪里。本来我只打算烧毁皇宫,让满朝文武给我陪葬的,但国师大人把暗渠封死了,水流自然改道,四处散溢,回流到帝都的地下水网。到时候地火焚燃,整个江陵都会变成人间地狱!千千万万的老百姓都会成为南朝的冤魂怨鬼!”
众人大惊失色,一阵骚动,对亲人安危的牵挂撕扯着每个人的心。
陈元明镇定如常,环视了大家一眼,高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我立即带兵上秋寒山,捉拿逆贼,排除险情!”
“太迟了,大都督,我今天来之前,已经派了人去归云别宇把地火尽数倾倒进暗渠。不到半个时辰后,这里就是一片火海!不过你们要逃走,现在应该还来得及,最好先把我这个罪魁祸首杀死泄愤!啊哈哈……”
萧蓝并不理会,迅速跑出主殿,来到宫门外。皇宫建于九重山颠,主殿更是地势最高的。萧蓝站在回廊上,极目远望,心焦如焚。
大都督命人押着淮安王跟在后面。他来到他身边,说道:“我已经传令全城迅速戒严,守城卫军做好一切准备应付突发的火情。”
在一旁的淮安王忽然狂笑道:“很好,这里看到够清楚了,这场焰火可是我献给大都督登基的贺礼呢,咱们就好好欣赏欣赏吧!”
萧蓝脸色一片惨白,浑身发颤,惨痛的声音喃喃自语:“我又错了,是吗?我从来都是一个罪人,苍天有眼,报应落在我一个人身上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惩罚其他无辜的人?”
陈元明激动地说:“萧蓝,要是你有罪,那我更罪无可赦,如果要遭天谴,我跟你一同承受!”
宫门外的钟鼓终于敲响在午时三刻。
所有的人突然安静下来,没有人再说一个字,只是呆呆地望着山脚下帝都那一片繁盛祥和的景象,片刻之后,熊熊地火将会焚尽一切,无数的生灵奎飞湮灭,秀丽的河山化作焦土……。
在劫难逃,无法阻挡,也无力挽回,只有默默承受那锥心的痛楚。
每个人都在静默中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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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预想中的惨象却没有发生。
突然,有人大喊:“起火了!起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