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落看云归(云之君)下+番外—— 清夜无尘

作者:清夜无尘  录入:08-29

第44章:诛心(下)

在武帝严厉的逼视下,宇文护突然爆发一阵笑声,眼睛里却全无笑意。空荡荡的灵堂里只有数盏暗烛摇曳,仿佛是尘世最后的光芒。

宇文护终于笑罢,开口说道:“皇上,你不应该问为什么卫王要害你,你应该问,为什么我们宇文氏的子孙都喜欢同根相煎、骨肉相残。我告诉你,这是宿命,我们谁也逃不掉!”

这话点燃了武帝心中的狂怒的烈焰,如地火喷涌而出:“那是因为你开了个好头!堂兄!你是怎样挖空心思把我三哥逼死在文武百官面前的?还有我大哥——”

“你大哥?别忘了,你大哥是你亲手送上黄泉路的。”宇文护打断了他,话语像利剑直插武帝的心间。

“那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是,我是逼你杀你大哥。我必须要找一个宇文泰的儿子坐这个皇位,不是你就是你大哥——因此不是你死就是他亡,我是无所谓的,反正你们两人我只能留下一个。为什么你选择把自己留下来?为什么你选择让大哥去死?是谁想独享皇权?是谁想君临天下?那不正是你吗?我的堂弟!”

“不——不是这样的!”宇文渊发出一声凄厉的哀鸣。眼前尽是大哥在自己怀中挣扎死去的最后音容。这十几年来,每当想到大哥,宇文渊就痛不欲生。那些梦魇缠身的夜晚,他在满心绞痛中醒来,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和大哥同饮鸩酒,共赴黄泉。

大哥,为什么你要阻止我,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宇文护冷哼一声:“你杀你大哥,你弟弟杀你,兄弟杀戮,前赴后继,这不是宿命是什么?呵呵,也许应该叫报应!”

宇文渊说:“如果是报应,今夜我会将这报应先落在你身上!”话音刚落,一柄长剑已经架在宇文护颈上。

宇文护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慌乱:“陛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武帝嘴角含笑:“没什么,就想跟你算清我们之间这十几年的帐!”

宇文护心中暗暗责怪自己大意,争辩说:“卫王的事我没有插手!”

武帝嘲讽的笑:“是谁告诉卫王密诏的事?难道不是你吗?”

宇文护明白武帝已经掌握了证据,一时无语。

两人正在僵持的时候,宇文宪把卫王带到了,外面已经有官兵重重包围。

卫王一进来,看到武帝手中的剑,知道这下完了,本能的转身要往外走,刚到门口就被一队侍卫逼了回来。

他呆立了一阵,回过头看着即将要对自己动手的亲哥哥,对武帝说:“你一定要杀我吗?你怎样跟母亲交代?”

武帝的声音冷如冰霜:“你杀我妻儿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怎样跟我交代?你谋害我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怎样跟死去的父亲交代?”说着,把手中的剑从宇文护的身上移开,走到弟弟面前,把剑尖直指到弟弟眼前,接着说到:“你以为一场大火就能掩盖你的罪行吗?你的亲侄儿亲侄女,他俩只有几岁大,你怎么忍心看着他们被火烧死?”

“你一定没有想过我还有命回来是吗?你以为自己就这么容易得到这片江山是吗?”武帝的声音越发冰冷。

宇文直哼了一声:“凭什么宇文氏的江山就是你的?不能是我的?我也是先帝的亲儿,我也有鲜卑的高贵血统,难道仅仅凭着你比我大两岁吗?从小到大,父亲都不喜欢我,说我什么都不如你,我一做错事,他就把你搬出来跟我比照。我从小就恨你!一直恨你!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

宇文渊的眼睛像两个黑洞,消解了所有的光芒,声音轻得像羽毛,手中的剑尖已经点到了宇文直的咽喉:“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一样恨你!”

忽然,站在一旁的宇文护爆发出一阵凄厉的笑声:“好,好!好极了!看来你们兄弟俩死到临头倒是能找到一个共同点了。”

齐王走前一步靠近他,忙追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宇文护语带嘲讽的说:“在你们两兄弟大搞窝里斗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外敌的铁蹄已经快踏进自己的家门口?”

武帝觉得一阵心惊:“你到底在说什么?谁要入侵我们?”

“呵呵呵呵!除了我们的老对头北齐,还会有谁呢?不过这次他们多了一位盟友——突厥。我刚来见陛下的时候,本来想告诉你,邙山郡已经失守,敌军快要兵临城下了!”

宇文直闭上眼睛,说:“好极了,哥哥,你一剑杀了我吧,死在你手上总比死在外人手上要好。”

武帝手一抖,长剑当的一声掉到地上。

齐王在一旁看着,这时忍不住走上来,朗声对武帝说:“陛下,臣愿领兵迎敌,誓死保卫家国河山!”

武帝深吸一口气,感激地望着他:“谢谢你!五弟。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说完,转身向着宇文护,拾起地上的剑,一步一步地向他靠近,一边说道:“大冢宰大人,难得你还如此记挂宇文氏的江山社稷,你为了一己之私把我们出卖给突厥人的时候就没有想过要承担后果的吗?”

长剑一寸一寸地靠近宇文护的胸口,武帝的声音越发激越:“你放心,老高他们我自会应付,不过,在我誓师伐齐之前,为了得到上天的照拂,我会找个人来祭旗——堂兄,这赎罪的好机会看来非你莫属!”

说完,剑尖往前一逼,直刺入宇文护的胸前。

突然,一道白光闪过,武帝的长剑已经被挑开,他惊异地看到云舟站在眼前。武帝厉声质问:“你——这是干什么?”

云舟颤声说:“不,不要在姐姐面前杀人,被超度的灵魂是不能看到人血的!”

武帝直视着他,终于说:“好!押到外面去!”

正要动手捉拿宇文护,一道寒光已经逼到武帝眼前,只那么一瞬间,卫王的利刃已经架在武帝颈上。众人面色剧变,顿时呆立,不敢妄动。

宇文护忽然笑了,笑的很痛快,他把目光转向云舟:“我真没想到是你救了我——迦夜!呵呵,倒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孩子,不枉我过去那么疼你!”

“什么?!”武帝的声音又惊又痛:“你说他就是谁?”

宇文护哈哈大笑:“怎么?你不相信吗?迦夜,他就是迦夜!他隐藏得多好。皇上,眼前这个云舟,你曾经朝思暮想而又遍寻不获的人,就是跟我一起谋害你两位皇兄的凶手——你痛恨了十年的凶手——迦夜!”

他很满意地看到武帝的脸色变得像死人一样,眼神空洞无物。然后他又转学宇文宪:“齐王,你更是想不到吧?益州八年,他跟在你身边,心意相同,情深意厚,你就一直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份?一个问心无愧的人会带着面具生活吗?为什么真相揭晓的一刻,你还是选择了信任,不是吗?”

“哈哈,迦夜,你多么成功啊,一个是君临天下,九五之尊,一个是声威盖世的齐王,都被你玩弄于股掌之中,我不得不说一个服字。”

字字诛心,宇文宪一语不发,只是盯着云舟看,已经面无人色。他走到云舟面前,目光中只有深深的沉痛,飘忽的声音从颤抖的唇透出,只说了三个字:“真的吗?”

云舟心里充满了绝望的哀伤,只希望得到宁静的死亡。

他迎视着齐王的眼睛,嘴角牵起一抹纯净无暇的微笑,绝美的面孔像水晶般透亮。然后,又慢慢走到被挟持的武帝面前。

“对不起,其实我一直想躲开,不是我怕死,而是我没有勇气面对你,而且我也不能连累姐姐。现在,姐姐已经走了,我再无牵挂。来吧,为你的兄长报仇,无论你要我怎么样死都可以,我等待这一刻等了一辈子!”

说完,他拔出一柄纤巧的短刀,往自己的胸口刺去。宇文宪大叫一声:“不要!”正要伸手。突然,云舟身形一闪,手一扬,一物直飞向宇文直持刀的手,宇文直一受痛,手一松,手中的刀应声而落。云舟一边撞向宇文直,一边把武帝猛地推开,一切只那么一瞬间,武帝已经在危机中解脱出来。

云舟的手鲜血直流,手心里死死捏着短刀的利刃,所有人都看清了,刚才投向宇文直的手的只是刀柄,云舟怕误伤武帝,硬是把刀刃折断下来。

武帝心念一动,张口想说什么,门外的孝伯带着侍卫一拥而入,把宇文直和宇文护重重包围。武帝手一挥,说了声:押出去。侍卫们押解两人走出门外,武帝忽然向孝伯喊了一声,孝伯回过头来,武帝向他使了个眼神,孝伯一怔,随即心领神会,点点头,跟了出去。

刹那间,灵堂里又恢复了一片空寂,宁静得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五弟!”宇文渊忽然开口叫道,声音疲惫至极。宇文宪走到他跟前。武帝又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篾,说:“这列名单上都是宇文护的人,你去处理了。记住,斩草要除根。否则将来流的血会更多。”

宇文宪点点头,又看了云舟一眼,想说什么,最终还是叹息一声,转身离开了。

第45章:罪与罚(上)

云舟站在原地,看着齐王的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觉得自己的生命也随之消散,整个人无知无觉,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躯壳。武帝静静地望着灵烛幽暗的光,两个人谁也没说话,也没有看对方一眼。

过了好久,武帝走过来,轻轻地托起云舟受伤的手,从身上的衣襟上扯下布条,细细地包扎起来,神色平静,目光专注,当他心无杂念地做一件最有价值的事情时就会流露出这样的表情。

终于包扎好了,武帝抬起眼,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苍白如死的面庞,烛光下泪痕斑驳,依旧透着不可方物的清雅,眼中的神色已是哀痛欲绝。

外面隐隐传来闷雷的轰鸣,由远而近,忽然,一股风冷直灌进来,卷起里白色的布幔,蜡烛瞬间熄灭,把两人抛进浓浓黑夜之中。

一道巨大的银色闪电狠狠地撕裂了夜空,惨白的亮光照亮了乌云狰狞的面孔。紧接着,一阵巨大的雷声轰鸣而至,山崩地裂,地动山摇。云舟本能的打了个哆嗦。

突然,他听到滚滚雷声中,夹着两声惨烈的尖叫,那样凄厉、那样哀绝,是人临死前发出的最后悲鸣。然后,他看到了武帝浑身剧震,冲出门外。

云舟下意识的跟了出去。

宫门外的地面上,两汪鲜血赫然呈现眼前,在雪白冰凉的汉白玉地砖上殷红娇艳,怵目惊心。

武帝弯下腰,伸出手指,在血中点了一下,抬起手,放到眼前凝眸而视,目光依旧黑不见底。手在不住发抖,指头的血往下漫落,云舟忽然有一种错觉,觉得这就是武帝的眼泪——碎裂的心脏淌出的鲜红的血。

孝伯从匆匆赶至,来到武帝面前,深一躬身,正要说话,见到武帝这付样子,怔了一下,心里顿时明白,眼前发生的事情对于宇文渊是多么残酷,不管结果如何,他心中的罪注定要担负一生。孝伯从身上取出一方白绢,轻轻握住武帝的手,小心翼翼地抹去指上的血。

武帝默默的看着他,终于回过神来,无声喟叹。

孝伯轻声说:“陛下,犯人已被正法,请陛下验明正身。”

武帝摇摇头,“不必了,你去料理了吧。记住,密不发丧!一切等齐王把余党清理完毕再说。”

孝伯点点头,又不放心的说:“陛下,他们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您这样做不仅是复仇,更是把江山社稷从内乱倾轧中解救出来,使百姓免于战祸,于国于家居功至伟。因此,您千万不要……”

武帝感激的握住了他的手:“我明白的,孝伯,我知道该怎样做。谢谢你!”

孝伯会心一笑,转身离去。

不知什么时候起,乱风乍起,雨已经悄然而落。

雷声轰鸣,雨势骤然加大,顷刻间已倾盆而下。地上的血迹瞬间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汉白玉的地面回复雪一般无暇。

云舟慢慢走到武帝面前,跪下,双手把刀递上去,平静的说:“该轮到我了。”

武帝没有接刀,只是怔怔地望着他。

云舟凄然一笑,“好吧!不劳陛下玷污双手,还是我自裁为好!”

遂握住刀柄,把刀尖正对自己的胸口,正要猛力按去,忽然手被武帝拉住,武帝急切地问:“当年,你为什么要救我?圈套在那时已经设下,是吗?”

云舟轻轻摇头,说:“不!我从来都是真心救你,从来不想伤害你。不管你信不信。至于你大哥和三哥,其实宇文护一开始就想至他们于死地。我真的非常抱歉,为了你,我没有别的选择。还有,那晚,你去见宁都公,你带去的那壶酒根本是无毒的。因为你大哥早就身中剧毒,无论你作出怎样的抉择,结果早已经注定了。”

“你不相信我,是吗?我说这些不是为自己脱罪,只是希望你不要为宁都公的死自责,每个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电闪雷鸣,风雨飘摇,云舟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世界传来,却异常真切。

一道又一道的闪电从空中击落,云舟雪白的面孔忽明忽暗。忽然,云舟后迅速往后退了几步,把刀高举过头顶,刀尖直指天空。四周盘旋的闪电立即把刀锋死死缠住,发出蓝色的光芒,顺着刀锋往下蔓延,如冰冷的烈焰,瞬间把云舟团团缠绕。紧接着,一声巨响震彻寰宇,宇文渊觉得自己的心脏被狠狠的震裂了,痛得透不过气来。无力地跪倒地上。

暴虐的雷电平息了,云舟俯身倒卧地上,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宇文渊浑身剧颤,急忙冲上前去,把云舟抱在怀中。怀里小小的身躯冷的像冰,没有一点生气,头无力地垂着。宇文渊抬起他的脸,轻轻的拨开脸凌乱的头发,露出一张如冰雪般清灵无暇的脸。

泪,混着雨水,滂沱而下,武帝无声的哭了。

******

江山疮痍,人事皆非。朝权更迭,百废待兴。

十三年了!多少个日夜轮回,年月交接,我胆战心惊,如履薄冰;多少场春秋代序,寒暑易节,我韬光养晦,忍辱偷生。

有谁知道我的痛苦?

我是一个十三年的傀儡,我的身躯是一个木偶——我的心智被封锁,我的灵魂被囚禁,我的意志被蹂躏,我的希望被摧毁。

但我没有绝望,因为我一息尚存,因为我知道自己的使命——为了我的江山,为了我的子民,为了我的家族,我可以等,我可以用一生去等!

我等到了,一个破釜沉舟的机会,一场成王败寇的对决。

这场生死赌局我赢了,不是因为我幸运,而是因为我积累了足够的筹码。

但是,为什么?我的心依然沉痛?

为什么我的眼前总是刀光剑影?

为什么我的耳畔总是哀嚎悲泣?

为什么我的手上总有斑斑血痕?

为什么我的心总是留住不插肩而过的温柔?

逝去的人,我会用一生痛苦去祭奠。

活着的人,我会给他们幸福和美好。

我会做到的——因为,这是我的使命——我是君临天下的武帝,一个属于我的时代终于来临!

******

朝堂上,百官肃然静立,鸦雀无声;龙坛上,武帝端坐如仪,未发一言。

每个人都在等待着。

终于,宫门外传召声高高响起:“齐王进殿——!”

武帝脸上纹丝不动,眼里亮光一闪。

齐王进殿,健步方稳,行止雍雅。虽风尘仆仆,面带倦容,仍无法掩饰其远迈不群的风仪。目若朗星,闪烁熠熠光辉。

推书 20234-07-10 :退散吧,杯具!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