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岚霭

小个子男人姓汪，是副主编，因为比主编小一阶，就花名小二；长发女孩复姓慕容，去年才进的新人，因为来报道的时间是八月，就被赐了花名小八；小三就是娃娃脸，姓司，原来叫小四，可他嫌难听，硬给自己按了个三的名，看着小可都已经三十好几了，仗着脸嫩一直装学生弟弟，骗倒了多少男男女女。主编姓袁，这部门的开山鼻祖。还有二位不在，说是上门去催稿子了。

“我们这人人都有个花名，你也得入乡随俗。不过，你名字我喜欢。秋水秋水，曾经沧海难为水……”袁老大摇着她的大椅子晃着脑袋，嘴里嚼着秋水二字，这可是她部里的美人头牌，怎么能用数字给糊弄过去呢！得了，还是秋水吧。这叫着就心旷神怡。

袁老大这一拍桌定案，那手下三名都叫唤起来，个个嚷嚷着要改名。什么逍遥啊，无双啊，绝尘啊……个个都喊出好些个花样，意欲翻身！可强权要是这么容易就被推翻的，这老大还有威严么？

“行啊，要改都行！小二，把你身高拉到秋水这份上我就准了！小三，啥时候你能练出秋水这身上三份的稳我也准了！还是你小八，你要赛过秋水的脸成咱们部里第一美人了，我立马赐你新的封号。怎么着，还有话说么？”主编一通话，敲敲台面扫了一圈，个个都闷嘴葫芦了。“还不都回去给我工作！”

哗得立马解散，各回各位。这闹腾，这速度，算是给秋水开眼界了。以前就听徐子涵说过，做网络文学的编辑都不是常人，脑回路无法再推测中。秋水现在算是略有体会了。

“秋水，你的位置在小三旁边。这个给你，登录系统用的账号和密码。另外这个是最近我们在做的推广活动，你先看看，不懂的地方尽管问小三。对了，这名单上的作者你先熟悉起来。特别是最上面这两位，好好看看他们写的东西，下周给我份观后感。”

“是。”秋水接过资料，就往位置上去。才落座，小三就笑眯眯得凑过脸来。“秋水，不清楚的地方欢迎随时提问。”

秋水点点头说谢谢，其实他心里挺纳闷的。当初培训的时候网络文学编辑这一块可是好多的人，怎么今天分派到这个部门的只有他一个？视线又绕了一圈，只有霹雳啪嗒的键盘声此起彼伏。算了，这不是他该关心的。电脑进入系统，输入账号和密码，确认登陆。

头天上班，秋水的任务就是小说。眼睛盯着电脑屏幕久了酸胀，闭上休息一会，脑海里过滤着之前看过的文。网络小说的人气从点击率和评论数量就可见一二，玄幻类的驻站写手多是多，可真正能够带来效益的少。很多小说是刚一入VIP，就唰唰得开始往下掉。

“累了吧，休息一下。给。”一罐饮料被放在了桌上，秋水张开眼睛看见司小三靠着桌子再喝可乐。

“谢谢。”秋水不太喜欢碳酸饮料，不过他承认在这种时候喝一口确实很带劲。吞到肚子里的气体卷带着体内的燥热往上跑，最后冲出鼻腔。那喷出的一瞬间，秋水觉得浑身一轻。再往旁边看去，司小三又陷进了他的电脑里。

秋水低着头笑，他突然喜欢上这里了。

04

第一天下班回到家，秋水是醉醺醺的。他酒量其实不差，可今天还是被轮番上阵的敬酒给打趴了。真看不出来这部门里的姑娘们都是酒中豪杰，个个都是千杯不倒。迎新饭上，秋水见到另外两位同事，一男一女，他们管男的叫小六、女的叫小七，两人坐在一起言行间感觉很亲密。司小三偷偷在告诉他那是他们部里出名的火爆情侣。

这一顿饭吃到快十一点才散伙，除了秋水外个个都精神着。正围着袁老大嚷嚷着要续摊，再嗨一下。秋水已经是飘飘然了，打过招呼叫了部车他先撤了。到家的时候，母亲坐在沙发上打着盹等他。

“妈，我回来了。你快回房睡吧。”秋水摇摇母亲，母亲眯了眯眼睛看清人后放松一笑点点头说了句：“喝酒了？你也早点洗洗睡吧。”

秋水应着，看着母亲娇小得身子回房。从他搬回家住后，母亲每天都会这样等他。不管多晚，一定要等他回来后才肯放心的回房休息。秋水看着却很难受，很难受。母亲到现在还是不信任他的……

洗澡，冲去身上的酒味。从浴室里出来已经过了凌晨，却了无睡意。秋水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的路灯，晕黄晕黄的照着一小片。他突然想到了那些安晴明曾经说过的话。

“秋水？秋天的雨水？呵呵，我叫晴明，晴空万里的晴哦！”

“秋水，别伤心。我一直在你身边。你瞧，我是晴明，是太阳，是你的太阳！”

“秋水，我爱你，爱你。因为爱，所以离开。秋水，别为我流泪。别做一直下雨的秋天，我希望你能笑，灿烂如晴天的笑容！”

安晴明，你知道吗，有的时候笑很难。

秋水是个认真努力的人，工作也好生活也好，做了就会努力做好。虽然话不多，有时又有些小迟钝，但还是让玄幻部的其他同事很满意。用袁老大的话说，每天瞧着秋水的脸就心情舒畅了。这话通常一说完，秋水就会下意识的摸摸自己的脸，然后一脸茫然得看看大家。他的脸有那么好看么？

三个月的试用期，提前一个月结束了。大家对秋水的工作态度和能力都非常认可，尤其是袁老大，对秋水的文笔很是欣赏。曾私下里问秋水是否愿意成为玄幻的写手。玄幻类当红写手玄白就是小二和小三共创的。秋水有仔细想过，可最后还是拒绝了。看着袁老大失望得眼神，秋水说若是需要他可以为玄白的故事写背景大纲。

现在的天过了五月就开始热了，到了六月白天的太阳就更火辣了。六月的第二个星期五，秋水请假了。这天是他拍结婚照的日子。本来是计划在五月上旬拍的，订好的日子因为倩倩的出差而推迟了。一推就推到了六月。拍照是个体力活，从早到晚马不停蹄，又是内景又是外景的，还得不停换造型，秋水觉得这简直太折腾了，一天下来脸都笑僵了。可即便是这样，倩倩还是显得精神奕奕，笑得一脸甜蜜。

这天秋水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了。拍完照在九点多，他先送了倩倩。只是被倩倩拖上楼坐了一会，强迫着做了个面膜后才被放行。到家了，母亲还是坐在那里等他，头一点一点的。

“回来啦。今天拍得顺利么？什么时候能看照片？”也许是母亲听到了他开门的声音，不待秋水开口，母亲先抬起头看着他问。

“挺顺利，照片已经全部刻盘给我了。不过修整好的要到下个月才能拿。妈，你还是早些休息吧。”秋水很累，他对母亲说完话就往自己的房间里去了。可不料，母亲跟了进来。

“照片已经有了？快给我看看。”

秋水微微皱了眉头，可对着母亲笑呵呵的脸和眼里的期待时，秋水说不出拒绝的话。打开电脑，把光盘放进去，一会的功夫就看见了百来张照片出现。秋水打开图片，让母亲坐下慢慢看。

“真漂亮！这张拍的好，看你们笑得多好。这张也好，我儿子真帅！呵呵。秋水，你结婚了，妈妈也就放心了。”照片顺着鼠标滚轴一张张翻阅，看得满心欢喜得母亲突然发出了这样的感叹。站在她身后的秋水，手却不自觉的捏成了拳头。

“妈，结婚很重要吗？和一个女人结婚很重要吗？”

“秋水，你在胡说什么！”母亲突然大喝，回过头盯着他。秋水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慌也看到了愤怒。只是母亲终究是母亲，她很快又忍了回去。“秋水，你不喜欢倩倩吗？倩倩是个好女孩，长相工作都不错。跟咱们家以前也是老邻居，都知根知底的，不好吗？”

“妈，倩倩很好，很优秀。能娶到她是我的福气。”秋水看着母亲，有一会后笑了。“妈，不早了，早点休息吧。”

目送母亲离开自己的房间，秋水坐到电脑前，他一张张看照片，摄影师拍的很好，借着角度把两个人都拍的很好。尤其是这一张，倩倩穿着婚纱手捧礼花端坐在沙发上，他穿着礼服手握着白手套立沙发后弯下腰看着倩倩，这一张他们的表情都很柔和很淡然。一瞬间想到什么，秋水打开书柜，取出字典，翻开。里面夹着一张照片。照片里也是两个人，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撑着椅背弯着腰。两个人的脸贴得很近，对视着彼此的眼眸是掩不去嘴角高昂的笑容。秋水的手指留恋得在照片上来回，那时候说什么来着，好像说等他们有了房子要把它放一张大大的挂在卧室里来着……恩，好像是这么说的。

嘭得合上字典，关上书橱的门。秋水跟着魔似的挑了好几张照片出来，都是他和倩倩相依相偎的合照，压缩后打开邮箱，输入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邮件地址。邮件里来来回回写了好几次，最后只剩下一行：安晴明，刚拍的结婚照，你觉得我幸福吗？

05

一个星期后，秋水收到了回复邮件。同样一句话：秋水，你会得到幸福的。得到？秋水默默得叹了口气，幸福早已在安晴明说分手的时候灰飞烟灭了。安晴明，当你的心里装着别人的时候，你还能得到幸福么？也许你能，可我真的不行。

鼠标移到删除上，点击，消失。如果人的感情也能这样该有多好，只需要按一下便消除了所有过往得痕迹，一切从头开始。手机响了，唱着一首缠绵的英文老情歌。是倩倩打来的电话，这是她很喜欢的一首歌，彼此的来电都被设定为这个铃声。接通，那头是倩倩欢快得声音。原来是家具到了，让秋水赶紧过去。

新房选在两家当中的小区，准确的说更靠近倩倩家。从周家步行过去也就十五分钟的路程。房子是二手房，位于六层中的二楼。二室一厅，八十六个平方。和倩倩刚谈那会就买了，秋水家付得全款，用的是当年把他住的那套房卖了的钱。那套房地段很好，是以前家里老房拆迁时分的，母亲急着卖，吃亏了不少。当时家里分了两套房子，一套大的是现在和父母一起住的，另一套小点可地段好，出行非常方便，秋水毕业后就直接住了过去。对秋水而言，那里载满了太多的甜蜜的回忆。可在母亲眼里，那套房是肮脏不堪，充满了罪恶的屋子。

卖房子的事是母亲一手包办的，那时候秋水刚搬回家住，整个人还陷在和安晴明分手的痛苦中。某天他想再回去看看时，才发现房子已经易主了。房子的事，一开始秋水很生气很愤怒，可时间一长，渐渐得秋水觉得这未必不是好事。少了一个承载回忆的场所，也是一种解脱。

刚上了楼梯，就听见了倩倩的声音，到了门口闻到的是新房里还没有散开的甲醛味。房间里倩倩正忙着指挥送货工将家具一一落位。秋水过去喊了她一声，想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师傅，当心点，当心点。对对，就那里。嗯，再往里移一点，再过去一点。好，就这里。啊，那个，那个放那边。小心啊，别撞到旁边。往这边再来一点，不对，再过去一点……”

可倩倩没空搭理，秋水瞧着她跟在工人后面忙活，想想还是别添乱了，自觉地去了阳台等着。这个家几乎都是倩倩拿得主意，除了最开始房子设计装修时秋水提过建议外，之后便都是倩倩拍的板。倩倩很能干，在外企当财务，做事算账都是一把好手。新房里采买的东西，都是倩倩货比三家跑了好多建材家具市场后才订的。这样能干会过日子的儿媳妇，也难怪母亲喜欢的紧。不，或许对母亲来说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必须是个女人。

有的时候秋水觉得这事挺神的，倩倩怎么就看上他了呢？自己的工作和收入可都比不上她，两家的家庭条件也都差不多，严格说起来倩倩是低嫁给他了。秋水一直都挺想问问，可又想人家姑娘家的都不嫌弃你，你还好意思去问？

“想什么呢？快进来，看看怎么样？”周倩倩找到了正在发呆的秋水，笑着拉过他就往屋里去。

秋水被拉进屋，家具都定位摆好了，原木色很衬家里的装修风格，看着更有家的温馨感觉了。剩下的便是一下软装饰了，前段时间倩倩从网上订购了不少小玩意儿，看来马上就能用上了。“挺好。你选的果然没话说。”

“呵呵，那是。”倩倩挽着秋水的胳膊得意的笑着。

两人在屋里转着，倩倩用手指着这放相片，指着那摆台灯，说着自己想好的布置。秋水点点头，不管倩倩说什么都是一个好字。偶尔倩倩会停下来瞪着他，说他不用心。可这话的下一秒总是她自己先笑了，然后感叹一句：男人就是不讲究。

两人在一起时，秋水永远是笑着包容。有时候倩倩也会抱怨说，秋水把她给宠坏了。只是说那话的时候倩倩的脸上总是洋溢着无比甜蜜的表情。那时候，秋水就觉得心里好过多了。他没有办法给倩倩更好的物质生活条件，也没有办法给倩倩一份真挚唯一的爱情，秋水觉得自己唯一能做的能给的就是尽一切能力去宠着她。看着倩倩脸上的幸福，秋水觉得自己卑劣的同时又有种解脱感。

“秋水，我看过日子，七月六号咱们去领证吧。那天是农历六月初六，六六大顺，是个好日子。你说呢？”坐在沙发上，倩倩靠着秋水提议。

秋水停顿了一下，最后是淡淡得说了声。“好。”

这天两人一起回秋水家吃的晚饭，母亲得知两人定了领证的日期时笑的合不拢嘴。就连一向鲜少笑的父亲也难得的点点头道：“秋水，男人三十而立。成家以后要好好担负起家庭和丈夫的责任。”

秋水答应着，可心里却有些嗤笑。父亲是位工作狂人，对家庭的责任感很淡漠。不，或许说父亲所谓的家庭责任便是努力工作赚钱。父亲退休前在厂里是技术骨干，成天的泡在厂子里跟那些车床零件打交道。退休后又被返聘回去做指导，依然是成天的不在家。秋水一直觉得，在父亲的眼睛里那些冰冷的机器们或许比他和母亲更重要。

父亲，在秋水过去的三十年生命力那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特定的人。没有互动，没有沟通，他们只是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流着一脉血液的两个陌生人。母亲，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参与了秋水过去三十年里的大大小小事情。正是因为秋水一路看着母亲支撑着这个家而长大，那一份辛酸、那一份操劳，造就了他对母亲的万分疼惜与服从。

曾经，秋水以为母亲会是这个世界上最疼他，也是最理解他的人。他天真的幻想过，他和安晴明会得到母亲的宽容与祝福。可他忘记了，母亲只是个传统的小妇人，圈锢在所谓正常的社会伦理观内。母亲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他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温柔贤淑的妻子，有可爱聪明的孩子。面对这一生只为儿子而活的母亲，秋水恨不了。所以他没有资格指责安晴明的退缩和放弃，因为他自己也只是懦弱得妥协。

06

七月六号，星期三，晴天。秋水一早就被母亲叫了起来，督促着他收拾整齐后，喜气洋洋得将他送出了门。秋水打开楼道安全门时不经意的一回头，母亲正依在大门上欣慰的看着他，眼里依稀闪烁着泪光。秋水迅速的掉过头往外走，他觉得肩上有股重力压得他好累。

一路慢悠悠地晃到车站，站台上挤满了赶车的上班族。秋水站在一旁，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看着公交车一部接一部的进站，然后人们蜂拥而上，使着拼命三郎的力往上挤，车门在几次使力后终于勉勉强强得关了起来。秋水看着车上密密麻麻的人头，脑海里冒出了某部日本动画作品中的场景，一车的猪被运往某个地方。

不急，不抢，秋水就站在那里很淡定。八点过后，站台上空了下来。秋水这次慢慢的走了过去，如果可以他希望车能来的再晚些。五分钟后，车停在了秋水的面前。车不算空，只是位置都已经被做坐满了。秋水上车刷卡后挪到后面，单手拉着吊环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