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野哼了声,才背着手雕塑似的慢慢离去。
秦越松了口气,有点头晕眼花的对桂木道:“他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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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野大概把怒气都发泄在那一下子里面了,小猫竟然被他摔得骨折,好不容易让赶来的兽医固定好后腿,又痛的不停呻吟。
秦越很愧疚,连晚饭都没心情吃,始终抱着它愁眉苦脸。
岳茗忽然放下筷子说:“你别惹他,他心情不好。”
秦越抚摸着眼泪汪汪的猫咪,哦了声。
岳茗拿起他还挂在脖子上的手机按了下问:“给你了,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秦越刹那间全身都紧绷起来,毫无意识的放下猫摘下手机说:“你那么忙,桂木不让。”
而后就走到阳台上详装发呆。
他不敢想岳茗看到他录的东西要怎么办,索性干脆不想。
在夏日都会冷到发抖的身体忽被温暖拥住,岳茗搂着他的肩膀坐下问:“生东野的气?”
“没有啦。”秦越拿起旁边小桌上的一个漂亮的折子说:“这是我给你抄的,希望你平安。”
岳茗打开,规规矩矩的毛笔字,是秋海喜欢的《心经》。
秦越局促的说:“写的不好。”
岳茗却弯了下嘴角:“谢谢。”
秦越看着他的眼睛不讲话。
岳茗问:“怎么?”
“你平时怎么不多笑笑呢?你笑起来很好看。”秦越弯起眼睛轻声道。
岳茗表情凝滞了瞬间,又不知为何侧过头去,端起刚才拿来的炒饭盛起一勺来说:“别饿肚子。”
秦越乖乖的吃掉。
岳茗便又喂他。
这夏日夜晚宁静的一幕,让他们看起来是一对多么相爱的情侣。
只有上帝知道,其实,一个痛恨的彻底,一个眷恋的盲目。
永远如影随形的保镖等到岳茗喂完了饭,才过来低声道:“刚才陆羽来电
话,说又要进货。”
“这么快?”岳茗反问了声,有些诧异那个混蛋赚钱的速度。
坐在旁边的秦越听到陆羽的名字,心中震动。
岳茗看到他异样的眼神,竟然问他说:“想去北京吗?”
Chapter 9
每个人对于自己生长的土地都有一种深刻的记忆。
当秦越从机场悄然走出,立即深深的呼吸,随即意识到,这里才是家。
半年前离开时的惨烈还记忆犹新,从未想过,再回来的自己,已然不复当初。
“你还是喜欢北京。”岳茗忽然在旁边说。
秦越回神,淡淡的笑了下,用冰冷的手搂住他的胳膊沉默以待。
东野非常不解岳茗既然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将他带到日本,为什么又忽然让他回归,但如今岳茗固执的听不进任何建议,他也就不再想说。
陆羽派来接驾的两辆车很快出现。
岳茗让秦越先上去,才坐稳离开。
这种刀刃上的日子过长了,就不会再有多余的忐忑。
他们活的就是此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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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异常熟悉的世界里面,所有的记忆都汹涌的卷土重来。
秦越跟随着岳茗走进酒店空荡荡的会客厅,瞅着站在尽头等待的陆羽,动作不受控制的僵硬。
夏实,夏实,夏实。
那个已经被藏进心底的人,又在凌迟着他所有具有痛觉的神经。
“好久不见。”陆羽阴笑着和岳茗以及东野握了握手,又瞅向面如白纸的秦越感慨的说:“哎呀,这就叫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吧?”
秦越嗓子痛的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以为自己变得无坚不摧,巧舌如簧。
原来没有。
岳茗非常平静的说:“样品带来了,东野,你带他去看。”
陆羽唯利是图,笑的更是明显:“那你们就好好休息吧,我已经安排好了房间。”
秦越走步都有点艰难,硬是被岳茗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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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么古怪,怎么,装不下去是吗?”关上房门之后,岳茗第一句话就是责问。
秦越反问:“我装什么了?”
岳茗蹙起英气的眉:“你之前那么讨厌我,可是夏实死了以后,你就像变了个人一样,让我时常觉得,你在撒谎。”
秦越失力的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心乱如麻。
“这几个月你都很听话,可是在北京就受不了了吧?”岳茗没有善于忍耐的性格,他将他的不安倾泻而出,步步紧逼。
秦越忽而便抬起头说:“你根本就不了解我从小到大过的有多辛苦,我没你那么好命,我只想活下去!夏实对我很好,可我没办法因为他死了就陪他去死,现在你对我很好,所以我想留在你身边好好活着,你要是觉得我很可耻,就别要我啦。”
岳茗眼神有些悲哀:“谁对你好,你就跟谁。”
“我当然喜欢对我好的人,我不知道我哪里不对。”秦越起身躺倒在床上,抱着枕头说:“你不要追问我。”
岳茗沉默了很久很久,才坐到床边摸了摸他的头:“好,不问了,也不会不要你。”
秦越闷闷地说:“至少我不会一心二用。”
岳茗没再言语。
秦越问:“你觉得陆羽这个人怎么样,你很喜欢和他打交道吗?”
岳茗说:“没感觉。”
秦越轻笑了声:“你知道我为什么见到他那么难受吗……不是你想的那样,只是因为他是我第一个男人,他强暴我,折磨我,那时我才十五岁……我真的很害怕他,看见陆羽的脸就很难过。”
岳茗整个人都凝固住了。
他只晓得秦越是做什么的,却不曾有心真的去细细探究他的过去。
现在恍然听来,觉得内容分外刺耳。
秦越哽咽的问:“是不是觉得,我好脏?”
“没有。”岳茗回答:“没有,你要是不喜欢,就先回去吧。”
秦越侧身握住他的手:“我不要,我就要和你在一起,现在只有你一个人,是真的对我好。”
岳茗从未有过多余表情的俊脸,并未起多少波澜。
他只是像抚摸一只宠物一样,慢慢的安抚着他的背。
秦越不知道岳茗信了多少,这种真话套着假话,假话套着真话的内容,说的就连自己都迷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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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父母会恨自己不懂事的孩子。
虽然东野与岳茗没有半点血缘,却始终对他怀着这样沉重的心情,依然不眠不休的替他考虑所有。
趁着秦越在浴室洗澡,每日都少不了的争吵又起。
“少爷,你这又是哪里不对,为什么忽然不见陆羽?”东野简直想要苦笑。
岳茗翻着本小说冷声道:“不为什么,你去就好。”
东野皱眉:“不想见就不要来,既然来了就不要任性,你一定要把和所有人的关系都搞僵才安心?”
岳茗慢腾腾的翻过一页书。
东野皱眉:“是不是秦越又和你说了什么?”
岳茗回答:“没有。”
东野说:“那就去一趟,露个面也好。”
“吵得我头痛。”岳茗忽然重重的把书摔在茶几上面。
秦越刚从浴室出来,短发水嗒嗒的后退了半步。
东野回身凶道:“你迟早要把他害死!”
“你喊什么?”岳茗站起来。
秦越渐渐听出原委,温柔的拉住岳茗的胳膊:“哎,这有什么好不高兴的,陆羽邀请你那就去吧,我陪你去。”
岳茗说:“何必勉强。”
“其实只是应酬,再说和你在一起,我没关系。”秦越帮他系好衬衣的领子,又故意看着东野笑了下。
东野垂眸说:“我下楼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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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全记不清有多久没来这昏暗吵闹的夜店。
满桌昂贵的洋酒变得像自来水一样廉价,倒了都没人费力扶一把。
香烟缭绕,音乐声声。
秦越曾经的同行们把岳茗的手下哄得高高兴兴,猛的看去还真是其乐融融。
“辉夜先生这次来,打算玩几天啊?”陆羽摸着怀里稚嫩的小男生,笑着问道。
岳茗被东野暗自推了下才回答:“五天。”
他看到眼前不堪的场景,就止不住的想象陆羽曾经是如何强暴秦越的,就难以抑制的想去上前掐住他的脖子。
倒是秦越很安静,始终坐在旁边一心一意的玩着挂在脖子上的手机,把里面的小游戏打通了好几关。
陆羽笑意盎然的说:“那我可要好好安排下,让你开心点。”
东野抢在岳茗前面回答:“谢谢,费心了。”
陆羽纯粹是没热闹看就寂寞,又道:“小越,你还想吃点什么啊?”
“我上厕所。”秦越抬眸不带感情的回答,起身说道。
岳茗再也不放心他离开自己片刻:“我陪你去,你累了,该休息了。”
“哎呀这么甜蜜,还真是一会儿都不分不开啊,既然这样大家都撤了吧,我送你们回去。”陆续呵呵的乐。
秦越已经受够这个人渣,什么都没再讲就出了包厢。
辉夜紧随其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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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正是夜店最热闹的时候。
秦越从被清空的卫生间洗了手出来,认命的朝等在外面的那群人走去。
不料忽然有位鲁莽的年轻男孩跑过来撞了他一下,把个东西扔在他怀里便窜离开来。
秦越被撞了个趔趄,低头才发现是小包的摇头丸。
他根本没搞清楚怎么回事,楼梯口后续的大队人马便杀了过来,二话不说就与众人起了冲突,要搜身检查。
是警察,警察……
秦越鼻子酸酸的,瞅着他们对陆羽和岳茗凶神恶煞,直到手腕被铐住,才讶异的回了神。
“王警官,这可都是误会,这东西也不是他的啊。”陆羽拿着高级烟盒上来劝道,甚至顾不得自己那几个刚才玩的过High已经嗑药的小弟。
扣住秦越的警察根本就不吃他这套,横眉骂道:“人赃并获你废什么话,又想去喝茶?”
因为中国情况与日本差异太大,岳茗没带武器,并且乔装,却完全按捺不住的想要冲上去把秦越抢回来。
可东野却狠狠地拽住他低声道:“少爷,没关系,陆羽能搞定,你闹起来就是自投罗网。”
警察把很快这层所有携带毒品和服食了毒品人全部揪住集合。
负责人拿起对讲机说:“收队。”
秦越表情茫茫然的瞅了岳茗一眼,就被越拉越远。
岳茗的手腕简直被东野的指甲抠出了血,他忽然喃喃道:“他不会回来的……”
被囚禁了这么久,只要和警察讲,他就会摆脱自己,永远的摆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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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每次进警局,都带着戏剧化的情节。
秦越在朝阳分局里几乎五脏六腑都痛了起来,他能鲜明的感受到夏实存在过的痕迹,他还记得他辞职那天微微笑的表情。
爱之所以是那么柔软的东西,原来是因为终究摆脱不了脆弱。
出乎意料的是,等待秦越的并不是黑暗的拘留房,而是明亮的审讯室。
他手足无措的瞅着屋子中央坐着的陌生大叔,问:“您……您是?”
大叔穿着警服,他肩上的警徽是三颗星花一道麦穗,必然大官无疑。
“我是夏实的老师,也是他的上司,我姓戴。”大叔严肃的脸上浮现出了丝和蔼的笑。
秦越情不自禁的站起来叫道:“夏实,他、他……”
戴局长说:“今天把你带到这里,就是因为受夏实所托,告诉你还活着,让你也要保证自己的安全。”
这句话是秦越这辈子听到的最沉重的一句话,几乎每一个字都如雷贯耳。
他完全是瞬时间泪流满面,慢慢的跪在桌前扒着桌边痛哭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不会死,他不会死的……不会的……”
如果自己的儿子还活着,也是这般大了吧。
戴局长摸了摸秦越的脑袋:“只是他在执行重要的任务,暂时没办法见你,你放心,我会保护他。”
秦越不停地点头,几乎要花费掉自己的全部的力气,激动的半个字都讲不出来。
“你得坚强,夏实为了制服陆羽和辉夜,已经面对了最危险的情况,你要向他学习啊。”戴局长目光沉重。
秦越带着哭腔问:“怎么……怎么才可以抓他们……我不知道,我只有这个……”
说着便把脖子上的手机摘下来放在戴局长面前,颤抖着按了几下。
戴局长拿过来边看边说:“夏实不让我对你讲,但我要告诉你眼前的情况,我相信他选择的人绝对不是个懦夫……现在我们已经有了陆羽在北京所有的藏货地点,只要他下次交易之后,必然要落入法网。”
秦越的手机里,藏着那次和中岛讲话的录像,辉夜家的全部布局,和他近些日子约见的所有客人的名字与时间。
戴局长用自己的手机对着屏幕一一录下,而后道:“这些很有用,夏实要我见到你之后就立即将你保护起来,但现在我让你自己选择,你要回去,还是留下。”
回去?
喜怒无常的岳茗,深如地狱的古宅,永无止境的囚禁?
谎话、虚伪、欺骗、陷害……
能够脱离这些,谁还会想回去。
戴局长叹息道:“辉夜一族在日本根深蒂固,想要将其铲除要比对付陆羽复杂的多,他们用财力所支持的政要都在显赫的位置上,我们和日本反对辉夜一派的正义警方合作了多年,却没有一个卧底比你走的更深入,明年日本大选,形势变化莫测,对于扳倒辉夜是难得的机会,说这些,你明白吗?”
秦越哭的眼睛都要肿了,却狠狠地咬了下自己的嘴唇,流着泪硬声说:“我要回去,这些人一天不进监狱,我们就一天没有好日子过,我不要让夏实一个人受苦,我会帮他的,我有办法帮他的,我要回到岳茗身边!”
戴局长握住秦越纤细无力的手:“孩子,让你牺牲是无奈之举,可没有牺牲,就没有胜利。”
秦越擦着脸点头。
虽然他没有见到夏实,可是他忽然深深地感觉到自己正和他站在一起,忽然深深地察觉,自己之所以有勇气去对欺骗岳茗,不仅仅是由于曾经在黑暗世界
里所遭受到的苦难,也不只是对与被伤害而产生的憎恨,他非常非常想像夏实一样,努力使折磨过自己的不公平,不再降临到任何一个善良的普通人身上。
“我会尽力,只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秦越颤声说。
戴局长低声道:“我会与日方联络,日后自然有人与你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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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害别人的时候,自己到底会不会有知觉?
在东京的这段日子里,秦越总是笑,总是说岳茗对他越来越好。
可在很多不经意的瞬间,岳茗却仍旧能发现他眉目之间隐约悲怆味道。
每一次他任性,每一次他冷漠,每一次他残忍,都会将那悲怆刻得越来越深。
其实秦越是不快乐的,而岳茗自己对他,也真的并不好。
这晚被禁毒的那群警察突如其来的冲了聚会,陆羽很是抱歉,亲自去找律师保秦越。
东野照旧疑心重重,回到酒店劝说:“怎么偏就他被路人陷害,秦越回来肯定带着阴谋,要立刻解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