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宫熠沮丧地撅起嘴,横了岑舒砚几眼,真是真是……他肯定是故意的,绝对是有预谋的!
岑舒砚低头摸了摸鼻子,与他擦肩而过,不一会儿拿了瓶水放在他手上,嘴角轻微地往上勾起一个不小的弧度。
宫熠木头人似的站在原地,就觉得自己一瞬间被扔进了花香四溅的五彩泡泡里,咕噜咕噜,啪嗒啪嗒——嘤!
啊啊啊,要死了,不要对我笑的这么好看!
接下来,段惜碧终于可以没有顾虑地开始拍戏了。第五十场在NG了十八次之后,好歹是拍好了,岑舒砚走下场擦了把冷汗,这才明白报纸杂志被段惜碧称呼为咆哮碧其实是嘴下留德了。
几步之外,聂臣彬走过宫熠身边,冷笑着撂下一句话:“看上这么个人,小熠,你迟早要后悔的……”
宫熠面表情地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因为还有功课要做,宫熠没有机会看着岑舒砚演完下一场戏,他抱着段惜碧递给他的一册子写满了香料道具的抄写本,瘪着一张嘴回家去了。在路上给那位制香师傅言老头打了电话,说明了今后大概有不少事要劳烦他,嘱托他把各种香料的价格整理出来,说好过几天就去拿。
有了段导派给自己的这个活儿,宫熠可不敢敷衍了事了,在街边买了碗拉面囫囵吃掉,回家就拿出爷爷的那本笔记,从第一页开始认真读起。两个小时后,他在书堆里找出来过去爷爷批注过的《本草纲目》,又上网订购了一本Z国最大中医学院出版的《植物学》。
也不知看了有多久,宫熠打起了瞌睡,他看着手边还有多买的一两零陵香,犹豫了一下,费劲地找了个棉纱袋子出来,放进去一小半,搁在了厕所的大木桶里。
就是前几日,岑舒砚在报纸上发现有卖这种樟木浴桶的门店,很是喜欢,就订购了一只大型号的,也不怎么占地方,代替那个陈旧的浴缸,可以用来泡澡。
宫熠自己匆匆淋浴过后,往大木桶里倒了十分之一约80°的热水,霎时一阵香气扑面而来。
满意地深吸了几口气,宫熠看时间不早了,接近转钟,刷了牙准备睡觉了。临睡前,他撕了张便签纸,在上面写了几行字,贴在了镜子上。
凌晨三点多,岑舒砚满脸倦色地回来了,看到宫熠已经睡得香甜,动作轻慢地拿起衣服去洗澡。
放好了衣服,一仰头,在厕所的镜子上看见一张纸条:木桶里泡着零陵香,如果你不想泡澡,就加上热水泡泡脚吧,解了乏再睡。
岑舒砚静默地站了一会儿,转身把热水器的温度挑高了几度,把喷头放进了木桶里。
氤氲的水汽中,回荡着岑舒砚舒服的稀松低吟声,朦胧浮现着的,是他脸上那难掩的和悦笑意……
17.一点点心乱……
宫熠这两日很忙,大学的课程虽然每天只有两节,但KFV派给他的声音老师不能放鸽子,段惜碧吩咐下来的活儿不能拖延,他俨然就成了个陀螺,滴溜溜在片场与KFV之间乱转。
为了节省时间,他倒是折腾出来一个好法子,每日把一个装着香料的盒子背在身上,单子是照着段惜碧给出的香料道具册子开的,他晚上有空就先去制香老师傅那里采办清楚,分门别类装在小密封袋子里放好,整齐地码放在木头盒子里,看今天拍戏需要哪种香料做道具,他就能笑嘻嘻地从盒子里变出来,不慌不忙的一派从容之风。
当然,这法子是岑舒砚教他的,宫熠谁也没告诉。
他也没有功夫猜想,是不是这几天自己眼底的那一抹青黛的颜色让岑舒砚上了心。
这不,今天段惜碧突然发了疯似的从一百多场跳跃到七百零七场,片场内所有人听见他的吼叫声纷纷惊起一片哀号,只有两个人脸上的表情没变,一个是从来不未背台词担忧的岑舒砚,一个是准备稳妥的宫熠。
他悠哉悠哉蹲在岑舒砚的椅子旁边,把手上的小册子一翻,找到这一场,嘴巴里嘀咕起来:“看来不是很麻烦,这场需要的有晒干了的白芷、独活、丁香、藿香……还有冰片、官桂、甘草、当归……哎呀,当归没有!要当归这是要干什么啊,做药么?”
岑舒砚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身后站着一个年纪挺小的化妆师,正在脸色潮红地帮他梳理头发。
剧情上写,这一幕是的岑舒砚已经到了束冠的年纪,所以在装扮上要有所变化,得束冠,衣衫也要换一套样式更为繁复的。
“当归是七香汤里要用的,出门往东边两条街,我记得有家药店有中药卖,当归这么常见的药材肯定是有的。”他懒懒掀开眼皮,轻缓地说。
宫熠连连点头,把香料盒子往他手里一塞,起身就往外跑,没有丝毫停留。
岑舒砚看了他的背影一眼,就见他清爽的头发在空中飞扬起来,就像被风吹散的花堆儿,从刚才开始紧绷的嘴角,不由得放松了下来。
其实他心里有数,为什么导演不接着刚才那一场来拍,说起来是应该是他的责任。就刚才那场,不过三分钟的戏,两个人的对手戏,他却NG了五十六次。
岑舒砚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右手从袖子里伸出来,摁住自己的太阳穴。
一会儿,助手林让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把一瓶水送到他手上,“其实,不管是谁,第一次演感情戏都会紧张,你这是正常反应,不要太往心里去了。”
感情戏?嗯,对了,他们都称呼这场戏为感情戏……这正是让岑舒砚困扰的原因。剧本上写的明白,他与大哥的未来的妻子,会有一段感情上的纠葛,他们两人是从小的青梅竹马,但后来她却成了自己的嫂子,用宫熠的话来说,这狗血洒的可真是一点也不浪费。看剧本上的细节,他扮演的童子青是对自己的大嫂余情未了,以至于打定主意在几年之后离开了童家,另立门户。
岑舒砚苦恼的是,他可以对任何人温柔以待,但若要他对一个陌生女子,真的表露出眷恋与歆慕,着实很为难。
他并没有探究过,这种眼神是否还可能再有。
演戏,对于现今的他而言,与过往戴着一副虚与委蛇的面具游走在官场上有异曲同工之妙,不需要太多的思考,他可以很容易地掌握到两者相通的精妙之处。但是,要求他的感情上作假,并是在众人眼前作假,他心里就没底了……
不是因为做不到,而是因为不愿意。
除非把眼前的女主角想象成他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否则,岑舒砚断定自己没有法子流露出段导满意的那种眼神。
这种眼神,明明只应该属于他未来伴侣的……为什么要廉价地赠予别人?岑舒砚对待感情一向认真,他清楚得知道这不过是演戏,既然不是真的那便做不得数,但仍然是吞不下这个大疙瘩。
更让他烦恼的是,这个女主角……演戏时看着他的目光……岑舒砚觉得有些不对劲,每当她看向自己时,他就浑身的不自在,脚底像踩到软绵绵的大青虫似的——从里到外的膈应!
可是,终究要克服这个困难才行,不然接下来的感情戏怎么办,虽然不多,只占据着他所有戏份的四分之一,但他的个性不允许自己敷衍了事。
岑舒砚的脸上第一次扬起了焦躁的神情。
林让以为他忧虑,在身边一个劲安慰他:“岑少你也有喜欢的人吧,就想象对方站着的是她呗,演过了就得啦,不用多想的。”
岑舒砚一挑眉,眉头是蹙的更紧了。
他也不是那么迂腐的人,想了想果断打起精神,还真就盯着扮演女主角的演员,貌似叫甄媛媛的古典美人……唔,集中精神开始想象。
结果半分钟过去,岑舒砚的脸色更黑了。
不行,她分明是个女子,又长得烟尘味道太重,怎么可能想象成盛烟!可要是不现象成盛烟,他不知道还能对谁流露出这种眼神,岑舒砚气恼地又绷直了嘴角。
这时,聂臣彬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段惜碧身边说了几句话,段惜碧转头对喊了一声:“岑少,宫熠那浑小子呢?”
因为岑舒砚的古典气质太足,拍戏不多久,大家不知道怎么称呼他为好,段导某次无意识地喊了声“岑少你语速可以再快点!”,这个称呼就广为流传开了。
比起聂臣彬被尊称为聂哥,“岑少”这两个字实在是顺耳多了,大家叫的也多。相应的,岑舒砚对待每个工作人员,温尔淡笑,也是非常礼貌的。
“他去买当归了,应该马上就回。”岑舒砚的嗓音清朗,一开口,每个人都能听见。
负责现场收音的老师简直都爱死他了,根本不用费心调麦哇。
聂臣彬抬头瞄了他两眼,古怪地扯了扯嘴角。
岑舒砚有些纳闷地低下眉,微微侧脸问林让:“聂哥今天心情不好么?”
“呃……”林让对这个问题已经挣扎了好久了,但还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提醒岑少不要再得罪聂哥了呢?他到底要不要说呢!
岑舒砚见他半天不应声,自动理解为是这么回事,泰然地靠在椅子上,继续闭目养神。
人难免有心情不好的时候,那么对他横眉倒竖是可以体谅的。但他可没有必要想法子让聂臣彬高兴,他们不过是共事的关系,他当然没有这种闲情雅致。
不远处的聂臣彬倒是拧着眉,又捏歪了一个空瓶子。
这个岑舒砚,也太目中无人了!换了别的新人,早就战战兢兢地站过来,看着他的脸色小心翼翼说好话了!
直到要正式拍戏了,聂臣彬仍旧是一脸的不痛快。
宫熠气呼呼地跑回来,把当归和其他所需的香料都交给了道具组,话也来不及说,把岑舒砚手里的矿泉水抢过去灌了一口,把盒子放进背包准备要走。
“岑舒砚,我今晚要参加一个电视台节目,可能要挨到半夜,你记得帮我留门呀!”他小声嘱咐他一句,把瓶子还给他,就蹬蹬蹬地跑了。
风风火火的,跟突如其来又骤然刮走的一朵碎碎的云彩似的。
岑舒砚看着手里的瓶子,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瓶口,忽而愣了愣。
一旦脱离了感情戏,岑舒砚的表演行云流水般的顺利起来,这场本来就是大哥童子端斥责童子青的戏码,大哥对于提出分家的弟弟很是痛心,外在的情绪就是发怒,怒发冲冠,言辞上也就激烈和严厉了些。
因而,就算聂臣彬的表演稍微过了一点,段惜碧也没有喊“cut”,反而只拍了七八条就让这场过了。
或许,咆哮段觉着这种咆哮式表演也颇具效果。
岑舒砚一下场,倒是更添了几分疑惑,觉得聂臣彬刚才似乎是真的怒气冉生,单看那眼神,他甚至觉得这人是否真的憎恶自己。
休息了片刻,他问林让:“聂臣彬是不是挺讨厌我的?”
林让瞪大眼睛看着他——你总算发现了,终于发现了啊!
却又听见他轻声道:“可是,我没做什么得罪他的事吧,我一直对他很有礼貌。”
岑舒砚自我省视了一番,心道,莫非自己无意当中对他表露出了反感?
他确实是不喜欢聂臣彬的,不仅没有好感,还时常有些厌恶,但良好的品性教导他,不可以在面上显露出来……他一向自控的极好,这次竟然出现了差错么。
林让扶着脖子望了望天,说:“岑少,聂哥毕竟是前辈,应该顺着他一点。”好歹也别当中拂他的面子。
岑舒砚摸了摸下巴,仰头道:“我已经很顺着他了啊。”
这是大实话,要是他还在天翔朝,遇见如此讨厌的人,要么干脆退避三舍,要么就……反正,是决计不会再让这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
如此看来,他对聂臣彬算是够宽容的了……这么一想,岑舒砚泰然地继续靠在椅子上喝水休息。
吃过晚饭,他们继续拍夜戏,岑舒砚不是很喜欢夜间拍戏,因为各个方向的灯具光线太强了,常常照的他的眼睛干涩无比。
幸运的是,他今晚的戏份不多,聂臣彬乐得和甄媛媛拍麻兮兮的感情戏,这算是他比较擅长的一部分,卯足了劲要把岑舒砚震住,可惜——
岑舒砚蹲在角落里,尝试着用手机回宫熠短信去了。
打电话已经驾轻就熟,没什么技术含量,但手机上发短信的拼写方法,让岑舒砚有点儿适应不了,因为跟电脑上打字有点不同。
【宫熠】:我问你哦,猋这个字怎么读?
【宫熠】:讨厌……居然有成语解释!(#‵′)靠【宫熠】:哎呀这个题目你会啊,七香汤是什么成分啊,你今天那场戏不正好说到这个么,快快快,告诉我!
【宫熠】:好吧,我其实猜到你在拍戏了……还是不打扰了。
岑舒砚发现这些都是半个小时前的短信了,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都——回复过去。
【岑舒砚】:猋,音同飙,指的是奔跑的样子。
【岑舒砚】:成语你不是会么。
【岑舒砚】:七香汤是用陈皮、茯苓、地骨皮、肉桂、当归、枳壳、甘草等七种香药煎沸而成的汤汁。也称为“甘露汤”。
【岑舒砚】:嗯,现在我闲了……等十二点,还有一场戏。
花了好长时间回复完了,岑舒砚才想起宫熠现在不是应该在电视台录节目么,转头问林让:“你知不知道,宫熠今天录的是什么节目?”
林让私下和宫熠说的话比和岑舒砚说的还多,早是哥俩好,笑着告诉他:“是《明星问答大魔方》,新人出道最容易上的就是这个节目了,但是……大多数都会被整,很惨的。”说着,他不无担心地撇撇嘴,想象着宫熠会不会被喷冰雾、浇水、头顶爆气球!
岑舒砚没看过这档节目,也没看过其他综艺节目,一般看的就是电视剧电影,还有无处不在的广告,见他的小助理义愤填膺,突然又愁眉深锁地说完,脑袋里只剩下两个词:被整……很惨?
殊不知,在岑二少的思维定势里,这两个词基本上等同于暗杀、埋伏、毒计!如果没人跟他解释……思考模式依然是过去那一套的。
“这个节目,谁让他去的?”端玉这么阴险狡诈的么,暗地里给宫熠小鞋穿?
林让胆子小,不敢在背后说别人坏话,瞅了瞅周围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才低声说:“端总监说,是聂哥跟那个节目的制作人提了小熠一句,就让他去了。”
聂臣彬?岑舒砚皱起眉头,他和宫熠似乎在过去就结过什么梁子,但宫熠很明显然在退让了……难道说,是他讨厌自己,不敢对自己下手,就起了心思动他身边的人么?
这种事儿,岑舒砚过去可见过不少,那些看他不顺眼的大臣和纨绔子弟,通常不敢对他发难,因为知道他不好对付,就找着机会打他仆人或书童的主意,或者坑害他结交的那些平民好友。
如果他无法及时得着消息,或者有人妨碍他获悉消息,不乏有些人会突然之间与他失去联系,不敢再与他来往的。
岑舒砚就感觉自己游走在丹田的气息,略微的……有些紊乱了。
他腾一下站起身,走到场边,目光灼灼地盯着正在与甄媛媛含情脉脉的聂臣彬,凉意透骨的夜幕下,他周身的寒气宛如骤然升起的一道屏障,被其他人都隔绝在外面。
他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目光专注像是在认真端详,又没有挡住工作人员,林让在旁边被冻的寒咻咻的,踌躇半天,愣是没敢劝他离开。
就在林让感觉自己要被岑二少浑身凌厉之气冻僵的当口,他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岑舒砚翻开手机,发现是宫熠回话过来了。
【宫熠】:中场休息十分钟,嘿嘿……第一次参加现场节目,差点丢脸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