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哥就是这样,好像很难亲近,可是一旦把谁放在心里就死心塌地的对他好,不计较也不怕辜负。当初为了安然哥他跟我妈闹翻了,那是我头一次见他那么强硬,以往我妈让他干什么,他再不乐意都会听,唯独这件事……到现在我妈还是不肯接受,我哥月月给家汇钱,就是不低头……直到我了解了安然哥坐牢的事,我才明白我哥为什么这么坚决。安然哥,他值得我哥这样。”
曹姐笑着,“是啊,我也明白了。安然当初的举动害了那么人,那会儿全行都在骂他、怨他,甚至到现在这种怨恨都还没完全平息。他肯定是错了,不过,你哥值得他那么干。”
很多时候,不在于付出了多少,得到了多少,只要觉得值了,那就行了。
饭后,安然本想借口酒喝多了,回屋子里睡一觉的(肯定不是这么简单……),无奈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张磊就到了。妹夫开着车从老家赶过来,那不能晾着人家,就算知道人家不是冲着自己而是冲着离别快一个月的老婆、孩子来的,也得拿出主人的姿态热情接待。
虽然安然还没仔细看过自家的大房子、小花园,因为房间太多他连去厕所的路都没记住,甚至找不着自己的卧室的门儿,但那都没关系,他本能地有种归属感。事实上,他无需熟悉这个屋子,对他而言,韩暮雨胸口左侧那个小小的地方是他真正的‘家’,他一直住在那里,熟悉那里的一切,痛和喜悦,爱和忧伤。在‘家’里,他撒泼打滚儿,横行无忌,甚至说一不二,而如今,那个‘家’物化成了这么个大房子而已。
张磊进门先是跟安然道歉,说厂子里有急事才耽搁了去接他回家的时间,安然瞧着已经成熟稳重许多的妹夫,自然是一百个没关系。跟大伙儿寒暄几句之后,张磊便迫不及待地拉着妹子去看他家还在睡觉的宝贝儿子了。
张磊中午饭没吃,又刚刚好错过了饭点儿,而一直前后张罗的曹姐因为财务有些事情先回了公司,于是安然拿出主人的范儿,让保姆又给炒了菜、热了饭,并指挥杨晓飞再去买啤酒……妹夫第一次来,不能慢待了。韩暮雨看着安然像模像样地操持,还不是过来问问他的意思,忽然就觉得这个家窗明几净、满室阳光,真的像个家了。
等小夫妻俩看孩子下楼来,基本上又一桌子菜摆好了。妹子嘴里说着不用这么麻烦,下碗面条就行,脸上却笑得明媚。
张磊吃饭,众人陪着他说话。对于韩暮雨和安然的事,张磊从妹子那里知道个梗概,他倒没什么看法,主要是他也不太敢有什么看法,因为妹子决不允许他说她哥一个字的不好,而且,说到底,也不关他什么事儿。只是暮雨给他倒酒时他注意到了暮雨的手,听说是听说,猛然见了那种残缺不全,还是有些惊讶。那不是个多明显的表情,就是那么一愣,至多吃饭时不经意地多瞄两眼。韩暮雨习惯了,可是安然不习惯,他若无其事地把韩暮雨的右手拉进掌心,双手合起来扣住,心里想着,看什么看,脸上却笑容不变。
有时候,爱就是这么些小小的心思。他在意他一切的感受,并给予无微不至的关注。
饭后,安然借口妹夫大老远来的,肯定需要休息,就想让大伙儿散了(肯定还有别的原因),结果院子里又来了一辆车。
老郑同志。
乐世的答谢会散了之后,郑向远直接驱车来了韩暮雨家,就是为了见见传说中的安然,那个让他兄弟朝思暮想的人。
安然没想错,虽然他们之间的认识就停留在某个电话里。老郑是个豪放派,跟他长相似的,端正而粗犷。他进门儿先找安然,上来一句,“摘了帽子让哥看看。”安然也不怯场,一捂脑袋,“别,我怕吓着您。”老郑大笑,“小孩挺有意思。”韩暮雨给安然做了简单的介绍,老郑,郑向远,韩暮雨公司的副总,他的生死之交。本来这人是跟着他大哥混社会的,后来觉得没劲,想自己闯出个名堂就去了盛安,在建材公司跟韩暮雨结识,共患难的交情。老郑对安然的印象是极好的,就冲着安然为了帮韩暮雨入狱这事儿,他就觉得安然是个靠得住的人,他兄弟没白白地爱他一场。老郑说话江湖气很重,因为喜欢安然,所以也自来熟的亲热。老郑跟安然讲起他跟韩暮雨一起奋斗的往事,说到高兴处习惯性地伸手拍拍安然的肩膀,那手劲儿……安然想躲又觉得矫情,不过,老郑也没机会拍第二下,因为他刚抬手,就被韩暮雨给挡下了。
“你看你,至于的吗,我这不是稀罕小安子吗?还能给你拍坏了?”老郑抱怨。
韩暮雨把安然拉到自己身边,“我稀罕就行了……万一拍坏了,你也赔不起……”
老郑直接呆掉,眼睛瞪得贼大,这真是韩暮雨吗?他兄弟可从不这么开玩笑的,今儿真是铁树开花了……其他人都愣了,愣过之后,集体笑岔了气儿。
安然靠在韩暮雨身上乐得眼泪都出来了,暮雨也有点绷不住,捏着安然的脸极小的声音说,“再乐我就……”
今天似乎格外的格外的漫长……
晚上大家伙儿又是一顿酒,加上老郑和妹夫,更热闹了,这群没自觉的人直接折腾到十点才散,结果下午睡多了的张扬同学跟爸妈腻歪过后非缠着安然陪他玩儿,于是一玩儿玩到十一点多,不是妹子硬拉着扬扬睡觉,小娃不知道要闹腾到什么时候,孩子刚消停,安老爷子又拉着安然说起话来,白天有些没问到的,晚上都想起来了,尤其是安然的病,安然表示在里面生活规律,情绪稳定,所以基本就没犯过病,药也是按时吃……其实他根本就怎么吃……加上一些其他乱七八糟的琐事,等安然从老爸房间出来,十二点多了……
保姆早就给他收拾出一个房间(好多鱼),安然直接鬼鬼祟祟地推开了隔壁卧室的门。
屋里没开灯,安然摸着黑往里走,“哈喽……”
没人应。
“不是吧?居然不等我。”安然嘀咕着,但很快结论被推翻。门咔哒一声扣上,身体已经被紧紧地抱住。
深夜的安静衬得身后那个人的呼吸清晰而沉重,“安然……”,深情款款地呼唤,安然觉得自己从头到脚的力气都被卸了去。把碍事的帽子摘掉,安然说:“不许开灯!”
韩暮雨笑了一下,扳过他的下巴,准确无误地吻在嘴唇上。
由浅至深,直至失控般疯狂。
太多压抑的思念忽然就那么涌上来,撑得心脏破裂般的疼。“安然……安然……”每个字都带着微微的颤抖,在交缠的舌尖上滚动,喜悦,辛酸,浸透了浓情入骨的缠绵。安然仰着头,攀着爱人的肩膀,热烈地回应。湿润的吻压过脖子时,韩暮雨将安然抱了起来,像抱个孩子似的,轻拿轻放,放在床上,扯掉他的衣服,落下亲吻无数。潮湿柔软,似是淋漓鲜美的欲望。
安然耐不住撩拨的扭动,暮雨却庄重虔诚地吻遍他的全身,每根手指都不放过,那是一种珍视的心情,失而复得地爱惜着,宝贝着,所以就让我用全部心力为你写一副符咒,印在你身上,从此保佑你平安快乐。
到底是时间模糊了记忆,还是等待让美好翻倍,韩暮雨已经分不清。他只知道身下的人如此火热纠缠,柔韧的身体迎合着任他索取,在混乱无章的喘息香甜惑人的呻吟间隙,断续地喊他的名字,每个“暮雨”之后都是直白热烈又委屈万分的“我想你”,一句又一句,比刀更利,比伤更疼,比甜蜜更甜蜜。
——你一定知道,我是如此想念你。
——所以,我回来了,就算中间隔着再漫长的山高水远、再多舛的命运轨迹、再坚固的法理牢笼,都没关系,终究我要回到你身边,待在你身边,哪儿都不去!
这是凡尘俗世中最安宁的清晨。
韩暮雨醒来睁开眼睛,安然头抵着他的肩膀睡得深沉。一缕阳光照进屋子,被床头柜上的水晶相框折射出斑斓七彩。相片中,某人吻着某人,时光就在那一刻,幸福定格。
番外三
安然回家的第二天便和暮雨俩人一块儿陪着父亲赶回老家去给娘亲扫墓。
老爷子摸着妻子的墓碑,絮絮叨叨地跟老伴儿做汇报,说儿子回来了,没缺胳膊也没少腿,还是那么贫,哪哪儿都好好的;说暮雨现在生意做得很大,房子车子什么都有,人还是很踏实很本分,安然能这么早出来全靠他;说自己过得很舒心,这段时间有暮雨的照顾,现在安然也没事儿了,自己就更没什么需要操心的;最后说这俩孩子在一块挺好的,让老伴儿保佑俩人平平安安的别再出什么状况。
安老爷子说完,安然才上前去。他抱着一捧鲜花慢慢跪下来,想用一个没心没肺的表情来跟娘亲贫几句,以此来印证父亲的话不是只一句安慰,她儿子‘哪哪都好好的’,可是一句“妈,我回来了”之后,所有话全都哽在喉咙里,再也接不下去。韩暮雨手搭在他肩膀上,并排跪在他身边,沉默着陪他。
有些事,注定被深埋。比如,那次父亲避开安然跟韩暮雨说的一些话,那个俩人约定好无论如何都不会透露半个字的真相。幸福有多诱人,就有多奢侈。所以,安然永远都不会知道,父亲在送昏迷的娘亲去医院的路上,打开她握紧的手指,看到的其实是两颗没有被吃下去的速效药丸。她不是没有机会躲过这一劫的,这只是她一次寻常的发病,两个药丸就能撑过去的事儿。这不是意外,不是无可挽救,这是选择,这是,成全。
娘亲曾经因为担心‘我要是不在了安然可怎么办啊,’所以忍着病痛,‘多费劲儿也得活着’,后来她知道了安然日复一日枯萎黯淡下去的心病,儿子的孝顺带来的欣慰终究敌不过儿子的牺牲带来的心疼。娘亲所有的权衡只有一个:她陪不了安然一辈子,她不能让安然因为她丢了那个能陪他一辈子的人,不能挡着他想要的幸福。
求生是本能,爱也是,可以为之生也可以为之死。
安然父亲明白,他配合着妻子的意思把一切说成是意外,是遗憾,是病入膏肓无可挽回,他一个人承担下妻子的选择,默默地给予原谅和支持。韩暮雨清楚地记得那天安然父亲跟他说的话,“我告你这些不是想给你压力,我就是希望你别为了当初的事怪安然。生病的那是他亲妈,为了他连命都可以不要的人,他不能不管,他实在没办法……”后来韩暮雨的那句“跟叔叔阿姨比起来,我做的根本不算什么,他们为你做的超过我能想象的”被安然插科打诨地忽略了,忽略了也好,不管他忽略的是怎样的一个难以报答的用心,这都是最亲和最爱的人所希望的。
有些人值得你为他们放弃一切,因为他们随时准备着为你放弃一切,毫不犹豫。
后来安然为了韩暮雨以身试法,事出之后,安老爷子着急归着急,但他一点儿都不奇怪安然会这么做,会因为儿子的性格里的决绝正是沿袭自他的母亲。
安然边哭边抽抽搭搭地跟娘亲说话,暮雨也不劝他,时不时拿袖子给他擦擦脸和鼻涕。安然完全不知道母亲过世的个中原委,知道的人永远都不会对他说。因为幸福太过脆弱,负担不起那么沉重的心意,所以真相有人背着就好。至于安然,就让他糊涂着,糊涂着才可以幸福不打折。
暮雨自始至终都没有说什么,真正的誓言是长在心里的,不用对谁承诺,不用任何仪式,他会对安然好,用他所能做到的一切。
妹子一家在张扬爷爷、奶奶、姥姥一天三遍的电话催促下,不得不回家。当天,该收拾的都收拾好了,韩家阿姨又打电话过来,妹子接完了张扬非要跟姥姥说话,妹子按了免提,小孩子先是跟姥姥撒娇,回来又说舅舅带他去哪里玩儿,结果提到韩暮雨电话那边就沉默了。自从韩暮雨跟家里闹翻,娘俩就没通过话。暮雨在外面的死活韩家阿姨从来不问,而除了寄钱回家,韩暮雨也没一句多余的话。都多少年了,这关系也该缓缓了。韩妹子对着电话犹豫着问:“妈,你跟我哥说几句吗?”
因为电话是免提状态,那句回答清清楚楚地砸出来。
“没什么好说的,我没生过这样的儿子。”
暮雨,安然,妹子,妹夫,杨晓飞都在旁边,一下子就冷场了。谁都不知道说什么,大伙看着韩暮雨,而他只是蹙了下眉,嘴唇抿成一线,朝妹子摇摇头。安然轻轻握住暮雨的手,有微微的颤抖从他手上传过来。冰凉尖锐的疼扎在安某人心尖上,闷在胸口的火气忽然炸开,他故意极大声地朝妹子喊,“妹子,是阿姨吧,你帮我告诉她,就说安然说了,特别感谢她,感谢她生了这么个儿子,感谢她把她儿子教得这么好,我就没见过比暮雨更好的人。遇到韩暮雨,安然才知道自己前二十年都是白活了,要是没有韩暮雨,那安然这辈子都白活了,谢谢阿姨把他养大,大恩大德安然做牛做马都报答不了,对了,告诉她,安然一定、确定、肯定会好好照顾她儿子,把暮雨从小缺少的爱一千倍一万倍的都补给他,就让阿姨放一百二十个心……”
所有人都被安然的举动给震了,妹子抱着扬扬托着电话,看着那个语无伦次大喊大叫的人,只剩呆滞。直到电话发出嘟嘟嘟的忙音,安然才缩回伸长的脖子,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这很失礼,不过,他必须站出来,让暮雨尽量少受伤害。韩暮雨看着安然费劲儿地单手搭上自己的肩膀,流里流气地说:“没事儿,还有哥疼你”,感觉特无奈又特满足,他浅浅地笑着,点头说,“恩,没事儿。”
杨晓飞暗暗冲安然挑起大拇指。妹子假咳了两声,走到安然面前,“那个,虽然有点不合适,但我还得说,”她凑近安然耳边,用悄悄话的形式表明立场,“安然哥,说得好!”
回家的路上,妹夫开着车,憋了半天才问妹子:“你跟安然哥说什么啦?”
妹子瞥了他一眼,答非所问:“我觉得我哥肯定能幸福。”
妹夫叹气,“可是咱妈看样子不会接受他俩人……”
“没关系,我哥向来要的也不多,安然一个人已经足够让他幸福了。”
当然,韩暮雨不只有安然,他还有死心踏地的朋友。
那天杨晓飞特意邀请安然去他家做客,其实,杨晓飞家就在暮雨那栋别墅后面。安然溜达过去一看就呆了,那房子无论装修风格,家具品牌,还是装饰物摆设几乎就和自家是一样的。杨晓飞笑着给安然解释,“韩哥他先装修的,我看他弄得挺好,干脆就告诉施工的人跟你家弄一样的,我也省事儿。”
安然无奈地点头,这孩子没救了,脑残粉伤不起啊。
早就听曹姐说杨晓飞有女朋友了,房子现在也装好了,安然自然地问道,“啥时候结婚啊?”杨晓飞却回答:“结啥婚啊?又分了。”
安然拍拍胖子的肥肚:“不是哥说你啊?有钱也不带这样的?那女朋友能老换着玩儿吗?你年纪也不小了,该踏下心来好好想想结婚的问题了。”
“不是,安然哥,你不知道。”胖子辩解道,“不是我老换,就最近这一个确实处着还不错的。”
“那为什么分了?”
“……我是想和她结婚的。那天我俩聊起韩哥跟你的事儿,把她当自己人我才跟他讲,结果她听了就一脸厌恶,说什么恶心啊什么的,我当时就跟她急了,没二话,分手。韩哥那一辈子都是我哥,我媳妇儿要是连这点事儿都受不了那也没法儿当我媳妇儿,有个屁大惊小怪的,没见识瞎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