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觉得好累的章浅胤忍不住睡过去了,但秦裔并没打算在这里睡觉,现在是最好的收集信息的时间,如果情况乐观的话,很多事情都能迎刃而解。想到这里,他看了墨城一眼,后者只是在呆呆地思考着什么。秦裔移开了目光,却没注意到墨城突然紧随而至的一瞥。
风声鹤唳,边塞的风像刀一样能把人的皮肤割开口子。黄沙扑面,在这样的环境之下,连心也会被风化。
“你根本不适合这里,快上书请回吧!”
军装着身的弈凛然道。
来驻守边疆已经一个月了。这一个月的边塞生活简直要了扶苏的命,原本白皙的皮肤被无情的风沙吹出了裂口,脸色一天比一天苍白,这样日渐虚弱的扶苏他看不下去。
“我说过的,不回去。”
床上的人半躺着轻咳数声,目光不曾离开手中的竹简,腕上的镯子泛着温润的光。
“你知道作为储君不在国都的下场吗?”
弈走到床边,阴沉地警告道。
扶苏把手中的竹简轻轻放下,阖眼叹息。
“弈……”
沉默了一阵,弈放缓了神情,抚上了扶苏消瘦了不少的脸庞,用指尖轻滑过脸上被风生生吹出的伤口。
他知道,扶苏想得天下。
这个可以长笑当哭的男人,用他的全部爱着天下苍生,只有他,才是当之无愧的王者。但这样瘦弱的一个人要去背负整个天下,他会心疼。所以,该由他来挡所有的罪与脏。
“你要得天下,我便杀尽天下阻你得天下的人。你不要得天下,我便杀尽天下逼你得天下的人。”
声声入耳,字字刻骨。
弈淡然而坚毅的神情换来扶苏深深地一视,而后,他淡笑着拿起竹简,却闭上了眼。随后,一阵门帐撩开后窜入的的风声响起,又再趋于平静。
风声中,夹杂着弈坦然的话——
你要得天下,我便杀尽天下阻你得天下的人。你不要得天下,我便杀尽天下逼你得天下的人……
“弈……”
一声叹息,章浅胤悠悠转醒,继而瞧见四下的人都睡熟了,手电的光芒在偌大的墓室中显得昏暗。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秦裔,不知怎地就是控制不住地想走过去看看那个人,等到鬼使神差地站起,他才惊觉,兀自压下了这种奇怪的念头,转而走向墓室中央的那口玉棺。他想去陪陪棺中那个化为枯骨的枭雄,没有任何理由,他却认定那个会流下伤彻千古的泪的人,就是公子扶苏。
待走到棺旁,棺里华美的布设已经有些氧化腐烂了,但依稀还能辨认出那身标志性的白衣,看得出是当时上好的布料。章浅胤静静地凝视着那具枯骨,脑中映出扶苏的一颦一笑。他很不快乐,即使是笑都带着涩,唯一懂他疼他的那个人,最终却没能陪他。是啊,长笑当哭,弈说,他就是这么洒脱。他敢对暴戾成性的秦始皇面刺请求撤除罢黜百家杀儒烧书的御旨就是他的霸气,上书要求驻守边疆一心随弈就是他的凛然,饶是这样永远淡然的一个人,却也有舍不了的那个人。
千秋功名,一生葬你,可笑却无君王命。
默念起这句话,章浅胤突然想要大哭一场,扶苏弥留了千年,只为留一滴清泪。他直到最后,都压抑着他的感情。
手指轻轻抚过棺材壁上的一滴水珠,放在鼻尖,仿佛能嗅到咸涩的味道。
眼角滑下了一滴泪,落在棺的边沿上,满负哀思,沉重地顺着棺壁徐徐下滑,勾起无限感伤。章浅胤就像着了魇,怔在了棺前。不仅仅是为了心痛,还有一个不易察觉的古怪。
第十四章
“咳咳……”
墨城的咳嗽声把章浅胤的思绪打断了,他压下了略微苦涩的心思,默然不语。
“猫,你应该好好休息的。”
墨城走到了章浅胤身边,语声温柔,这声亲切的称呼试图抚平他一切压力。若是在以前,恐怕真的足够,但现在,章浅胤只是更加用力地用手指来回描绘着棺材上的凹槽。
“我睡过了,”章浅胤缓和了一下脸部肌肉,毕竟事情还没有成定局,他们还是有机会的,“你说,这个墓究竟是谁的呢?”
微微有些下降的语气让章浅胤的话听起来有种叹息的味道,这样柔和的章浅胤,让墨城眉头一紧,愈发地无言以对。
“你别想太多了。”
闻言,章浅胤只是轻笑,事到如今,已经连一句承诺都给不了他么?
“这个墓不是扶苏的吧。”
本来已经转身行了一步的墨城被这句突然的话打断了步伐,他顿了顿,有些无奈:
“阿猫,你真的应该休息一下,没有人说过这个墓是扶苏的啊,你是怎么会想到他的?你认为一个被奸臣所害的储君还会有他自己的陵墓吗?”
说完,墨城方欲行,但还是转过身拍了拍章浅胤单薄的肩膀,以示安慰。
章浅胤咬住了嘴唇,拼命地忍耐。手指,则紧紧地扣紧了棺材的边缘,那一层湿漉漉的触感让他的心忽然很痛很痛。在一瞬间,他做出了决定,用随身携带的小刀具对准手腕用力割下,一阵剧烈的痛感让人心悸,但章浅胤没有停下疯狂的行为,他把伤口对上了棺材内壁的凹槽,从手腕处的血顺着凹槽开始蜿蜒而下,染上了里面已腐烂了的白衣……这些,都在悄然无声下进行着,他,亦是没有喊一声痛。
“疼么。”
章浅胤没有回头,这样冰冷的语调,只有那个家伙才会有。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
答非所问的内容没有让秦裔的表情有丝毫的改变,但当他看到棺内的红色时,眼内闪过一丝暗光,闷声开口:
“所以,不想逼你。”
似乎,这两个人的对话并没有想让别人听懂的意思,只要对方心知肚明便好,章浅胤的脸色苍白,再要一点点血,就好了。
棺木开始从底部泛起了血气,渐渐地整个棺材都开始变红,血腥味一下子充满了整个墓室,当血全部充满了凹槽时,章浅胤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个完整的字,但他意外的是,这个字是一个用古老字体篆刻的“尘”。
“章浅胤你在做什么?!”
墨城感到了不对劲,他有些愤懑地瞪视着章浅胤和秦裔,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危险的气息,但没有时间给他发泄了,因为从镜面的顶部向墓室中涌入了红色粘稠的液体,一时间,腥气令人几欲作呕,所有人的脸上都神色凝重,这一劫,恐怕难逃。
“章浅胤先生,你是想让大家都死在这儿吗?”
妄言皱起了好看的眉,她的眼角扫到了虚弱的薄言,此刻,气愤难以自已。
“不是我……”
章浅胤没有力气转身了,他苦笑着辩解了一句。
“不要说话。”
秦裔扶住了章浅胤的身体,原地坐下,开始给他的伤处包扎,似乎一点也不担心现在恶劣的局势。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轻声的安慰让章浅胤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秦裔低沉的嗓音有种特别的力量,但他没有办法给出任何回应,只是乖乖地任由秦裔用他自己的衣料给他缠住伤口,也不知秦裔用了什么方法,原本那样热情奔涌的血液,竟然简简单单就止住了。
他们的安宁,其他人可感受不到,墓室里,泛着血气的液体已经淹没到脚踝处了,宇澄诸弯腰用指尖占了一点液体,闻了一下,眯眼:
“是血。”
这是最坏的结果了,如此大量的液体,真的是血,而且似乎有把整间墓室淹没的趋势,原本敞开的墓室门,早就莫名其妙地关上了,墨城正在试图打开它们,可惜,徒劳无功。
“怎么办?!”
妄言冲到棺材旁,一脚踹翻了棺材,棺材底下,什么都没有。而那口棺材翻了之后,里面的枯骨被倒了出来,顿时一片脏乱。
“没办法了吗……难道真的要死在这儿?!”
妄言凄厉地大叫,宇澄诸拦住她,低声道:“你失态了,静下来。”
大家的状态都很糟糕,墨城几斤疯狂地捶打着门,薄言失神地望着眼前的血,脸色惨白,想吐,又吐不出。
从妄言把那堆枯骨给倒出来后,章浅胤明显地感到秦裔的身体一僵,几乎是要跳起来,他离他这么近,甚至都可以感受到他体内的怒火想要喷薄而出般。章浅胤苦笑,但他还是想试试。
“算了吧。”
秦裔闻言,低头看他,那双眸子深不见底。章浅胤与他对视片刻,扭头说:“我说,算了,行不行?”
原本要放开章浅胤的臂膀重新抱紧他,秦裔并不言语,只是重新恢复了淡漠,闭目养神。
“为什么这里会有这么多的血?”
薄言的确感到自从进了这个斗后身体就时常不受控制,此时也是虚弱不堪,但为了让妄言安心,她还是尽量掩盖了身体上的痛苦。并且,这里实在不是恐怖就可以言表的,为什么会有两个自己?为什么另外一个自己想要杀了她?又为什么……出不去?
“你知道么?”
章浅胤听到薄言的疑问,轻声问秦裔。
“你不记得这种血的气味了,”秦裔低头看了一眼怀里的章浅胤,显然他又忘了正常人是不可能用嗅觉来记忆的,“是那些蛊鹰的。”
章浅胤睁大了眼睛,这样说来,似乎,一切都通了。
想到这里,他却低下了头,默默地安慰自己——
但还是有机会的吧,现在还不是时候放弃。
至少,他还没见到那个人。
“这种机关一旦开启就无法停止,墓主可能就是有与我们同归于尽的企图……”
薄言分析出了可能即将发生的结果,但墨城欣喜的声音突然打断了她。
“门打开了!”
众人惊异地看向了门口,这种绝处逢生的戏码,在他们身上还真是屡见不鲜。
门外,大团的雾气飘进了墓室,与血气混合,使整个斗显得更加诡异。阴风阵阵,蜡烛被吹熄了,又是一片黑暗。
事情好像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第十五章
几乎是以极限速度冲出了正在不断渗血的墓室,等人到齐后,墨城一个转身把墓室的大门死死地关上,靠在门上,接着重重地喘了一口气。经历了一次死亡挣扎后,所有人的神经再次放松,纷纷倒在了地上。秦裔仍旧笔直地站立着,丝毫不见疲意,隐在黑暗中的俊脸也看不清表情,只有抱着章浅胤的臂膀显示出他些许的人情味。
“你放我下来吧。”
犹豫了片刻,章浅胤还是说出了这句话,失血的虚弱还不至于让他走不了路,他可是跆拳道黑带啊,只是埋没在了这群神人当中罢了。
“嗯。”
秦裔将他放下后,转身朝前路走去。
章浅胤望着他的背影,压下了心里一切情绪,咬唇跟上。
“你们,去哪里?”
墨城靠在门上,此刻的他显得很虚弱,而其他的人也皱眉看向了他们两人。的确,若不是章浅胤,他们还不至于这么狼狈。但,毕竟还是一伙儿的,唯一无法忍受的是自说自话的行为和完全理不清的思路。
“有些事,还是说清楚的好啊,对不对?”
宇澄诸笑嘻嘻地打断了墨城,眼中含着一丝凛冽。
“你们想知道什么?”
章浅胤没有转身,他挺直了背,站在原地,眼睛里映出的是秦裔没有停留的步伐。
“你知道些什么?”
看来宇澄诸肯定做过审讯员之类的工作,章浅胤失笑。
“我知道,我们中有人背叛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脸上均是一僵,遇上这么多危险,竟是有了内奸?章浅胤深知说出这句话的后果是什么,可能队伍从此人心不齐各有保留,最后导致一起葬身的结果。但现在的情况已经是最坏的了,比起死,他更想确定的是另一件事——那也是他站在这里的目的所在。换句话说,即使是死,他也要先把那件事查明。
“那么,章浅胤先生,如果说有内奸的话,最有嫌疑的人,是谁?”
妄言盯着章浅胤的背影,略带沙哑的嗓音听起来很魅惑,可惜话却字字见血。
沉默了一下,章浅胤眼睁睁地看着秦裔的背影彻底消失在了黑暗中,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他闭上眼,再睁开,还是无尽的黑暗。
看来,在这个队伍里,没人相信他。
“不知道。”
说完,他再次举步向前,这一次,没有停留了。
“我们也走吧。”
墨城的目光有些复杂,从门上站直,刚才的片刻让他的精力有所复原,相信其他人也已经可以继续赶路了。
“找到出路了?”
沉默许久的薄言诧异道,面对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她什么也说不了,因为,双方她都很信任。她一直是这样,不愿意怀疑任何人,这个习惯似乎留存了千年,已然入骨。
“如果没错的话,刚才浅胤是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墓主,真的够狠毒。”
“啊……你的意思是,阿猫救了我们,”薄言幡然醒悟,“墓主的设计是只有懂得这个阵法的人故意去触动机关才能打开门!”
墨城不语,带头向前走去。
剩下的人也都沉默了,事已至此,还是出去之后再说别的。毕竟,现在的情况是疑团重重。
黝黑的墓道里有着些许光亮,章浅胤没有回头,这些光亮是身后的队员们用手电照亮的。实话说,他不太清楚这条墓道是通向哪里,而这里又没有别的路,而秦裔,也不知去向了。他沉默着体验着体能的极限,尽量地让步伐不显得踉跄,在这个斗里,他谁也不信,唯有自己。
“阿猫,你这是要去哪儿?”
突然,在身后有些距离的名墨城冲上来拉住了章浅胤的手臂,伤口剧烈地一疼让章浅胤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凉气。墨城连忙放手,身体却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条路是死路!”
“死路……”
章浅胤苍白的脸在这个幽深的墓道中显得空灵,脸上的悲伤让墨城的眸子一暗。
“你不信我?”
微微含有怒气的语气,墨城尽量地压抑着心里的不快。
“你想带我去哪儿呢。”
章浅胤垂下眼眸,语声淡然。
“跟我走。”
墨城有些压制不住怒火了,他一把拉过章浅胤往一条不知何时出现的岔道走去,其他队员早已走在前面了。章浅胤顺从地跟着墨城,他知道,那个谜底离他不远了。
“章浅胤先生,对不起,刚才的事情是我有错。”
妄言落在了队伍最后,轻声对章浅胤道歉,看到章浅胤苍白的脸色和没有聚焦的视线,心瞬间被愧疚笼罩。
章浅胤抬头看了她一眼,笑着摇了摇头,整件事,都跟她无关。
“抱歉。”
说完,妄言快速回到了队伍里去。
“墨城啊,这就是你说的出口?”
宇澄诸调侃的声音在队伍最前端响起,章浅胤始终迷茫的眼睛终于再次清明。他的视力不知从何时开始,能够在黑暗中辨认物体了,夜视能力奇怪地突飞猛进。此时,他看到了前方有一扇门——这扇墓门雄伟壮观,像撑起整座墓穴般地深插进土里,上下坚固,门上雕着一些简单的纹案,有些锈迹斑驳,却掩不去逼人的气势,确实是扇青铜守墓门。再看大门的两侧端居两座青铜神兽,雕刻得惟妙惟肖。左青龙,右白虎,青龙腾起欲飞,白虎伏下欲扑,都是张牙舞爪,活灵活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