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修长手指轻轻敲在玻璃杯的杯口,发出清脆的撞击声,和着摆钟的滴答声,在寂静的空间中撞击、
回响。
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嗡嗡嗡,边闪着莹白色的光,边在光滑的吧台面上微微滑动。
文森特接起电话,这次他没有像先前那么漫不经心。
「救出来了吗?」
「……」
「我立刻到。」
亮着萤幕的手机被塞进口袋,躺在沙发上的长风衣被抓起来,茶几上的车钥匙被细瘦的食指挑起,然
后落进掌心。
甩门。
一切又重归黑暗和寂静。
休斯顿私人疗养院。
「文森特先生,您终于来了。」等在病房门口的黑西装男人站起来,他身边穿着蓝色手术服的主治医
生也立刻站了起来。
文森特在几步外站着,微微点头,「辛苦你们了,情况怎么样?」
医生犹豫了一下,「病人现在并无生命危险。但是……但是,病人的手脚由高温滚筒造成断离,因高
热而使伤口蛋白质凝固,并且血管床的完整性遭到严重破坏,所以,无法进行断肢的重建手术。也就
是说,病人已经是终生残废了。」
文森特安静听着,等医生说完了,他慢慢转过头看向窗外。
窗外很黑,在玻璃上,只能看到自己苍白而模糊的倒影。
医生悄悄擦掉额上掉下来的冷汗。
像他们这样为黑帮卖命的人,仿佛始终有人提着镰刀站在背后。说不定哪天,上一秒还对你客客气气
的雇主,下一秒就会举枪爆开你的脑袋。
文森特·佩雷拉他是听说过的,休斯顿家族中出了名的私刑审判者,出了名的手段残忍,出了名的不
择手段,出了名的,是靠脱裤子才爬上去的男宠。
「辛苦你们了,请先去休息吧。」
文森特转头看着他们,轻轻歪了一下头,笑起来。柔软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而荡出一个优雅的弧度。
那一刻,他酒红色的头发、天蓝色的眼睛,忽然因为那一抹干净到毫无杂质的笑容而变得耀眼无比。
被日光灯映得白得发冷的走廊,因为他的笑容竟令人觉得有一丝温暖。
「我想有些私人时间。」
「当然可以。」黑西装男人对他微微弯腰,推开病房的门,示意其他的医护人员离开。
文森特对他微微点头,进了房间,然后,黑西装男人才细心的关上门,离开。
摆满各种仪器的房间,却给人一种空旷的错觉。所有冰冷的仪器中央,躺着一个,也许还可以被称为
人的东西。
就在几天之前,他们还在俱乐部一起打撞球。
那个总是大剌剌不知轻重的家伙,那个把头发染得五颜六色、戴着一排耳钉的家伙。现在,只剩下一
摊肉了。
他再也不会对任何人有用,他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一个不被人需要的垃圾,很快就会被这个残
忍的世界遗忘和抛弃,成为十九世纪以来「社会达尔文主义」的又一个殉葬者。
上位者的游戏中,最终被牺牲的,往往是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人物。
文森特的目光淡淡的从他身上滑过,滑过他缠满绷带的脸,滑过床头的仪萤幕上一下一下跳动的心电
图,最后落在他缠满绷带的胳膊上。
本来应该是手的地方,只剩下一片厚厚的绷带。
忽然,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另一个黑夜。
同样幽冷的夜色。
同样一个脆弱而痛苦的生命。
他转过身,面向着窗外无边无际的黑暗。
手指插进口袋,碰到冰冷坚硬的金属。
上一刻还完美无缺的东西,只在一瞬间,就被摧毁了,碎得残破不堪,并且,再也无法复原。
那么,是任它碎在角落,任人践踏;还是把它一把火烧得干净,只留下最美好的回忆。
流线型的斑蝰蛇手枪被握在红发少年的手中。只在一瞬间,他就完成拔枪,转身,瞄准。
刹那寂静。
巨大的枪声穿透每一个空旷的房间、每一条空洞的走廊。
久久回响。
鲜血开出的花在洁白的枕上绽放,蔓延。在洁白的墙壁上溅射出殷红的斑点。
由始至终,他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犹豫,他的手指也没有一丝颤抖。
谁在舞台上谢幕?在最终章唱出了雄浑悲壮的诗?谁在画布上收笔,用最艳丽的红刺痛了谁的眼?
弥漫的硝烟引发了自动火警装置。
瓢泼的雨,没有预警,从天花板上洒落下来。
文森特慢慢放下手。
他闭上眼睛,仰起头,透过合上的眼帘,感觉日光灯刺目的光。
水雾打湿他酒红色的头发,在他长而浓密的睫上凝结成一滴泪珠的形状,坠落。
门外,所有人朝着枪响的方向回头。
清一色黑西装墨镜的人们在角落窃窃私语。
「那个人被杀了?」
「当然,你刚才没看到文森特·佩雷拉走进去吗?那家伙出卖了他。」
「够狠的,连只剩下半条命的人都不放过。」
「话说回来,他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
没过多久,红发少年便自他们身边走过,米色的V字领毛衣,黑色的高筒军靴,长风衣被随意挂在手臂
上。他带着淡淡的笑意在发简讯,神情懒散。
所有人都噤了声,默默退向两边,注视着他走过。
God bless you。 God is watching everyone。
Wish you have a eternal rest。
Amen。
打上最后一个单字,文森特在电话簿里找到一个熟悉的名字,按下发送键。
然后,他对着那个名字,按下Delete,再轻轻合上手机。
房里一片寂静和黑暗。
文森特推开房门,在他来得及打开灯之前,一只手却从背后环过脖子。
「你杀掉他,是为了泄愤吗?」男人带着淡淡烟草气息的味道弥散在他耳边。
感觉到背后令人安心的体温,文森特慢慢的疲惫闭上眼睛。
「谁知道呢,」他微扬起嘴角,声音柔软而显得脆弱,「也许是吧。」给了一个不置可否的回答。
「不诚实的孩子。」
休斯顿的指尖顺着他的脖颈向上,划出暧昧的轨迹,然后挑起他的下巴。
文森特顺从的让脖子仰起,接受男人从背后,自上而下,带着淡淡悲悯味道的吻。
「文森……」
休斯顿手指拉开少年的衣摆,温热的掌心触摸到他腰部细腻的皮肤,再一点点向上滑,不放过每一寸
皮肤。
文森特的呼吸渐渐不再平稳,他的眉心皱起一道浅浅的痕迹,神态让人迷醉。
最后,休斯顿转身把他按在墙上,禁锢在自己的胸口和墙壁之间狭小的空间里,激烈的亲吻,撕开他
的衣服,让他在自己的抚摸下,无法抑制的轻声呻吟。
文森特微微仰起脖子,手指穿过男人的头发,感受着他的吻落在他的侧颈、动脉、喉结上。
休斯顿的手托起他的后背,让他更加贴近自己。
一路从脖颈吻下来,轻轻的啃咬、吮吸。
灵巧的舌滑过锁骨、胸前的红樱、腹部凹陷的肌理、肚脐,耐心而细腻的亲吻、挑逗,最后他拽下文
森特的裤子。
「喂……」文森特配合着他的动作抬起身体,分开自己的腿,低头看着蹲在面前的男人,「你今天怎
么这么温柔?」
悦耳的嗓音因为喘息和情欲,听上去那样撩人。
休斯顿没有回答,只是微扬起嘴角,昏暗的光线下,他浅灰色眸子折射出从窗外投入房间的那一抹光
,耀眼而美丽。
他没有脱下文森特的内裤,只是把对方的腿架在肩上,而后开始亲吻他大腿内侧敏感的皮肤。
白皙皮肤瞬间被染成一片粉色。
唇齿的动作可以被鲜明的感知,从这样的角度,文森特可以看清休斯顿的一切动作,他的舌、他的唇
,一丝一毫都不漏掉。
身体的温度急遽上升,文森特有些难耐的低声呻吟起来。
忽然,休斯顿加重了动作,柔嫩的肌肤上传来一阵阵刺痛,同时混合着快感,让人几欲发狂。
前戏吗……今天的前戏还真是长呢。
「喂……过来。」
良久,休斯顿放开那一片已经被自己啃咬得青青紫紫的地方,坐到床上。
文森特挪过去,顺从的跨坐在他腿上,并自动帮他拉松系得一丝不苟的领带。
休斯顿微笑。这只小猫总是最清楚自己需要什么。
手环住文森特的腰,高挺的鼻梁滑过对方的鼻尖,然后默契的轻触、分开,再次贴合,含住对方探进
齿间的舌。
文森特搂住休斯顿的头,居高临下低头吻他,无比热情、无比主动。
那个长得让文森特诧异的前戏之后,便是激烈得让人觉得痛苦的冗长正戏。
黎明已经到来。
赤橙色的光在天边化出一道流线,透过林立在晨雾中的高楼,仍依稀可见。
文森特手指紧抓着休斯顿的肩,在他背上留下暗红色的痕迹,一道一道,斑驳交错。
几个小时后,折腾了四、五轮,疯狂的喧嚣和激情才终于落幕。
文森特枕在休斯顿的胸口,听着他胸腔中心脏的搏动,一下一下,沉稳而有力。
「文森特。」
「嗯?」
「该工作了。」
文森特静默了几秒,慢慢撑起身体,带着淡淡哀怨的盯着休斯顿。
「这次的目标是,唐·佩雷拉的情人。」休斯顿说着,从床头取了一支烟,在黑暗中点燃。
「这是超负荷的剥削……」
休斯顿微扬起嘴角,然后抬起一只手,捧起文森特的侧脸,倾身在他眉心印下一吻。
「那么,这个算是补偿。」
第七章
索菲亚、伊莎贝拉、还是黛丝?
管他呢,他并不在意这只猎物姓名以及除了性命以外的一切。
反正他只是被告知,要杀掉开着这辆车的女人;反正他早就知道这次的刺杀不过是卢卡斯设下的圈套
,知道那老家伙必然和自己的哥哥——唐有某种不可告人的秘密协定。他也知道,这场游戏的掌控者
,不是自己、不是卢卡斯,也不是唐。
而是他的饲主,休斯顿。
文森特倚着自己黑色悍马H3的车门,戴着黑色大墨镜,手里拿着一盒盒装草莓牛奶,嘴里咬着吸管。
今天的他红发黑衣,加上黑色大悍马,格外醒目,仿佛他不是来进行刺杀任务,而是来拍封面写真的
。
也因为手里的东西,令他看上去十分不协调又十分可爱。
杀手并不是靠喝马丁尼过日子的,就像《这个杀手不太冷》里爱喝牛奶的莱昂,对他们来说,牛奶是
很好的补给饮料。
文森特用眼角余光看着那个穿着红色高跟鞋和银灰小礼服的女人从饭店里走出来,看她卖弄风骚般甩
甩金色长发,坐进自己的红色跑车里扬长而去。
他没有急着追上去,而是悠闲喝光手里的牛奶,接着没有回头,手腕轻轻随意一抬,手中的空牛奶盒
就腾空翻了几个圈落进他背后的垃圾桶。
文森特打了个呵欠,拉开车门,坐进车子,发动。
车内的萤幕上立刻显示出那女人车子的坐标——她的车子早就被装上追踪器,科技让一切变得越来越
便捷,同时也越来越复杂。
悍马黑亮的车身反射着阳光,显得格外耀眼。它逐渐驶出市区,沿着高速公路越驶越偏僻。最后,当
夕阳完全落尽,靛蓝色自东向西占据了整片天空时,文森特的车进入山区,沿着盘山道路驶上山顶。
文森特开车总是很狂野,似乎丝毫不知情全世界每年有一百二十万人死于车祸意外。他从不会系安全
带,被绑在什么东西上面让他觉得缺乏安全感。他总喜欢把车速提至令人咋舌的速度,并且,即使在
转弯时他也不会减速。
天完全黑的时候,他追上了那辆红车。
时间把握得刚好,地点也与截杀地点相去无几。文森特的职业素养绝对令人钦佩。
他从副驾驶座上拿起装配好的枪。
这一次,他没像往常一样,对着她的脑袋射击——虽然对文森特和他特制的子弹来说,击穿几层防弹
玻璃再打入人的后脑也不是不可能的事——他只是打中她的后车胎,然后慢慢减速,看着那辆高速奔
驰的跑车失去控制,发疯一样打着弯,在道路上横冲直撞,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可怕的声音。
最后它撞断护栏,向着山崖冲下去。
不过,它卡住了。
因为之前的缓冲减慢了速度,它并没有直接掉下悬崖,而是卡在悬崖边,车子的前半段戏剧性的悬在
半空。
文森特慢慢把车开过去,悠闲的停在断裂的护栏边。
从这个角度,他能清楚看到车内那女人流血的脸和惨白脸上极度惊恐的表情。车还在摇晃,摇摇欲坠
,随时有掉下去的可能。她想逃出来,却又不敢乱动。
「真是可怜呢。」文森特摘下墨镜,降下车窗。
他对车里的女人微笑,天蓝色的眼睛在黑夜和刺眼的车灯下,闪耀出一种柔和淡薄的光泽,如同通透
的水晶,清澈又迷离。
「您需要帮忙吗?女士?」
漂亮得如同天使的红发少年,明明是死神的使者,却端着盗世欺人的无害笑容。
「随时乐意为您效劳。」
话音方落,悍马二九五马力的引擎发出轰鸣。它的车灯猛然亮起,后退,朝着半悬着的红色跑车撞过
去。
黑色悍马停在悬崖边。
文森特坐在车顶,夜风吹乱他长及锁骨的头发。
他把快要燃尽的烟在车顶上碾灭,然后又抽出一根点上。
海潮的声音一波接着一波,以一种不曾改变、永不停息的节奏响着。
悬崖下,黑色海水涌向礁石,在上面撞成无数碎片。
海面上,漂浮着红色跑车因撞击而散落的零星碎片。
文森特仍旧可以看到那辆车,它在黑暗的浅海下静静躺着,不知为何,车前身并没有被完全破坏,车
灯依然亮着,那两束幽暗的光穿透海水映出来。
这车真是邪门,先是卡在悬崖上,现在又在海底亮着车灯。文森特食指轻轻磕掉烟灰,无聊地想。
山腰处传来枪响,一声一声,激烈的回响在林间。
看来,前来截杀他的人已经和保护他的人交锋上了。
文森特微微眯起眼睛,扬起下巴,目光落在这无尽黑夜的某处。
目前,他似乎没什么事可做了。
也许他应该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而不是坐在这么显眼的地方,冒着被哪个狙击手一枪打爆头的危
险。
或者,他应该加入山腰处的枪战,然后杀掉几个人,为自己多获得一些在休斯顿家族可以立足的理由
。
但他只是天马行空的想着些漫无边际的事,无聊地抽着烟。
我真是无可救药了。文森特自嘲的想。
口袋里的手机适时震动起来,他用两根手指捏起它,放到耳边。
「嗨,休斯顿。」
男人低沉的磁性嗓音带着一丝宠溺的笑意自话筒中传来,「顺利吗?你听起来心情不错。」
文森特吐了口烟,微笑,「你知道汽车沉在水底,橙色的车灯映在海面上是什么样子,能想象得到吗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只有那一点光,随着海浪在摇晃,很美。」
电话那头的男人沉默了一瞬,仿佛在随着他的描述想象。
「文森,你想来一次午夜的飞行吗?」
文森特低头看了一眼手表,笑出声,「休斯顿先生,现在是格林威治时间三点四十四分,已经过了午
夜吧?您可以让时光倒退吗?」
「待在原地等我。」
男人的声音带着神秘的笑意,而后,电话里传来大步行走的脚步声。
文森特慢慢眨了下眼睛,轻声说:「好啊,我在这里,等着你。」
天开始蒙蒙亮起来的时候,山腰处的枪战基本上已经结束,只有零星的一、两声枪响回响在空旷山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