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其实很好理解,前后几次见面,这一回两人算是终于定下了初步的合作意向,接下去的再进一步,除了顾沉舟要站到更高的位置外,薛明珊也要确实表现出自己在政治上的天赋,这样才有真正的合作机会:薛明珊跟顾沉舟的,薛家和顾家的。
“薛小姐住在哪里?我送薛小姐回去吧?”顾沉舟客气地说。
薛明珊哪里需要这个?她来是找合作伙伴的,又不是来找男朋友的,何况她心里也清楚顾沉舟不过是客气一句,因此笑道:“这不用,现在也才八点多呢,我待会还开车回市里。就不劳顾厅长大驾了。”
“路上小心。”顾沉舟点点头,先把薛明珊送到了她的车子,自己也转头离开。
薛明珊坐上车子,按开车载音响,跟着里头流泻出的音乐轻轻哼起调子,差不多二十来分钟的时间,就开出了青乡县,上到高速公路上。
晚上时间,高速公路上的车子并不是非常多,一条条铁灰色的笔直的道路枯燥得让人乏味,薛明珊开了十来分钟的时间,就按下车窗,让外头的空气涌进来,吹去封闭车厢里的一点燥闷。
车载音乐正播放到一首哥特暗潮的曲子,沉沉的音调和夜晚的颜色及其相符,薛明珊用手指轻轻打着节拍,在注视前方的过程中垂一下眼,看看仪表盘上的数字,轻轻加了一下油门,指针再次向右偏转数寸。
“咔!”突地一声响起,车子仿佛震了一下。
薛明珊有点奇怪,伸手准备调调音量,结果手还没有伸出去,同样的响动就接二连三地从前车盖的位置传来,车子也跟着不停地震动。
薛明珊吓了一大跳,连忙踩刹车连续换挡,赶紧靠高速公路路边停下,同时推开车门走下去,打开前盖检查车子的发动机及其他设备。结果就在她刚刚弯下腰没多久,刺眼的光芒从身后传来。她下意识地转过头,打开前照灯的大卡车,已经近在咫尺!
“砰!”
“……啧啧。”同一个地点不同的高度,居高临下的贺海楼趴在栏杆上,按下了手机上的停止摄像按键。他将视频保存起来,打开通讯录,在里头仅有的两个名字中选择自己要的那一个,将这个视频发送给对方。
发送成功之后,贺海楼又朝底下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转身上车离开。车子发动的时候,他在想顾沉舟会过多久看懂这个视频并且回应他呢?
一分钟,两分钟,或者五分钟?
顾沉舟接到视频的时候,刚刚好从浴室里洗了个澡出来,他一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边点开手机上的信息,第一眼就因为陌生的号码而微微皱眉,但再接着,等到黑乎乎的视频里出现了一辆和薛明珊晚上开出来的极为相似的车子之后,顾沉舟怔了一下,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贺海楼。但就在这个念头刚刚从脑海里浮现出来的时候,视频里突然多出了一辆速度极快的卡车,差不多一晃眼的功夫,卡车已经快接触到薛明珊的那辆车子,跟着视频一抖,亮光遮住了所有画面,再接着,视频就直接播放结束了。
顾沉舟的脸色都有点发青了,他直接用这个号码倒拨回去,等待音刚刚响起,电话就被接通,两个人的声音一同响起来:
“小舟,晚上过得怎么样?”
“贺海楼,你是什么意思?”
高速公路一侧的山峦成片成片地从玻璃窗上往后滑去,贺海楼笑起来,声音轻松又甜蜜:“没什么意思啊,一个小小的招呼嘛,你如果不喜欢,我下次就换一个。”
“贺海楼,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顾沉舟问。
“在追你啊。”贺海楼哑然失笑,“也在讨好你,你随便选一样,觉得哪个是就是。”
“用这种方式?”顾沉舟也笑起来,“你真的觉得可行?”
“我觉得不可行。”贺海楼说完后就呵呵地笑起来了,“小舟,你不需要回应,我做好追一辈子的打算了。”
顾沉舟静默了几秒钟。几秒钟后,他对贺海楼说:“现在是薛明珊,过两天视频上的人是不是要变成我的家人了?”
“顾书记我哪敢动啊,”贺海楼笑道,“不过你多替你身边的女人买几份保险是真的。”
顾沉舟不怒反笑:“贺海楼,你疯了。”
“小舟,你第一天知道这件事吗?”贺海楼反问对方。他的身体懒散地靠在椅背上,唇角的笑容在各种曲折的阴影中移动,仿佛也有一点的恍惚,随着那些阴影一闪而逝,“说老实话,前两天的事情我也有点害怕,再要跟你在一起,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
干脆就这个样子吧。
不需要理解,不需要接受,不需要回应。
你爱你的,我爱我的。
我不要你的爱,但把你的全部注意力,都留给我吧。
我不再伤害你了。
啊啊……小舟,我等着你过来,杀了我。
“小舟,晚安。”贺海楼抬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笑起来,很愉快很愉快,“有个好梦,我爱你。”
第一五二章:酸甜苦辣
手电筒照射出的椭圆形的光圈在各种金属管上来回移动,沾了黑色汽油的手指旋紧水箱的盖子。眯着眼睛检查车子的男人直起腰,放下白色车子的前盖,对站在一边的车主人笑道:“行了,都检查一遍了,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
高速公路上的夜风不小,车主人按着鬓边的发缕从路肩上下来,走到车灯照出的明亮区域,嘴角含着微笑,正是刚刚和顾沉舟分手的薛明珊:“谢谢师傅,麻烦你了。”
“没事没事。”修车的男人帮着薛明珊将车子前后的障碍牌拿起来放到车上,在拿起一个从中间裂开来的障碍牌的时候,他不好意思地说,“你看我都开了这么多年车,结果晚上一个不注意就撞到东西了。”
“师傅车子高,开近了当然看不到。”薛明珊笑道,把拦在车子前后的东西收拾好,她也打开驾驶座的车门,又向卡车司机说了一声谢谢,这才启动车子,缓缓前行。
暖气从送风口吹出,低沉音乐继续响起,就像中间的停顿并不曾存在。
薛明珊一边开车一边伸手调了调后视镜,镜子里头,蓝色的卡车已经一头栽进远处的黑暗,只一个眨眼的时间,就被浓浓的黑幕吞没。
指甲与方向盘的轻轻敲击声有节奏地响起来。薛明珊收回看向镜子的视线,却没有收回心中的疑虑。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车子刚刚有毛病停下来,就碰到一个人来帮她修车?是不是太巧合了一点?还是她太过敏感了?……
手机的铃声突然盖过车载音乐,在车厢内响起。薛明珊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号码,但看清楚了来电,她立刻重视起来,电话还没有接通,唇角就绽出漂亮的微笑:“顾厅长,你好,到家了吗?”
“我还在高速公路上,大概还一个多小时的路程呢……哦?”她的尾音先向上扬了几个分贝,又很快克制着压下来,力持恢复平常不疾不徐地调子,“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会回家告诉我爸爸的。别的不说,我爸爸肯定是跟着顾书记的步子走的。”
顾沉舟淡淡笑了一声:“薛小姐,下次见。”
“下次见,顾厅长。”薛明珊也笑道。
电话切断,顾沉舟唇角仅有的一点笑意尽数褪去,他神情平静地将自己的手机丢到桌子上,目光一抬,与墙上滴滴答答走着的时钟对上。
变数太大。
贺海楼不能再留了。
——但并不太容易。顾沉舟忍不住隆起眉心。
要收拾贺海楼,除非和贺南山撕破脸,但之前换届的时候,他们都没有撕破脸,现在就更不可能了。
既然这一条路行不通,那么处理贺海楼,就只有让贺南山亲自动手。
……贺南山现在到底知不知道贺海楼跟他在一起?
多半知道了。
多半也没有什么反应。
要贺南山出手,除非贺海楼真正“过界”。但贺海楼之前的滥交,之后的疑似出柜,对贺南山而言,都不算过界。除非……这一次,贺海楼真正撞了薛明珊。
可是薛明珊还好好的。贺海楼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
顾沉舟想了片刻,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屋子里慢慢踱步。
光光从政治上来讲,现在和以前并没有太多地变化。贺南山至少还能风光十年,这十年里,除非贺南山自己出手或者贺南山倒下去,否则贺海楼很难出事。
但如果从感情上来讲,事情就变得简单许多了。贺海楼现在既然已经不能容忍他身边出现其他人,那么他只要找个人做个局,让可能发生在薛明珊身上的事情确实地发生在别人的身上,那么只怕贺南山那边,也坐不安稳了。甚至来说,如果顾家那个时候已经和特定的人有了默契,也未尝不可以用郁水峰搞倒汪博源的方法,再在贺南山身上重演一遍……只是这样一来,就必须有全盘的计划和完美的时机,否则打蛇不死必受其害……
一百来平米的房子来来去去也就那几步路。顾沉舟已经走到了自己的房间前,他抬手搭住房门的扶手,本来已经走进房间了,却在进房间的那一瞬,下意识地侧了一下头。
贺海楼在对着他笑。
巨大的艺术照占满整面墙壁,明黄色的射灯下,贺海楼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下巴微微抬起,笑容骄狂又灿烂,整个人都亮得能放出光来。
顾沉舟怔了一下。
一刹那间,酸甜苦辣,四味上心。
手机的铃声突然从客厅里传来,顾沉舟在原地站了几秒钟,才转身走向客厅,拿起桌面上的电话:“祥锦?”
“嗯,刚刚打电话过来什么事?我刚才在开会呢。”卫祥锦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
“找你要两个人,”顾沉舟靠着桌子说,“我要检查一下房子,还有调查一个人……”他用手指撑了一下额头,“不用多厉害的,但嘴巴牢靠点。”
“小事,回头我让他们联系你。”卫祥锦直接答应下来,末了才问,“你想调查谁?”
“我。”
“谁?”
“我。”顾沉舟重复一遍,“调查我自己。我觉得,说不定有人——在跟着我。”
卫祥锦在电话那头咒骂了一声。跟着他什么也没说,直接挂断了电话。
顾沉舟并不意外,就站在原地等着,几分钟后,电话再一次响起,他接起来,听见卫祥锦的声音:“给你检查房子的人一个小时后就到,至于后面一项,我刚刚安排人过去了,不过不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几天到半个月都有可能。”
“嗯。”顾沉舟应了一声。
卫祥锦在电话那头说:“你这才当个小小的县级干部吧,怎么就招人跟踪你了?”
顾沉舟笑了一声:“谁知道呢,也许我就长了一张嘲讽脸。”
卫祥锦一听顾沉舟的口气也不像在说什么大事,就不多管了:“其他没事情了?”
顾沉舟说得更直白点:“你可以挂了。”
“合着你打电话给我就是让我给你服务啊!”卫祥锦气笑道。
“不然你还想让我陪你聊天吗?”顾沉舟问。
卫祥锦哼了一声:“老子找软妹子去!你和贺海楼亲亲我我去吧,我们再多说两句,贺海楼那个神经病又要发作了。”直接挂了电话。
顾沉舟心道卫祥锦这最后一句话还真是一个字都有没错。但在两天之前,他居然没有意识到贺海楼对他的占有欲不正常。
真是不可思议。
卫祥锦找的人来得很快,还没有到一个小时,对方就来到了小区底下。这位二十六七的男人穿着套头衫和牛仔裤,再扣一个鸭舌帽,看上去和走在街上的年轻人没有任何差别,全身上下唯一还有些吸引人目光的,也就是他手上提着的一个大工具箱了。
“顾头,你先等一下,我检查检查房子。”见到顾沉舟的第一眼,鸭舌帽的青年就开腔说。
“请进。”顾沉舟微微一笑,递了一根烟给对方,又问,“刚从部队里出来?”
青年从自己蓝色的工具箱里拿出了一个仪器,蹲在那边摆弄,一边也不忘回答顾沉舟的问题:“是啊,现在在局里做事,作息上可比部队里宽松多了,也没有那么多限制,就是训练的强度太低了,每次身体都还没有热起来训练就结束了……”他突然咦了一声。
“怎么?”顾沉舟问。
青年摘下帽子挠了一下头发:“好像真的有点问题……顾头,你等等。”
顾沉舟嗯了一声,然后一等就等了足足一个半小时。
一寸一寸地搜过整套房子,总共搜出七个窃听器和十个微型监视器的青年神情十分奇怪:“应该全在这里了吧,它们好像还不是一批安装上去的……”
顾沉舟看了一眼堆放在桌子上的东西:“监视器的录像会储存在哪里?”
“这个就有点不好说了,”青年说,“它们明显是通过无线网络传输图像的。”
顾沉舟点了一下头,丢了一句“稍等”,就往房间走去,片刻后拿出一台笔记本,开机后指着一个加密文件夹说:“能破解吗?”
“这个不难,我试试。”青年回答了一句,在座位上坐下,本来以为就是手到擒来的事情,结果都弄到自己鼻尖冒汗了,才终于在不损坏里头文件的情况下,破解了文件夹上的密码。密码一被破解,黄色的文件夹立刻打开,密密麻麻标识着日期时间的视频文件出现。
总算没有掉链子!青年先在心里长吁一口气,跟着心头就咯噔了一下:这种文件名是由日期和时间组成的文件很明显都是自动生成的,而且旁边还摆着刚才弄下来的一排监视器,真是摆明了就是一组东西……他假装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现,从椅子上站起来说:“都弄好了。”
顾沉舟神情平静地看了一眼文件夹,对青年说:“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青年连忙说,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几步走到外头,又对顾沉舟说,“顾头,下次还有这种事情,你直接叫我,我马上过来。”
“行。”顾沉舟笑了笑,看着青年走进电梯里,才关上门回到座位前,随手点开一个视频。
这是客厅,贺海楼坐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着电视。
他关掉了又再点开一个。
这回是卧室,他和贺海楼睡在一张。
再点开一个,连声音都有了。
贺海楼靠在床上,他开着电脑工作,视频的清晰度真不错,电脑屏幕上的文件能看个大概。
顾沉舟再次关掉,直接用鼠标将滑轮拖到地,有一个黄色的文件夹,点开一看,里头的东西和外头的差不多。他正要关掉,心头却忽的一动,鼠标在文件夹里点了几下,果然找出几个被隐藏的,非常大的视频文件。
他点开了其中一个。
“唔……”、“砰!——”
男人的呻吟和顾沉舟用力合下电脑盖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但断断续续的暧昧声音依旧从笔记本的音箱部位传出来。
顾沉舟背脊一松,靠倒在座椅上,又听了足足五分钟的自己和贺海楼的声音,才重新打开电脑盖,删除文件夹清理回收站关机,一气呵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