漩涡 上——没有鱼的水煮鱼

六月七日。

六点。

忙了通宵的于一川趴在桌上睡着了。

七点。

叶苗已经衣服穿好坐在饭桌前，伊芬给他盛稀饭：“别慌啊，好好考，妈妈相信你不会有问题。”

叶苗觉得手在发抖，但他仍点头：“我不紧张，不紧张。”

“好，吃点稀饭，还有煎蛋。”伊芬笑笑：“时间来得及，慢慢吃。”

“妈妈也吃，”叶苗望着她：“哥哥昨晚没回家是吗？”

“他忙啊，又要上学又要上班的，不过他答应了今天送你去考场的，应该一会就回来了，你别管他，好好吃早饭，多吃点。”

七点四十。

伊芬看着墙壁上的挂钟：“这孩子怎么还没回来，我给他打手机。”

她拿家里的电话打儿子手机，单调的接听铃音在空荡荡的线路里响了很久，没有人接。

“怎么回事这孩子，这么分不清轻重！”伊芬也有点急了：“太不懂事了！”

叶苗走过来：“哥哥怎么了？”

伊芬放下电话：“电话也不接，别管他了，妈妈送你去考场。”

叶苗急急地拉她的衣袖：“哥哥为什么不接电话？出什么事了？”

“他能出什么事，全世界人出事了他都不会出事！八成出去玩手机扔一边，这孩子说好回来不回来，没轻没重，不管他，再不走要迟了！”伊芬抓起叶苗的书包

：“快走快走！”

两人走到街上，高考前交通部分管制，竟然门口的公交车改线，伊芬抬起手就打车：“来不及了，我们打车走。”

叶苗脸色苍白：“妈妈，哥哥不会出什么事吧，他说到就会做到的，而且他不会不接电话的。”

“你就别担心他的事了，先打车吧，要是你高考有什么岔子，我怎么对得起你爸！”伊芬上下招手拦出租车，边说：“怎么车这么难打……”

叶苗低着头，他没心思考高考的事，他满脑子都是为什么哥哥没有接电话，他会不会出事了……他掏出手机又拨于一川的手机，依然是无人接听。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仍然没有一辆空出租车经过。

“今天高考第一天肯定有很多人打车，我怎么没早出来拦车，都怪我！”伊芬埋怨着自己，急得满头大汗：“出租车，快来出租车！”

叶苗不记得是第几次按下哥哥的手机，一直是无人接听。

伊芬只顾着拦车：“你别打他电话了，这都过八点还没车来，怎么办啊！”

八点半就要进考场了……叶苗反而镇定了下来，这个时候他应该相信哥哥不是吗，哥哥不会出事的……他望着手机屏幕，拨了另一个人的号码。

一刻钟之后一辆香槟色的宝马停在母子俩面前，段铮从车窗探出头：“快上车！”

伊芬愣了愣：“这是？”

叶苗看着继母：“妈妈我去考试了，你别担心我，我一定会好好考的。”

他背着书包走进宝马车，车很快绝尘而去。

“你能想起我，真好。”段铮笑着说：“别担心，我已经和交警队那边打过招呼，我保证十分钟之内把你送到。”

段铮的车开得飞快，红绿灯一概不管，管制路段畅通无阻，到考场前他看一眼手表：“刚好十分钟，没迟吧？”

“谢谢你，非常谢谢你。”

叶苗走下车，段铮也下了车：“好好考，我在外面等你。”

“不用了，我哥会来接我的，他看见了不好。”叶苗笑笑：“真的非常感谢你，你才是我的恩人……”

“你这么说我会不好意思的，”段铮把叶苗转过身：“快去考试吧，别迟了，加油！”

叶苗走几步又转身，招手：“再见。”说完一路小跑着向考场跑去。

段铮愣在原地：“他说再见呢，说再见耶，我确定一定以及肯定这次的意思肯定是再见一面！”

第36章

于一川猛地惊醒了，他声音短促地问道：“现在几点！”

方志磊也被他惊醒，他揉着眼睛：“不知道……”

于一川抓起手机看了一眼，站起身就往外冲，方志磊终于有些清醒，看一眼手机刚九点，于是又趴到桌上：“才九点啊，一川你急着干什么啊……”

于一川无比懊恼，他昨晚忙着干活把手机调成静音，如今一看手机N个未接来电，有家里电话有妈妈手机有弟弟手机，说好送弟弟去考试，结果现在时间已经过

了进考场的点，他一路也不看红绿灯飞速地开回家，一开家门只有伊芬在，他叫起来：“苗苗呢？”

“好意思说，你跑哪去了，手机也……”

于一川吼起来：“我问苗苗呢！”

“考试去了。”伊芬走过去：“你对我吼什么吼，要不是有人来接小苗你今天就闯多大祸了！要是他高考耽误了，你怎么对得起他爸爸！”

于一川听弟弟已经去考试了心也定了一大半，他解开衬衣领子：“我昨晚有重要的事熬了通宵手机又调了静音，妈你给我拿点吃的，好饿。”

“唉，你这孩子，小苗今天早上不知道多担心，我看他脸色都白了，他都要考试了那么大压力还要担心你，你怎么当哥哥的。”伊芬边说边给儿子热早餐。

于一川揉着鼻梁，突然停下手势：“你刚说有人接苗苗，是谁？”

伊芬随口说：“是个年轻的男的，还挺帅，有点像电视里那个演杨过的，开个宝马，小苗上了他的车叫我别担心，两人就去考场了，那个男的车开的真快，一会

就没影了，我还想嘱咐几句也没嘱咐上。”

于一川的手指停在空中，他皱起了眉头：“那到底是个什么人？”

“我不认识，从没见过，看样子应该很有钱，开那么好的车，”伊芬又去煎鸡蛋：“不知道小苗怎么认识这种人的，他天天在学校里上学，放学就回家从不出去

玩的，两人看起来还挺熟，小苗一个电话他不到一刻钟就过来了，幸好他来了，你不知道今天早上车多难打……”

她背对着儿子，因此她没有看到于一川越来越阴郁的表情。

叶苗出校门时一眼就看到哥哥的车，他忙跑过去，于一川也看见他了，从车里走出来给弟弟开车门：“考得怎么样？”

叶苗笑一下，并不回答他：“看到哥哥没事就好，我就放心了。”

于一川有些内疚：“对不起啊我昨晚在忙，手机静音了……”

“只要哥哥没事就好啦，”叶苗钻进车里：“害我早上白担心一场。”

于一川回到车里，温柔地去抱弟弟：“对不起。”

叶苗顺从地靠到他怀里：“嗯，要请我吃好吃的，不然我不原谅你。”

于一川拍拍弟弟的肩：“想吃什么都可以。不过现在先回家，好好准备下午的考试。”

高考结束当晚于一川实现诺言请母亲和弟弟去吃饭，地点是叶苗挑的，就在他和段铮第一次吃饭的地方。

“原来还有这么好的地方，真漂亮。”伊芬坐在小亭里望着旁边的小池说道。

白色的睡莲已经全开了，浮在碧绿的池水上，相当好看，并且雅致不俗。

“这边的莲藕非常好吃，又软又甜，哥哥一定会喜欢。”叶苗把菜单推过去：“妈妈也点菜啊。”

“我哪里会点啊，这么高级的地方还是第一次来。”伊芬把菜单给儿子：“一川在外面吃饭多，你点。”

于一川接过菜单慢慢翻：“我也是第一次来这里，我那些客户多半是暴发户喜欢富丽堂皇的大酒店，这儿我听说过没来过，据说讲究风雅的富二代都这边聚，”

他停了一下，若无其事地问：“苗苗怎么会知道这里，在这吃过饭吧。”

叶苗诚实地说：“来过一次，当时就想和哥哥、妈妈一起来了。”

“和谁？”于一川翻着菜单眼也不抬：“是不是高考那天来接你的宝马？”

叶苗一直就没打算隐瞒，他点点头：“是他，他是个很好的人。”

伊芬吃着餐前糕点，问：“小苗你怎么认识那样的人的？”

叶苗一五一十地说道：“有一次我等公交车，他问我借钱坐公交我就借给他了，后来他请我吃饭感谢我。”

伊芬反问：“他不是有那么好的车吗，而且他那么有钱还坐公交？”

“是的，可是那天他很倒霉，车坏了，手机没电了，钱包忘带了，总之很倒霉，谁都以为他是骗子不肯借给我，”叶苗笑了笑：“很戏剧化的，我现在想起来觉

得像电视剧一样。”

伊芬也笑：“没错，电视里男女主角不就常这样认识吗，很有缘啊。”她看一旁的于一川：“看这么长时间菜点好了吗？”

于一川嗯一声，把菜单还给站在旁边的女服务员，服务员记完菜单就走，于一川回过头：“那么你们之后还有联系吗？”

“什么？”叶苗一时没反应过来。

“就是你和那个宝马，他请你在这吃过饭之后还有联系吗？”

叶苗看着哥哥，他觉得他在生气，有点不敢说实话：“基本上没有。”

“基本上没有，就是有？”于一川突然笑了：“苗苗你不会对哥哥撒谎的吧。”

叶苗突然觉得害怕，他立刻说：“后来没有联系过了，高考那天是没办法，我也没想到他会来的。”

“很好，苗苗不会骗我的，我相信苗苗，”于一川轻描淡写地问：“那个男人叫什么？”

叶苗低下头，垂着眼帘：“哥哥你要知道这个干吗？”

于一川从果盘里捻起一粒葡萄，慢条斯理地剥皮：“随便问问，因为我和这些有钱人经常会打交道，搞不好我还和他是认识的，可能还有过生意来往，万一以后

碰见了正好感谢他，毕竟我弟弟高考不能迟到，他算是帮个大忙，我很感激他啊。”

叶苗哦一声：“这样啊，他叫段铮，哥哥你认识？”

于一川稍微想了一秒：“听过名字，不熟。”他将葡萄送进口中，慢慢说：“原来是段家的人，果然都是有财有貌。”

说到底于一川的公司不过是个挂名的空壳，仅仅是个不法手段合法运作的一个工具，人脉关系是隐形资源，实际运作又只是需要几台电脑，连固定的工作场所都

不需要。

可是仅仅是这样，又怎么能和做实业的集团公司相提并论。于一川叹了口气，解开领带：“我想做别的。”

“我们这样不是很好吗，相当于无本买卖呢，”方志磊趴在电脑椅靠背上：“我攒的钱马上够付首付了，我马上可以买房子了，都是你的功劳。”

“买房子？商品房？单元房？”于一川笑了起来：“你见过高档小区的别墅吗？那才叫房子，还有宝马，那才叫车，伊兰特算什么……”

方志磊不理会他讽刺的语气：“别不知足啊一川，我们慢慢来嘛，我们现在是小公司赚钱不多，可是我相信有你在，过不了几年我们也会赚大钱的！”

“几年？呵呵，你不知道这个时代是瞬息万变的吗，或许几个月几天，甚至几个小时几分钟，就会有意料之外的事发生，”于一川凑近他，比出右手食指：“你

知道吗？机会往往在一秒钟降临，也往往在一秒钟消失。”

“你别这样笑，好瘆人……”方志磊往后退点：“一川你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我看你不太对劲。”

于一川站起身：“我很对劲，我非常知道自己需要什么，像现在这样做中介没有意思！”他一字一字地说：“我需要钱。”

第37章

新华书店冷气开得很足，很多暑期中的学生已经把这当成消夏的好去处，叶苗站在书架前翻着书，边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他和段铮约了见面，他来早了。

没关系，反正新华书店一直是叶苗最喜欢的地方之一，他已经挑好了两本书放在一边，伸手拿旁边的另一本，同时他的目光随意地飘向对面的橱窗。

他立刻愣住了。

橱窗外就是繁华的闹市街头，人来人往，一个染着淡金色长发的男孩过于显眼地走过。

叶苗放下手中的书冲出去，他飞快地跑出书店，几步追上那个男孩：“等等……”

男孩回过头，阳光很好，照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异常地白，迎光处近乎透明，褐色的眼珠明亮地像会发光，这些都和三年前一样。

“你是子蓝！你真的是子蓝！我刚在书店里看到你就觉得是你，又怕认错，果然是你！”叶苗高兴地笑起来。

“叶苗？”乔子蓝像懒于否认般地点头：“你哥和你说了？”

“嗯？”叶苗来不及思考他的话，他兴奋地拉住乔子蓝的手：“真的是好几年没见你了，你现在怎么样？你也高考结束了吧，考得怎么样啊？对了，你病好了之

后去哪里读书了？怎么都不和我联系呢……”

乔子蓝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一个一个问。”

“对不起我看到你太高兴了……”叶苗不好意思起来，他开始打量起旧日好友，觉得他有点奇怪。

乔子蓝留着一般高中生不可能会留的过肩长发，染成颜色很淡的金，穿一件紧身的灰黑撞色背心，外面套件粉红色的连帽短袖外套，身上至少吊了三种不同款式

的项链，耳朵上大大小小的耳钉六七个，细细的手腕上也缠了好几圈大地色的木质圆珠。

乔子蓝微微一笑：“我很怪吗？”

“还好还好。”叶苗赶紧掩饰地摇头：“是你很时尚，我太土了。”

“是啊，快十八岁了还白T牛仔裤的，”乔子蓝抬起眼角：“你还是乖宝宝好学生啊。”

叶苗注意到乔子蓝似乎喷了香水，睫毛太长地似乎画过睫毛膏，当然这只是他的猜测，叶苗不化妆的，而且他觉得男人化妆有点奇怪，他只是突然觉得乔子蓝已

经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孩，太陌生了。

他努力地试图打破这个尴尬：“嗯……你也高考结束出来玩吧……”

“我不高考，”乔子蓝仍然笑着：“我早就退学了。”

“啊？”叶苗难以置信：“为什么啊，你学习那么好！”

“学不下去，”乔子蓝简洁地说：“没心思。”

叶苗不知道该怎么接他的话，乔子蓝已经准备离开：“我和你已经不同了，再见。”

叶苗一把拉住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你当时突然生病我天天打你家电话都没人接，你转校之后我去过你家，你家也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