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公公日记（四十三）——八寨主

十三阿哥不吭声了。

“罢了。”四阿哥等得不耐烦，叹道，“你在外面会翻下去的。这样吧，我抱着你睡，鬼抓不了两个人的。”

“……当真？”

“当然，四哥不会骗你。”

听到这里我心里感叹一声，四阿哥到底是四阿哥，这种法子也想得出。等了一会，屋里再度安静下来，一夜无话。

第二天，张起麟忐忑不安地向我打听，我告诉他没事后，他才略微放下心，并保证他再也不嘴贱了，我表示我才不会信呢。

多说一句，我以为四阿哥会尽快向十三阿哥讲明床下根本没有鬼，但貌似他没有这么做。这几天十三阿哥一直住在四阿哥这里，天天粘着四哥，尤其是晚上。

我曾经想告诉十三阿哥真相，让他宽心，但后来一想，四阿哥都不着急的事情，我这个做奴才的有什么资格着急，于是也没有说。总之十三阿哥这之后在四阿哥这里住了很久。

第四篇

康熙三十一年某月某日

“我觉得十三弟不喜欢我了。”今天当我倒茶的时候，四阿哥突然对我说道，声音听着很是忧郁。

我的手一抖，险些拿不住茶壶，偷眼观察四阿哥的表情，还是那样严肃正经，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表情和语气完全不像是在说一回事的。但作为奴才，为主子宽心是本分。于是我安慰他道：“怎么会呢，四阿哥定是多想了。”

四阿哥继续叹气道：“他三天没来找我了。”

“这个……”我想了想，“怕是敏妃娘娘想十三阿哥，就让他多陪自己几天而已。”

“但愿，”四阿哥沉默片刻道，“早知道那天就不骂他了。”

那天啊……我不禁回想起来，那天四阿哥真是气急了。

……

三天前，十三阿哥跑过来找四阿哥，偏巧四阿哥又去念书了，他只好在房间里等着，张起麟自从得到教训之后，再不敢讲鬼故事吓他了，其他奴才对他都是恭恭敬敬的，所以十三阿哥等得很无聊。

这时的十三阿哥比之年前又长高了一截，人也更加多动起来。

结果我只出去了一盏茶的时间，回来的时候十三阿哥就不见了。我只道他闲不住，不知又去哪里玩了，便没有在意。直到后来见着和十三阿哥一起来的嬷嬷问起时，才发觉已经到了四阿哥下学的时辰。平常这个时候，十三阿哥都会眼巴巴等在门口，这时居然都不见人，我才开始有些着急起来，急匆匆催促着屋里的太监宫女们快去找十三阿哥。

大家一窝蜂地散开，然后很快就找到了十三阿哥，就离这不远……的一棵树上，十三阿哥爬得挺高，正一只脚踩着树杈，两只胳膊紧紧抱着树干，看样子是下不来了。

在场的奴才全都白了脸，十三阿哥带来的老嬷嬷险些昏过去。

我左右看了看，没几个能爬树的，除了一人，我急忙叫道，“张起麟！快上去把十三阿哥接下来！”

被点了名的张起麟吓了一跳，犹豫道：“苏公公，这……”

“这什么这！你平时不是爬树爬得很欢嘛，上次九公主的猫就是你够下来的，这次又到你立功的时候了，还不快上去！”

“可是……这树太高了，”张起麟垂死挣扎道，“万一掉下来，摔着我不打紧，若是摔到小主子……”

“那你就要垫在主子下面！”

“哎，是……”知道彻底躲不过了的张起麟这才犹犹豫豫向树走去。

这时，四阿哥下学回来了，一进院子就看见了一堆人围在这里，皱了皱眉头，紧接着，他看到了爬在树上的十三阿哥。

于是我有幸见到了四阿哥的脸色由晴转阴的一瞬间。

“苏培盛！”四阿哥恶狠狠转向我，“你是怎么照看的？！”

我还没有答话，树上的十三阿哥看到了他的四哥来了，立刻哭了出来，不停喊四哥。结果脚下一动，踩着的那根树杈断了一半。

四阿哥被吓得脸色惨白，对树上喊道：“十三弟不要动！”接着就向树冲去，那架势活脱脱要自己爬上去似地。

结果被我一把拉住，我脱口而出道：“四阿哥，你别想不开啊！”

我被四阿哥狠狠瞪了一眼，然后向傻站着不动的张起麟斥道：“还等什么呢，快去把十三阿哥接下来啊！”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十三阿哥终于被完好无损弄下了树。

当然这事还没完，十三阿哥下树之后，就往四哥身上趴，结果被四阿哥一把揪住，严厉地问道：“刚刚你为什么又爬树，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刚刚遭受过精神肉体双重折磨的十三阿哥，并没有受到他四哥如春风般温暖的宽慰，而遭受了严酷的责问，于是眼圈又红了，小声道：“我看到一只小鸟……”

我听到四阿哥飞快喘着气，知道他是气急了，这种时候谁上去谁找死，我只得悄悄挥了挥手，左右不相干的奴才瞬间全跑掉了，只留下我和张起麟还有十三阿哥的嬷嬷。

果然，下一步，四阿哥拎小鸡一样拎着十三阿哥进了屋……人在极度愤怒的时候果然能爆发神力，我不禁感叹。

从院子到屋内的这段距离，十三阿哥一直在喊：“四哥我错了！”不过这时候谁都救不了他，因为这不是他第一次往树上爬，四阿哥早已警告过他多次，好在以前爬得不高，这次也不知道是怎么的……总之我只能在心里默默祝十三阿哥好运。

四阿哥进屋之后，砰得关上房门。我等了一会，才蹑手蹑脚溜了过去，张起麟和嬷嬷跟在我身后。

我听到四阿哥骂了十三阿哥好几句，接着听到了几声拍打声音，隔了一会，四阿哥开门出来，见我在门外站着，皱了皱眉，但也没说什么。

后来十三阿哥被嬷嬷们带回去了，走时眼睛哭得红红的，谁也没敢问四阿哥怎么着他了，接着，三天没有再过来。

……

“苏培盛，”没过多久，四阿哥又叫我，别别扭扭道，“一会拿点活血化瘀的药膏给十三阿哥送过去。就说他四哥……唉算了，别说了。”接着又自言自语道，“三天了，难道还没好……真不该下重手。”

晚上我拿着药膏去给十三阿哥送过去，几天没见，十三阿哥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也没有看我拿来的药膏，就让嬷嬷拿了下去。看样子他们兄弟真是吵架了，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和好。

“苏公公……”我临走前，十三阿哥突然叫住我。

“十三阿哥还有什么吩咐？”

“我觉得四哥不喜欢我了。”

“……”

见我不说话，十三阿哥继续道：“我不该爬树……四哥一定是生气了，三天都没找我玩了。”

……真是够了，虽然我心里不以为然。但还是实话实说道：“四阿哥没有不喜欢十三阿哥。”

“真的？”十三阿哥认真看着我。

“当然是真的。”他是怕你不喜欢他，我心里接了一句，“不信十三阿哥明天就去找四阿哥试试。”

“好！”

于是，第一场兄弟矛盾就这样结束了。

第五篇

康熙三十一年某月某日

今天整个这一天，四阿哥的脸色都比锅底还黑，整个房间里乌云密布，风雨欲来，四周管事的小太监能跑的全都跑了，只剩下我这种躲不了的，只能小心伺候着，少说话，别触着这位爷的霉头。

四阿哥这人脾气历来让人捉摸不透，这次也是一样，明明是件喜事，不知为何，他倒是一脸的仇大苦深。

“唉……”这是四阿哥第三次叹气了，这个情形下，作为奴才，我是不能再装听不到了。

我只好冲赔笑道：“四阿哥，这是件喜事，为何闷闷不乐……”

“你懂什么？！”

好吧，我就不该多嘴。

这一串事情的起因是在今天早上，德妃娘娘突然将四阿哥叫了过去，然后告诉他万岁爷给他订好了一门亲事，是内大臣费扬古的女儿。

虽然以四阿哥现在的年纪，娶妻是早了些，不过他们这些王公贵族，有几个婚姻大事哪是能自己做主的，这样看来倒还不如那些寻常百姓家。

四阿哥作为皇子，早应该有这种觉悟才是，我不知他为何反应这般强烈。

“四哥！”我正想着，十三阿哥便跌跌撞撞跑了进来，直接扑到四阿哥怀里，“四哥要娶妻了？”

四阿哥把十三阿哥抱到自己腿上，虽说十三阿哥已经长大了些，但依然喜欢坐在四阿哥腿上玩，四阿哥也就这么由着他。

“我听额娘说的，是真的吗四哥？”十三阿哥问道。

四阿哥沉默片刻，点了点头。

“那、那……”十三阿哥揪紧了四阿哥的衣服，“四哥娶妻后就要出宫开府了？”

我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皇子娶妻后就要各自开府，不能住在宫中，这样看来以后想见十三阿哥就难了。这样说来，也难怪四阿哥如此闷闷不乐，还好我刚刚没有多嘴，不然少不得要受一顿责骂。

十三阿哥见四阿哥再次点头，漆黑的眼睛立刻蒙上雾气，抽抽鼻子，最终也没能控制住，一把抱住四阿哥，大哭道：“我不要！！”

四阿哥急忙搂住他，安慰道：“四哥开府后，十三弟也可以出宫来看四哥啊。”

“那我就不能天天看到四哥了！”十三阿哥哭得很伤心，我第一次见到他哭成这样，“四哥你不要娶妻！”

“好，”四阿哥一咬牙，“四哥不娶妻！”

十三阿哥立刻止住了哭声。

我吓了一跳，四阿哥这是怎的了，这种话怎么是哄孩子说的。十三阿哥眨眨眼睛，问道：“当真……？”

“当然！”

“……四哥你骗人！”十三阿哥再度哭起来。

连小孩都不信的话……四阿哥你是怎么说出口的，我心中汗颜道。这时四阿哥向我投来了求助的眼神，我只得硬着头皮踱过来，但走过来我就后悔了，四阿哥尚且搞不定十三阿哥，我过去能有什么用，于是我只走近几步，便杵在那里不动。

四阿哥此时也顾不上我了，他胸口的衣服已经湿了一片，而且十三阿哥丝毫没有停止哭声的架势。

四阿哥干着急没有办法，只好边哄着边等他自行停止，我在一旁听着，这两人几乎都在不停重复着一段话。

“四哥不要娶妻！”

“不娶了。”

“你骗我！”

“唉……”四阿哥仰天长叹。

终于，十三阿哥哭累了，趴在四阿哥胸口睡着了。四阿哥把他搂紧了些，就这么僵直地坐着。

我有心把十三阿哥抱走，但四哥不肯，说他好不容易睡着，万一醒过来再哭，对身体不好。但这样坐着也不是个事，正在僵持间，十三阿哥醒了过来。

一瞬间四阿哥的表情很紧张，不过好在十三阿哥没有再哭，只是在四阿哥身上蹭了蹭，又睡过去了。

一直到晚膳时分，四阿哥都在那直挺挺坐着。这也只有十三阿哥了，若是换成别的兄弟，恐怕在哭第二声的时候，就已经被四阿哥骂回去了。

张起麟在外面探头探脑向屋里张望，被我狠狠瞪了一眼，刚刚十三阿哥一哭起来，这小子就溜边跑了，比兔子还快，只把我一个人扔在这伺候着两位爷。

张起麟也觉不好意思，冲我陪笑着，然后挥挥手，小太监们把晚膳端了上来。端上来是端上来了，但他们哥俩这样贴在一起谁都吃不了饭。

四阿哥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无论如何，十三阿哥的饭都得要按时吃的。他摇了摇十三阿哥，十三阿哥这才迷迷糊糊睁开了眼睛。

这顿饭吃得无比乏味，当然这是对我而言，因为他们二人即使在吃饭的时候，还在进行毫无意义的对话，内容基本与刚才完全相同。

最终，四阿哥觉得不能这样无限循环下去了，啪得把筷子拍在桌子上，严厉地说道：“娶妻生子乃人伦常事，别说是四哥，你将来也要娶妻开府的！若是以后出门办公，也许几年都不能回京，你以后必然是要和四哥分开的！”

这段话的效果是显着的……也就是说四阿哥把本来已经被搞砸的事再度搞砸了一遍。

睡觉的时候，十三阿哥的眼睛已经肿得桃子一般，四阿哥命我拿来凉帕子敷在他眼睛上。十三阿哥还在闹别扭，在床上不停翻滚，最后被四阿哥一把摁住，这才不动了。

四阿哥边细细给十三阿哥敷眼睛，边叹道：“你别闹了，等开府后我接你来府上住着也就是了。”

十三阿哥犹豫片刻，伸出手抓住四阿哥的手，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

我摇摇头，尽量不发出声音地退了出去。

第六篇

康熙三十二年某月某日

我又一次看见了十三阿哥在打呵气，虽然他极力掩饰，但仍然让人看得清楚，包括四阿哥，于是四阿哥的脸色沉了下来。

十三阿哥发现自己没掩饰住，便可怜巴巴瞅着四阿哥：“四哥，休息一会吧。”

“不行！”四阿哥皱眉道，“一炷香之前你刚吃完糕点，别想糊弄我！”

十三阿哥见他四哥这次不吃自己这套，只得乖乖缩回头去做题，但还是很不老实，不时偷看四阿哥一眼。

近日四阿哥参阅佛经，可能是突然悟了，意识到不能再这么宠十三阿哥，便毅然决然严厉起来。严厉起来的四阿哥是很恐怖的，这是四阿哥府里公认的事实，但十三阿哥到底不是平常人，依旧面不改色往他四哥身上贴，而被他贴上的四阿哥不多时就会乌云转晴……真是神奇。

这次不知道四阿哥能坚持多久，我心里盘算着时间。

又等了片刻，十三阿哥见四阿哥始终不理会自己，便一手偷偷探过去，用指尖戳了戳四阿哥搭在小桌上的手，被四阿哥瞪了一眼。

四阿哥瞪完他之后，叹口气，无奈道：“罢了，就歇一会。”

我悄悄算了下时间，四阿哥这次大概坚持了半柱香……还不错，比上次有进步，估计在修炼些许时间，就能坚持到一炷香了。

然后十三阿哥跑出去撒欢去了，四阿哥懒得出去，就随手拿起被十三阿哥丢在一旁的纸张，看着他刚刚算的题。

看着看着，四阿哥的脸慢慢阴沉下来，我看不懂十三阿哥到底写得是什么，只觉得看着像鬼画符似地符号，也难怪四阿哥会生气。

四阿哥狠狠把那张纸拍在桌子上，对我喝道：“去，我胤祥给我拎回来！”

我淡定垂头等在原地，直到四阿哥像是被刺到一般，怒道：“我说真的！”

你说真的我也不敢啊……我道了声是，然后以尽可能慢的速度退了出去，四阿哥这时气急，让我拎了十三阿哥回来，改日他气消了，记起来我拎了他宝贝弟弟，那我还过不过了。

直到我蹭到门口，也没听四阿哥收回成命。我心中一叹，只得认命地去院中找十三阿哥。

一到院子，就见十三阿哥躲在假山后面偷偷往屋里张望，见我出来，犹犹豫豫道：“苏公公……四哥生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