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有人在一旁的小桌上摆了点心和茶壶,等只有我一人时,我无聊地用手碰了下茶壶,里面装有茶,温度适
中,原来不是摆设。
等了片刻,领我进来那人又出现,低声告诉我可以开始了。
事先已经说过,我还是从头讲起。
讲了一会,我就觉得这里听书的气氛完全不对。
相同都是静悄悄,在齐老板那里是众人紧张地发不出声音,可这里的静跟紧张害怕毫无关系,我只觉得昏昏欲
睡的情绪在空气中飘荡。
也许这是下午和晚上的不同,下午人容易疲乏犯困,不适合听沉闷的题材,更适合那些热闹活跃的演义类评书
。
好在是坐在轻纱后面,我的任务只是来说书,其它的不必理会,就算现在真的没有人在听,我也只管说完了今
天好走人。
说到一半时,雅间里开始传出细碎的声音,声音的范围慢慢扩大,原来雅间全都有人,后来我才知道这里的隔
音很好,那些本来都是关了门的,所以我才进来时听不到声音。
听着越来越大声的噪音,我觉得自己象极了自言自语,甚无趣,估计听的人也已经不耐烦,要不是碍于九阿哥
的面子不敢在他的地方放肆胡闹,说不定那些人早轰我走了。
正想着,一雅间里传出喊声:“不对,不对,这听着完全不对,九哥,你这茶楼里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怎么
这本子到了你这里听着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还是齐老六那儿听着对味。”
另一个声音笑道:“老十你又胡闹,哪里会有不同,你们叫来这个不就是齐老六那里的,人是那个人,书还是
那本书,偏你就能听出不一样来,照我看是你夸大了,这本子听着也就一般。”
开始喊“不对”被称为老十的急道:“我哪有夸大,明明就是不一样,二哥你不信就问十四弟,这几天我们两
个都是一起去的,十四弟,你说我有没谎哄大家?”
一个略低些的声音道:“我也觉得这里听着不一样,似乎少了些什么。”
“听听,听听,十四弟也这么说,九哥你说怎么办?”
“行了,关老九什么事?你就是怕我们要罚你,这才拉着别人帮你顶。”
声音里有些听着耳熟,难不成是我京片子听不习惯所以听谁说话都觉得象?看来我真是太少出门了,竟然有这
种错觉。
他们争论时我已经停下来,坐在轻纱掩映的台子上开始吃点心。
好歹这也是京城最大的茶楼,我好不容易进来一次,想要四处随便看肯定是不行,不过能尝尝点心师傅的手艺
也不错,起码算是没白来一趟。
从这些造型赏心悦目的点心里挑了一块吃一口,还别不服气,这家的“京城第一”真不是虚名,光点心就已经
一流,连我这种不爱吃甜食也忍不住要赞声好。
想到这些都是不添加食品添加剂、无污染纯天然的食品,我左手一个右手一个吃得那叫一个心满意足,不过甜
的没多吃,只拣了咸味的各吃一块。
我估摸着,给我这种小角色准备的点心肯定不是楼里最好的,可这味道已经让人如此享受,更别说那些高官贵
族的待遇了,难怪有人愿意掏大把银子到这里挥霍。
倒了杯茶正喝着,台前轻纱撩起钻进个小厮,弯腰对我道:“先生,那边喊您过去。”
“哦。”我放下杯子,又整理一下自己的外袍,小厮站一旁看我收拾得差不多了,乖巧笑道:“先生请随我来
。”
我跟着上了楼梯来到二楼一雅间前,小厮先是站在门口小心通报,得到回答后才掀帘让我进去。
进门瞬间,弯腰行礼前,我将屋里的人扫一圈。
这群人里我见过的还真是不少!
当初在顺天府见那官员站在他们侧后方送人,就觉得他们身份不低,不过这京城里是个官就有可能比顺天府尹
大,所以当时并未在意。
只是万想不到他们的身份竟然高到这等地步!
拜那场集体嘲笑所赐,他们的样貌全记住了,现在也全认了出来。
不过,这里不是现代。在现代,有了电视的广泛传播,那些重要人物老百姓都能认出脸;在这里,带我来的小
厮什么都没交代,我就是装作没认出他们也不会有人怀疑。
“在下皇甫明尘,见过诸位。”
仍是那俊秀脸的先开口,随意看了我两眼,“你这书说得奇怪,有人说好,好得能把你夸上天,可我今天听着
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你倒来说说看,这到底为什么?”
这小子自小被人宠坏了,说起话来嚣张不讲道理而且全无法度。
世上本来就没有一样东西会人人喜欢,他觉得不好就不好了,还要问我他不喜欢到底是为什么,我又不是他肚
里的蛔虫,怎么可能知道他想什么。
不过这想法是决不能说出来的,也不能摆脸上,我只能满脸诚意地恭敬回答道:“说书的本子本来就是市井间
的传闻,登不得大雅之堂,有些听得有趣也只是偶尔拿来打发时间而已,想必您不一定有这闲空,自然也没闲
心理会这些,不喜欢也属正常。”
他面露轻蔑挑眉道:“也不能这样说,好的自然是有的,只是还未让我碰见罢了。”
我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应合道:“您说的是。”
心里不由为老康叹息,他家的苗子倒是好苗子,可惜却不能成材,说他教育失败那绝对是诋毁,他明明养出那
么多出色的儿子,只惟独这个寄了厚望的却最叫人失望,就象老天在有意戏弄他。
那个大大咧咧的老十在一旁不悦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明明在齐老六那里说得好好的,我看你是来了这里
就乱讲,不想好好说!”
今天来这里的人虽多,却未必都是来听书的,除了老十这样真正喜欢的,其他人不过是陪他家那位千岁哥哥来
凑个趣,现在他家这哥哥觉得不好,其他人就不会说好,我自然也不敢说好,只好顺着那位的意思说了。
不过十爷也是不能得罪的,我笑道:“您说笑了,在下怎会不好好讲?这里的场子比齐老板那里好,听的人也
比那里的尊贵,工钱更是比那里高出许多,哪里会有人跟银子过不去,我是巴不得诸位能听得满意,我好多来
讲几场多挣些银子。”
21.望轩楼前望长街(三)
一人插话道:“十哥,怎么我觉得这人看着面熟得很,肯定在哪里见过,可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的。”
我顺着声音看过去,是这里年龄较小的,刚刚说过话、被称为“十四弟”的。
俊秀脸的千岁爷发话道:“你这一说我也觉得有些面熟,老四,你看呢?”
消瘦脸的老四回答:“是面熟,前些日子我们在施大人那里碰见过,那个迂城来的。”
想过他们迟早能认出我来,只没想到老四的眼这么利,我才刚进门这一会儿工夫他就认出来了。
心里暗暗喊了声“侥幸”。
其实当初在顺天府里,我被他们讽刺后说纸张的事情时,我是想说别的话的,想了想最终还是管住了自己的嘴
,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否则现在——不,当时就会被抓了下大狱。
京城果然不能待,精神压力太大,还丁点意外不能出、丁点儿错误不能犯,这种开不得玩笑,说不得胡话的日
子哪里还有半点乐趣,还是早早离开为妙。
太子挑眉看我,即使是男人,他的俊秀也一样让人看得心情愉悦,只是,他说出来的话可就不那么让人愉悦了
,“是那个向老施借纸的刁民?”
我心里一咯噔:我不就是想借张纸用用吗,何况最后还没借到手,至于为了这个说老子“刁民”吗?
不等老四开口,那天那个自带风扇此时还是摇扇子的妖孽男接话道:“就是那天把字写得一塌糊涂、迂城来的
还俗和尚。”
老十听了这话立马乐了,转过笑脸对他道:“嘿嘿,九哥,他书说得不赖,可字写得没我好,所以说人都有不
足。”
老九点点头,先赞后贬道:“阿玛的话你就这句记得牢。不过你那破字,也就能拿出来跟这种难民比比,还好
意思要当人先生。”
老十毫无愧色,也不生气,只管继续嘿嘿笑。
一旁有人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又是借纸又是写字。”
“咦?哦!八哥那天没去,没见到。”十四啃着手里的鸡腿含糊道:“就是我们一起去找施大人那天,你不是
有事儿没去吗?我们当时碰到过这个人,写得一手狗爬字,比十哥的字还丑,还想向施大人借官笺用。”
老十随手从桌上拽过一把扇子,狠狠在十四脑袋上敲了一记,敲得十四手里一个不稳把鸡腿掉在桌上。
十四气得恶狠狠盯向老十,一面伸出油手去夺扇子,被旁边老八拽住道:“那是二哥的,皇……,是阿玛给的
,仔细你那油手给污了。”
十四只得停下手怒瞪着老十,老十索性把扇子打开挡在自己面前,一边直乐道:“谁叫你说我字难看!”
老八皱眉道:“老十你别胡闹,快把扇子还二哥。”
老十倒是很听他话,撇着嘴乖乖将扇子合了,双手捧着送还太子。
太子接后随手放回桌上,不似其他人那般小心这扇子。
立在门旁的我正在为不能离开而郁闷,此时看到这一幕,心里无聊就腹诽起来:对御赐之物这么漫不经心,心
态很好啊,很平常心吗。要么是他太把身边的一切当作理所当然,要么就是他已经修炼成太会隐藏的高人。
在我有限的历史记忆里,他好象没成什么高人,那就只剩另一种可能了。
老八状似无意地看了眼太子手边的扇子,笑道:“十四,你接着说。”
十四说:“我简单给八哥讲一下”。
结果他简单到我站得腿麻才讲完,罗哩罗嗦一大堆,要照我就是一句话:这个刚还俗的难民去顺天府录户,借
官笺不成,被他们众人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OVER!
十四讲夫子那段时附带描述了当时在场各位的心理活动,我也有兴得知了自己走后众人的议论。
有人调侃道:“够胆色,借东西借到顺天府了”,太子当时就把我定性为“胆打包天的刁民”,老九只说了个
“有趣”,十四自己的感觉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和十哥有一拼”,于是,老十突发奇想要收我为
弟子,专管我习字。
老八听完皱眉道:“对夫子大不敬,要是阿玛知道定会处罚。”
俊秀脸的太子也连声说着“就是,就是”,他看过来的眼神让我觉得有些幸灾乐祸,“那天让他跑,今天可不
能再轻易饶了。”
老九拿起扇子在老十肩头轻敲一下,嘴角笑意蔓延,“不是你闹着要在这里开场子听书,我们今天也见不到这
个连夫子都不放在眼里的难民,你是头功。今天就连着对夫子不敬和不好好说书的罪归在一起罚,你说吧,想
怎么罚他?”
他们分明就是故意找我的茬,不过,在场的都是大爷,我也只有生受的份。
似乎在刚才的对话里,我无意间从那个具有反政府色彩的“刁民”降格成了“难民”,好在太子对这种转变没
有深究的意思,我暗暗松了口气。
“刁民”和“难民”,这两者可有着本质的区别。
清朝是个把文字狱发扬光大的特别时代,随便说个理由就可以在你的字里话里找出反叛意图,所以,“刁民”
这个危险的定位使人随时有和牢狱亲密接触的机会,总算现在这可能被遮掩了。
老十听了老九的话,想起来开始的话题,边点头边道:“就是,不好好说书,这罪过大了!不过他今天晚上还
要到齐老六那儿接着讲,不行,不能在这里多耽误了,否则误了我听书罪更大。”
老九立刻接话道:“你去齐老六那儿听,我这里是不是可以免了?”
老十把头摇得象个拨浪鼓,连声道:“那不行!那不行!你这里还要准备好了等我来,我两边都要听,这是说
好的,可不兴你赖帐。”
“我怎么赖帐了?我这里可是要做生意的,哪里能成天陪着你瞎胡闹,你既说齐老六那里听着舒服,自然是在
那里听。”
“不行,一遍听着不过瘾。”
“就是。”十四在一旁帮腔道:“反正你这里有地儿。”
“我这儿的地方是用来做生意的,你们又不是一天两天,天天这么着我可不答应,要是想多听几遍就让齐老六
多排几场,跑这儿凑什么热闹。”
十四带点恳求的意味商量道:“齐老六那儿人太多,挤着不舒服,我们要来这儿听。”
老十应和道:“就是,就是。”
十四又提议:“叫他单给我们说,不会耽误你生意。”
老九合了扇子敲十四脑袋,“这一整就是两个多月,还说不耽误我生意,况且还要我出银子请人来。”
十四揉着被打的地方,“那……”
老九转向俊秀脸,“二哥,你倒帮我评评理,哪有人象他这样的,天天来我这里胡闹就算了,现在还要我出钱
管他们听书!”
十四机灵,接话道:“反正说好了要罚他,就罚他在你这里不许领工钱,二哥,你说对不?”
老十急道:“就是,就这么罚他,虽然是你楼里的伙计,可先头说过怎么罚我说了算,现在我拍板了,其它罚
法会耽误我们听书,就这么罚。”
太子一脸不在意,轻飘飘做了总结:“既然老十说了,那就随他意思吧。”
“既然二哥都这么说了,那就这样吧。”老九又转过头对我道:“你还要去齐老六那里,现在就回去准备,晚
上好好说,别扫了你十爷的兴致。”
22.望轩楼前望长街(四)
我退出来站门口擦了把冷汗,连忙跟着早候在门口的小伙计离开。
终于出了茶楼,我抬头望天叹无奈:说书的工钱能有多少?连这点儿他们都要省,真是铁公鸡!
那个老八更可恶,他开始说的话分明就是煽风点火叫太子罚我!
老天爷啊,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你到底什么时候把我带回去?
无论我多不满,晚上齐老板那里还是不敢耽误的,望轩楼的工钱已经铁定泡汤,现在智茗轩是我唯一的经济来
源,想离开这万恶的政治中心就全靠那点工钱了。
智茗轩的伙计一见我就全凑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着:“望轩楼里什么样?是不是很气派?你在里面都见到谁
了?”
他们这一提,又让我想起了下午那场惊心动魄的会面,哪里还有心情回答?
挤在身边拽着我袖子不停催我的正是本来要给我带路去望轩楼的小伙计,我随口反问他:“你不是知道吗,还
问我?”
旁边的几个听了暂时放了我,一起转向他质问:“好小子,你什么时候去的?也不跟我们说一声。”嘴里的话
是责备,可眼里脸上却全是羡慕。
那小伙计哭丧起脸道:“我就是帮老板去传了几次话,只在门口晃了晃,压根没让进去,那里的人一次没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