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这个疯子给我拉开!”张越冬长这么大也没被人如此痛扁,他惨叫着用双手徒劳地护着自己的脸,两条腿连蹬带踹。“打死你这个欺负女人的变态!”混乱中春水已经无从思考,只想着拼了命也要打死他,不让他再去祸害人。
毕竟势单力孤,春水终于被两个保镖从张越冬的身上拉起来,牢牢按在了地上。他们一人压住春水的一条胳膊,各自用膝盖抵住他的一条腿。张越冬被揍红了眼,他爬起来在地上胡乱摸索着,居然给他抓起了人行道边沿上松掉的一块路砖。
“给我按住他!”张越冬岔了声儿,他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跪在春水的身边,低下头对准他被压牢的右手狠命地砸了下去。
春水发出了一声绝望地惨叫,他甚至没有感觉到手上的疼痛,只觉得自己的生命瞬间已被斩去了一半。
“不要碰我的手!”他疯了一样的挣扎,更激发了张越冬的兽性,他一次又一次抡起手里的路砖,一次比一次用力。
“哪里来的小野种!”他一边砸一边骂,“我叫你多管闲事!让你下半辈子都变成一只秃爪儿鸡!”春水的右手被砸的血肉模糊,他像一只气球被扎破了一个小洞,生命中所有的希望与美好都像空气一样飞速地溜走。他不再出声,一双眼睛死死盯住张越冬扭曲变形的脸孔,眼神里冰与火的光焰不停地轮转。
“他会杀了你。”他微弱的声音说。
“谁?你说谁敢杀我?”张越冬住了手,他对春水被砸的烂泥一样的手不再感兴趣,准备下一砖去拍他的头。破眼镜早已不见了踪影,为了能够砸准,他不得不把头俯的更低。月光和路灯映照下近在咫尺的一张苍白而清秀的脸,静静地望着他。
“坏了!”张越冬下意识放下手里的砖,脑子运转了几秒钟,操!居然是戚宇尚的小情人儿,这是圈子里半公开的秘密,他又怎么会不晓得。
“张先生快走,那臭丫头跑的不见了踪影,肯定报警找人去了!”去追蒋敏的那个手下气喘吁吁地跑回来。张越冬马上恢复了理智,略略思忖了一下,把手里的砖头塞到一个手下的怀里。
“怎么这么冲动,我不就是和这个小兄弟因为抢个女人打了一架,你跟着瞎掺乎啥嘛,看把人家的手弄得,你叫他以后还怎么弹吉他唱歌,快,把人给我送医院去。”
隔着一条街就是一家医院,救护车甚至比警车先行到达。警察有点迷惑地看到张越冬居然在协助医护人员把春水的担架弄上车,而他的一个手下抱着一块血迹斑斑的路砖径直走了过来。
“警察同志,都是我不对,我投案自首。”
医院手术室外面的长廊里站满了人,蒋敏,门红卫,袁峰和简捷,宇尚传媒的上上下下,而戚宇尚,正乘坐最近的一班飞机往回赶。
漫长而煎熬地等待,手术室的门打开后,一时间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询问医生手术的结果。大家惊恐又期待的眼神显然让医生的压力很大。他四下张望着组织自己的语言:“还好,虽然以后使用起来不会太灵活,但差不多都保住了。”
“他,还能弹吉他吗?”只有小猫怯怯地问出大家最想问的话。
“不可能了,小指和无名指各截去了一半。”医生有点内疚地垂下了头。“来的是全市最好的专家,我们尽了全力,但指骨都碎掉了,不截会坏死。”
戚宇尚穿着一身黑色的晚礼服出现在春水的病房里,他是从另一个城市一个重要的酒会上直接杀回来的,一夜未眠。他在春水的病房门口停住脚步,回头看着把他从机场接回来的副总,眼神脆弱的像老式灯泡里颤巍巍地钨丝。副总鼻子一酸,他熟悉这眼神。
“人没事,真的,我没有骗你。”他连连摆手,推着戚宇尚的后背往里走。
春水还在昏睡中,简捷和袁峰坐在床前,他们也是一夜没有合眼,此时精神遭到重创的简捷终于支持不住伏在袁峰的膝上睡着了。
“袁先生。”戚宇尚点点头,没想到会在这种场合和这两个人碰面。袁峰盯着他憔悴的脸看了看,俯下身在简捷的耳畔轻柔地一吻,低低地说了些什么,简捷一下子站起来,揉着眼睛被袁峰拉到一边。
戚宇尚在春水的床头跪下,默默注视着他毫无血色的脸。不敢去看他缠着绷带的右手,戚宇尚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打着吊针的左手,喃喃自语。
“这下看你还怎么勾引我,你个小混蛋。”
春水仿佛听见了他的话,突然皱了皱眉,戚宇尚抹了把脸,缓缓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副总叹了口气,跟在他后面走出病房。
“你要干什么?”他明知故问。戚宇尚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直奔电梯而去。紧追了几步,副总突然照着他的腿弯飞起一脚,早就守候在走廊里的几个人一拥而上,叠罗汉一样把他压在了最底下。
“老吴你他妈的敢对我下黑手!”戚宇尚暴怒,困兽一样的疯狂挣扎,几个人使出了浑身的力气,堪堪压住他。
“你想怎样?张越冬现在在局子里,你想当着警察的面杀了他?”袁峰单膝跪在戚宇尚身前的地板上,很费力地低着头跟他讲道理。“春水今年才二十一,热血上头做傻事有情可原。你可都三十五六了,也逞匹夫之勇那就是智商问题了。”
“你他妈的智商才有问题!”戚宇尚被压得骨头都要散了,狠狠地骂了一句但是光张嘴没敢出声。副总很多年没干体力活儿了,他费力地压着戚宇尚的肩膀,气喘吁吁地说:“宇尚你静一静,咱们现在要做的事很多,哪一件都比你去砍那个人渣重要。”
“什么事会比收拾那个混蛋重要?他毁了我的春水,我怎么能让他自由自在地活着?!”
“如果春水睁开眼发现自己少了两截手指头,而最想见的人又不在他身边,那他才真的会崩溃的。”简捷的嗓子又厉害了,嘶嘶的憋的人喘不过气来。
“是啊宇尚,现在啥也没有春水要紧呐。张家已经先下手为强了,你去各大网站的娱乐头条看一下,为争夺某女歌手,宇尚旗下方向音乐的一哥郝春水和喜联集团的少总张越冬大打出手,痛失手指。据悉郝春水的背景绝不简单,是本市某个最大娱乐场所的老板的干儿子,该老板有黑社会背景,更有甚者,坊间疯传他是宇尚传媒老总的床上新欢,因此,财大气粗的张家目前也是惶惶不安,为自己儿子的安危深感担忧……”副总用力拍了拍戚宇尚的后脖颈子:“人家这是有高人指点,既保住了张越冬,又让春水身败名裂,咱们不赶紧见招拆招,你却要找人去拼命,不是让春水雪上加霜吗?”
戚宇尚不再挣扎,他沉默了半晌,用勉强能动的一只手拍了拍地板。副总撤了手,忙伸手去拉另外几个罗汉:“都快起来吧,没看见戚少恢复理智了吗?”
冬天特有的橘红色的太阳从灰蒙蒙的云层里探出头来,戚宇尚和袁峰站在病房的阳台上,没有感到一丝暖意。
“春水这次一念之差,恐怕要毁了他的后半生。”袁峰双手支在栏杆上做了个俯卧撑,眉峰紧蹙,语气却很平淡。
“不会的,有我呢。”戚宇尚眯着眼去看太阳。
“张越冬交给我吧,总不能辜负人家说一回郝春水有一个黑社会背景的爹。”袁峰拍了拍手上的土,转身进屋。
“那个混蛋是我的。”戚宇尚扳住了他的肩头。
“你不许插手。”
春水睁开眼睛,看到戚宇尚趴在他的床边睡着了。病房里的窗帘遮了一半,午后暖融融的阳光照在他的头发上,泛着淡金的色泽。
“是个梦。”春水想,他本能地去抚摸戚宇尚的头,右手却抬不起来,很沉,又很轻。
“让你下半辈子都变成一只秃爪鸡!”有人在他的耳边疯狂地叫嚣。他紧闭双眼然后猛地睁开,听见脑子里轻微的一声响,“啪。”
有一根弦断掉了。
睡梦中的戚宇尚也听到了那声响,他抬起头,看见春水静静地望着他,眼角闪着泪光。
起身倒了一杯水,戚宇尚小心地扶起他喝了几口,又把他放下躺好。
“把你那颗金豆子擦了,要掉不掉的,看着烦。”抽出一张纸巾塞到春水的左手上,戚宇尚去卫生间擦了把脸,回来一看,金豆子成串儿了。
“再说最后一遍,把你的眼泪擦了。”戚宇尚沉着一张脸,站在床边不动。
春水用纸巾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气,垂下眼帘轻声问:“我的手还成吗?”
戚宇尚没有回答,他看到春水手背上的针头因为刚才的动作回了血,手背慢慢鼓了起来。一边按铃叫护士,他一边想自己对他是不是太严厉了?
“一会儿春水睡醒了你可不许惯着他,这次不彻底让他长教训,以后就不是断两截手指这么简单了。”袁峰临走前挺不放心地叮嘱戚宇尚。为了增加说服力,他指了指门外的简捷。简老师正站在外面生闷气呢,两个人谁都不同意他留下等春水醒过来,他们一致认为师徒两个同病相怜抱头痛苦的场景,会让人发疯的。
“当初他嗓子坏掉的时候,我天天地捧在手心里哄,谁知道越哄越颓,居然开始酗酒了。后来没办法,我拖回家里一顿猛……”袁峰突然停下不说了,有点尴尬地搓搓手。
“反正我的意思你明白吧?”
戚宇尚点头,他现在觉得春水简捷和袁峰三个人当初一见投缘,不是没有原因的——都有点二。
“小指和无名指各截掉半拉,等以后做了复建,剩下的三根要是恢复得好,拿个拨片应该有希望,但是你简老师说像什么什么宫的回忆的华丽丽的轮指,就别指望了。”
春水很委屈,是谁说的挨了欺负只能找他,现在被欺负的这么狠,居然用这样的口气和自己说话。护士忙活了一阵端着托盘出去了,春水把头扭向一边,沉默不语。
“当时的情况有不下十个处理的办法,你偏偏去选了一个最愚蠢的,根本问题没有解决还把自己给搭进去了,你说你到底长没长脑子?”
“我就是没脑子!别说截去两段手指,就是手让人砍了,我也不后悔!”春水突然回过了头,梗着脖子怒视戚宇尚。
“你还敢跟我犯浑!”戚宇尚走到他跟前扬起手,忍了半天没有抽下去。他叹一口气侧身在床边坐下,凝视着春水的眼睛。
“不能再弹吉他了你不后悔,公众形象毁了被粉丝抛弃你不在乎,那我问你,要是那变态后来没有认出你,一砖把你拍死,再也见不到你妈妈和你未出世的小弟弟妹妹你后不后悔?让为你付出全部心血的简老师伤心欲绝你后不后悔?”戚宇尚的声音渐渐趋于平和,春水的脸却开始烧得厉害,这些他当时根本都没有考虑,只是在为了自己要做英雄还是懦夫而挣扎——当初让自己浑身战栗艰难抉择的侠义之情,现在想来竟是有些自私的。
“蒋敏那也不是第一次挨揍了,她是个成年人,应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多挨那么几下只会坚定她离开那个变态的信心。没错,那是你朋友,你看见有人欺辱她难受。那你说说看,我是你什么人?如果你这次再挂了,剩下我孤零零的一个人活着得有多凄惨?你真觉得我的神经已经强大到接连失去两个心爱的人而毫发无损吗?”
戚宇尚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水,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领导不是白当的,讲事实摆道理不逊于当年的“新时期模范指导员”老吴。春水费力地挪动着身体把头埋进戚宇尚的怀里,小猪儿一样拱啊拱啊。
“别说了。”他咬住他衬衫的扣子,含糊不清地嘟囔。“我错了。”
戚宇尚不动声色地长出了一口气,对春水会精神崩溃的担心看来是多余的。他的小豹子其实真的不聪明,很傻,傻得让人心疼。
“你可别怪我,为了你剩下的爪子和我的余生,我这次是真的要把你拴起来了。”
戚宇尚暗暗下定决心。
夜深了,戚宇尚躺在春水旁边的陪床上睡得很熟,春水的状态让他松了一口气,剩下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惹得他很烦。
张家这两天虽然使尽浑身解数,那个保镖也一口咬定春水的手是他砸的,但张越冬还是没被放出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个万能真理,突然行不通了。他们慌张起来,随后发现所谓高人出的主意,好像真的是个馊主意。
事件发生的第二天上午飞鸟音乐就召开了记者会,蒋敏一身黑色衣裙,苍白着一张脸,对着一屋子的媒体发表声明:由于自己有眼无珠看错人,一直遭受张越冬的暴力殴打,但迫于他的威胁和自己的虚荣好面子,最终连累好友郝春水痛失手指。她说到后来泣不成声,向春水和他的家人、公司、粉丝道歉,希望公安机关秉公执法,严惩凶手。由于她的情绪后来接近失控,记者们一个问题也没来得及提,她就在公司工作人员的陪同下退场了。按照门红卫的说法,小姑娘这次终于听话了,领导的意图贯彻的不错。春水是个见义勇为者,为保护一个女孩子被富家公子变态狂毁掉了艺术生命,咱们所要表达的意思大家都清楚了,就不给他们机会再去八卦春水和袁峰以及戚宇尚的关系了。
无奈之下张家改变了策略,于是好多个熟悉或陌生的号码打进了戚宇尚的手机,有些可以无视,但有些是必须接的,比如省里的某位领导,他爸爸原来的秘书。
“宇尚,喜联的张总已经跑到我这来哭了,挺大岁数的人为了儿子不容易,人家已经答应赔偿几百万了,以后把儿子关在家里再也不让出来惹祸。那孩子再红一辈子也挣不了这么多钱,你是不是松松口?闹得太僵对你也不好。”戚宇尚小时候这秘书经常去给他开家长会,挨老师骂,回来隐瞒他的劣迹不报又挨他爸爸的骂,挺不容易的。
“叔叔,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不是我能干涉的。再说您现在这身份地位,把他儿子弄出来不是举手之劳,跟我这诉苦不是骂我吗?”戚宇尚在电话这头笑,他清楚春水的伤属于轻伤害,即使张越冬认罪,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拘役管制,别说他们家会把他弄出来,就是真在里面呆些日子,又能损他几根汗毛。民事赔偿是必须的,至于张越冬,拜托您老先好好地活着吧。
“混账小子,你不发话我敢把人弄出来?我怕你拿弹弓打我们家玻璃。怎么样,你爸爸也是这个意思,不想你太招摇,给我们点面子好不好?”
戚宇尚的父亲退下来后就和比自己小上二十几岁的娇妻去南方生活了,说是身体不好受不得寒,其实最主要的原因是怕被这个混世魔王一样的小儿子气死,再加上娶了个小媳妇儿心虚,父子俩居然好多年都不过话儿了,还得找个传声筒。
“是老爷子的意思您就早点说呗,我还能不给他面子。不过叔叔,张家那个变态儿子是恶贯满盈,以后要是有什么事,可跟我没关系啊,您清楚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张越冬干的那些事是真的?不是你小子造的谣?”
“切!”
“叔叔明白了。”
春水却没有一点睡意。
两天过去了,他的手仍然会痛,是那种一跳一跳的钝钝的疼,好像张越冬手里的路砖还会抽空砸上几下子。医生说如果忍不住就说出来,可以打一针止痛,他不想打。紧闭双眼,他用意识指挥着手指,包括失去的部分,在脑海里开始弹奏那首著名的爱情之爱情。尽管身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没有动作,这却是他弹的最投入的一次,一曲终了,汗水湿透了病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