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饺子很香,春水用左手笨拙地吃光了一碗,连汤都喝得涓滴不剩。戚宇尚看了一眼他搭在桌边的右手腕上那一圈明显的青紫,把自己碗里的饺子又拨出来切好,放在春水的面前,春水不客气地又给吃了个干净。
“宇尚,这饺子有的是,管够。”欣姨疑惑地又盛了一碗端上来,戚宇尚却站起来准备走了。
“戚少,我可以回去了吗?”春水也跟着站起来,他一刻也不想留在这里。
“等下跟欣姨去看焰火吧,看完了我派车送你回去。”
午夜时分,半边夜空都被焰火映照的绚烂缤纷。春水躲在人群的角落里,无法和大家一起欢呼雀跃,一是心情不好,再者他来得匆忙,没有穿外套,此刻冻得瑟瑟发抖。
不远处戚宇尚和集团的副总正在聊天,他时不时地瞥一眼春水,看到他抱着双臂缩着脖子,在那一蹦一蹦的。他随手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给身边的一个小企宣,示意她给春水送过去,同时把食指竖在了唇上。小企宣明白,走过去啥也没说把外套披在春水身上,春水感激地笑着穿上,又肥又大的,小企宣帮他挽上了袖子。
“喂,换口味了?你不是只喜欢漂亮无脑型的,拿过来就操,操完了一扔,图省心吗?”副总拉了一下戚宇尚薄薄的衬衫,他们曾经是战友,说起话来荤素不计。
“谁说他不漂亮?你知道吗,我第一次看见他他正踹邸飞呢,腰一摆腿一抬,那叫一飒。”晚间气温很低,戚宇尚也不自觉地抱起了双臂。
“警告你啊,这孩子和袁峰交情不浅,你别犯糊涂。”
“我还能强了他不成。”戚宇尚慢条斯理地说:“我只不过想把这只小豹子搂在怀里,剪掉他尖利的小爪子,用指甲刀磨得又圆又平,然后在他尾巴上系个蝴蝶结,脖子上挂串铃铛什么的,而且完全出于他的自愿。”
“你要想宠一只猫哪里没有,为什么要难为一只豹子呢?”副总看着他两眼放光的作孽样子,很想上去给他两拳。
“你懂什么,乐趣啊。”戚宇尚又一次看向春水的背影,这时最后一组焰火腾空绽开,映着他的脸上的表情,三十多岁的人了,像个搞恶作剧的孩子。
春水回到简捷的住处时已经快两点了,在路上他接到了阿呆的一个电话,问他在不在家。
“你老师又喝酒了,还感着冒呢,袁哥这次真急了,把人拉着塞车上就走了。他们要是回去你可得劝着点,袁哥眼睛都喷火了。”
春水从外边看一楼黑着灯,二楼大卧室的窗帘透出暗黄的灯光。他松了一口气,都进卧室了,应该不会是在干仗。当然,以后他会明白的,卧室是最适合干仗的地方。
春水不想打搅楼上的两个人,蹑手蹑脚走向自己在一楼的房间,脚下突然踩到软绵绵的一团,吓了一跳。他打开客厅的灯,看到脚踩的是一件灯芯绒的西装,再往前,衬衣,然后鞋、裤子、内裤,甚至袜子。如果这些衣物同属一人的话,春水想,那人应该是光溜溜的很彻底。他一路收拾着放在沙发上叠好,坐下想了想,简老师您现在凶多吉少吧?可我帮不上忙。
春水笑着摇摇头,站起来准备去洗漱,突然间楼上传来一声很大的响动,像什么东西重重砸在楼板上。真打啊!春水跳起来就往楼上跑,刚走到楼梯拐角处,就听到前面几步远的大卧室里传来异样的声音,他停下脚步屏住呼吸。
卧室的门只掩上了一大半,比泻出的柔和灯光更清晰可辨的,是简捷沙哑的呻吟声。
“袁峰,袁峰饶了我吧,啊……”
“一直惯着你你就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还喝不喝了?说!”
“不……喝…了。”简捷的回答被噼啪的肉体撞击声拍打的支离破碎,春水慢慢顺着墙壁出溜下来,蹲在地上。他看到门边的地板上滚落着一只很大的水晶玻璃花瓶,原来是放在床头柜上的,刚才的声音应该就是它发出来的。
春水知道自己应该下楼去了,可他挪不动步子。他浑身烧的火烫,嗓子干疼,有个地方硬的令他羞愧难当——屋里的两位堪称神枪手,春水都没看见他们的样子,就被他们射出的两颗子弹同时击中,一颗射入心脏,另一颗,洞穿下体。
春水一早就趴在餐桌上出神,咖啡壶发出欢快的鸣响,他居然没有听见。
“发什么呆呢?”袁峰湿漉漉着头发从楼上下来,他拍拍春水的头,给自己倒了杯咖啡。“什么时候回来的?”
春水的脸红了,但他知道自己永远也不敢跟袁峰撒谎。
“两点多了……”
“哦,”袁峰微蹙着眉头想了想,“对不起。”
“没事。”春水的头垂得很低,好像昨晚放纵的人是他一样。
“简老师呢?我做了他最爱吃的泡菜三明治……”
“他一时半会儿的是吃不了这东西了,还是给我吧。”
“怎么样,打算和宇尚签约继续比赛吗?”袁峰看起来心情不错,一边吃早餐一边询问春水的想法。
“不大想。”春水下意识地往袖子里缩了缩手腕,他特意换了一件袖子很长的恤衫。
“不要被简捷的那一套想法束缚住。知道你喜欢音乐,想自由自在地做自己喜欢的,但是,前提是什么?物质基础和丰富的阅历、经验和资源。宇尚旗下影星居多,可他的方向音乐公司连个代表作拿得出去的歌手都没有,你签进去了,很可能就是一哥。咬咬牙五年过去,人气有了,钱挣够了,那时主动权就在你自己手里,想怎样都可以。”
春水觉得袁峰的话不无道理。“是啊,昨天戚宇尚还和我说签完约就出唱片,歌曲我选,卖得好演唱会也没问题。”
袁峰端着咖啡杯的手停在半空。
“戚宇尚亲自和你说这些?”
“是啊,我还没答应他,我不喜欢这个人。”春水发觉袁峰的表情有些严肃。
“你现在连个新人都算不上,他居然亲自和你谈合约的事,传出去还以为他爱才如命呢。”袁峰冷笑起来。“不用管他,听拉拉蛄叫还不种庄稼了,我建议你接着比赛。不过,”他敲了敲春水心脏的部位。“给我随时保持清醒,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不用我教你吧?”
吃过早餐,和春水聊了一阵子,袁峰接了个电话准备出门。
“袁哥,你上楼看看再走吧?”春水挡在他前面,乞求的眼神。
“不去,再给他来几天冷暴力,看他还敢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袁峰恶声恶气地回答,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没头没脑地说:“你可得给我好好的啊,我将来还想过继个小春水作儿子呢。”
春水没理他,心里琢磨照你们俩这么言传身教下去,够呛。
春水打了个电话向妈妈请教,做了一碗自己以前生病时常吃的清淡的面片儿汤,淋上了香油和醋,香气扑鼻的给简捷端了上去。
简捷醒了,此时正趴在枕头上发呆。春水把碗放在床头柜上,拉把椅子坐下。
“唱的真好春水,写的那么俗气的一首歌,让你演绎得风生水起。”简捷的嗓音越发哑的厉害,听得春水心里一个劲儿的发紧。
“你怎么回事啊,戒酒有多难?非得让人恨得想揍你?”春水知道自己这么说有点不礼貌,可说出来觉得心里痛快不少。
“我也不想的,可总也忍不住……”简捷调皮地夹了下眼睛,偷偷向门外扫了一眼。“嗓子动完手术不能再唱歌,本来都是我自己作词作曲的一张专辑眼瞅着泡汤了,接着你袁哥的姐姐就是我经纪人又出事,就是那会儿上的瘾。”
春水拿起勺子开始在碗里翻搅,他不敢正视简捷的脸,低着头说:“以后再想喝酒就写歌儿吧,我要把第一张专辑献给你,都是你的词曲。”
“我决定继续比赛,宇尚答应给我出唱片。”
简捷抬起头望着他,没有回应。
十进七,为了搏收视率扩大影响,赛事内容改为男女选手结对子,双双晋级或者被淘汰。由于是自愿结组,选手们登时上蹿下跳乱作一团地瞎勾搭,春水也不着急,反正最后会剩下一对,爱谁谁。
是个皮肤白皙的短发姑娘,和春水一样,一直抱着吉他参赛。春水对她有印象,觉得无论从外形和声线,她都像极了世界杯演唱意大利之夏的那位女歌手。
“我就知道会是咱们俩。”姑娘叫蒋敏,笑起来落落大方。“一对儿土豹子。”
导演组有点欺负老实人,其他几对服装造型选歌挑舞忙的不亦乐乎,到了春水和蒋敏这里,反正你们俩音乐素养好,找地方练歌去吧。至于唱什么,任静和付笛生的知心爱人怎么样?
“我靠!”蒋敏姑娘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帮大脑积水的家伙是想让人家一出场就指着咱俩说妇炎洁组合啊!”
春水想了一下,笑的前仰后合,后来他好不容易止住,抹了抹笑出来的泪水:“咱俩吉他在手,上去唱什么到时候谁又能说了算。”
“郝春水你真对味!”蒋敏用力拍了下春水的肩膀,“跟我合作一首李慧珍的爱死了昨天怎么样?”
“为什么是这一首?”春水不解。
“我以前的男朋友也在场上,膈应我好久了,抓住机会出口恶气!”
“谁呀?”春水看着蒋敏眼露凶光,极度好奇中。
“邸飞。”
晚饭过后,春水偷偷跑到宾馆的天台上抽烟,他的瘾不是很大,但心里有事的时候就很想来上一支。和乐队的老师私下里合作了一下爱死了昨天,效果非常好,但老师提醒他和蒋敏,参加游戏一定要遵守游戏规则,如果他俩不征得导演组的同意擅自更改曲目,演出再完美也会被踢出局的。没办法他和蒋敏去见了导演,导演的态度很坚决。
“不行,这首歌不符和标准。你们要是不想唱知心爱人,就再选一首,但必须是大家耳熟能详的男女生对唱。”这时邸飞和他的女伴从一边经过,瞟了春水和蒋敏一眼。他们运气不错,唱周杰伦的屋顶,和两个人走的青春风格很搭。
“喂,你抽烟的样子很流氓。”蒋敏端着两杯热饮跑了上来,胳膊上还挂着件外套。她把饮料放在窗台上,抖开外套示意春水穿上:“从你房间翻来的,不是你的衣服吧?”春水低头看了看,是上次看烟火的时候别人拿给他的,他一直想还,却再没见到那个小企宣。
“不知道是谁的,”春水又开始挽袖子,“谢谢你。”
“是个有钱人。”
“什么?”
“这件衣服少说也得两三万,就那么丢给你,肯定是个有钱人。”
春水撇撇嘴,用几万块钱买件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的西装外套,有钱人就是被钱烧坏脑子的人。
“怎么办呢蒋总,不行咱唱小放牛吧?符合他们的要求。”
蒋敏靠在栏杆上吹了吹自己的刘海儿,叹口气。
“咱们是必须在第一轮一鸣惊人直接晋级的,否则第二轮跳舞,现在你还在不停地踩我的脚呢,没戏。”
“可那些歌不适合我们,而且唱得再好也不会出彩儿。”
“是啊。”蒋敏有点泄气,她递给春水一杯饮料,自己也抱着一杯在胸前捂着,不再言语。
天渐渐黑了,蒋敏白皙的脸庞在夜色里散发着淡蓝色的微光,春水忽然觉得她像一只萤火虫,就忍不住想去看一眼她的屁股有没有发光,不敢,于是憋得很辛苦,低着头吃吃地笑。
“嗨,你当初怎么会看上邸飞?”他赶紧寻找话题。
“我们是同学,那混球漂亮的像个小姑娘,我最喜欢欺负他,欺负欺负着就喜欢上了。”蒋敏自嘲地笑。“都说他没脑子,真没脑子就好了。”
“我还以为他天生喜欢男人呢,没想到是半路自宫的。”春水有些感慨。
“他喜欢好衣服好车好房子,有一次出去伴舞挣钱碰到戚宇尚,回来琢磨了一个晚上就在精神上先把自己阉了,然后义无反顾地去了,斩钉截铁的倒真像个男爷们儿。”蒋敏好像说的是与自己无关的事,表情很轻松。
春水感觉到蒋敏还是有些难过的,一般坚硬的外壳下都是柔软的芯。他没有恋爱过,不知道将来如果自己爱错了人,会是一种怎样的心境。
第二天选手们集体去宇尚传媒的总部签约,春水把那件外套放在一个纸袋子里提着,蒋敏说的价钱,让他想马上就还给人家。果然,在一堆忙碌的工作人员里,他看见了那个女孩子。
“姐姐,那天晚上谢谢你。”春水用双手递过了袋子。
企宣姑娘愣了一下,马上想了起来。她笑眯眯地望着春水,这个男孩子给人的印象很好,特别有礼貌。
“你知道是谁的衣服吗?”
春水摇头。
“是戚少的。我要是你,就亲自还回去道个谢。”企宣的笑容里有些内容,春水下意识地摇头。
“傻小子,只是去道个谢。有时候几句话就改变自己的命运,不用非得弄得头破血流的。”企宣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看着春水的样子就想帮帮他,不想让他吃苦。“他在十一楼的会议室开例会呢,你去等一下就好。”
十一楼的会议室居然是透明的,隔着玻璃,春水看到戚宇尚像个国旗护卫队的队员一样笔直地立在那里,众下属们站姿也不错,跟部队出操似的。居然还有这样开会的?春水惊诧不已。正在走廊里指挥工人更换绿植的一个员工好像看出了春水的心思,一边把他往边上拽一边小声说:“戚少当过兵,喜欢军事化管理,开会讲究雷厉风行这马上就要散会。”
说着会议室的门开了,大家鱼贯而出,个个表情严肃,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以前看戚宇尚不过是个心狠手辣的斯文败类,可今天这阵仗让春水突然有点怯,他又往墙角缩了缩,想跑。
“郝春水你给我出来,属耗子的,专拣角落里钻!”戚宇尚眼尖,一出门就瞧见了春水,看他缩头缩脑的样子,心里一闷,说话一点也不客气。
“戚少。”春水被他骂的一激灵,精神头回来了,挺胸抬头地走过来,有点想踢正步。“我过来签字,顺路把衣服还给您。”
戚宇尚在会上刚训完人,目光依旧犀利,逼视下春水的声音越来越小:“谢谢您。这衣服太贵了,我也不知道拿去哪里洗,所以……”
“哦。”戚宇尚接过袋子,态度缓和下来。“签完了?”
“嗯。”春水跟着他朝电梯方向走。
“我要去机场,你坐我的车回去吧。”
“不用了戚少,我晕车……”
“晕好车是吧?”戚宇尚想起来了,“等你以后唱片大卖,我送你一辆本市最破的32路公交车——没空调,像条大虫子一样的那种。”
春水无奈地发现,坏人说的话如果有意思,你也忍不住会笑。
还是坐了戚宇尚的车。春水拘谨地坐在他身边,极力控制自己的肠胃能够坚持到终点。
“比赛准备的怎么样了?好像就剩一个多星期了吧?”戚宇尚一边翻看文件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春水只听得耳边“叮”的一声响,哆嗦了一下子,他知道这是机会在按铃。可是,他不知道怎样说才是最妥当的,索性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