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玉盘张口想说话,却又瞥见坐在林柯暇身后的琴瑟。
琴瑟一改往常那身飘逸的白衣,换上了一身红衣。
如血鲜红。
顺着湖边的微风轻轻飘逸着,带了些狂野和不羁。
萧玉盘突然想起,他曾送过杨七写一件红色的衣服。
当时杨七写爱极了那件红衣,曾经穿着那件红衣窝在他怀里,告诉他原因。
杨七写笑着说:“副庄主,你知道吗,穿上这件衣服,七写觉得七写像你的新娘子呢。”
萧玉盘宠溺的摸着杨七写的脑袋,为他梳理垂下的发丝,道:“七写愿意做我的新娘么。”
“自然是愿意的!”杨七写急忙回答:“七写不敢求副庄主一心一意,只愿七写能够常伴副庄主左右,便是足矣。”
这样的杨七写太让人心疼。
萧玉盘抱紧怀中之人,说:“七写。弱水三千,我只取你一瓢。”
杨七写抬头轻轻吻了萧玉盘的下巴。
那是一幕让萧玉盘觉得终生难忘的。
眉宇之间满是妖娆,眼内似乎微微闪烁着水珠,薄唇轻抿,身上弥漫着一阵淡淡的幽香,那件红衣似火燃烧一般,鲜亮而热烈。
这太容易让人沉迷,萧玉盘猛地惊醒。
他还要名震江湖,他还要展示他的才华,他还要让天下人都知晓他的名字,又岂能因为一个琴师,放弃这一切。
他爱杨七写!到也只是把杨七写当做一个宠物。
对一个宠物许下诺言,真是荒唐。
他当时松开了手,告诉杨七写,他不喜欢他穿红色。
吻着他的脸颊,告诉他,他不喜欢。
杨七写一脸失望,眼眸里也没有了艳丽。
从那之后,杨七写都穿着一身的白衣。
他失了一抹红色。
假如再来一次,他一定会把杨七写搂在怀里,告诉他。
其实他穿红色,是最令人沉迷的。
又岂会为了那些虚名,那些无谓的男子尊严而放手?
只是,再也没有机会。
放了手,就再也牵不回去。
抬头望去,琴瑟坐在不远处,那红衣飞扬,可谓风华绝代。
哈哈。
这样的人曾经深爱着自己。
他想过,如过杨七写恨他,如果杨七写想杀了他,他不会有半点怨言。
只是,如果杨七写只是琴瑟,一个不爱他,可以利用他的人呢?
说不出的心疼。
当初自己赶走杨七写,杨七写是不是更疼?
虽然心疼杨七写的污蔑,但却更心疼,杨七写究竟是怎么变成琴瑟,这几年里,他究竟受到了怎么样的苦楚。
第14章
萧玉盘张口想说什么,却又是半句说不出口。
一片安静中,那红衣仍然鲜亮艳丽。
微凉的风迎面吹来,使他清醒不少。
枯黄的树叶在旋舞着,像是翩翩落下的蝴蝶。
萧玉盘正准备重新开口说话,却被一个奔来的婢女打断了。
萧玉盘正准备斥责婢女的不知礼数,却被婢女眉间的恐惧迷惑住。
那名婢女匆匆忙忙的对萧玉盘行礼,道:“庄主,琴瑟公子的厢房起火啦!”
厢房起火。
天干物燥,本就十分容易起火,萧玉盘皱起眉头,准备下令灭火,看向琴瑟,却怔住了。
琴瑟的眼睛猛地瞪大。
扬手挥落腿上的琴,砸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琴弦崩断,木屑飞溅。
琴瑟素来爱琴,如今这举动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琴瑟眼里却满满的是惊恐,没有半分因为琴都毁坏而心疼。
那个女人要烧死他!
那年,他还是杨七写,他才五岁。
那个女人说,她厌恶他的脸,要烧掉。
只因为他比她漂亮!
因为只有火,才可以让一切变成灰烬,化为乌有。
不要被烧掉!
琴瑟瞳孔一缩,转身快步向厢房走去。
疯了吧。
怎么会想起这些事情?
“七写!”萧玉盘错愕,喊道。
琴瑟仿佛没有听见,那抹红色飞扬,像是一团燃烧的火花。
周围弥漫着一股木头被烧着的焦味,极为难闻。
萧玉盘一路跟着琴瑟,却发现速度远远追不上那抹红色。反而越来越远。
“七写,不要接近厢房!”萧玉盘眼见琴瑟想要冲入火场,急忙喊着。
琴瑟置若罔闻,从容的走入了厢房。
烈火焚烧,把半个天际都照亮了,红色的,像是弥漫的血花。
“七写!”萧玉盘瞪大眼睛,身后传来了吵杂声,大部分人都提着容器赶来。
他最爱的人在火里。
他伤害了他最爱的人,他最爱的人还没有原谅他。
他还没有补偿他最爱的人。
走入火内,不顾身后的惊呼。
其实,有了杨七写,在火中并非这么难受。
眼睛被烟熏得疼痛,却无法无视那抹艳红。
琴瑟坐在地上,双目空洞,他身上的红衣,仿佛比火更加耀眼。
轻轻走过去,把那抹红色搂在怀里。
火烧着木头发出了滋滋的响声,木头断裂跌在地上都巨声,还有那些人的惊呼声。
如果和最爱的人一起埋葬在这片红色里也是幸福的吧。
可惜的是自己曾经拥有而不自知,失去了才后悔。
眼前渐渐变得一片鲜红。
但是……
萧玉盘勾起唇角,轻轻吻了一下怀里人的额头。
这次你在我身边,我可以什么都失去。
而在众人泼水救火之时,后廊上站了一人。
“凤凰浴火腾飞。”斗笠垂着黑纱,蓝衣飞扬:“杨七写,我看你能飞多高。”
第15章
一片漆黑里,身体像是沉入了水底。
但在远处,又似乎看到了些许光亮在跳动着。
抬眼望去,似乎看见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戴着凤冠,红纱掩去了面容,躺在一个男人怀里,纤细而修长长的手指十分好看,掌间托着一个酒盏,在和男人说着什么。
男人伸手揭开了那红纱,那女子娇羞的靠在男人的肩上,脸颊泛红,眉目含情。
烛火跳动,仿佛开始燃烧着这一幅画。
那女子依然红衣,只是眉目之间,多了一股怨恨,那张脸不再闪烁着娇羞的红润,而是一张满是伤疤,破裂的地方还流着夹杂了鲜血的浓。
猛地睁开眼睛,被强烈的光刺得酸疼。
琴瑟眨了眨眼睛,看了看周围。
不是那个燃烧的厢房。
是一个山洞,阴暗潮湿,还有些冷。
“七写,你醒了?”一个温柔的声音响起。
寻着声音望去,看见萧玉盘站在不远处,手上似乎提着什么,笑着看过来。
“七写,饿了吧?山下有个小镇,我看那里的烧鸡不错,给你带了一只回来,你要不要尝尝?你闻闻,可香了!”萧玉盘笑得满面温和,将手里的油纸包递给琴瑟。
鼻下便是那香喷喷的烧鸡,琴瑟却动也不动,语气带着几分冷淡疏远,道:“太油腻了。”
萧玉盘并不恼怒,仍然笑着,说:“那我帮你把面上的油刮去可好?像以前那样。”
杨七写身子及弱,太过油腻的东西也是吃不下的,那时他对杨七写的宠溺自然是真心,只是到了后来,方变了味。
“萧庄主。”琴瑟摇了摇头,脸色在红衣的衬托下更为苍白。
“吃点吧。”萧玉盘放下手中的油纸包,语气中无限柔和:“想吃什么?我给你弄来。你身子不好,可不能不吃。”
琴瑟看着萧玉盘,神情古怪,声音里也带了几分疑惑:“庄主,有话直说罢。”
“七写,”萧玉盘抓着琴瑟的手,纤细而柔嫩,掰开那握得并不紧的手,道:“七写,你便是红线罢。”
并非疑问,而是极为肯定的语句。
琴瑟抽回手,直视萧玉盘,并不说话。
目光带了些许冰冷。
“我醒来后发现我握着你的手,无意看见你指甲缝。”萧玉盘重新抓起那只手,握在手心,将那鲜亮的衣袖往后浆。
红衣的衣袖处已经有些脏,甚至有些被烧焦的痕迹。
琴瑟挑眉,透出了一股柔媚,道:“呵。那可是证据确凿了,萧庄主要怎么处置?”
“胡说甚!”萧玉盘双手合十,将琴瑟的手握在手心,道:“以后别将那毒物放在身上,伤到自己可不值当了。”
琴瑟勾唇,挑起了一抹笑容。
那分明是在嘲讽。
“你休息多会罢,休息好了咱就下山到镇上去寻个屋子歇息,这场火倒是烧的奇怪,咱没被烧死,竟到了这里,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见琴瑟不说话,萧玉盘揉搓着掌心那冰凉的手,道。
琴瑟点了点头,并不说话。
“七写。”萧玉盘却是满目惊喜,道:“你愿意与我一同居住?你……原谅我了?”
“萧庄主。”琴瑟抽回手,道:“若我仍旧是喜欢你,或是怨恨你,自然是不肯与你同住的,只是如今,琴瑟早已不喜不恨,你我又同是男子,又怎么会忌讳这些?”
语气温和,眉目间也满是柔情。
萧玉盘起身,语气里仍然是不变的温柔,道:“你好好歇息,我去给你找些吃的罢。”
周围弥漫的潮湿空气充斥满鼻腔,有些酸。
这只是给自己的惩罚。
假如惩罚之后可以得到杨七写,那么即使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毫无怨言的跨进入。
如果不能……
他倒情愿昨夜能够抱着杨七写,葬身于那场大火。
走出两步,并没有回头,又道:“七写,我丢了你的心,我自然会寻回来,然后,好好珍惜。”
第16章
最终二人都没有到山下的小镇去居住,而是把山洞草草修饰了一番,就住下了。
琴瑟换上萧玉盘从小镇里买了的朴素的衣裳,虽没了身穿红衣时的妖异美艳,却倒显示出了一股温文儒雅的气息。
淡青色的衣裳衬得琴瑟的肌肤较为苍白,眉目之间也是浓浓的疲倦和病容。
“这位大哥。”
萧玉盘在洞口生火,听到这个声音抬起头来,瞧见走来的一男一女。
那个女子略微矮一些,走在前头,挽着一个篮子,里面是些鸡蛋蔬菜的食物,青衣宽袖,乌黑的头发松松的挽起,用一根木簪固定住。
他身后的男子却是浓眉大眼,穿着是粗布白衣,脸上是憨厚的笑容,背了一个大竹楼,可以看出里面是些弓箭和猎物。
萧玉盘见那女子叫他,也礼貌的朝那女子点头,答道:“请说。”
那女子道:“我与丈夫每年这个时节都会上山打猎,往年都是居住在这里,现在这位大哥住在这里,不知可否让我们夫妇两人暂住在这呢?”
萧玉盘本是个饱读诗书之人,懂得这人情世故,本想着答应,却又想起山洞内的琴瑟。
“抱歉。”萧玉盘起身朝那夫妇点头,道:“在下有一友人受了些伤,需要静养,恐怕还要麻烦这位公子与夫人再觅他处了。”
不等那夫妇的脸变色,便听见了脚步声。
琴瑟从山洞中缓缓走出来,虽然身上的是朴素的青衣,但是眉目间的妖娆却不失儒雅,勾起唇角,道:“无碍的,我们这也是鸠占鹊巢,承蒙公子夫人不弃,不赶我们走已是恩惠,又怎敢让二位在流落别处?”
那笑容温和淡雅。
那男子憨厚的笑了,朝琴瑟道:“多谢这位公子体恤,我也是会些不入流的医术的,不如等会待我为公子上些药?”
男子话音未落,女子又道:“这位大哥,既然你友人已经应承了,你是否也应承?”
“自然。”萧玉盘朝那二人点头,随后又蹲下生火。
女子娇笑道谢后,便扯着男子的衣服进入山洞。
琴瑟看着萧玉盘,这些粗事他那尊贵的性子怕是有的做的,便摇了摇头。
落叶萧瑟,空气中充满了干燥的味道。
“庄主。”琴瑟淡淡叫道:“我突然想喝粥。”
萧玉盘错愕的抬头,见到琴瑟的脸上虽然没有表情,但是目光内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妖娆。
“好。”萧玉盘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道:“我去买些米回来,再买一个锅,这样煮好粥就不会怕凉了。”
琴瑟点了点头,然后又道:“这身衣服我穿不惯,这布粗得很,磨得我疼。”
萧玉盘一怔。随后想琴瑟皮肤如此细致,买了这些粗布回来,倒是自己的疏忽。心里责怪着自己,怎地到了现在还对琴瑟的事情如此不上心。
待到萧玉盘垂头丧气的离开后,琴瑟走回山洞内,便见那对夫妇在整理箩筐里的猎物和弓箭,闻到了一阵刺鼻的血腥味。
琴瑟拿手扇了扇,皱起眉头,声音逐渐清冷。道:“你们究竟是谁?到这里来有何居心?”
第17章
那男子一愣,结结巴巴的说道:“这、这位公子……”
双手无措的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尴尬的看了看琴瑟,又扭头去看那女子。
那女子掩嘴咯咯的笑了,眼内瞬间凝满了妩媚,道:“好弟弟,许久日子不见,眼睛可是尖了不少呀!”
这哪有半点村妇的样子?
琴瑟退后两步,戒备的看着。
“呵呵,好弟弟,你特地支开庄主弟弟?莫不是为了护着他?”那女子坐在一块石头上,水蛇般的缠绕在那个男人身上,道:“好哥哥莫惊慌,都是自家人呢。”
洞内的空气并不流通,仍然弥漫着猎物剖开后的血腥味。
琴瑟皱起眉头,口气中充满了疑惑:“庄主姐姐?”
那女子撩起一缕秀发缠在之指尖,挑眉答道:“好弟弟,总算记起了么。也不枉我当初对你的疼惜。”想了想,又道:“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是否怕连累了你的萧大哥?”
萧大哥。
恍然间想起了那时。
他在躲避着那个疯女人,他浑身是血,毫无仪态。
唯有那个男人,救了他,温柔的为他处理伤口,夸赞他的琴艺。
一开始他唤男人萧大哥,后来知道他的身份,才知二人地位悬殊,甚至天壤之别。
“哈。”琴瑟闭上眼睛,道:“我是怕再拖累了他,庄主姐姐,你可知我上次为了还清他的人情,我付出了什么?若这次再欠下他人情,我可要一命相抵?可是若我死了,我就再也看不见我至爱之人。”
保护安卿,才是他生存的理由,不管是为了那个女人还是其他。
那是最正宗最珍贵的血统,而不是像他一样,和一样又一样的毒物混杂在一起,变得混浊,污秽。
那女人神色变得严肃,看琴瑟的眼光像是看着个怪物,道:“好弟弟,当初你和庄主弟弟可是信誓旦旦的跪在我面前求我成全的!如今你们散了罢?我也不问你究竟所为何事到这里来?既然你们散了,有如何会在一起出现?”
当时,他还是个琴师,明明是个地位极低的人,但是却总有意想不到的好待遇,后来,他听说,庄主喜欢他,副庄主也喜欢他,两个人为了他可谓明争暗斗。
又听说,庄主这个女子外表妖娆心肠歹毒,为了目的可是不择手段,他担心副庄主,他的萧大哥。
只是他不敢再唤他萧大哥,他叫他副庄主,副庄主并没有察觉这称呼上的转变。
副庄主带着他,跪在那女子面前,求她成全。
那个女子放手了,他以为他可以和副庄主一起生活,一起有美满的将来。
只是在那女子离开之时,副庄主登上庄主之位时,他就醒了。
副庄主不但不属于他,甚至连他只想做个琴师,为副庄主弹曲子也是不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