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佳视线犹豫地在两人身上来回,下车时,跟肖齐偷摸比了一个电话的手势。
肖齐感激微笑。
仅剩两人的车内,肖礼说,“米佳很活泼、很可爱,带回家,妈见了应该会很喜欢的。”
肖齐闻言惊讶地瞪大眼,紧张地结巴,“说、说什么呢……我跟小佳不、不是……那种关系……”
肖礼笑笑,不置可否,“她是你新交的朋友,带回家给妈认识,很正常。”
肖齐被堵地哑口无言,偏过头。
过了会儿,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男人下了车,然后后门被打开,男人坐了进来,下意识地,他就往门边靠近,窝居一角。
肖礼一时不再动作,只静静地看着他,问,“离开家这么久,跟我那么生疏了?”
“……”
“妈很担心你,你知道,她的身体并不好。”
“……”
“我想你也想她了,那明天跟这面的朋友道别下,该回家了。”
“……”
肖齐头垂的低低地,也不知有没有用心在听肖礼讲话。
良久,说了句,“那里不是我家……”
“……”
“如果、如果你是怕我离开的太突然让你们担心了,那我很抱歉……你、你现在已经找到我了,你回去告诉妈……不、不是……告诉他们我很好,没有出什么事……让他们就别担心了……”
肖礼皱眉看他,“吃饭时我说的话,你没有听进心里?”
“……”
“爸讲的话不是本意,他……”
肖礼有些不知道怎么说,他要怎么跟眼前的人讲肖父的试探呢。想深深地叹口气,却在眼前人的面前忍住了。
肖齐知道男人下面要说的话,吃饭时这人已经说过一次了:肖父想要套他的话,故意那么说的。
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相信,他只是不能明白,肖父与他两人在书房那么私密的空间单独对话,真正的父子二人,肖父要套他什么话,竟需要讲出那么冷漠残忍的语句呢。
那样的冷漠残忍足以颠覆他一直以来所拥有的、得到的,来自肖家的一切。
甚至,他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
这几个月以来,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陌生的床,他一个人渡过了那么多孤寂冷清的黑夜,每每哭着睡着、哭着醒来,白天刻意躲避的、不敢想的一切总会在深夜无人的时候纠缠撕扯着他,痛地他在床上抱着被子翻滚,冷汗淋漓,却始终得不到解脱。
后来,孤儿院里呆久了,他想啊,没什么可怨的,看看那些孩子,没有被人领养的,小小年纪已经懂得生活万般辛苦,他们只求生活温饱,一日三餐,什么兴趣爱好、出门游玩、亲情爱情,那根本都是奢想。
哪像他,肖家在他身上付出了那么多,能给的都给了,物质上从没短缺,学业上永远提供最好的条件,也不过就是感情的付出,有所保留。
其实,如果不让他听到肖父那晚的话,他会觉得人家连感情都是倾尽所有的付出了。
想到自己会如此难以承受和情绪崩溃,其实,也是贪心的错,毕竟缺少血缘那层关系,又怎能要求那么多。
话说回来,他又觉得自己其实已经很幸运。尽管肖家对他的情感不是那么纯粹,但他毕竟还是享受到了这二十多年的亲情。无论怎样,掺杂一丝希冀的想,肖家对他还是有一些些感情的吧。最起码,肖母对他的疼爱应该真的存在过吧。
“没关系了……我没有怪谁的……”
“肖齐……”
“要是没事了,我就下车了……麻烦你、帮我问他们好……”
肖礼拉住他开车门的手臂,一个用力,把人拽到了身边,肖齐整个神经都绷紧了,眼睛慌乱的四处乱瞄。
“你这样爸妈会很伤心。”男人静默了几秒,“……我也会伤心。”
肖齐一怔,莫名就愤怒了,用力挣扎,“放开、你放开我!”
肖礼不放,靠近他,制住他的双手,把人压在了椅背后,深邃黑沉的眼睛直直望着眼前因为挣扎鼻尖溢出汗珠的人。他倾身吻了下去,嘴里尝到苦咸的味道,有点儿涩。
熟悉又陌生的气息,贴的肖齐那么近,却像从天劈下来的惊雷,劈得他全身僵直,大闹一片空白。
当男人还想往下面的位置贴近时,他清醒般地奋力挣起身,发狂一样推搡着肖礼,嘴里重复着嘶喊,“我不要你这样!不要你这样!再也不要了!”
“你们都伤心都伤心,可谁管过我伤心没有?我也会伤心啊!我也会啊……”
肖礼不顾他的挣扎推搡,用力把人揽进怀里,不停柔声,“你说不要就不要了,大哥知道这次你伤心。我们回家,回了家,你就知道一切都跟以前一样,没什么改变的。”
肖齐被他拥在怀里,好半天,才停止了大幅度的挣动,可肩膀还在微微抖动,看着不那么安宁。
肖礼抱着他,五月的天气,只着衬衫的前襟感觉到了湿意,他一下一下轻拍着肖齐后背。
从见到这个男人,肖齐就没想过再在他的面前掉一滴眼泪,刚才的失控是他莽撞了,可,这个男人不该再那么对他。
从男人的怀里退出来,他清醒地冷静,“你回去吧。那里并不算是我的家,我在外面能照顾好自己的,这么多年,肖家教会我的,足以我讨生活。”
开了车门,肖齐没有回头,自顾说着,“你告诉二老,他们的养育之恩肖齐不会忘,以后……我会回去看望他们的。”
望着肖齐毅然离开的身影,肖礼揉了揉太阳穴,慢慢靠在了椅背上。
第76章
肖齐一进门就被米佳紧张兮兮地拉进房间,还特地叮嘱她奶奶别过来偷听。
“他真是你大哥?”
“……嗯。”肖齐声音闷闷的,情绪不高。
“他来……找你回家的?”
“……”
“问你啊,”米佳迟疑着,“你当初为什么离开家啊?”
“……”
这问题,米佳只在初始时侧面表达过好奇,可后来在熟悉之后再没问过,她看得出来这是会令肖齐伤心的问题。
“今晚吃饭时,我听你们说话,我猜的噢,你是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伤心之下离家了?”
“……”
米佳叹口气,拍拍他肩膀,“哎,其实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你看看孤儿院那些孩子,哪个不是希望有个好人家把他们领养了呢。有了父母,就算不是亲生的,可总比没有父母要好很多吧?”
“你看你,会那么多国语言,还学了那么多才艺,什么钢琴、美术啊,我觉得你大哥一家人对你应该蛮好的,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好好栽培你啊……”
肖齐的安静让米佳一阵困惑,“还是我说的不对?猜错了?他们一家人对你不好?你是逃出来的?”
拉开肖齐的两只手臂,米佳不停踱步,“不该啊,你看你手不能提、肩不能挑,一双手葱白玉嫩,身姿修长、风度翩翩,怎么都不像受虐待的人啊……”
肖齐立时哭笑不得,“小佳……”
米佳扬眉,无辜的睁大双眼。
压抑什么似的舔舔嘴唇,肖齐低声说,“他们对我很好,没有不好,没有虐待,没有苛责,一切都很好。”恍惚地看着空中一点,双眼无神,“只是……”
“既然都好,你还只是什么呢?”
“只是我不想回去了……不能再接受他们的好了……”
“就因为知道自己不是亲生的,你就不想再面对他们了?”
“……”
米佳用力戳着肖齐胳膊,“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肖齐听见她这好像历经多少世事的感慨,只笑不语。
过了会儿,米佳又问,“那你把你大哥劝回去了?”
肖齐不知道自己那算不算劝,但他想,那个人,应该回去了吧。
那么骄傲的人,怎么能忍受别人那么直接给予的拒绝呢。他已经说的很明确了,不会回的。
其实,还是不回去的好,回去了,要让很多人不自在,那么多的事实真想已经赤裸裸的平摊开来,抹不去、擦不掉。他还没有正视的勇气,再给他一些时间吧。
正如他跟他所说的,肖父肖母对他最起码还有养育之恩,也许,时间长了、日子久了,他就能以平常心回去看望他们。如果……
……他们到时也还愿意见他的话。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
米佳想想那男人的气场,再想想肖齐还能劝退成功,真心觉得肖齐还挺有两下,也并不全是今晚见他大哥时那般畏缩胆怯嘛。
“你大哥挺健谈、挺温和的嘛,见多识广、博学多才,什么都能聊,而且说的都是真知灼见,听得我心里可佩服了!不过,就是那周身气场太惊人……”米佳打了个颤,吐舌,“方圆五里估计没人敢主动近身!”
肖齐低头扯扯嘴角,原来,每个人都能觉到他是温和而不可亲近的,那么高高在上。
“小佳,去睡觉吧。明天我还想去街心广场,这几天假期出来玩的人多,可以多画些,多赚些钱。”
小佳皱眉,“明天你还要去画?那你的手……”
“没事,已经好很多了。”
肖齐把手举起来时,米佳惊地“啊”了一声,“我们把药忘在你大哥车里了!还有画板画架!”
肖齐听闻也面露一丝急色,当初那画板画架还是米佳用了自己平时零用钱给他买的,不是多贵的东西,但这样“丢了”还是挺可惜的。
不过,也没有办法了,忙安慰米佳,“算了,明天我去重新买副,再去广场吧。”
米佳张口想说要不打个电话让你大哥开车回来下,可看肖齐一晚上都没什么血色的脸,她想还是算了。
肖齐第二天起得特别早,他想着一大早趁着人少抓紧到商场买了画板画架就去街心广场,这样也就不会太耽误时间赚钱。他跟米佳说今天不用陪他了,可米佳死活不同意,一副没睡醒的样子要跟他出门。
下楼看到昨天那辆黑色轿车时,米佳一口哈欠打了一半,捂着嘴,戳了戳站住不动的肖齐腰眼。
车里下来的人,微笑着道,“早。”
肖齐迟缓犹豫地挪到男人面前,低声问,“你……你怎么还没回去……”
肖礼不答,只笑着问,“这么早出门,有什么事吗?”
肖齐抿住嘴。
却听米佳半醒不醒地说,“噢,去买画板画架,昨天的丢……了……”话说一半,人醒了过来。
“啊,肖齐画板画架还在你后备箱里吧?昨天下车,都给忘了……”
肖礼像是愣了下,而后才点头笑笑,开了后备箱,把东西递过去,说,“怕你们着急用,就早点送过来了。”
“对了对了,还有药!我昨天给肖齐买的按摩手掌的药,好像也忘在你车里了……”
肖礼闻言看了眼车内,而后淡然的摇头微笑,“这个没有的,你记错了。”
米佳抓抓头,一副也不知到底记没记错的样子。
“麻烦你特地送过来,……谢谢。”
肖齐拿着画板画架,低着头道谢。而后拉了下米佳,转身走了。
也许男人真是特地来送画板画架,也许还有什么其他想法,但他不想去知道去了解。
从昨天作止,不要跟男人有过多的牵扯,不要再维持其他关系,昨晚已经很明确表达过自己的态度了,再说其他,都是多余。真要多说,估计又会把关系弄得复杂。他不敢拍着胸脯保证能够次次将决心在这男人面前表达的那么鲜明且坚定。
跟在肖齐身后的米佳,小声嘟嚷,“你说你吧,再不想跟人家亲近,那也是你大哥啊……人家一大早就把你的画板画架送回来,多有诚意啊……刚刚你要是开口让他开车送我们一程,他肯定也愿意的……你看你生疏的……”
肖齐背着画板画架,只顾前行,丝毫回头的意愿都没有。
他要真按小佳说的那样做了,那昨晚的态度就白表了。
更何况,肖齐苦笑,依那人的性格,要真想送他们,他会做的体贴备至,令人拒绝不得。哪里还会有小佳此时的抱怨。
两人渐行渐远后,肖礼上了车,回头看向后座一个透明小袋里装的几盒药,目光沉静而悠远。
因为之前打算买新的画板画架,两人起的实在早了些,到了街心广场,压根还没什么人。于是,迎着高高升起的朝阳,两人坐在广场一角的长椅上要多傻有多傻。
肖齐很不好意思,“小佳……放假你本能多睡会儿的,我……害你早起了……”
米佳打着哈欠,无所谓地摆手,“没关系啦,其实也不算早,太阳早都升起了,就当我们出来晨练了嘛。”
“可……难得放假,你都没跟同学出去玩,一直陪着我……要不,你今天去找同学玩吧。呃,回家休息也行……”
“干嘛?赶我走啊?”
“不不,我只是怕你陪着我……太辛苦了……”
米佳瞪他,“有什么好辛苦的,你也不是天天出来画,我也不是天天陪你,就当是偶尔帮帮朋友咯!再说了,反正你赚的钱都是捐给孤儿院,我就当自己也是为孤儿院做义工好了!”
肖齐说不过她,只能一笑。
米佳的性格一点都不矫情做作,她善良、热心,为人仗义,有时也会抱怨生活辛苦,可这却并不影响她快乐地去帮助别人;当然,她也像所有女孩子那样,对于奢华物质的生活有着想往,她会毫不掩饰对漂亮衣服、名贵轿车的喜爱,却并不会为此汲汲而为;她有着一种令人羡慕的开朗和好不作伪的性情。
有时,肖齐想,要是没有遇到米佳,如今他会在哪里,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一个从未离开过那个富厚优渥环境的人,连最基本的生存技能还没来得及迈出家门学习,就被扔进了竞争激烈、处处需要金钱的残酷社会;不但没有被饥饿病痛缠绕,甚至是还能身体健康、温饱无余,他觉得其实自己很幸运。
人渐渐多起来的时候,肖齐也有了生意。一个人脸接着一个人脸的画,米佳在旁边看着时不时蹙眉,觉得他连续画了太多个了,就上前抢下他的画笔让他歇一会,然后给他揉捏着手掌,让他喝水。
临近中午,在肖齐画完手上最后一个人时,米佳坚决不让他接着画了,叮嘱他必须坐着休息,她去买饭。肖齐拗不过她,只能点头遵命。
两人有说有笑,简单快捷地解决掉买回来的盒饭,正好有对年轻的情侣过来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