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齐希冀地望着米佳,米佳像是被他看得实在心烦,用力地挥挥手,嘴上说着,“去去去,想画就去画!别看我,搞得跟我断你财路似的!”
肖齐笑笑,露出两个酒窝,刚要让人坐好准备画,眼前就笼罩了一片阴影。
他疑惑地抬起头,肖礼那张棱角分明,无论何时都温和从容的英挺脸庞就出现在了视线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你……”
肖礼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这里的药是舒筋活血的,涂抹在手上,顺时针按到手掌发红发热就好。”
肖齐握紧了手上的画笔,脸上却一片漠然,缓缓摇头。
而肖礼手就那么伸着。
第77章
米佳对于肖礼的再次出现已经用惊呼表达过讶异了,现在她看着再次僵持住的二人,内心除了尴尬还是尴尬。
硬着头皮,她想帮忙接过肖礼手上的东西,却被肖齐及时伸手拦了下来,望向她的目光饱含恳求。
肖礼眼神闪了闪,抿紧了嘴唇。
“喂,老板!到底还画不画啊?我们坐很久了耶……”
年轻情侣的声音喊出来时,肖齐忙要应声,却被肖礼抢先了一步。
“老板今天不画了,不好意思,耽误你们的时间。”
话是客气,可沉静的面容、压迫人的气势,让那对年轻情侣连抱怨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急急忙忙离开了。
“你、你怎么能……”肖齐气恼地看着肖礼,却偏偏又说不出什么过分责怪的话,反倒一张脸憋的涨红涨红。
肖礼伸手拉他坐到长椅上,拿出药,要给他按摩手掌,肖齐愣愣地由他做着一切,好一会儿,才突然反应过来,急忙抽出了手,站起身,一下远离了好几步。
肖礼静静地看他,只说,“这样画,你的手受不住。”
肖齐垂首,把右手背在身后,一言不发,只是身体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正巧,又有人来要画,他就忙站到了画板前。
当身边再次感觉到一片阴影时,他听见男人说,老板今天不画,下午的时间他包了。
几近恼怒地红着眼抬起头瞪向身边的人,“你!……”
“你要还想做生意,就画我吧。”
米佳张大了嘴巴来回看向两人,只见肖齐气的手都在抖,而肖礼还是一贯的镇定从容。
肖齐自是不会给肖礼画,但肖礼也没有让他继续做成生意。因为来一个人,他就赶走一个人,只说老板下午的时间他包了。
肖齐心里气的都说不清什么滋味了,他当他是做什么生意呢,说包就包,未免也太可笑了。可生气之余,又有丝缕无奈,他从来没见过男人极有耐心地耗在一件事情上,甚至都有些泼皮无赖的意味了,这让他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苦笑着内心不免泛起一阵苦涩哀凉,他对他从来都是没有招架之力的。
从小到大,他甚至从来没有违逆过他,永远都是男人说什么,他就觉得是什么,而且是什么都好。就连当初,那么果断突然地被安排出国,最后也无怨无怪地默默接受了啊。
他们两人这样僵持,生意自是做不成,米佳站在旁边一直头顶冒汗,认识肖齐这么久,她不知道他是这么倔。虽然她已经看出来这对兄弟关系不太像一般人家那般亲近,可肖齐大哥能特地买药送过来,这份举动总是好意、总归不假吧?
肖齐怎么就不能领情呢?
再不是亲生的,可多年相处的感情会是假的吗?
米佳心里一劲儿叹气,不得不的靠近两方对峙中的一方,跟肖齐商量,“要不你就给他画一张吧?”
肖齐倔强地闭紧嘴巴。
米佳继续苦口婆心,“你看,你要是不给他画,我们也画不了其他人,也赚不到钱,这一天时间就白搭了。
“……”
米佳再接再厉,“你就同意吧同意吧,画他一张也费不了多少时间的。画完了,就把他的药收下来,劝他离开,不就好了么。这样我们就能继续给别人画,也不枉我陪你一天,都不能出去玩了啊……”
米佳的最后一句话像是触动了肖齐,他的脸上出现一丝松动,米佳眼神尖,立马起身,拍拍他肩膀,说,“我跟你大哥商量下,保管他也同意。”
肖礼自是同意,在肖齐正前方坐好了,等着被画。
肖齐拿着画笔站在画板前,久久没有动作,一时间,整个人像是被什么吸走了魂儿似的,一动不动。
米佳看向已经坐好的肖礼,实在怕肖齐变卦,贴近了戳肖齐腰眼。
肖齐惊醒般回神,匆忙向正前方看去一眼,正巧看到肖礼不偏不倚皱了下眉。
知道这人耐心不好,他也不敢耽搁,急忙就下笔。
随着人物的轮廓逐渐出来,米佳心里有着小小吃惊,等着人物五官全部画出来的时候,米佳托腮一会儿看看前面的肖礼,一会儿看看肖齐的画。她想她知道肖齐第一次跟她出来速写失败的那些半成品画的是谁了。
肖齐没用多长时间就把画像画好了,米佳拿过去递给肖礼时,肖礼微微吃惊,他觉得哪会有这么快呢,刚才执笔的人画画过程中根本就没有抬头看他,他原以为会被敷衍了事,但画中的人的确是他,五官深邃俊朗、轮廓分明,只是不知为什么看着像在皱眉。
“刚刚我一直皱眉了吗?”肖礼指着画问米佳。
米佳忙摇头,她确定没有,因为她一直在盯着眼前人,寻找他与肖齐笔下画中人物的相同之处。
过了会儿,米佳失落地走向肖齐,迟疑地说,“你大哥……不满意那张画,他说跟他不像,要你……重画……”
肖齐吃惊,不像?怎么可能?
“我说你赶紧重画吧,我看他也是尊难缠的大佛,你画不好今天就没了了……”
肖齐将信将疑地看向肖礼,肖礼把手中的画拿出来对他晃晃,然后果断地摇头。
没办法,肖齐开始画第二张。
仍然很快画好,五官深邃立挺、线条硬朗的男人,被嘴边略微扬起的弧度衬得整个面部都柔和下来,显得那么温和儒雅、彬彬有礼。
米佳把画递给肖礼的时候,肖礼问,“我刚刚一直这么笑的?”
米佳虽然觉得这张微笑的画像比第一张皱眉的更显亲近,但她也不好说假话,这人,刚才真没笑。他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不发一语、面容端整、从容不迫,身姿英挺笔直的连专业男模可能都要自愧不如。然而,他,也确实没有笑。
米佳第二次垂头丧气回来的时候,肖齐觉得自己身上有些汗湿了,还微微发凉。
“他说不像……还要你重画……”
“不……像?”肖齐问的艰难。
“不像。”米佳摇头。
肖齐用力地咬住了下嘴唇,鼻尖溢汗,不像,怎么可能不像?他怎么可能会把他画的不像?
再画,还是不像。
微笑的、皱眉的,放松的、紧绷的,正面的、侧面的,通通不像,肖礼全部否定了。
日落夕山,广场的人渐渐少了,肖齐一整个下午就只为同样人物的脸部不断重复着,因为总是不像不像,他一张画的比一张时间长,而那个参照物也一直坐在他正前方的不远处纹丝不动,任由从不抬头的他画着。
最后一张画所用掉的时间几乎是前面所有画的总和,那是一副全身像的素描。
肖礼接过画,没有再说像不像,只是走近了,抬手摸上肖齐微湿的脸。
肖齐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没有拒绝他的动作,一双眼像是期盼着什么似的盯着肖礼,眼睛里还有一丝焦灼。
肖礼笑笑,“每一幅画都很像,形神兼备。”
“那你说不像……”肖齐着急起来。
肖礼看了他一阵子,柔声说,“只是不像今天的我,刚才我并没皱眉也没微笑。”
心颤了下,肖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头顶噗嗤噗嗤作响,只听男人又说。
“只凭印象能把我画的这么好这么像,我很高兴。”
吓,头顶呼呼作响的东西像是爆竹的引子烧到了尽头,“砰”,什么炸开了,心跳加剧,浑身的血液流动汹涌。
肖齐慌了,慌的手足无措,两耳嗡鸣,心里有个声音不停反驳,他在胡说!他在胡说!……
正巧,此时肖礼的手机响了起来,看到来电显示,他不由看了肖齐一眼。
“喂,妈……
“……”
“嗯,找到了,他挺好的,没出什么事。”
“……”
“他就在我身边。等下,我让你们通话。”
“……”
肖礼把手机递向肖齐,肖齐自从听到他喊出的那个“妈”字后,整个人就从刚才的慌乱心跳加剧中清醒过来,由此进入了更加六神无主的世界,此时看到递向眼前的手机,受了惊吓似的,一抬手就把手机碰了出去。
他眼睁睁见着手机在空中翻了个身,摔落在地上,又急又慌,一时地动作不知是想捡起来还是不敢捡起来,于是,撒腿就跑。
肖礼匆忙捡起手机,就去追他,在这人无头苍蝇似的要跑出广场中心时,制住了他。
浑身颤栗、不停喘息的肖齐,满脸水渍,肖礼都辨别不准他是跑的满头大汗了还是又发洪水了。只是看那两只眼睛,红红的、湿润润的。
“只是接下妈的电话,你慌什么?”
肖齐不停地大口喘气,一言不发。
“要是不想通话,我来跟妈解释就好,你跑什么?”
“……”
“我放开你,但你不许再跑。”顿了顿,补充,“米佳还在等着。”
好一会儿,喘息渐匀时,肖齐低低“唔”了一声。
晚上,肖礼要带两人吃饭,肖齐沉默的拒绝,肖礼没办法,只能把人送回去。
肖齐这次没忘拿画板画架,匆忙道谢,就上楼了。
留下米佳跟肖礼二人,气氛颇为尴尬。
米佳做了一下午的免费观众,真心想说点什么,却又无从说起,半天干笑着挤出一句,“那什么,呃,肖齐以前在家被宠坏了吧……”
肖礼一愣,哑然失笑,轻点着头,“还好。难得发回脾气。”
“呃……”
米佳无言,胡乱点点头,说了声再见,嘚嘚地跑了。
第78章
肖齐躺在这间租住的小屋里,连灯都没开,米佳尝试着敲了下他的房门,他也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四面徒壁,一览无余,窄小、背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椅子,连个衣橱都没有,房间内镶在墙上的一排十个挂钩,就是挂衣服的,而就这,却都没挂满。
肖齐并没觉得这种生活不好,辛苦是辛苦了些,可他习惯了,不用再想其他多余的事情。每天只要把米佳接来的翻译活做好,偶尔再出去给人画速写,赚到手的钱,能让自己三餐温饱,付得起房租,多余地,统统捐助给孤儿院。他真的觉得这样也不错。
当初离开肖家,或许有一时冲动的原因,可他并没后悔。
那里,真的待不下去了啊。
肖父的话冷漠残忍的让他整个血液都凝固了,原来,他是那么可有可无。
不管那人现在告诉他是不是误会一场,肖齐始终觉得那晚书房外的场景如电影按了循环播放键般,在他眼前不断闪现。
即使他愿意相信真的是误会,肖父不是本意,可要让他怎么遗忘书房里的另一人是如何从头到尾沉默不语、一言不发呢?
他……要真是有一点点在乎自己,为什么不开口为他维护争取一句?
他可知道,自己大喜之后冰冻般透骨寒凉的心里,当时是有多渴望他能说上一句什么吗?可是……什么都没有。
他说那些话不是肖父本意,也许是可信的。多少个夜晚,他在这里整宿整宿的睡不着,不是没有回想过这二十多年来肖父肖母待他是何种心情、何种态度。
肖父总是沉默寡言的,但对他却独独给予笑容和关爱;肖母更不用言及,她的满心疼宠溺惯、轻柔细语,几乎都用在了他一个人身上。他也会带着一丝安慰一丝庆幸地想,是真的吧真的吧。哪有人可以数十年如一日的对一个人维持那么贴心贴肺的疼爱呢。
他跟肖母之间有那么多值得他珍藏一辈子,甚至可以作为他生活信念的美好,那不可能是假的。
内心深处,也许早就释怀肖父那晚的话了,男人的解释只是让他更加宽慰了些。
不然,也不会在男人把电话递过来的那一刹那,他想接下手机的欲望强烈到让自己那么害怕、那么无措。
他是多么想听一听电话那端肖母的声音,温柔的、关怀的、心疼的,他会在她复杂难言的语气里听出她对他的百般疼惜的心情,然后他就可以像个孩子般,大声宣泄他的委屈、他的伤心,还有他不能承受的异样痛苦。
可最终,他害怕了,胆怯了,慌乱了。
也许,一切只是他自作多情,也许电话那端肖母的声音会在真相彼此心知肚明后,客气疏离地告诉他,就这样吧,以后照顾好自己。
这不是他能再次承受的冷漠寡淡,所以,他只剩落荒而逃一条路。
不过,最终还是被男人逮到制住了。
他是那么用力地箍紧他,柔声安抚着他,跟以前一样。
他在那样有力的怀抱中,温柔的安抚中,停止了颤栗,一颗不安的心慢慢平复下来,所有思绪渐渐重回大脑。
那一刻,他是那么痛恨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他的拥抱、他的温柔仍然对他有着致命的吸引力?为什么自己就那么轻易的被安抚住了,甚至,竟然觉得那个怀抱是安全的温暖的,可以为他遮风挡雨,让他再也不用面对现在的一切?明明……那才是事发的根源啊。
从再次相见,男人就从容不迫、从善如流地将自身一贯的体贴备至、温和有礼展现的淋漓尽致。
他记得他的口味,他把他爱吃的菜不经意转到他面前,他特地给他送回来画板画架,他给他买药按摩手掌,他柔声安抚他爆发的不稳定情绪,他耗尽耐心要他给他作画……还有那些似有若无的亲密举动……
每一样,都让他招架不住。
他不言不语,不正视他,躲着他,对他极尽寡漠,不愿领受他一分情、一个好意,可没有人知道,他的内心时时刻刻是有多么煎熬,就像此刻,躺在床上,漆黑的夜里,一切寂静可闻,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早早建起地自以为坚固万分、刀枪不入的墙垒,距离分崩离析、土崩瓦解仅有咫尺之遥了。
想哭都哭不出来,整个躯体都像是干涸了,血液、神经、力量统统离他远去。
那是对自己深深的无力,由衷刻骨的挫败。
人不能无底线无自尊的装傻一辈子,有些事,没人说透给你听,自己也要学会看透。
就算他释怀了肖父的话,可,总有东西是不能释怀的。
就算肖父说的一切都是假的,可每句话里透出的潜台词无一不是:他跟他,不、可、能。
再假的话,却总能揭示点真的东西出来。
脸上的泪流的安静无声,是不是也觉得他可怜,愿意给他一种释放的渠道,让他发泄个够?
缩紧了身体,把脸深深埋进脖颈,他是真的真的从来没有想过,男人后来对他的好竟然都是一种感激报答的心情。
是啊,他怎么早没想到呢?
只有这样才解释的通,为什么对自己一直礼待有加、距离分明的人会在他为他挡了一刀之后对他那么温柔、那么呵护,那么……亲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