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边人听见贼头的声音,立刻停止喧哗,让出一个缺口,于是景翔看清楚了被围在里面的人——裴奕。
他倒在地上,身上一块块灰黑的污泥,衣服也破了,脸对着地面也不知道醒着还是晕倒,景翔吓了一大跳,连滚带爬冲扶他。
还没走近呢,贼头就抢先把裴奕给提了起来,裴奕疼得发出了低低的呻吟,景翔注意到他脸颊上也是乌青,真是惨不忍睹。
“这是在干什么?”
“老大,这家伙想跑,被我们抓回来了。”
“他还砸晕了吴大哥!”
贼头眉毛一扬,打量了裴奕半晌:“还真敢啊,再跑打断你的腿!”
裴奕抽气,却梗着脖子不肯服软:“你们这些丧尽天良的王八蛋,不得好死!迟早有一天统统抓去砍头!”
他刚骂完,那一伙山贼里就有人出来给了他一拳,裴奕立时缩成一团发不出声来。
其他山贼也全部开始起哄,嚷嚷着要给他点颜色瞧瞧。
一边嚷嚷着一边就又有人过来拖走裴奕要继续打,裴奕也缓过气来继续咒骂,两边好不热闹。
“住手!”景翔实在看不下去了,冲过去护住裴奕,然后皱眉质问贼头子,“你不是答应我放了他吗?怎么还任他挨打?”
显然山贼们比起裴奕更讨厌景翔,他一上去就挨了一顿老拳,跟打八辈子仇人似的,直接揍得景翔再也说不出话来。
看见这景象那贼头子也乐呵呵看热闹,就是不出声阻止。
裴奕缓过劲来,见景翔这副惨状也吓坏了,因为景翔之前一身衣服就已经破烂不堪满是泥沙了,而且脸上那伤口被这么一折腾
也开始流血,简直凄惨到了极点。
“别打了。”等景翔都快翻白眼了,贼头才下令停止,又故作生气地骂,“你们这也太狠了。”
“老大!是你说要是赶跑就往死里打的。”其他人纷纷辩解。
“行了行了,忙自己的去。”贼头挥挥手,走到景翔面前蹲下。
山贼们还在犹豫着不走,贼头眼一瞪,眼看要发飙,他们只得速速一哄而散。
裴奕这才爬起来,抓着景翔一通摇晃:“泰澜,泰澜兄你没事吧?”
“咳咳咳……还好……还好……”反正这两天挨打都挨习惯了,景翔并没有觉得比之前难受太多,他转头看向旁边的贼头,又
是生气又是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贼头子笑嘻嘻地扫了裴奕一眼,答:“我又不知道他想跑,挨打也不怪我啊,而且,你不是讨厌他吗?还送上去帮他扛着是怎
么回事?”
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景翔心慌气短想说说不出口,看见裴奕竖着眉毛要开口他更是大窘,只能死拽着裴奕衣袖暗示他闭嘴
。
贼头子当然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却没当一回事,站起来拍拍裤腿转身走了,一面又自言自语般吩咐道:“得了,别演了,养
好伤我再叫人送他下去。想哄我?我还没那么傻。”
原来他早就发现了,这会故意不阻止看自己笑话来报复?景翔揉着后背说不出的恼火,却也知道现在跟他计较是白费力气。
“这群亡命徒迟早会遭报应的!”裴奕两眼发红。
“嘶……我这两天比前半辈子挨的打加起来还多……”景翔顺了顺气,这才勉强爬起来,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子墨你
还好吧?”
裴奕回过神来,擦擦嘴角的血迹,恨恨道:“无妨,他们倒也没胆打死我,对了,泰澜兄你这是?”说着他指了指景翔的鼻梁
。
景翔跟着他动作一摸,黏糊糊的,再拿到眼前一看,登时就两眼一黑差点晕过去。
好多血啊!
裴奕见他这样慌忙扯过袖子给景翔擦拭,一边继续追问:“这是刀割的吧?怎么回事?”
景翔缓过劲来也想起自己破相了,顿时更加心情低落:“这是那贼头子给我划的,我在山下中毒了。”
“你们下山了?”裴奕不解,“到底这些混蛋抓我们来有何意图?”
其实景翔以前跟裴奕说不上很亲近,不然也不会分头进京,可他俩现在却一道被困在了贼窝子,那关系自然就突飞猛进了。反
正再怎么也是几年同窗,比贼头子要可靠多了。景翔想了想,立刻和盘托出。
“这伙山贼手里有张古物,大概是藏宝图,可是他们看不懂,就只能抓人来给他们找……不过子墨放心,我已经说服那贼头放
了你了。”
“那你呢?你看得懂藏宝图?”听见自己能离开裴奕松了口气,这才追问。
景翔环顾四周,注意到山贼们都在远处,这才压低声音回答:“其实到底是不是宝藏我也不清楚,所以只能慢慢同他们周旋,
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寻得,只怕暂时无法脱身……所以有劳子墨帮我给家里带个信,报个平安。”
“那科考呢?不行,我下山后就去报官。"裴奕越听脸色越难看,忍不住拔高了嗓门。
景翔大急,忍痛伸手捂住他嘴:“小声点,你想死我还不想呢!别报官!你想,万一他们一怒之下杀人呢?其实那个贼头子虽
然性格阴晴不定的,但也不算太坏,我还应付得来。”
“可是……”拉开景翔的手,裴奕眉头深锁,陷入深思。
这时,几个山贼又走了过来,打断两人谈话,吆喝着把两人挟进了一间破屋。
山寨里的屋子都比较差,可这间格外糟糕,除了一个看似床的泥土堆外就只有两床肮脏发霉的被子,看得景翔直皱眉。
不过裴奕似乎并不在意,他拿过山贼留下的伤药递给景翔,然后就干脆坐在了床边:“这两天我一直被关在这,什么都不能做
,只能对着墙默书。”
“那也比我好,一直在那贼头房里对着一卷破布,稍微不小心就拳打脚踢的,皮都给我练厚了。”说着景翔扯掉那早已烂得不
成样子的外衣开始擦药,边擦边指着各处伤痕讲述来历,“那贼头啊,你别看他长得秀气,力气不是一般大,挨他一拳比挨这
些人十拳还疼……哎哟……”说激动了,景翔又扯到伤处,嗷一声叫起来。
裴奕呆呆看着他,好一会起身冲景翔拜了拜:“泰澜兄,大恩大德裴奕永生难忘。”
“哎,何出此言?”见裴奕突然这般景翔只得急急去扶,“能走一个是一个,总比都困死在这好,反正……”
“反正你不给我找到宝藏是无论如何也别想走的。”一个声音突然打断了景翔的话,景翔回头看去,那贼头竟端着个油灯站在
门口。
第8章
“你……”本想问他为何在此,可一看旁边裴奕脸色景翔就怕他又激怒贼头,于是抢先开头,“老大你怎么来了?”
“哦,我怕你们被打死了,有点担心。”贼头端着油灯走过来,盯着景翔看。
景翔本来只觉得疼,这会被他一看就各种奇怪的感觉都升起来了,又是痒又是酸又是发热,憋得他忍不住要动。
终于看得景翔想要去拿被子遮掩后,贼头才终于开口,却是对裴奕:“你还能走吧?”
裴奕磨了磨牙,垂头好一会才回答:“托福,自是无碍。”
“那就好,明天早上老三就会带你下山去。哦,对了,别给我耍花招,不然你的好同伴就没命了。”说完贼头扬扬眉毛,也不
多看他一眼,从口袋里又摸出两瓶伤药丢床上就抓着景翔往外走。
景翔手腕上的青紫处正好落在贼头手里,被他一拖又是一阵惨呼,贼头毫不心软,甚至更是用力,就这么一路把景翔拖到了山
寨另一头,几乎惊动了整个山寨的人。
“我说老大……你怎么也等我先……阿嚏!先找件衣服啊!冷……阿嚏……啊!”天黑后山寨里也是阵阵阴风,吹得景翔直抖
。
“去我爹那给你找。”贼头也不看他,不松手,就这么飞快地走,一边还嘟囔,“不能让你俩呆一块,不然谁知道在合计些什
么,读书人都狡猾得很,不是好东西。”
这都什么道理?不是好东西?如此良善温和好脾气的自己竟然被一个打劫的说不是好东西?景翔气得够呛,忍不住想回嘴,可
话刚到嘴边又被夜风给他吹了回去,变成了一声“阿嚏”。
终于,贼头在一间屋子前停下来。
那大约是山寨里最大的房屋了,虽然还是泥墙破瓦粗陋不堪,但至少看着还有点派头。
“这是我爹娘的住处了,我去找衣服,你给我找线索。”贼头命令完,推开门走了进去。
“至少也等到明日啊,这么黑,我怎么找?”景翔一说话,又觉得浑身疼,干脆缩成一团蹲门边了。
“我管你怎么找,反正不准偷懒睡觉。”和话音一道传出的还有翻箱倒柜的乒乓声,看来这屋里东西还真不少。
畜生!恶鬼!比禽兽还禽兽!景翔听见那蛮横的命令就恼火得不行,自己已经累了一天一夜了,又是中毒又是受伤的,还挨了
打,结果别说跟裴奕多说两句话,就是歇口气这人也不准!这养头牛还可以吃点草呢,他这是要自己命啊?越想越恼火,景翔
继续窝着不出声,也不动。
贼头又折腾了一会,端着油灯出来,丢了一件衣服在景翔身上,然后踹他:“装死?快给老子干活!”
景翔被他踹翻在地,伤处磕到门口的石阶,疼得喘气都喘不过来了,只能紧紧抓着那衣服在肚子里诅咒这混蛋贼头不得好死。
不光他,这贼窝子里的混蛋都不得好死!
“喂,喂,你来真的?”见景翔毫无反应,贼头子也急了,冲过来趴在石阶边问。
景翔听他似乎有些着急,也觉得这是必须争取的机会,于是继续缩成一团,只费力地出气。
他本来就又累又痛又头晕,根本不需要刻意装就能进入晕厥状态,贼头看他脸色惨白满头冷汗有气进没气出的样子也真吓到了
,不敢再动手,只能举着个油灯在那傻呆着。
我就说吧,大爷我要休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干活!就这么满足地想着,景翔陷入了昏迷中。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头西斜,景翔只觉得头痛欲裂,眯着眼打量四周,是一间陌生的屋子,再仔细一看,不远处房间一角那贼
头正蹲在板凳上看帛书。
注意到景翔的动静,贼头立马丢开帛书扑过来,到了床头又几步跑回屋中间端来一个大碗:“醒了就好,给我喝药!”
一碗泥浆一般可怕的东西,刚凑到景翔鼻子前浓烈的药味就熏得他想再次晕过去,不过贼头不会给他机会,扶着肩膀又是一通
摇:“快喝,快喝。”
景翔半梦半醒的,也闹起了脾气,不管贼头怎么摇都不张嘴,脑袋不停地往其他方向躲,
举了半天贼头也火了,松开手改为捏景翔的鼻子:“躲个屁啊,不喝病死你!”
“哇啊啊,松手……咳咳咳!”景翔这破鼻子怎么能随便捏?伤口还没好呢,贼头这一碰差点去掉他半条命,可刚呼痛吧,那
药就咕嘟咕嘟灌进了嘴里,呛得他涕泪横流。
这家伙,这是要害死自己呢?费老鼻子劲才弄开那大碗撒了一床的药汁后,景翔清清嗓子,有气无力地要求:“我……我自己
来……”
贼头难得听了他话,松开手坐到了床边,看着景翔苦着脸把药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这才放心地离开。
虽然难喝,不过天下药都差不多,也可怕不到哪里去,就是冷得很,嗓子难受。放下碗,景翔就扶着床头一阵猛咳,五脏六腑
都快出来了,好容易停下来,才惊觉自己脸也烫得惊人,浑身都没一丝力气,脑子里也嗡嗡嗡嗡唱个不停。
糟了,这还真是病了。
景翔又看了眼窗外,这才开口:“裴奕……他走了?”
贼头像是没听见,背着他毫无反应,景翔只能再问一次,这下贼头才不耐烦地回答:“早走了,你睡了一天了。”
“哦,那就好。”晕得不行,景翔合上眼,缩回被子里继续睡。
这次贼头也没打扰他,自个拿着帛书对着阳光比划,实在没有收获又蹑手蹑脚跑到房间另一边开始翻找那堆文书。
一直看到天黑他也看不懂,只能愤愤地全丢在一边,暗恨自己不识字。
这时睡着的景翔又咳了两声,贼头被惊动了,又匆匆感到床边看。
现在脸色好些了,冷汗也没那么多了,摸摸额头,热度也退了下来。
看来药效还是不错,贼头松了口气,收回手。
这时景翔也醒了过来,看见贼头坐在床头有些不自在。
这家伙一直在照顾我?他心里发虚,一方面有点感谢,一方面却对这样的自己很生气。
贼头也不知道景翔在想什么,看见他盯着自己发愣也就瞪大眼跟景翔对视。
景翔被看得发毛,只能转移视线,然后突然问道:“这是什么?”
他说的是贼头手里的一本书。
山寨里有书已经够奇怪了,更奇怪的是它还在这个粗暴的贼头手里。
“哦,我娘的遗物。”贼头不知道景翔只是为了缓解尴尬,于是干脆地把书交给了景翔。
虽然还是浑身乏力,但这时候不能不接,景翔只能拿来翻看。
《三字经》,太寻常的东西了,家家都有的玩意实在没啥看头,景翔随意翻了翻,一张纸掉了出来。
“这是何物?”一张折了三折的发黄的纸,小心地摊开才发觉早已裂成了两半。
这纸张跟那书差不多旧,看来都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保管的,粉得跟墙灰似的,景翔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气息过重
就把这东西给吹粉碎掉了。
贼头子没搭理他,反倒拿过那本书装模作样地翻起来,一面还小声念叨:“人之初性本……性本什么来着……”
哆哆嗦嗦把几块纸片拼在了一起,景翔左看右看都只有六个字,断定跟宝藏无关后抬起头,这才听见贼头还在哪里背那前六个
字。
“性本善。”有些震惊这家伙竟然会背,景翔眼里也多了几分探寻。
贼头子“哦”了一声,继续翻那本发黄吊页的旧书,却再也背不下去。
“老大也会背这个?”虽然他们家乡的小孩子都会背,可山贼也玩这一套就诡异了。
“我爹非要我背的,小时候屁股都给我打肿了,说是我娘吩咐的他必须照办……”说到这贼头扑哧一声笑起来,“结果他自己
也不会背,明知道我是乱编他也没办法,就只能算了。”
说着他又盯着那张碎纸,惊讶道:“竟然在这!我说弄到哪里去了……”说着他立马合上《三字经》凑到景翔旁边,近得景翔
都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景翔不自在地动了动,他又挤得更近,然后激动地催促,“这写的什么?写的什么?我忘了。”
看他两眼放光脸蛋发红的样子景翔心里就犯憷,转转脖子左右端详了纸片半晌,才郑重地回他:“单名‘谨’,字‘善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