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行驶在宽广的路上,两边的绿树风驰电掣般地往后飞去,从人群拥挤的市中心行到这里,我总觉得,好像是来到了别的世
界。安静的,美丽的,开阔的新世界。
随着车子的开动,心也激动地似乎要跳出来一般。
哎呀。
要见家长了。
见森的爸爸妈妈。
说不定还有他的兄弟姐妹。
也许还有他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
忽然才想起来,其实对森一点都不了解,除了能肯定他爸姓蔡之外,一无所知。
或许,他爸还不一定姓蔡。
森他随他母亲姓。
我侧过头看向森,犹豫着是不是该问问森,他家里的情况,以免等下出丑。
“我脸上有什么?”
“啊,没有。”
“那你看着我干什么。”
“我,就是,额,森,你家,哦,不,你爸姓蔡么?”不等森回答又紧接着道,“我紧张,要不你跟我说说你家里的情况,有
没有谁很凶,对了,你家有没有养狗啊,我害怕,还有老鼠,不是,还是先讲你家里人吧。你妈妈,你爸,哎呀,我叫他们什
么?……”
森目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吐出两个字:“闭嘴。”
我赶紧捂住嘴巴。
车子停在一条道前,不远处就是一片青山。
远山连绵到天边,看着就好像是一条卧着的青龙,或许下一刻就会咆哮而起。落日的余晖还在山坳中盘桓着,映的天边的云五
颜六色。
景很美。
可不晓得为什么周围却沉寂的好像没有人气一般。脖子里面冷冷的。
我不由得朝森靠了靠,低声问道:“森,到了?”
森点点头,快步往前走。
但是前后左右分明没有房子嘛!
我不敢细想,急忙跟上森的脚步。
走了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
我张大了嘴巴,惊呆了。
这是什么?
森好似没有察觉一般,淡定地往前走。
我怯怯地唤了他一声。
他回转过头,眉目背着光,看不大清,只是在一片阳光中,就瞧见他向我伸出了手。
我毫不犹豫地把手交过去。
就算森的家真在这里,我也毫无惧意。
只要他在我身边。
森领着我径直地往前走。路越来越窄,树木越来越茂盛,森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我努力地握紧了森的手。
就怕一个松手,就再也寻不到他了。
一排一排的墓碑端端正正地立在我的两旁,我目不斜视,紧紧地抓着森的手。
老家的时候看过死猫,死狗,死人,看过很多个坟丘丘。电视里面也经常地会演到墓地。可是被这么多死人包围的感觉还是第
一次。
入目的全是墓碑。一个挨着一个。
好像随时都会扑过来。
只要想到现在踩的地下面埋着好多的人,男女老少,脚步就有些虚浮。
森在一处比较气派的墓碑前面停下来。
说气派是因为比起附近的它都要大上一圈。
“森。”我摇了摇他的手,不是说是要回家的么,怎么停在这了。
森没有理会我,就那么直直地看着墓碑。
我也跟着看过去。
顿时五雷轰顶。
墓碑上面写了三个字——蔡锦森。
这不是森的名字么?
这就是森的名字啊!
我急忙看向森,这才注意到森的目光中有着与往日不同的神采。
好像很悲伤。
森依旧看着墓碑,幽幽地开口:“这是我妈。”
说这话的时候,森挺直了腰,朝前倾着。
四个字,每个字都说得不重,好像随时都会消散在风中,要是站得远一点或许就听不到了,可是我却听得异常清楚。
墓碑上的照片确实是个女人,看上去很年轻,长得相当漂亮,眉眼跟森很像。终于明白了原来森的好看是有遗传的。
所以,就算他不说,我也确定森跟这个女人是有关系的。
“她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走了。”
我浑身一震,森说的很平静,可是在我听来,却有着说不出的难过,原来森很小的时候就是个没妈的孩子。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森真可怜。
森别过脸,敲了我一下:“别用这种同情的眼神看着我!”
我揉着被拍的脑袋。
“我过的很好,很好很好。”森转头说着,不晓得他是在说给谁听。
“妈,这是啊风,我跟你提过的,你还记得吗?”
我愣了愣,森跟他妈提过我?
心中一跳,暖洋洋的,尽管依旧身处在万千墓碑之中,却再也不害怕了。
“我今天把他带过来了,比我预计的要早,可是我想你一定也想早点看到他吧。”森说着搀起了我的手,看着我一字一字道,
“啊风,我妈,也是我唯一想要介绍给你的我的家人。”
我点点头,忽然一拍脑子:“森,我忘记拿见面礼了。”
森笑了笑:“虽然傻了点,可是我喜欢,妈你也一定很喜欢吧。”森捅了下我,示意着我说些话。
“森,我该叫,叫什么?”
森挑了挑眉,没有说话。
我红了红脸,终于鼓起勇气,大喊一声:“妈。我是秦风,我爹说我出生的时候刮着风所以取这个名字。”
微风吹过,吹乱了我的发,我的眼,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照片上的那个女人似乎朝我微笑。
很美丽的笑容。
眼前有些恍惚,想到了当初跟森初见的时候,我也是这么介绍自己的。
他当时笑了么?
或许笑了吧。
天渐渐地暗下来。天空显出一片鸷之色。
森拉着我往回走,他一路开着车,一声不响。
我知道他心情不好。
就安静地待在一旁。
“有什么要说的么?”
“没有。”
“就你那点小心思还能瞒过我。”
我低下头,看着睫毛投下的剪影,不知该怎么回答,手不安地绞着衣角。
“不要乱想,我没事,就算有事,也早就过去了。”
“森,你要哭就哭出来嘛,我,我是男子汉,不会笑话你的。”
森侧头看了看我:“为什么要哭。”
“因为,你很,难过。”我的声音越来越低,心中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不出话来。
我们很快就到家了。
我以为会有很多人的。
没想到屋子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
森说饿了,让我先去烧饭。我急忙托着行李袋进了厨房。
厨房实在太干净了。
好像都是新买的一样。
拉开冰箱,什么都没有。
油盐酱醋,啥都没,这叫我怎么做啊。
不是有句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说的大概就是我这情况吧。
回到客厅,找到森,却见他正在喝酒。
一会儿的功夫,已经一罐啤酒见底了。
我说了不好做菜,森抬抬眼,拍拍身边的座位:“陪我喝酒。”
喝了一会儿,森就开始说话:“那时候,日子很长。总觉得过了今天,还有明天;过了今年,还有明年。过了春还有夏,过了
秋还有冬,过了冬又能望见明年春到,依旧桃花满梢油菜黄。”
“小时候跟着妈四处流浪,我不明白为什么别的孩子会有爸爸,而我就没有,可是没有觉得失望,因为妈每天都陪着我,可是
当我有了爹以后,却再没有见到妈笑过,除了她对着油菜花的时候,脸上才会晴朗一些。”
“以前不明白,这种黄黄的小花有什么好看的,而且也不香。”
我小声地嘀咕着:“才不是,油菜花最好看了。”
“后来才知道,原来妈就出生在一个遍地都盛开着油菜花的美丽的地方。”
我侧过头,喝了一口酒,慢慢吐出一口酒气,氤氲的酒精味道绕在身边,有些迷糊:“我们家也这样。”
满地的油菜花,看不到尽头。风一吹,比什么都好看。
“那天,是妈的忌日,我胡乱地开车,却真的看见了大片的油菜花,在那一片黄花中,又碰到了一个傻子。傻乎乎的,什么都
不懂。明明不认识,却又那么热情。”
傻子?
我么?
或许是我吧。
我正想问,森却自管自地说下去:“可是却偏偏有着最灿烂的笑容,最最纯净的眼睛,很美。”
是在说我么?
好像不像诶。
像是在说仙女诶。
我低下头,撅起了嘴。
“然后就动心了,活了这么多年,好累,对谁都要防着,连自己的亲身父亲也是。这样的笑容面前,好轻松,这样眼睛面前,
好简单。”
森仰起头,看着天花:“当时我就在想这是不是缘分,还是冥冥之中,妈在天上指引着我。”
森忽然抱住我,亲了我一口,满嘴的酒气,熏的我差点醉了:“说,你是不是妈派来的?”
“什么?”
“都喜欢油菜花,都那么简单,那么单纯,那么相信人。”
“嗯。”我点点头,我是喜欢油菜花。
森忽然抱紧了我,双臂收紧了,用头蹭蹭我的肩膀,在我耳边低声说道:“啊风,我会好好保护你的,这次,绝对不会,不会
让那些人伤害你!”
第四章
森说了一会儿,靠在我的肩上不动了。
“森,你睡了?”我伸出另外一只手,将他搁在肩膀上的脑袋推开。
森冲着我慢慢地眨了两下眼睛,眸子如水,像是蒙了一层雾气,看上去里面烟云笼罩着,不大真切。
脸蛋红红的。
烧的唇红齿白,眉目妖娆,像是画里面的人一样。
这样的森,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安静。就好像一个假娃娃。连看人的眼神也变得不一样了。
好像是蒙着层层的白纱,一丝一丝地扒拉开来,露出的是最美丽的风景。
醉了吧。
酒品真好。
想到自己的酒品,我抓了抓头。
我又唤了几声,森只是看着我,也不说话。森冲我笑了笑。嘴角弯弯,眼眸含笑。
我觉得不只是森,或者我也醉了。
桃红草绿,仿佛到了天上的幻境。
森的身体微微地发烫,可是我知道要是一直这么待着,肯定会着凉的,将他的手搭在肩膀上,扶起他。
酒醉的人身体重量不轻,森的身体也不太听使唤,还没跨出步子,两个人又同时倒在了沙发上。
虽然知道沙发很软,可我还是很紧张,就怕把森给摔坏了。
我皮糙肉厚,套用专家刘康的那个词——耐操,可是森不一样,急忙问:“森,你没事吧?”
“嗯。”森应了一声,不知道是有事,还是没事。
我开始检查森有没有受伤,脱完衣服,才发现,森白白的身体上不知何时染上了一层粉红,很好看。
比三月的桃花还要艳丽。
“森。”我吞了吞口水,下腹一股热气忽的窜出,越窜越高,隐隐有燎原之势。
“进,进去。”森扭了扭身体,眉头蹙了蹙。
我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半蹲在沙发前:“森,你爬上来,我背你进去。”
“猪八戒!”森不含糊地说道,口齿清楚。
是跟我说话么?
我一愣神,想着难道在森的眼里,我已经从傻瓜荣升到天蓬元帅了,扛着钉耙,圆眼大耳,倒是跟以前的我很像。
然后又傻乎乎地笑起来,猪八戒就猪八戒。
猪八戒背媳妇。
我是猪八戒,森可不就是我的俏媳妇。
不过,森说他是我男人,我是他媳妇。
不管了,谁是谁媳妇又有什么关系,最重要的是,我和森在一起。
又蹲了一会儿,见森没反应,回转过身,见森已经闭上眼睛。
睡着了?
没办法,只好伸手将森轻轻的抱起。刚抱起来的时候,腿一软,差点没有跌下去。
森还真重。
用膝盖顶了乔以航的背一下,飞快地冲向卧室。
看到床的时候,我心中一暖,硬是拼着最后一口气,将森安稳地送到了床上。
到了床上,森好像不太舒服,摆动了下身体,双颊泛着层醉人的桃红色,嘴角开着一条细缝。
好好看!
眉毛,眼睛,鼻子,嘴巴,每一样都是最最好看的。每一样我都好喜欢。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而这么好看的人还正好在我的身边,离我这么的近。我想我大概上辈子做了好多好多的好事吧。
跟着躺过去,凑近森的脸,低声说:“森,森,森。”
一边唤着,一边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摸上了森的脸。
细细地描摹着。
体内的火烧得我经受不住,我贴上了森的身体:“森,我,我想洞房。”
“我想你。”森忽然开了口,睫毛微微地颤抖着,好像是风中凌乱的枯叶,“妈妈。”
我浑身一震,不知道怎么的,狂躁的心情一下就平息了,只剩下余韵在炙烤着体内的五脏六腑。
森又喊了几声妈妈。
声音落在耳朵里,就好像是轰鸣的雷声,震的我久久不能回神。森一边唤着,一边缩了缩身子,我急忙揽过身边的被子,盖了
上去。
软软的被子很轻,压在身上,好像一点重量都没有。
可是我却差点喘不过起来。使劲地眨了眨眼睛,确定没有看错。
是的,一颗眼泪。
比珍珠还要亮的眼泪,从森的眼角流了出来。
泪珠晃着它滚圆滚圆的身子,沿着森的脸缓缓地流下来。
心里好像是被什么扎了一样,很疼很疼,我凑过去,伸舌舔了舔。
咸咸的,涩涩的。
一直苦到我的心里。连着奔流的血液也跟着泛苦。
我也忍不住鼻子一酸,咬紧了唇,娘说过男子汉不能轻易流泪。
森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除了癞蛤蟆之外,什么都不怕,连老鼠都不怕,可是现在他却哭了。
我的心跟着揪起来。
以前学过一句话叫做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想来,森一定是伤心极了,才会落泪的。
虽然他只落了一颗。
我一声不响地陪在森的身边,只希望能够帮他分掉一些他的悲伤。
“不要离开我!”森忽然大喊了一声。眼睛依旧是闭着的,估计是在说梦话了。
我小心地把森抱住,低声说:“不离开,不离开。”说话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梗咽,我像是在对森说,又像是在对
自己说,“我不会离开的。”
绝对不会。
除非你不要我了。
森安静地窝在我怀里,这是头一次,森乖得像个孩子一样,不会打我,不会骂我,也不会瞪我。
可是我希望再不要看到森这个样子。
次日醒来,房间里还挺暗的,我看了看台上的脑中,五点多些,小心翼翼地起来,洗漱完,走到厨房,才想起来,家里没米,
早饭也做不了。
见森还睡的正香,拿起桌上的钥匙,就往外走。
昨天回来的时候,发现不远的地方有个菜场,早点去的话,说不定还能买到便宜又新鲜的菜。想到森昨晚上一点东西都没吃,
肚子现在肯定空了,得赶快买点东西回去,这么想着,加快了脚步。
下楼,出门,才发现,即便是早晨,香港的天灰蒙蒙的,一点都不蓝,好像是有一大层的灰尘笼罩着。
按着记忆,顺着路往前走。时间还挺早,不过路上的人倒是不少。
香港人其实也没什么不一样的嘛。
除了说的话我听不懂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