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祧皱眉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关睢景心情不错,笑着答道:“说来话长,我们先回房。”
“那就长话短说。”担心白苏在衙门会出现意外,司祧的语气极其的不善。
关睢景一愣,心中颇为不满,脸上却看不出丝毫的破绽,依然面带微笑,道:“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白锦澜也连忙附和道:“是啊,此事非比寻常,司祧你不是说让我们不要打草惊蛇么?”
抬头看了眼摩肩接踵的人群,司祧沉默的退开,关睢景与白锦澜二人连忙闪进房间,末了,又紧张兮兮的探头张望了一番,才关上房门。
“到底出了什么事?”司祧不耐烦的问道。
关睢景慢条斯理的给三人冲了一杯茶,才淡淡的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我们只不过把他们关起来的难民,放进了城而已。”
“哦?”司祧挑眉。
白锦澜喝了一口水,兴致勃勃的说道:“原来那个地方关着的是灾区的难民,听里面的人说,太仓县令嫌他们进城会有碍观瞻,便将他们全部圈在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医疗设施差,又瘟疫流行,每天都有很多人死去。”
“不止是如此。几万人住的地方,粮草每天却只有几十石。也不知道那些人到底是饿死,还是病死的多了。”
“看来,朝廷年年拨出的赈灾款项并没有多少用在难民们的身上。”
第九章:误会(2)
关睢景点头应道:“若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的话,陛下也不会让我们来太仓查贪污受贿案了。”
“所以,你们就将他们放出来了?”
“当然,这又有何不可。”白锦澜道。
“你让们聚众闹事?”司祧斥道。
白锦澜脸孔一红,当下不服气的反驳道:“何为聚众闹事?不把他们放出来,难道,要看着他们全部饿死在里面不成。”
司祧冷哼了一声,偏头看着关睢景怒斥道:“关大人,这种事情你也由着他胡闹?难民营内瘟疫横行,难不成,你们打算让太仓所有百姓来为他们陪葬?”
关睢景张了张嘴,正待解释些什么。却听见白锦澜愤然反驳的声音:“太仓城内的人是人,难民营内的人就不是人了?难道,你要我们看着他们活活的死在难民营,你才开心?”
司祧听出他存心用自己的话赌自己的嘴,心中冷哼了一声,嘴角却突然绽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来,“七皇子所言极是,司祧的确不应该为了这种事情跟你吵。”说着,拱手一揖,便道:“正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司祧现今还有些要事要办,二位就此别过。”
关睢景见他要走,连忙拦在他的面前说道:“司祧,你别跟七皇子怄气,我承认,我们将难民放出来,的确是太过鲁莽了一些,可是,我们放的,都是那些还没被感染的人,出来后,他们还有一线生机,若是继续留他们在里面,可就难说了。”
“横竖你们说得都对,我也没说你们错了。只是,你们将他们放出来,这烂摊子总需要一个人前去收拾。”
关睢景听出他话中的深意,迟疑了一下,才道:“你现在是要去衙门?”
司祧点头。
白锦澜冷冷一笑,:“收拾烂摊子是假,赶去营救二哥才是真吧。”
闻言,司祧双目差点就龇出血来,上前一步,提着白锦澜的领子低吼道:“若不是看在你二哥的份上,你早就死了不下百次。”
白锦澜淡淡的看了一眼关睢景,后者脸色微变,连忙奔上前来分开二人,“司祧,你冷静一点。”
司祧冷哼一声,看都没再看白锦澜一眼,转身就走。
白锦澜慢条斯理的整了整被有些皱褶的衣衫,淡淡的问道:“关大人,你现在是看明白了吧。”
关睢景眉头一皱,道:“关某不明白七皇子的意思。”
白锦澜微微一笑,“你我都是聪明人,何必在这里装懵卖傻,自讨无趣。”
见白锦澜将话挑明,关睢景心知在装傻也无用。遂笑道:“你昨晚故意将他们放出来,为的就是让我看清楚二皇子在司祧心中的位置是么?”
白锦澜但笑不语。
“这一路上,你故意讨好司祧,那是因为你心知除了白苏以外,任何一个人都入不了他的眼。所以,你要让我们明白,就算我们以后选择为他卖命,只要事关白苏,他就绝对不会过问对错,而置我们于死地。七皇子,你当真是好有心机。”
第九章:误会(3)
“仅凭着三言两语,关大人就能猜出我的目的,这些难道还不能说明,关大人的心机在我之上么?”
关睢景一愣,而后荡然一笑,“七皇子谬赞。在下懂得都是些旁门左道,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关大人何必如此自谦,我要的东西很简单而已,若是我们两人合作,假以时日,关大人一定能达成你的心愿。”
关睢景在心中冷笑一声,道:“哦?七皇子知道我的心愿是什么?”
“入朝为官的,那个不是想着升堂入室、光耀明媚。”顿了顿,又笑道:“我忘了,关大人你为官清廉,是个大大的清官。可是,这礼部、刑部绑得就好似铁链,若是私底下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的话,关大人,你如何在三年之内就从小小的门下侍郎擢升为刑部侍郎?”
关睢景听出他话中的威胁味道,冷冷一笑道:“早就听说七皇子在朝中的人缘甚好,却不想会好到如此的地步,竟然连礼部、刑部互相勾结的私事也了解得透彻,下官今日倒还真是长了见识。”
闻言,白锦澜滞了滞,随后淡淡笑道:“那日在议事厅内,关大人不是亲口说了什么人在做,天在看,怎么今日你倒是不敢承认了。”
“关某自认无愧于天地,又何来承认与不承认之说。”
他说得是正气凛然,白锦澜抬头,见他英气逼人,全身上下自有一股浩然正气流转。心道,今日的试探只怕是过了,连忙笑着说道:“关大人一向行事磊落,锦澜一向口无遮拦惯了,若是得罪了关大人,还望关大人您多多见谅。”
为了拉拢一个毫不起眼的刑部侍郎,竟然舍得自将身价,还当真是懂得用人之道。关睢景这般想着,当下敛衽一跪,故作慌忙的说道;“七殿下息怒,卑职不该在口头上冲撞殿下,还请殿下以后万万不要在折煞卑职了。”
闻言,白锦澜哭笑不得,连忙拉他起身,道:“关大人你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也罢,既然你不愿意助我,我自然不能强迫与你,只是,我还有一事相求,不知关大人可否答应?”
关睢景心道,我在这件事情上没有答应你,在另外一件事情上,定然是没有不应的理了。遂点头道:“七皇子请讲,能做到的,卑职一定全力以为。”
白锦澜笑道:“这件事情非常简单,关大人你是一定能办到的。”
“哦?”
“锦澜希望日后的皇储之争,关大人你能如今日一般,保持中立。”
所谓的中立就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两边都不帮,任由别人斗个你死我活。可是,却也未尝不是为官之道。关睢景沉吟了片刻,才道:“皇储之争与下官毫无瓜葛,我又何苦卷进那一趟浑水之中。”
白锦澜微微一笑,道:“关大人是聪明之人,锦澜甚是欣赏,不过,日后锦澜还是希望关大人你能记住今日之话。”
第九章:误会(4)
关睢景冷笑一声,“七殿下大可放心,就算你今日不提醒卑职,卑职也不会多管闲事到去插手皇家家事。”说着,又是恭恭敬敬的拱手一揖道:“既然七殿下的目的已经达到,衙门的烂摊子中不能留给摄政王一人收拾吧,卑职告退。”
白锦澜见他转身就走,眼神一黯,却又当做没事般跟在他的身旁,“这件事是我的主意,这责任自当落在我的身上。我跟着你一起去。”
关睢景点了点头,算是当做回答。
司祧赶至衙门口时,难民们就好似一只铁桶,将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大门口的衙役们个个整装待发,握着长矛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的盯着难民。
两方若是打起来,谁都捞不到好处。更何况,治理水患,要的就是军民齐心。白锦澜故意放出这些难民,是想要告诉白尧章,白苏他根本就没有天子之相,连个小小的太仓都打理不了,他又如何管理离尘的江山。司祧眉头紧皱,趁着没人注意,便用力跃上墙,偷偷摸摸的朝衙门内摸去。
衙门内并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人仰马翻,反而,却平静得有些诡异。公堂前的空地上种了几棵桃树,粉红色的花瓣傲然绽放,惹得几只彩蝶蹁跹而舞,堂内没有人,只有一块写着“明镜高悬”的牌匾悬挂在房梁上。司祧心道,莫不是他们已经趁着难民进城时,全部都撤出了衙门?正打算离开时,衙门后堂内却穿出一声低斥:“张大人,衙门外的难民到底是怎么回事?”说话之人的声音早就刻进了骨子之中,几乎是条件反射,司祧微微的扯着唇,绽出一朵温柔的笑来。
又闻得一谦恭温顺的声音,“微臣这就派人出差。”
“你现在才想起来要派人去查,早前你干什么去了?水灾许久,民生衰败如此,为何不开放库粮赈济?”
“天子无令,卑职不敢擅自决定。”
“天子无令?”白苏冷笑一声:“既然是天子无令,你又哪里来的胆子以朝廷的名义,向当地的富商借贷?”
“二皇子息怒,向富商借贷一事,是卑职的主意。”宋子固跨出一步,抢在张岱的前面回答道。
“若是没有张大人的允许,这太仓的富商会将钱财借给你一个小小的师爷?”白苏冷声问道。
宋子固本就不是口齿伶俐之人,被白苏一堵,立马脸颊涨得通红,嗫嚅了半天,才说道:“朝廷的赈款迟迟未到,若不向富商借贷,兴修水利之事,我们去哪里筹集。”
白苏心知宋子固所言不假,来太仓这几日,衙门里面吃的食物也就只有三菜一汤,而其中的三菜全是素食,只有那一个汤里面,见得到一丁点的肉末星子,由此可以想象,州库是真的无银了。无奈的低叹了一声,道:“宋师爷,你先起来,今日我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只是,这难民全部聚集在衙门口,也不是一个办法。”
第九章:误会(5)
宋子固与张岱对望一眼,便低了头去,默然无语。
若说不急,那是假的。白苏喟然长叹道:“宋师爷,你去布政司,盐运司处查查,到底粮仓内还有多少石米,这太仓受困的还有多少人。”
“遵旨。”
“张大人,你去查一查太仓如今还有多少库银。”
“微臣遵旨。”
张岱与宋子固二人齐齐退下,司祧连忙躲进阴影之中,待两人的身影再也看不见之后,才从阴影中走出,朝那虚掩着的门扉走去。记忆中的白苏,从来没有像今日这般咄咄逼人过。司祧缓步上前,心中竟然有些许的忐忑。这个时候,白苏会希望见到他吗?
“谁?”才刚一靠近房门,门内就传出一声冷冷的低斥。
司祧迟疑了一会儿,才轻声说道:“是我,司祧。”
司祧?白苏眉头一皱,低问道:“你怎么会来这里?”
“我放心不下你。”两人一个在房内,一个屋外,可是谁都没有打开那扇门的打算。
白苏轻轻的“哦”了一声,房内便再也没有了声音。
没来这里时,只要一想到能见到他,心中就会觉得满满的,溢满了甜蜜。可是,来了之后,两人却只能隔着一道门说话。才分开多长的时间,他跟他,就如此的生疏。久久,才听见房内传来一声低低的问话:“司祧,你不进来吗?”
司祧愣了愣,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白苏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是在什么时候了。从白苏长大后,大多数的情况下都是他一味的讨好他,久而久之,他已经忘记了自己也是需要对方的回应的。那怕是那一句轻而又轻的“你不进来吗?”都让他觉得欣喜若狂。他的白苏,他的白苏是不是终于回来了。颤颤巍巍的推开房门,看着那个负手立于房中,偏头看着他的男子,司祧狠狠的眯了眯眼。
“怎么来了也不派人通个信儿。”白苏微微一笑。一些时日不见,那张原本还带些孩子气的脸庞,终于刻画出一点男人的成熟味道来。就连脸颊上的那点梅花,也似乎在一瞬间灿烂了许多。司祧信步而入,转身带上房门,道:“若是报信了,你现在又怎么会觉得惊喜?”
“惊喜?”白苏抿了抿唇,有意打趣他,“没有,惊吓倒是有一点。”
“苏儿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小了。”司祧柔柔的看着他,蜜色的双眼仿似能滴得出水来一般。
白苏不敢跟他对视,偏头答道:“还说呢,衙门都被难民堵了个水泄不通,而你,竟然能突出重围,进了衙门里来,不觉得惊吓,那才叫怪呢?”
“我本来也打算等到衙门口的人都走了,才进来寻你。可实在是太担心你会出事,所以,就用了险招。”司祧浅浅的回答,看着他有些尖的下巴,和那双凹进脸庞的眼眶,又忍不住心疼的说道:“你瘦了。”
白苏有意敷衍他,道:“男人嘛,瘦一点没什么不好的。”
第九章:误会(6)
他岂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敷衍之意,司祧淡淡的一笑,“是啊,男人瘦一点的确没什么不好。”
白苏勾了勾唇,当做回答。
两人之间的气氛一时有些尴尬。看着白苏勉强的笑脸,司祧微微的眯了眯眼。他跟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话变得如此的言不由衷?原本,明明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两个,却在眨眼之间,成了陌路。
“戚太医也跟你一起来了太仓吗?”白苏突兀的问道。
司祧一愣,“戚太医他为什么要来太仓?”
白苏笑得有些尴尬:“我记得戚太医跟司祧的关系一向不错。”你都来了太仓,他怎会舍得弃你不顾。
关系再不错,也不过是一颗棋子而已。司祧心中如是想着,口中却说:“戚太医跟每个人的关系都很不错。”
白苏心道,除了我以外,他的确是跟每个人的关系都挺好。想了想,才道:“是啊,戚太医就跟七弟一样,一个是宫中的红人,一个是朝中的红人。”
司祧怜惜的看着他,道:“你何苦要拿自己跟他们比较,在陛下的眼中,你是最好的。”更何况,你还有我,只要我还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给你的。只要你想要,我就一定会给。
“我倒不是拿自己跟他们比较。只是觉得自己的性子有些不讨喜罢了。”司祧跟戚君荐的关系到底有多好,好到什么样的地步,他不是没有好奇过。也曾经旁敲侧击的问过,可是每一次,都被他这样云淡风轻的带了过去。每一次,都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一个随时去觊觎别人隐私的小偷。不对,就连小偷都比他要光明正大多了。
他越是表现得漫不经心,司祧就越是为他心疼。在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的心好似被冰锥子扎了一下,隐隐的痛了起来。下意识的想要拥他入怀,想了想,却忍了下去。“你何必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他们不懂得欣赏你的好,难道你自己也不懂得欣赏么。”只要我懂得欣赏那就够了,可是却说不出口。他不想听的,他就一定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