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笑道:“刚刚宋师爷定是将我当成了平常家的百姓,这里地势极险,又是风口,师爷是不想我遇到危险,才会赶我离开。如此爱民之人,又何来怪罪之理?”
宋子固这才发现面前之人竟然是当朝二皇子白苏,连忙下跪说道:“多谢二皇子不杀之恩。”
白苏连忙拉他起身,道:“你是为我好,我为何还要杀你。再说,我若真是杀了你,又该如何给东里村的百姓交代。”
宋子固并不善言,被白苏一顿抢白,瞬间涨红了脸,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回答。
张岱自是明白他的性子,连忙说道:“二皇子所言极是。”又看着宋子固命令道:“我跟二皇子赶了一日的路,你先带我们进去东里村里面看看吧。”
宋子固迟疑了一会儿,道:“东里村已全部被河水掩埋,村民们全部搬去了山上。”
白苏怜悯的看着河道中的浮木,道:“这些就是被洪涝摧毁了的房屋吧?”
宋子固眼眶泛红,点头说道:“是的。东里村就在前面的三十米处,这些浮木大概就是从那边游过来的。”
白苏见宋子固眉有愁色,忙话锋一转,道:“师爷您站在这里是在看些什么?”
宋子固道:“两日前,卑职带了村子里面三十个老幼妇孺下山逃命,却不料遇到了暴雨,船只被雨水冲散,卑职今日就想着,说不定在这里能看见那些被雨水冲散了的船只。”
闻言,白苏连忙偏头望去,只见暮霭沉沉,翻滚的河道中并无一物,只觉心中悲怆,慨然叹道:“只怕,他们已经凶多吉少了。”
闻言,宋子固鼻子一酸,大颗的眼泪便混合着雨水落了下来。“是卑职没有保护好他们。”
白苏温声劝道:“此事不怪师爷,天灾人祸并不是你我能左右得了的事。”
张岱也插嘴说道:“子固你已经尽了全力,就不要在过多的自责。当务之急,是要想办法阻止灾情蔓延。”
宋子固抹干脸上的泪,道:“张大人所言极是,卑职这就下去监察堤坝的进展。”
见他转身就走,白苏忙说道:“宋师爷,我也跟着你一起前去。”
第七章:宋子固(1)
张岱却跟在二人身后劝道:“二皇子,天色已晚,您就先回府中休息,明日一早再来查看也会迟。”
闻言,白苏果然顿住脚步,却是皱着眉头,冷眼斥道:“人命关天之事,岂能有半刻的拖延。”说完,就扯着宋子固离开。
宋子固为人谦和,自幼受其母熏染,将百姓的安居乐业置于首位,如今见白苏为了百姓疾言厉色的训斥张岱,并且还不顾自己安危,亲自前往灾区,感触良多。当下,拉着白苏就小跑起来。
张岱本是皇后的嫡亲,身居高位,生活无忧,平素就好吃懒住惯了。今日走了一日的路程,本就是他的极限,而见白苏还要继续,不由心生埋怨。可又实在不敢在辩驳些什么,只好无力的跟上。
行至一半,忽闻河床之中传来啼哭的声音。开始,只若蚊呐一般细小飘渺,后来,一阵狂风刮过,啼哭之声便如闷雷滚动,在河床之中幽幽的回荡。
白苏顿住脚步,极目迥望,道:“宋师爷,你听,河中有人在哭。”
宋子固侧耳静听,美目紧闭,而后便攸地张开双眼,望着西方说道:“是一个小孩子的哭声。”
跟在二人身后的张岱,双腿一阵虚软,嗫嚅的问道:“你们说,会不会是此处闹鬼?”
白苏冷眼一瞥,骂道:“胡说八道。”转身,就去吩咐立在身后的随从说道:“谁会游泳?”
宋子固应道:“此处常年水患,大家自然是熟悉水性的。”只是,如今天色已晚,加之又无灯光照明,就算大家会游泳也不会有人愿意拿自己的性命去赌,于是接着说道:“卑职自幼在水中长大,就算是在夜晚,也能勉强的视物。”
张岱连忙打断他,说道:“就算你能在夜中视物,可那啼哭之声是人是鬼,吾等都尚未清楚,你若冒然请命,岂不是拿自己性命玩笑?”
张岱于宋子固有提携之恩,两人自幼一起长大,彼此之间,又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自然也就比旁人亲切了几分。宋子固凛然应道:“张大人你素来就不相信这鬼神传说,怎么今日,反倒在这疑神疑鬼了?”
张岱心道,我还不是不想你在这里遇上什么危险,口中却说:“以前我没见识过,不相信是正常。可是这会儿,河中一片混沌,那哭声却又在此时响起,你们,、不觉得这情形太过诡异了一些么?”
闻言,众人皆是心惊胆战,毛骨悚然的对望,仿若,那水中之物当真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白苏皱眉斥道:“张大人,你在此时耸人听闻有何用意?”
宋子固连忙为张岱打圆场,道:“二皇子息怒,张大人会如此之说,也只是不想子固会遇到危险。但是,人命关天,岂能有一时片刻的耽误,卑职这就下水,将水中之人寻来。”说完,就纵身一跃,跳进了河中。
白苏阻止不及,心下一阵懊恼,却又对宋子固生出几分好感,对着水面喊道:“宋师爷,就在附近寻上一寻,勿要在水中多做留恋,以免伤了自己。”
张岱也连忙喊道:“子固,听见二皇子的命令了吗?若是找不到,你就快些回来。”
第七章:宋子固(2)
夜色昏暗,早前还能看见的昏黄之色,此时,也变成一片迷蒙。几人心急如焚的立于堤坝之上,不闻人声,只能听见风卷起巨浪将两岸拍得“啪啪”作响。张岱来回的踱着步子,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的说道:“怎么这么久都还没有回来。”
一会儿又道:“可千万别是出了什么事儿啊。”
白苏本就心绪不宁,听闻他的唠叨,不由火起,当下,便怒斥道:“你们都呆在这里作甚?还不给我下去找人。”说着,就让人掏出火折子,点亮了随身带着的灯笼。
三三两两的火光燃起,天地之间虽仍然混沌,但总算是有了些许的光明。白苏差人去寻来船只,亲自领着众人上船寻找失踪的宋子固。
张岱想要跟上,被白苏冷眼一瞥给吓得顿住了脚步。“你留在岸上,若是我们也出了什么事儿,你也好回去差人来帮手。”
张岱心道,你若是出了什么事儿,这太仓县衙所有人的脑袋都会不保,可却只有点头说道:“二皇子,您万事小心。”
白苏不耐烦的说道:“行了,你差一人回去带几个人过来支援我们,待会儿若是看见灯光灭了,马上派人下来寻我们。”
张岱忙偏头差人回去县衙请人,回头时,只见一叶扁舟在滚滚江水中摇摇晃晃,张岱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舟一上一下的摇晃起来,不安极了。
白苏提着灯笼,站在船头,昏暗的灯光朦朦胧胧的照在他的脸上,半点的梅花胎记若隐若现,加之他本来就生得风神俊逸,一时,倒让摇着木浆的船夫迷花了眼。
“宋师爷,你在那里啊,宋师爷,宋师爷。”白苏挑着灯笼望着浓雾沉沉的江面大声的唤着。随行的侍从连忙跟着叫道:“宋师爷,子固师爷,宋子固师爷,您有没有听见我们的声音,你若听见了就大声的回答我们。”
参差不齐的声音在江面回荡,可水中至始至终不见任何反应,就好像宋子固已经被这河水吞噬了一般,白苏不由寒上心头,将手中灯笼塞在一人手中,捂口大声唤道:“宋子固,我们已经寻到了水中之人,你快些回来就是。”
众人皆是忙着唤宋子固的名讳,无人听清的白苏的声音。白苏眉头一皱,喝道:“都给我闭嘴。”众人一愣,倒也安静了下来。白苏连忙捂着嘴又将上话原封不动的说了一次,众人便再次惊惧的四目相对。
白苏吼完之后,便噤口不语,紧张的望着那平静的水面。猝然,就在离船不远的地方,一细小的黑点真缓缓的朝他们移来。白苏连忙命人将船朝那地方划去,举起灯笼一看,赫然看见一个三岁左右的小娃趴在浮木之上。白苏心中大喜,连忙命人下去将小孩救上来,突然,水下一阵剧烈的晃动,宋子固就好似一条泥鳅一般,长臂一伸将浮木之上的小娃举起,朝船上之人抛去。白苏自幼习武,敏捷自然不在话下。当下,便伸出双手接住了那个几乎奄奄一息的小娃。
第七章:宋子固(3)
怀中的小娃显然已经饿了极长的时间,白苏伸手去擦他脸上的水珠时,他抓起白苏的手指便津津有味的咬了起来。白苏吃痛的皱眉,可又实在是不忍这个小娃继续挨饿,连忙命人将船摇回岸边。
宋子固胡乱的擦了一把脸,拱手一揖道:“卑职无能,让二皇子您操心了。”
早在宋子固跳下江水,寻找失踪之人时,白苏就对他心生好感。如今,见他又如此的温文有礼,不由更加欣赏他的为人。抬头看着他真诚的说道:“宋师爷您严于律己,襟怀坦白,为了百姓又不顾生死挺身而出,所作的一切,都让我铭感五内,心生佩服。”
宋子固脸颊发烫,就连脚趾头都微微的红了起来。他连忙摆手说道:“二皇子谬赞了,子固所做的一切,皆是卑职的份内之事。”
白苏笑道:“对待职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又是一项让我欣赏的美德。”顿了顿,又道:“既然宋大人如此对白苏的胃口,以后,我们两人就以兄弟相称,互相引为知己可好?”
宋子固为人清廉,看人自然有自己的一套。先前对白苏的印象就不错,又见他为人光明磊落,不由更是心生欢喜。连忙点头说道:“承蒙二皇子你不嫌弃,能得您的垂青,实乃子固三生有幸。”
白苏搂紧了怀中小孩,双眼平视着黑沉沉的江面,道:“白苏今年十七,敢问师爷年岁几何?”
宋子固道:“我乃清平年五月生,今年二十有五。”
白苏笑道:“既然如此,我就尊称师爷您一声大哥,日后,小弟若有不足之处,还请宋大哥多多指教。”
宋子固朗声说道:“指教就算了,若是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你说就是。”
而后,两人相视一笑,万般话语皆在那无声的一笑之中。
张岱见到白苏与宋子固二人有说有笑的上岸,七上八下的心跳总算是落了下去。连忙迎上前去,笑着说道;“二皇子,您总算回来了。”
上岸之后,白苏便敛去了脸上的笑容,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当做回答。
张岱见白苏抱了一小娃,连忙差人去将他带走。不料,那小娃蜷进白苏怀中之后,便怎么也不愿意离去,瘦弱细小的五指紧紧的抓着白苏的衣襟,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怜兮兮的望着他。白苏心中一紧,在记忆的深处,似乎也曾有过这样的景象。只是,那记忆深处到底有多深,他却忘了。
宋子固见侍从无法将小娃抱走,便道:“小孩子一般都比较认人,刚才在二皇子怀中呆了许久,定是贪恋您怀中的温暖。”虽然引为知己,在外人面前该有的规矩却还是要有的。
闻言,张岱忍不住回头看着刚刚跟白苏一起上岸的众人呵斥道:“眼睛都瞎了么?怎么能让二皇子跟这样肮脏邋遢的人接触?”
闻言,宋子固不悦的皱紧了眉头,倒也没有说些什么。
白苏朗目一挑,淡淡的说道:“我喜欢这小娃,以后,你就让他跟着我吧。”
第八章:太仓冤案(1)
一路颠簸,坐在马车上的三人虽然没有有说有笑,但是彼此间的相处也算得上和气。越小照跟车夫坐在一起,见前方俨然就是太仓的城门,连忙朗声喊道:“几位公子,就到城门口了,现在可要下车。”
白锦澜第一次出远门,猎奇心理严重。当下,一脸期待的看着关睢景问道:“关大人,咱们下车走进城去可好。”
关睢景心道,不管平时做事多么条理分明,可到底也就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却不回答,偏头看着司祧问道:“司祧,你认为呢?”这一路走来,司祧与白锦澜几乎未曾交谈,遇到什么问题都是直接问他,再由他转口。
司祧急着进城打探白苏的下落,皱了皱眉,道:“我跟小照先进城去安排,你们随后跟来就行。”
关睢景又看向白锦澜,问道:“锦澜是要跟他们一起入城呢?还是坚持走进城去。”
白锦澜虽然不满意司祧的所作所为,却也没有说破,装作什么都不了解的说道:“进了城去,以后要出来一次,也就难得了,我还是现在下车吧。”
“既然如此,我跟锦澜一起下车。司祧,待会儿我们就在太仓县衙门口集合。你说好不好?”
司祧点头说道:“我让小照定了客栈后,就在县衙门口等你们。只是,此次我们乃微服出行,二位还是低调一些较好,切莫引起什么风吹草动,打了草惊了蛇。”
关睢景笑笑,“若是这点分寸都没有的话,我们也就不需要进城,直接饿死在这城外就好。”
司祧便不再多话,让车夫呼停了马车,关睢景便领着白锦澜下了车去。三人又客套的互道珍重,便彼此分道扬镳。
才刚入城,越小照便探着脑袋问道:“爷,我们现在是要去那?”
虽然,太仓长时间遭遇水患,城内却一点都不受影响。该繁华的继续繁华,该歌舞升平的继续歌舞升平。珠翠罗绮溢目,宝马雕车香满路,珠玑林立,人声鼎沸,仿似,那害得三百万人无家可归的水灾只是一场笑话。
司祧眉头不伸,命越小照架着马车去寻找客栈,便独身一人去寻找白苏的下落。若不是白尧章不准他们惊动官府,此时,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冲进衙门,绑了白苏就走。
白尧章故意让白苏来太仓治水,又故意派他们三人来这边差贪污受贿的案件,说到底,也只是想让白苏跟白锦澜二人之间的争斗彻底的明朗化。顺便,在试探自己,到底有没有要逐鹿皇位的雄心壮志。照目前的形势来看,白苏所处的位置极其的不利,若是与这里的任何一人扯上一点关系,便会被白锦澜抓住把柄,落个包庇祸患,徇私舞弊的罪名。不过,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白苏生性冷淡,待人接物习惯了保持一定的距离,若真要与他关系亲密,也不是三天两头就能办到的事。更何况,白苏有他。
第八章:太仓冤案(2)
衙门八字朝南开,两旁的砖墙上贴满了纸片,什么:“众志成城同心协力,共同抵御水灾”什么天灾不可怕,人定能胜天,还有什么东里村的百姓受困,需要伸出您的援手,帮助他们度过难关,看看墙上张贴之物,在看看这一路的繁华,不由觉得可笑。
守在门口的衙役见到立在门前的司祧,上前问道:“可是要告状?”
司祧冷眼一瞥,既不点头,也不摇头。那衙役碰了个软钉子,不由语气不善的喝道:“既然不是告状,那你站在这里作甚,衙门重地,岂是尔等能随便觊觎的,还不给我滚远一点去。”
闻言,司祧也不恼,微微的点头后,便当真后退了几步。
那衙役又骂骂咧咧的嘀咕了几句,就退了下去。
一叠小孩子喧哗的声音从衙门传出,紧接着,微微敞开的衙门便打了开来,宋子固与张岱走在前面,白苏牵着孩子紧跟在他们的身后。见着白苏,司祧微微的挑起了唇,扯出了一朵灿烂的笑来。白苏却并没有发现他,一边走,一边柔声的问道:“小永,你想要吃什么,待会儿我卖给你吃。”小永就是那日被宋子固救回来的小娃,那小娃双亲尽亡,大概是在水中饿了太久,六识不清不说,也忘了自己姓甚名谁。白苏怜其身世,便亲自为他取名为白永,希望他永远都不要在受饥饿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