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鲒。”庄连城忽然有些急切地握住林鲒的手,阻止他要起身回房的意思。林鲒停住了,示意他有事就说,庄连城看起来比刚才冷静多了,他说,你希望我怎么做?
时间停在这一刻,是啊,怎么做呢……
两人渐渐地都不再主动去想那件事,人到中年,有时候光是简简单单的生活日常就完全可以抵消掉短时间的烦恼。林鲒这次真的住了很久,直到年前不得不回去的时候才回了家,走到家门口,他看了一眼隔壁的门,果然是有人住的样子了,他没有多停留,直接回了家,家里倒不是很乱,就是久不住人,灰尘有点大,林鲒收拾了点生活用品然后打电话给清洁公司,赶上过年居然还占线了好久。
过年的时候林鲒提出要和庄连城回他老家过,林家人向来不拘小节,凝聚力又够高,只是一个年三十少个人无所谓,于是又顺理成章地避开了池凯。
逃避不是好方法,只是在好的方法想出来之前也只有先逃避再说。
林鲒也一直没有去管强子的事情,后来听说,他被判了十五年。
“我现在这样子像不像当年?”林鲒忽然一问。
庄连城想了想,“不像。”他笑对林鲒质疑的眼神,“当年你没我呢。”
林鲒失笑,“真操蛋。”
半年后,池凯考上了一所说出去还算好听的大学,至少比伍柳那名不见经传的野鸡大学好了许多。不大不小,也算是一件轰动林家的事。
林鲒还是没有和池凯见过面,有一次被敲了门,开门的时候却只见到隔壁的大门刚刚关上。原本热乎起来舅甥俩就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恢复成为陌生人,没有人过问没有人觉得奇怪,就好像从来没有人发觉两个人怎么就铁了起来一样。
一直到池凯开学去了别的城市,林鲒都没有再见过他。其间接到过二姐的电话,那通电话来得奇怪,林鳐说,“池凯明天就走了,我回来送他去。”
好像不是什么需要知会林鲒的事情,可林鳐就这么没头没尾地交代了一声。
“二姐知道了?”林鲒挂了电话问向旁边开车的庄连城。
“我早说过,你二姐高深莫测。”
“那就是知道了?”
“高深莫测不代表无所不知。”
“那就是不知道?”
“你当你二姐跟你一样傻呢。”
林鲒登时就火了,伸手弹掉他嘴里的半截烟,“叫你他妈的跟我这绕!”
那人一点也不生气,陪笑道,“行了行了,不绕不绕,你看,这就到了。”
车子停在了监狱门口,林鲒在后视镜里照了照,整理了衣领。
“我就不陪你进去了。”
林鲒点点头,开门下车。
到了探视间,林鲒坐在冰冷的座椅上,有些莫名的紧张。没一会,强子被带到了隔板的对面,他被剃了个和其他犯人别无二致的二秃子头,穿着可笑的囚服,要不是还有那张脸,和其他犯人混在一起的话就好像一大板胶囊,机械地整齐。林鲒眨了眨眼,忽然就噗地一声笑了起来。强子本来还有点愧疚的样子被他这一笑弄得又变成了无奈,旁边的狱警也都莫名其妙地看向这边,有的颇带警告意味地咳嗽了两声。
“哎哎哎,行了,哥们儿都这样了给个面子成吗?”强子先一步开口。
林鲒捂着肚子好半天才憋住笑,“对对,对不起,哎呦,你这回可他妈的潮一回了。”
强子苦笑着摇头,他等了好久,真是怕林鲒就这么一辈子不来见他,现在看这人还跟以前一样,总算是放下了心口大石,他回答着,“说什么呢,明明是我对不起你。”
林鲒收了笑,“算了,都给你担这么多年了,回头等你出来我还给你担着。”
强子整个人老了好多,更显得林鲒光彩照人,他摇摇头,不置可否。两个人又聊了聊近况,聊到最后,林鲒正了正姿势,“有个事儿我想跟你说,没瞒你的意思,其实我今天是两个人来的,他……”
“大庄吧?”强子一脸了然,“还真让他得手了,不容易啊。”
林鲒顿时就木了,“胖子请客那天……你看到了?”
“比那早。”
“比那还早?”
“那小子当年来找我,三句两句都离不开让我介绍你跟他认识,我就猜到了。”强子平静地吐露起从未出口过的话,“那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想多了,可是后来真在一块我就知道我一定没猜错,那小子目的忒明显了,盯着你俩眼都放光,别人我不信,你模样俊,有男人喜欢一点都不奇怪。”
林鲒发了会儿呆,强子都发现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吞了口口水,“你,你怎么都不告诉我啊?”
“哟,这叫我怎么说去,就当不知道呗,再说了,那个时候都是小屁孩,我当他坚持不了多久呢,后来看你一个人那么多年一个好人也没遇上,我忽然想起了大庄,其实我跟他也没什么联系,也没真想把你俩凑成,就是一时兴起,想着要是他的话,总不会对你不好的,我就想办法把他给联系上了。”
原来是这样,原来都不是巧合而已,林鲒终于被自己的无知无觉打败了,他扯着嘴角笑笑,“你这……还把这事儿给我操心上了。”
“我打小就拖你的后腿,什么忙也帮不上你,就是看着你一个人过心里难受,你跟我不一样,应该过得好一点。”他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最后一摸头,“嗨,我就是瞎给你使劲,能起上一回作用还真不习惯。”
“强子……”
强子不想再继续这么煽情的话题,他笑了笑,问道,“他对你好吗?”
林鲒收起了挤到嗓子眼的感谢关心或者担忧,那些言语都太蹩口,可以的话他本就一句都不想说,只对着那句简单的问话老实地答道,“嗯,好着呢。”
四十年的兄弟,隔着一张桌子的距离,此刻笑得像一对泥水里刚刚打过滚的孩子。
出来的时候阳光照得刺眼,林鲒眯着眼睛晃悠回停车场,庄连城似乎是下车活动筋骨,不断在路肩和平地间来回。看到林鲒过来了,他把烟头往垃圾桶一丢,颠颠地跑过来,“聊够久的啊。”
“有规定时间的,哪有那么久,傻了吧你!”
庄连城双手一插口袋,“我无聊。”
想到强子最后提醒了他一句,说这事儿就别告诉大庄了。林鲒觉得有点可惜,他知道大庄心里是有点责怪强子的,还想说两句好话呢。
“怎么了?”
“诶……没,回去吧。”
“都跟强子聊什么了?”
“就随便聊聊。”
“他早就知道我对你图谋不轨的事儿了吧?”
“你?”林鲒刚准备开门上车,又被打断了。
“傻了吧你,跟你说啊,你二姐那叫高深莫测,我这就叫无所不知。”说完揪了一下林鲒的脸蛋,自己上了车。
林鲒回了神,上车就是暴力一击,“我他妈叫你不要跟我绕你没听见啊!”
“得,我错我错。”
天气渐渐热得不行,虽然车子里有空调,林鲒还是稍发了一会儿火就没劲了。这么快这一年又要过去一半了吗?再过一年就该四十二岁了,他有些担心地照了照镜子,总觉得自己越看越老,然后忽然神经质地叫了一声,“五凤山!今年忘了去了!”
“一定得去吗?”庄连城无所谓地扶着方向盘。
是啊,一定得去吗?林鲒又软趴趴地窝回座位。哪有那么多一定或是必须,他无比轻松地打起了瞌睡。
这一年,林鲒四十一岁,工作稳定,身体健康,有一个朋友,正在蹲十五年的大牢,还有一个爱人,男,初恋。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