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贞冷笑再冷笑,沉默片刻,伸手捉住文正的手腕,把那串火红的珊瑚手链强行套在他腕上。
“你不必现在就急着回绝我,什么时候回心转意了,拿着这个来找我,我等你。”
说完手上加力,盯着床上的人恶狠狠的说:“你要是敢做傻事,你亲亲表哥和你那青梅竹马的郭知县一定会去给你陪葬!”
周文正被一辆宽大舒适的马车送回了家。一下马车,就看到等在门口的贾家伙计。那人一看到文正,就急忙迎上来
“文先生,等您好久了,昨晚江西布政司的冯大人为岁贡的事急召,东家昨晚启程去南昌府了,昨晚你出诊不在家,东家又急
着走,没能当面告诉您,遣我一早在这儿等您,跟你知会一声。文先生,您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不舒服?”
文正摆摆手“没事,有点累。让你久等了,还得烦你跑一趟药铺,说我这两天有点感染风寒,就不过去了。”
机灵的伙计瞄了一眼文正身后的马车,心中诧异,这么气派的马车!赣州谁家的?没见过啊!不过有钱的人家不好伺候,文先
生看来昨晚累的不轻。
“文先生您放心吧,话我一定带到。先生,让夫人请个大夫给你看看吧,您脸色真不太好,要是真有什么,可千万别耽误了。
”
“不用了,我不就是大夫么,自己有分寸。”
那伙计已经等了大半日,店里还有事,不敢耽搁,急急忙忙地告辞了。文正把大门一锁,蒙头大睡,他心乱如麻,太多的问题
没有答案,索性就干脆不去想,睡死过去算了。
可惜,人睡是睡不死的,有些事想避也避不开,刚过正午,周文正就再也躺不下去了。不堪的一幕幕,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海
里不停的浮现。他从床上爬起来,把自己反复泡在浴桶里,洗了刷,刷了又洗,直折腾到郭亦臻来敲大门。
看到来开门的周文正,郭亦臻眼睛发直,喉咙发干。眼前的人头发湿漉漉的随意一挽,衣衫不整,配上一副没精打采的神情,
有种说不出的颓废妩媚。黏在脖颈里的发丝,领口下精致的锁骨,然人错不开眼,不受控制的浮想联翩,浑身燥热。这人真是
个尤物,风流都入了骨,害人不浅,可他自己却偏偏毫无察觉。
周文正心情不好,又被人打扰,有些烦燥“你来干什么?发的什么呆?”
郭亦臻脸色一红,转身吩咐跟来的下人把带来的东西拿进去,把自己的失态掩盖过去。
“听说你病了,过来看看你。还没吃饭呢吧?给你带了些白粥,多少吃点吧。”
文正把人让进来,自己坐在院子里,沉默的看着他们忙进忙出。郭亦臻以为他是身体不适,不爱说话,也不在意。安置好东西
,打发下人先回了县衙,没了外人,他也不再端着县太爷的驾子,亲自给文正端来清粥小菜。
周文正低头小口喝粥,他快一天没吃东西了,还真有些饿了。
“慎平,衙门里的事忙得怎么样了?你见到钦差了?”
“哪里忙得完,汛期马上就到了,事情还在后头呢。人家钦差前簇后拥的,我这小小的七品县令哪里近得了前?不过是能远远
的望一眼,连人家头冠的样式都看不清。
“哦?也不知道这个齐王是个什么人物。”
“文正,也就是你不问世事,这天下谁不知道齐王朱祁贞啊?你这漠不关心的毛病得改改,想当初,我都赣州都小半年了,你
居然都不知道我是新知县,你说你……”。
郭亦臻什么都好,就是爱跑题。文正放下粥碗“说齐王!”
“好,那个朱祁贞啊,可不一般,他生母就是个谜,好像不是宫里的人,听说皇上为了那个乡野女子,还差点舍了江山。皇上
子息不多,多半和她也有关。四年前皇上刚登基,就突然昭告天下,让已经二十多岁的朱祁贞认祖归宗。认也就认了,还一定
要封王。想那朱祁贞来历不明,又没立过功勋,实在没资格被封。那阵子,朝堂上都炸了锅了,可皇上铁了心要认儿子,谁敢
逆龙鳞,就砍谁脑袋。为这事,礼部里死了不少人,连内阁首辅都被逼的告老还乡了。本来大家都以为皇上这么下血本折腾,
肯定为的是立齐王为太子啦,可四年过去了,也没看有什么动静。”
“哼!不过恃宠而骄的皇权贵胄罢了!”
“慎言,此言差矣!原来哥哥我和你看法一样,认为那些所谓皇亲国戚,不过是些‘遭水而喜,见獭即悲’的鱼质龙文,不是
纨绔子弟,就是独断专横的蛮人,仗着投胎投的好,就虚张声势。现在才知道,这龙血凤髓养出来的还真不是一般人。”
“哦,这话怎么说?“
“那朱祁贞年纪不过而立,做事手腕魄力,比老姜还辣!就拿对付江西这块来说吧,他刚来,就找个茬,先砍了两个地方四品
大员,接着就是重赏提拔得力的人。这招敲山震虎,先打后拉,即震住了那些老油条,又扶植了自己的人马,不可谓不高明啊
!不过,这人做事也不是一味的任人唯亲,他这次带来的几个工部的主事,治水还有一套,不是混日子的官僚,估计这次的水
利,能搞出点名堂。”
“哦,是么。”周文正有些兴致缺缺。
郭亦臻想起来他还在病中,不宜劳累,帮他大概整理了一下,就早早告辞了。周文正心事重重的在院子里坐到深夜,不知不觉
的躺在椅子上睡着了。清晨醒来的时候,人却是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枕边还放着那串被他扔出墙外的手链,可怜的周文正被人
逼的都快疯了。
第7章
陈嘉鸿的夫人张婕是个心思缜密,懂得取舍的聪明女人。
她出身富贵,有才有貌,骨子流着着闽南人敢闯敢拼,算度精深的血液。
贾洪是张捷的命中劫数,她对这个儒雅精干的年轻人一见倾心,情根深种。一不做,二不休的张家二小姐甚至不惜借着酒后乱
性,色诱了谦谦君子,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奉子成了婚。
张小姐费尽心机,牺牲良多,终于与意中人“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朝夕相处快一年后,她对他的爱与日俱增,更加欲
罢不能。可与夫君举案齐眉,相敬如宾的贾夫人心中有种不安的惆怅。这惆怅,来自贾公子的宝贝表弟,文征。
她不喜欢自己的小叔子,很不喜欢。当她挺着身怀六甲的身子,精心筹备的寿宴,抵不过那人一碗破面时,这种不喜欢几乎发
酵成一种怨恨。
聪明的张捷选择把这种情绪深藏,因为她知道,在自家男人的天平上,自己压根就没有胜算。
自从贾府的夫人有了身孕,贾家药铺的大夫文征会定期到贾府给她诊脉。贾洪去南昌的第三天,文征和往常一样,又来贾府探
望表嫂。
看着皱着眉头给自己诊脉的文征,张氏发现他的下巴尖了,脸上多了一种憔悴的阴郁。这个人专注的神情可真迷人,他是老天
爷的宠儿,人见人爱,花见花开,让人恨他都恨得心生愧疚。
“征弟,听说你病了?怎么样?”
文正眉头皱的更深,用手指在张捷肿胀的小腿上轻按几下。
“没什么,只是好像浮肿症状重了些。表嫂近来有没有什么不适?可有头晕眼花?”
张捷知道他会错意了,轻轻一笑“我还好,没什么不适。我刚才是问你身体怎么样了?”
“啊,已经好了,小风寒而已。表嫂,容我冒犯,请让我看看眼底。”
说着伸手去拨看她的眼窝,被张捷轻轻躲开。
“文征,别这么草木皆兵的,那个女人不是这样过来的,别忙了,陪我聊聊天。”
说完,示意屋里的丫鬟退下,房间里就剩了叔嫂两人。文正有些局促,叔嫂不宜独处,礼节不符。可表嫂既然有话说,他也只
能端正做好,双手扶膝,等着对方开口。
“你呀,真是你哥哥教出来的书呆子。咱家不过是个小户人家,又不是半步都不能行差踏错的官宦世家,没那么多规矩,别这
么拘谨。再说你是大夫,我又这么大的肚子,有什么好避讳的?你哥哥前几天去了南昌,有日子才能回,我就是想找个人说说
话。”
文正听了这话,不由的一笑,温声回话“嫂子别担心,表哥与嫂子伉俪情深,肯定日夜牵挂,事情一忙完,肯定立刻赶回来。
再说,再有个把月,就有小外甥陪你了。”
张捷幽幽的叹口气,轻轻的来了一句“他肯定会赶回来,却未必是为我。”
文正一愣,不知如何接话。他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跟别提是一个情绪多变的孕妇。这天聊的真累!她今天是怎么了?
“征弟,你是不是喜欢你表哥?”
周文正惊的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用见到鬼的表情看着一脸平静的张捷。张捷也没等他回答,轻飘飘笑了笑,又自己继续说
“我可知道,贾洪心里最重要的人就是你了。我原就知道你与他兄弟情深,可没想到是这么深。这次动身前,他要当面辞行的
也是你。他在你门外苦等了一个多时辰,都没想到回来看一眼。他……”
“表嫂,文征自幼家中变故,被舅舅家收养,舅舅舅妈离世时,我尚年幼,表哥也未及弱冠,我兄弟二人多年来相依为命,最
初因家境贫寒,事无巨细都要表哥亲自操持,很多琐事是当时养成的习惯,本非刻意为之。他于文征亦父亦母亦兄,想来表哥
当我也是亦兄亦子。我表哥是难得的君子性情,凡事最讲仁义,对家人更是全心全意,重过自己的性命。文正是他家人,表嫂
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又何尝不是?表嫂太多虑了。”
“征弟,你总是只有助人心,全无害人意,想我当初也是看准了你心地纯善,才从你这里着手,最终做了贾夫人。我这样利用
你,坏你兄弟情义,你怪我不怪?”
文正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今天表嫂这是怎么了?句句话戳人心窝子。
“表嫂何出此言?谁都看得出表哥对嫂子的一片心意,再说嫂子你是女中大丈夫,巾帼不让须眉,对文征又照顾的无微不至,
能有嫂子正样的贤内助,是我们兄弟的福气。不瞒表嫂,家师年初就几次来信,召我回去帮忙,我也打算等嫂子临盆后就动身
。”
周文正心里冰凉一片,自己果然是个让人厌恶的家伙,在梁州的时候就是,现在还是。害死了家人,拖累的舅舅一家,够了,
还是远远的避开吧,起码不要再拖累表哥的好。
“唉,征弟,我明白你的心思,你不过是不想让你哥哥为难,才选择离开。你说我自私也好,不择手段也罢,我不过是个普通
的女人,若你哥哥待我们母子有对你的一半好,我也不会这么做,虚伪的话也不多说,确是我张捷对不住你。只是今天的话…
…”
周文征想笑,但没笑出来“表嫂放心,表哥不会知道。”
文正不记得自己是怎么离开贾府,怎么回的家。贾家下人惊慌失措的来敲门的时候,他正站在院子里,仰望星空,努力回想自
己这辈子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让老天爷看他这么不顺眼。连一了百了的解脱,对自己来说都成了种奢望。
贾家下人的焦急和惊恐把他从恍惚中扯了回来“表少爷,快,快,夫人她……,她晕过去了!”
文征赶到贾家的时候,张捷已不醒人事,面色青紫,浑身抽搐。今天下午,文征就发现她脉弦细滑数,面色潮红,是虚热上乘
,阴虚肝旺之象,有子晕的征兆,因她先前一切正常,后来又分了心,没有细查,随成想恶化的这么快。
张捷的症状是典型的子晕、于痫之状,来势汹汹,甚是凶险。文征使尽浑身解数,才止住她的抽搐,呼吸又恢复正常,暂时保
得母子平安。
孕妇临产前的子痫会反复发作,若不及时止住,不仅胎儿会腹死胎中,大人也会有血崩而亡。唯今之计,只有设法尽早让产妇
分娩,同时用平肝熄风的药镇痉熄风,豁痰开窍,避免再次抽搐昏厥,伤及胎儿。可这药的药引和用料考究,别说是一两个时
辰内,就是在平时也要好几天时间才能配齐。张捷的病来的突然,蹊跷,出乎意料,文正措手不及,一时急得原地打转,除了
坐等派去到城里各药铺试运气的下人,却也别无他法。
就在周文正急得两眼冒火,一筹莫展的时候,贾府的一个丫鬟悄悄上前,用只有文正才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
“文先生,昨天夫人在京城的一位姓朱的朋友来探访夫人,临走前曾留话,有事可去寻他。先生不妨试试。”
周文正听的眼前一黑,身体微晃,难怪表嫂一直都很平稳,怎么会突然变的如此凶险。殷七,朱祁贞,你言而无信,卑鄙小人
!
周文正见到朱祁贞的时候,他正衣衫不整的跟人干表要脸的苟且之事呢。朱祁贞坦胸露乳,大马金刀的坐在床沿上,一个少年
跪在地上,埋首于他两腿之间。看见文正进来,朱祁贞的表情更加享受,那少年也好像受到鼓励,伺候的更加卖力。
周文正没对眼前的不堪的一幕有所表示,现在的他一心救人,没功夫管其他的。被人推进屋子,看到朱瘟神,他面无表情的扑
通一声,双膝跪地
“请齐王殿下赐天一堂冷宫丸救我表嫂和腹中胎儿一用。”
冷宫丸是数一数二的镇痉熄风良药,是子晕,子痫患者的救命仙丹。周文正知道,这药肯定就在这屋子里,为了表嫂和她腹中
表哥的孩子,这药,自己无论如何都得要到。
朱祁贞可比他有底气,从容多了。邪邪的伸手轻轻托起腿间少年的下巴,手指在他的唇上来回拨弄。
“我为什么要把药给你?”
周文正好不容易压住的火气腾的一下蹿了上来,猛然地站起身,冲着那个揣着明白装糊涂,出尔反尔家家伙就过去了。
“殷七,你说好不动我家人的,你这没信用的卑鄙无耻小人!”
他当然没打到朱祁贞,自己还被那个少年抽了个实实在在的耳光“放肆!敢跟王爷这么讲话!”
朱祁贞脸一寒,起身拢了拢衣襟,对着那少年冷冷的呵斥“下去!”
那少年嘴一瘪,看了看主子的脸色,委委屈屈的出去了。朱祁贞把文正拉到身边,摸了摸他被打得通红的脸,口气有些无奈。
“让你表嫂发作子痫是她自己选的,我没有逼过她,更没有暗害过她。是她自己要冒生命危险来换你离开赣州。”
“把药给我,我没时间耽搁!”
“文正,告发你在赣州城的人也是她,这样的人你还要救么?”
周文正木木然的看了他一眼“只有你这种人才会见死不救,更何况那孩子是我表哥的。把药给我。”
“文正,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我等的起,你也等得起吗?”
周文正突然灿然一笑,吓得朱祁贞以为他疯癫了,急急抓起他的腕子探视脉息。
“齐王殿下,你的条件我接受,我跟你走,反正你也不打算善罢甘休,就算过了这个初一,还有十五等着我呢,不是么?”
当夜,贾府里喜添了一位健康的小少爷。确定表嫂母子平安后,脸上挂着五指山的文大夫一头栽到在地,被与他同来的一位华
贵公子带走。第二天,贾府的人才知道,那个长得绝美的贵公子乃是齐王殿下,他就是因为见识了文先生救贾夫人时的高超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