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双菊在昌延神君手上慢慢幻化为一道金红相互交缠的凌光,交织缠绕间竟向着他的方向而来,直到抵达他的胸前,那道光芒才缓慢地停下来,但瞬即猛然穿透他的胸膛,一霎金红尽敛,只余他的胸中有什么在交割翻滚。幸好他只是一颗珍珠,否则就凭着那股劲流,他的胃脏早已将他冲突得只剩下一具空壳。
末了,只听昌延神君续说道:“此后你就是本君的仆从,名字暂且叫做易,”顿了顿,昌延神君用两根指头将易夹起来,让他与自己的视线齐平,然后才继续说道:“我吩咐的命令你必须全部无条件地服从,否则,你的亲亲蓝……”
似是要挟的嘴脸易怎么可能不识的,眼中立显惊恐,急忙截道:
“不会不会!不会有否则,无论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做!”
天泉宫内不知从何时起安静地可怕,一众仙班都在向昌延神君这里猛瞧,见昌延神君回看他们,这些个拥有几百几千年道行的神仙竟都迅速做起潜伏状,生怕被斩杀在昌延神君的那双如同能够吸食灵魂的双瞳里。
就这样,无神仙敢询问他这个异形珍珠是怎么蹭进了天泉宫,他荣幸地成为了昌延神君的贴身仆从。昌延神君为了昭显其地位,为他取了这个名字:易。说实在话,易并不觉得昌延神君这是在昭显自己的地位,完全是为了他呼唤自己更容易一些,就例如此时:
“易,把适才神侍奉进来的高山灵茶端过来,本君渴了。”听到召唤,叫做易的畸形珍珠开始屁颠屁颠的跑着去端茶,嗯,是跑,因为他刚长出两条细细的小腿,而且,他还很诡异地从原本就不怎么受人待见的椭圆珍珠变成了现在这幅尊容:一个大脑袋下面却没有身子,只有四只细细长长跟豆芽菜有的一拼的手脚,总体看来很像一种昆虫,这种昆虫在自然界名为蜘蛛,只不过易此时是只身体长倒了的蜘蛛,从珍珠变蜘蛛,还真是一次质的飞跃。
每天看着和蜘蛛一样的易端着茶水糕点跑来跑去,昌延神君却一点也不觉得别扭,反而在看到易唯一算作正常的头时,还很慷慨地大赞其魅力不凡。
其实这是在夸昌延神君自己,因为易那唯一算作正常的脑袋长得不像别人,正像他的主人昌延神君,只不过此昌延神君的头上标志性地长了两根和稻草一样的黄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长了一个同昌延神君一模一样的头,只是怀疑是昌延神君搞的鬼,因为在那次天泉宫宴会之上,昌延神君将他从妖界采摘而来的那支名为无双的金菊植入了他的体内,和名字易一样,昌延神君说那是地位的象征,但在易看来,确实同名字一样,是昌延神君控制自己的更好手段。
第四回:糖糕
昌延神君轻啜了口高山灵茶,仔细品味了一阵,便也就兴趣缺缺地将杯盏放回了桌面,想了想,回头对着正为自己扇风扇得起劲的易说道:
“时已近中午,本君肚子饿,你去后厨将神厨做好的桂花糕端过来。”
易放下手中被摇得快散架的羽扇,看了看昌延神君,又看了看他面前桌案上还剩了一大碟子的糖糕,糖糕上面的糖霜足有两寸厚,糕点本就不大,也不知道这昌延神君是吃糕点还是吃糖霜,易看着那密密麻麻的糖粒子就腻歪,因此心里不舒服,所以口中吐露的话语也就生硬了些。
他道:“这不还有糖糕嘛。”知道他富有四海,但也不能这么糟蹋粮食,何况,自己这才一个下午,这进进出出昌延神殿已有二十几个来回,虽然腿细的看不出有没有被溜得更细,但是身体已经告诉他,自己很累。
随着易的提示昌延神君看向桌上的那一碟子糕点,沉默着似乎在思考什么,却并未对易的出言不逊而迁怒。
“嗯……”等了很久,昌延神君才如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接着说道:“也是,这么想想似乎有点浪费。”
易听了昌延神君这么明事理的话,眼中立即现出得意的波痕,可是他还没把自己那两根黄毛翘起来,就听昌延神君犹似补充地吩咐道:
“易,既然是你提醒了本君,那么这碟糖糕本君就赏赐给你了。”修长手指微转,就已把桌案上剩了一大半的糖糕递给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易。
易下意识接过昌延神君“赏赐“给他的糖糕,嘴角抽筋,半天也说不出一句话。昌延神君看着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上出现的是这副表情,只淡淡勾了勾唇线,瞬即恢复面无表情。
“是不是嫌弃本君的赏赐啊。”清冷无澜的语气,易一瞬间就被这看似无痕实则冰冷到了极致的口吻冻僵,回过身后急忙用他那豆芽菜般的小手猛挥,以示澄清。
“既然不嫌弃,那本君就命你在一盏茶之内吃完所有糖糕。”说着已经端起那只剩下半盏的高山灵茶。
见此,易心中一急,也不顾手干不干净,拿起盘中的糖糕就往口里塞,塞得太急,两寸厚的糖粒子直往下掉,结果昌延神君半盏茶刚喝完,易也把半碟子糖糕吞进了肚子,只是吞的不够彻底,弄得满脸是雪白的糖霜。
看着如此模样的易,昌延神君忽然想到自己沾满糖霜的样子,嘴角竟不可抑制地抽了抽。
“过来。”向着还傻呆呆站在一旁消化糖糕的易,昌延神君向他勾勾手指,示意他过去听命。
吃的太快太多,易的脚步不自觉就慢了些,好不容易用他那俩细小的豆芽腿蹭到昌延神君身边,只见昌延神君的脸有些黑,可是还是硬着头皮问道:
“神君有何吩咐。”
等了许久也不见昌延神君回答,低垂的身体有些僵硬,然后就这么僵硬地抬了抬眼,却见昌延神君并没有撇开目光,而是如前一般盯着自己,觉此,易全身已不是僵硬可以言明,还有隐隐的害怕和恐慌,首先想到的便是昌延神君会不会由于自己服侍不利而将他的亲亲蓝磨成粉。
原以为昌延神君会就此挥剑把自己这个不懂得服侍主子的奴仆斩了,结果等了半天却见他从桌案上拿起一方白色软巾向自己的方向伸来,软巾碰触到自己的脸,易似是如被开水烫了一般,立即蹦开。
“神君,我、我、我不不是有意怠慢,我只是……”那布巾上不会有毒药吧,虽然自己是珍珠,但能不能中毒还未可知晓,还是先预防着先。
昌延神君不待易把托辞组织好,一把便将手上的布巾扔到易的脸上。
“擦擦。”毫无感情的语气如冬月的冰雪,直把易心中的那朵灿然金菊冻裂凋零。
接过手里那方软巾,软巾轻软柔滑,散发着上好的金菊浅香,易从没有用过如此好的布料,因此竟有些新奇地将它紧握在手中,不无羡慕的想要将它占为己有。昌延神君自是看出他的意图,并未说什么,只是催促他快些把脸上的糖霜擦掉,虽然那张脸不是自己的,但看到形同自己的脸上邋里邋遢的模样还是很别扭。
将脸擦拭干净,昌延神君旧话重提,吩咐易去神君殿后厨让神厨弄些桂花糕上来,说是自己这些天总吃糖糕吃腻了,如果能弄些新花样更好。易表面上没说什么,可是心中却无比鄙夷地将昌延神君诅咒了一遍,无他,只是因为昌延神君总是将他不喜欢吃的东西“赏”给自己,而且通常都是些甜品,易也觉得奇怪,昌延神君据说是这天界之中最勇猛最无敌的一位神仙,却出奇的喜欢女孩家家爱吃的甜食。
出了神君主殿,易向着后厨方向去找神厨,通过这些日子的交涉,易已经和后厨那个专供昌延神君茶点的神厨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说朋友其实并不合适,或许称之为同事更好些。
来到后厨,同事神厨正在那里拧眉对着一堆白白软软的面团冥思苦想,满脸苦大仇深,仿佛是这面团欠了他几个世纪的银子。易知道,他是在想方设法的研制新式糕点,否则他的下场和从前那些神厨不会出现二致,只有死路一条。
昌延神君嗜血,这一点易曾经并不知道,但从他的下属以及这个神厨等多方面可以想象的出,他对得起他这个天界第一的绰号。
看着拧眉跟拧麻花一样的神厨,易真的不想打断他的沉思,可是迫于昌延神君以上嗜血的那一条,他还是不得不做打扰人清思的坏人。
易轻咳了一声,神厨立即从与面团的脉脉对视中回神,只不过回神的过程有些惊险,神厨一蹦三尺高,差点把他含情脉脉目送秋波许久的面团小姐从案板上踢出去。
见是服侍昌延神君的易,神厨不好意思的搔搔后脑,因为他的身材有些胖,因此此时脸上露出的笑容是憨憨的,没有任何心机的样子,不过事实也是如此。
“昌延神君他……”神厨憨厚的脸上写满犹豫和伤痛,他不敢问出“昌延神君想吃什么”这句话,因为通常昌延神君不会明确地说出他想吃什么,而是着他凭靠着他自己的创造能力去发挥,若是以前还好,但现在……他终于知道人间那句江郎才尽是何意思。
“他这次指明要吃桂花糕。”看出神厨的害怕,易连忙安慰似的说出昌延神君的吩咐。
听见如此,神厨瞪大眼,然后大大吐出一口积压在心底已久的窒闷,差点将案板上的小面团吹跑。
神厨从面粉缸中取出些面粉,开始快速地翻弄起来,易见此时自己站在这里也只有碍事的份,也就退出了厨房到外面客室去等着。
后厨的客室与厨房并不远,等在屋里也是等着,不如在外面呼吸一下天界里绝对无污染的空气,因此易也就放慢了脚步去欣赏生于周遭的一草一木。
由于每次的冲忙对之自己所居住的环境一开始还不觉什么,当逐渐熟悉之后,易才发现,这神君殿里的植被,除了赤得像血一样的红枫便是黄的如同洒了金粉的金菊,两相对比,虽然并不鲜明,却还是耀得人自动想要把眼睛闭起,不是因为不适,而更多的是享受其中。
一阵阵泥土散发的土腥与花海蒸出的淡香,不觉就会使人迷失。易是个普通人,当然也会迷失。呃,是普通珍珠迷失,普通得可以使珍珠们厌烦的珍珠,天珠中的劣等货……本来是很好的心情,可是想着想着就再次陷入自己的内伤当中,想起亲亲蓝那耀目的色泽与光辉,不由心已为之向往,不知道自己何时能再见到它。
正想着自己怎么才能与蓝见面的方法,就听不远不近的一棵红枫下面几人在交谈,易认得他们,他们同自己一样,是这神君殿的仆从,只不过,自己是其中长相最恶劣的一个……看吧,无论想什么,他总是逃不出自己长相这一个怪圈。
那些仆从故意将彼此的声音压低,可是那一句句刺耳的话却似长了翅膀般插进易的耳朵,彷如是一束束利剑,穿耳而过,只余无边无尽的痛楚。
他们之中一个说:“你们看到神君身边跟着的那个新侍从了吗?”
另一个道:“当然看到了,那么丑,谁看不到!”惊恐之情溢于言表。
第三个仆从猛地插嘴道:“嘘——小心被昌延神君的护卫队听到,你们不知道那丑东西长了一张与神君一模一样的脸吗?”
先前第二个说话的人随之道:“还说我,你不也称他为丑东西嘛。”
第三个讪讪地摸了摸下巴,说道:“唉,不小心就把心里想的说出来了,那么奇怪的东西,听说元神是颗天珠呢。”
“三人之外又有人惊道:“天珠!天珠不都是吸取天地精华的吗?既是如此,幻化成实体也该是个绝色美人才对。”
第一个说话的人道:“大部分天珠是如此,但我听说这颗不同,在他还是天珠之体时就是极其丑陋的,而且还是最后一颗得灵气而生的,也怪咱们神君喜欢猎奇,要不放其他神仙那里,早就将他扔入地狱之火中,连磨成粉都嫌他愚鲁……”
一堆仆从还在那里说三道四个没完,可是易已经无法再听下去,仿佛失了魂魄般,都忘记了去客室等候神厨为昌延神君准备的桂花糕,就这么神不守舍地返回到神君主殿。
第五回:打击
主殿内空无一人,连桌案后吩咐自己去取桂花糕的昌延神君也不在了。脚下步履虚浮,不知何时,自己的人已经在原来站着昌延神君的位置站定,眼神飘忽,不知道是在看桌上龙飞凤舞的笔墨还是其它的什么东西,或许,他什么也没有看,只是还无法从适才的打击中脱逃出来。
易承认,他是有些贪慕虚荣,可又有谁不希望自己能长着一张万众倾慕的脸,又有谁不希望自己拥有一副被众人羡煞的躯壳。直至将桌上的墨迹深深烙印在自己的瞳眸之内,易才恍恍惚惚找回与自己失散已久的心智。
身体不可控制地拿起悬于笔架上的一支狼毫,点墨如漆,在那片龙飞凤舞之外的空白处,易有一笔没一笔的勾画着,画着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当笔上的墨尽,他才清楚地去看自己所勾绘的为何物。
细瞧,倒是一个人形,有些熟悉,但由于自己的笔法太过拙劣,连自己都无法确信,自己画的究竟是一个人还是只仅仅为几道墨条交汇而成的涂鸦,想必,是后者的可能性居多。但细细观其行止,特别是脚的部位,是一双软底长靴,虽不真切,但易可以确定,他在无意识之中竟然画出了昌延神君,难道,自己心中想要成为的人就是像昌延神君这个样子的?
“你这画的是什么?”身后突然响起昌延神君那道清冷的声线,易险些被这声音吓得从桌案边蹦起来,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没、没有什么。”急忙把桌案上的那张布满鬼画符的宣纸拽起,镇纸被掀翻,与桌面撞击发出啪啦一声巨响,惊得易一时间无所适从,只能把白宣藏于身后,如同怕被别人发现什么秘密一般,一边藏着那幅画,还一边在身后将宣纸揉成一个白色与墨迹交织的纸团。
做完这一系列的动作易才敢抬起自己那与面前人一样的头,却见昌延神君表情冰冷得好似掺杂进了一整个冬季的冰雪,直看得易恐惧地向后退了一步。
“拿出来。”昌延神君没有任何表情的命令,这个时候的昌延神君真的很可怕,无论他是喜还是怒,甚或是哀,也要比他此时面无三分情绪来的令人有承受力。
本想摇头拒绝,可是看到昌延神君越发深邃的目光,想到自己那细小的四肢和昌延神君搏斗的景象……自己是斗不过他的,而且,自己还有把柄在他的手上——亲亲蓝。
不情不愿地把藏在身后的纸团交给昌延神君,昌延神君接过展开,脸上仍然没有一丝情绪地泄露,一旁等候处罚的易简直都想就此挖个洞钻进去永远也不出来。
终于,昌延神君看完了易的“大作”,嘴唇翕动,末了开口道:
“你的画和你的人一样粗陋。”说着就把那张揉得比草纸还要不堪的白宣扔到桌面上,嘴角却噙着一抹笑,似嘲似讽,看得易脑中一阵嗡鸣。
他说什么?他说自己的画和人一样粗陋,他是在嘲笑自己吗?是,一定是,看看他嘴角的那抹笑意就知道,他是在嘲笑讽刺自己,可是,他说的不对吗?自己不粗陋?粗陋,是粗陋,那些仆从都可认清的事实,昌延神君怎么可能还没看透,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丑陋不堪到没有任何价值的东西,恐怕,他现在都后悔了吧,后悔用自己来顶替蓝,起码,蓝磨成了粉也是上等的货色,自己呢?
越是这样想易的心中越悲痛,越是悲痛心却止不住地想到更加寒心的事情,这已经是他今天接受到的第二波打击,相较于前一次,这次简直是在要他的命,有泪水在眼中慢慢蓄积,他却拼命的忍着,实在忍不住了,他却突然抬起他的小细胳膊,照着昌延神君的脸就是一巴掌,虽然他的手掌很小,小到看不出那是手还是只一个点,但落在昌延神君的脸上,却是非常的响亮,整个神君主殿内,都回荡着这一巴掌声,一遍一遍,直到易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这声音还没有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