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七踉跄着走过去,扑跪在宫青离身前,喉咙又涩又痛,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没想到,从来没想到,两人会演变成这样,更没想到,他会这般对待宫青离。宫青离,宫青离,你明明是最干净的男子,那双褐色的温柔眼眸里明明装不下人间的忧伤,却为何,为何会……颜如七的头狠狠磕在地上,他不知道怎么表达自己的情绪,他觉得头痛比心痛要好得多,他不知道磕了多少下,直到他感觉到额头下的不是坚硬的地面,而是微凉的手掌。
虚弱的宫青离沉默地看着他,眼睛里有一抹伤痛。
“你……”颜如七咬着唇,眼圈红了。
宫青离问:“为何不叫我的名字?”
颜如七顿时泪水满眶,他侵犯了这个男人,还侮辱了他,他该死。
宫青离似乎并不真的想要他的回答。他缓缓闭上眼,道:“你说的,这辈子也不能摆脱我。”声音渐渐低下去,颜如七吓得扑过去,大喊:“宫青离!”声音因为恐惧而变调扭曲,他自己都没发现。初见时,这个男子淡得如空谷幽兰,现在,他怕他化为那幽兰,永远离开他的视线,离开他的世界。他犯了很多很多的错,他还没有改正,如何能让他走?
宫青离道:“无事,我睡一下。会醒。”颜如七愣了半天,颤抖着手把他抱进怀里,一遍又一遍地忏悔,一遍又一遍地说对不去,可对于未来,真的茫然了。
宫青离睡过去的时候,颜如七细心帮宫青离清理了身体,又在伤口处涂了药,给他穿好衣服拥在怀里,他就那么靠树坐着,怀里拥着宫青离,他觉得宫青离的身体很冷,他想要把他抱得暖和些。他的思绪在长久的空洞虚无中飘荡,说实话,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怎么办?他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羽,他知道羽在受苦,他不可能不管羽,那么现在,又如何?宫青离好好一个人被他这么折腾,他们又该怎么办?
颜如七只能紧紧拥着宫青离,偶尔说着对不起,又柔声问你痛不痛,更多的是发呆,他觉得自己一直在犯错,错得离谱,他来到这里就是个最大的错。到底,为什么要让他经历这些?到底,老天在想什么?
宫青离醒来的时候,颜如七还在发呆。宫青离看到他额头上的伤口还没处理,眼色沉了沉,便要帮他处理伤口,可是他一动,颜如七就本能地搂进他,颤抖着说对不起,眼睛看着远方,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宫青离沉默了片刻,抱着颜如七的肩膀,唇送到他唇边,笨拙地亲吻着,溢出一声叹息,“七儿,我爱你。我知道什么是爱了。爱就是舍不得,爱就是在一起,爱就是恨别离,爱就是你笑,我也笑,你哭,我也哭……”
颜如七确实在哭。宫青离开始告诉他什么是爱的时候,他就开始流泪了。是感动,也是愧疚,还是很多他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而宫青离也确实流泪了,他伸出舌头舔走颜如七的眼泪,一遍又一遍告诉他:我真的爱你,我不能没有你,我不痛,真的不痛。
颜如七觉得自己就像是吃了满满一锅的又酸又涩的果子,那果子上一定还有许多尖刺,酸涩痛楚在心里,泪水在脸上。宫青离懂了什么是爱,可是他懂不懂,爱还是责任,它有重量,它的重量可以很重,很重……
困局,心在牢中。
178 一大堆傀儡
考虑到宫青离的伤。颜如七坚决不肯走,一定要宫青离好了再走。
日子相当难熬,宫青离睡着的时候,颜如七便看着他,宫青离醒来看他的时候,他便看向其他的方向。宫青离要抱着他,他便让人抱,宫青离要做什么他也不怎么反对,只除了要往前走这一点。
一次,宫青离道:“七儿,我们一辈子在这里好不好?”
颜如七脸色一僵,干笑道:“我们的干粮好像不太够。”
宫青离看了他许久,拉开他,面色稍冷:“你不必这么在意。那日你中了幻境才会反常。若不那样,你会七窍流血而死。再说,我是自愿的。”心里在想,师叔果然狠毒,居然在幻境中使出这种手段,若不是他察觉得早,两人便要活活累死了。
颜如七脸上更不好看,拉过宫青离道:“你好好休息。休息好了我们再上路。”
宫青离于是不再说话,只圈着颜如七,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颜如七不知道,他与宫青离入阵的日子里,外面已是天翻地覆。
起先,是颜益樊被押解入京,说他包庇窝藏罪犯,通敌叛国。然后,是瑞王重掌兵权,陈兵边界以抗定军。两国打来打去,定国国内朝政出了问题,国师传令退兵。再然后,定国军一溃千里,瑞亲王乘胜追击,皇帝悦,想来想去,霍然发现没有什么可以赏赐瑞亲王的了。
皇帝在书房坐着阴沉不定,他身边的太监传来消息说容妃有话与他说。
皇帝想了想,还是去了。这一去,便有许多事渐渐明朗起来。
容妃跪下道:“皇上,望您念着往日几分恩情的份儿上,能去看看臣妾的侄儿。”
皇帝道:“白家做了这些欺上犯乱的事,你还想为他求情?你可知道,朕对你已是格外开恩?”
容妃道:“皇上,有些事,原来臣妾没有证据,不能对皇上明讲。现在。臣妾这些有些东西想要让皇上看看。”说完从衣服里拿出一个信封,双手奉上。
皇帝拿过来从头看到尾,脸色大变。“这是哪里来的?”
“是臣妾的侄儿这些年暗查来的。他去押送粮草的时候派人给臣妾送来,让臣妾此时呈给皇上。”
皇帝坐在那里,双眉紧皱,不知想了些什么。
“容儿,你告诉我,当年你小产,到底是不是禾儿做的?”
容妃泪流满面,“皇上,臣妾早说过,那件事与她无关,现在说这些也都晚了。”
“怎么会晚?怎么能晚?你告诉朕,是谁做的?”
容妃摇头,梨花带雨,却不肯讲。
“大胆!你敢隐瞒!”皇帝拍桌子。
容妃难得顶撞一次皇帝,认真地看着皇帝的眼睛道:“皇上,您这一辈子江山社稷为重,臣妾不能说,自然有不能说的理由。当年皇上不肯听臣妾解释,以至抱憾到今。皇上,许多事是不可能挽回的。”话刚说完,脸上挨了一巴掌,容妃扑倒在地,没有抬头。
皇帝眼中有不忍之色,脚方要动,又收了回来,平息了下心情,走过去蹲下身子,把容妃扶起来,心思有一瞬的空白。这个女人,在后宫中不是最漂亮的,但绝对是智慧和隐忍的。禾儿若有她一半的心思,也不至于沦落到后来那般地步。可禾儿若真有她一半的才能,他又怎么会那么义无反顾地动了心?如今,禾儿已经走了,陪在他身边的是这个女人,凭良心说,她真的很适合这个地方。
“容儿。”皇帝揉了揉她的脸,“你这么多年都不说真话,为何现在这般惹怒我?”
容妃咬牙,没有回答。
皇帝抱了抱她,道:“白家做了许多事,只要不是太过分,朕都可以容忍,你要记住,这不是因为他白家几代的功劳,是因为你。那人陷害你,让你不能再生育。你难道不恨?为何不能说?你不能说,朕便知道是谁。朕知你委屈,委屈了这么多年,待朕百年之后,你便陪着朕一起走,如何?”
之后,自然是悄悄去了趟天牢。
白暮云和白襄尘是分开关押的。白暮云气定神闲,除了面色苍白,身体有些虚弱,那股子劲却还在。他静静地坐在牢中的石床上,他要想的有许多,比如粮草,比如瑞王,比如白家,比如当今圣上,比如……他注意到外面异常安静的气氛,一个穿着黑色大披风,戴着连衣风帽的男人走了进来。
白暮云伏跪在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虚扶一把,“这些,是你查到的?”
白暮云点头道:“皇上莫急,待罪臣一一道来。”
白暮云说的时间不长,但几乎每个字。每句话都十分惊心。
瑞王是个绝佳的阴谋家。他的阴谋从皇帝登基时就开始了。瑞王做了几件大事,第一件是放兵权,却把亲信的人安插到各处,这些人身家清白,平日里又没有与瑞王来往,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在为瑞王卖命。第二件事,他勾结江湖门派,残杀蛛族和魅族,他要做什么白暮云暂时没有查清楚,因为他的重点放在朝堂上而不是江湖上,但是他查清楚了瑞王每年都要秘密去一个山谷。白暮云怀疑那山谷中是瑞王隐秘练兵的地方。第三件事,他私藏国库所得,这一次更是劫粮草,并陷害白家,这也是白暮云怀疑他暗自练兵的原因。第四件事,他与定国国师勾结,出卖胤国情报,致使边关十里白骨,哀嚎遍野,从而又把兵权握在了手里,而且,名正言顺。
这四件事做下来,瑞王的野心已是昭然若揭。
皇帝的脸色十分不好,冷声道:“你既然知道这么多,为什么不早日呈报?”
白暮云跪地磕头:“罪臣该死。罪臣也是想掌握了真实证据后再说,没想到瑞王动作如此之快,罪臣甘愿一死以表白家清白,以报皇上的信任厚爱……”这是一场赌博,白暮云赌的是白家的未来。选择在这个时候把一切说开,白家的救驾之功基本奠定,而且,如此用人之际,皇帝若不用他而让他去死,那不是一个聪明人的做法。
皇帝哼笑了一声,“如今瑞王已掌兵权,定军败退,瑞王就要凯旋,你现在说这些不是晚了吗? “
白暮云道:“皇上,现在需雷霆手段,隐秘行事,京中布防是重中之重,罪臣听说颜益樊将军今日将押解回京,颜将军是大才之人,定能为皇上排忧解难。”
皇帝多年玩政治的经验到底不是假的,他当然知道该怎么做,他静静地看着白暮云,没有说话。
白暮云道:“罪臣及家族愿为皇上分忧。罪臣知罪孽深重。请皇上给罪臣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此事过后,白家愿远离京都,世代不入朝为官,求皇上给白家一条生路。”头磕在地上,极其真诚。
皇帝沉默了许久,道:“爱卿言重了。白家忠良之家,朝廷之事,还多需白家助力,爱卿密报有功,何罪之有?”
之后,便是紧密布防,搁置不提。
不得不说,瑞王的运气真不是一星半点的好。他要江山,要皇位,还要名正言顺。现如今,他多年的瑞亲王形象和驱逐外敌的军功让全胤国人民都感激崇拜他,而这时候胤国发生了一场大面积的雪灾。
瑞王班师回朝的途中又为了安置灾区民众和运送货资忙了一阵子,于是慢慢有童谣传出,说瑞王才是真命天子,说皇帝多年无所作为,上天降惩,才会又是战乱又是雪灾云云。
天时,地利,人和。瑞王维持着一贯恭谦又威武的形象,心里觉得老天都在帮他。
而谷中的颜如七在宫青离的帮助下总算出了阵,却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乖乖,这是不是到了秦始皇兵马俑啊?颜如七眨了眨眼,全身僵硬。
这里有建筑,有树,有溪流,这就是一个山城,可是,城里的空地上整整齐齐站着千来号人,这些人服装一致,面目僵硬,神情呆滞,有人在前面喊指令,他们便动一动,像是机器人。颜如七突然想到那日看到过的韩焦柏,一股冷气沿着脊背爬了上来。
宫青离一把按下他的脑袋,道:“有人来了。”
四个人提着两个孩子从不远处经过,竟是李然和李良。
颜如七刚要动,宫青离死死按着他。
只听见李然李良嘴里不住地骂,都骂到人祖宗十八代上面去了,那四个人依然面无表情地提着他们往前走,颜如七看得分明,那四个人根本就是被控制了心神,跟底下练兵的那些人一样。
颜如七看得心惊肉跳,心道瑞王真是大手笔,居然在这里藏了这么多人。他联想到之前江湖上失踪和死了的那些人,心里一亮,暗道狼子野心,糟糕了。
颜如七道:“跟上。”宫青离拉了颜如七的手施展轻功,两人在树枝上飞跃,一直跟到那四个人把李然李良锁在一个屋子里,颜如七与宫青离再进不得前。因为前方一排房子周围百米的距离都没有树,没有隐蔽物,显然是怕有人隐藏其间。
颜如七道:“得想个办法进去才行。”两人趴在树上看一队队士兵走来走去,一直到了天黑,只见那些人把房子守备得滴水不露,颜如七连换防的时间都算进去了,还是找不到机会。他心想,难不成要硬闯?
正在这时,有个人走过来,颜如七一看,差点叫出来,那不是韩焦柏吗?本能地屏住了呼吸,他知道韩焦柏的功夫有多么高。
有人过来给韩焦柏行礼,韩焦柏道:“爷吩咐,两日之内,把这里的人暗送出去,隐藏在大军之中。”一字一顿,十分呆滞,就好像不是他在说话。
对方的回答也是一板一眼,完全符合“僵尸人”的风格。
韩焦柏又道:“今晚我来守。”
于是换防,各自离开。
颜如七这才想明白,战争就要死人,胤军中死的决不止一千人,这些人要插进去简直易如反掌。瑞王要造反了!
179 机关都算尽
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换成韩焦柏守门的时候,颜如七仔细观察,还真是找到了突破口。
他咬咬牙,“实在不行就用药,我们从那里进去。”
宫青离道:“不用用药,按他走路的速度,我的轻功完全可以趁他转身时进去。”
颜如七心想也是,用药要是被发现,更糟糕。他们可是两个人,对方有千来人呢。
韩焦柏转身,宫青离抓着颜如七一个起跃,迅速朝房子靠近,再韩焦柏走到尽头再要转身的同时跃上房顶,趴在屋脊上,颜如七的心怦怦乱跳,还要努力平静。
韩焦柏似乎没有发现有人靠近,依然走来走去。
两人小心翼翼地揭瓦下去,李然李良嘴里被塞了东西捆在床上,看到他们跳下来,两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俱是一惊。
颜如七撕开了自己的面具。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走过去拿开他们嘴里的东西,再要松绑,李然忙摇头示意不要。
“七哥,你怎么来了?”两人的惊喜显而易见。
颜如七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是来救你们的。”
李然摇头道:“七哥,我们没事,你快去救我姐姐,他们要杀我姐姐。”
“你姐姐?”颜如七愣了愣。
李然长话短说,把来龙去脉都说了一边,颜如七才意识到当时在瑞王身边看到的袁艾是蛛族人,是李然的姐姐。是瑞王灭了蛛族,又巧言欺骗袁艾,让袁艾为他卖命,因为当年的袁艾便是蛛族圣女,拥有强大的力量。
李然道:“瑞王不是个东西,让姐姐为他培养傀儡兵团,这些年,姐姐身体越来越差,生命将要耗尽。他又抓了我们,想让我们继续为他卖命。七哥,你去救我姐姐好不好?他们要杀了我姐姐,用我姐姐的血祭师,这样一来那些人就永远都是傀儡,再没有清醒的一天。”
颜如七神色一凛,“那些傀儡兵团有什么超越常人的地方吗? “
李良道:“七哥,那些都是江湖人。本身就有武功,加上神智不清,可以一挡百,比普通的军队威力要大得多。”
颜如七一惊,“难怪,难怪……他要造反!”
李然道:“七哥,没有姐姐持续施法,他们就不会永远保持这种状态。”
颜如七咬牙,“我们去救你姐姐,你们怎么办?”
李然道:“他们不会把我们怎么样的。那老东西亲自来看过,知道我的力量尚不成熟,无法施法,只准备暂且养着我们,不敢动我们分毫的。现在时间紧迫,即便我们出得了这房间,也出不去山谷,到时候他们追杀过来,就一切都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