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登离开轮椅需人搀扶,或以双手臂夹拐杖行动。
诚一下课就带着课本与讲义赶过去陪他。说是陪也不过是静静地坐在一旁而已。
博登是非常听话的病人。大多时候都任由医护人员治疗,换药。
其馀时间就沉默地浸沐在日光里,什么话也不说。
经历过那么多恐怖折磨,愤怒也好悲伤也好,发泄出来诚还比较放心。
博登瘦得可怜,那掉了魂的模样诚有时看了都鼻酸。
真想不出什么办法了,诚就带博登袋子里那本皱巴巴的中原中也诗集到医院。
摸摸博登柔软的黑头发,把牛奶盒与诗集放在博登的手上。
博登似乎很高兴,枯瘦的怀里捏紧诗集,眼睛就透出光彩来。
诚也不去打扰。在旁边翻阅考古题,写写报告,准备期末测验。
两个星期后,金泽终于平安回来。那时博登正艰难地做晨起的漱洗。
诚小心翼翼抱着博登,过度担忧的表情像歇斯底里的保母,模样显得滑稽。
金泽推开病房的门,黏在一起的博登与诚,表情顿时就像见鬼了一样。
露出讥笑的眼神打量眼前的两人,金泽戴着唇环的薄唇蛮不在乎地歪了歪。
他把装饰精美的粉红色蛋糕盒搁在桌上。
诚注意到,金泽的刺青增加了。
锁骨,手臂到指尖都刺满花纹。脖子包裹在纱布里。多了几个眉环与鼻环。
嘴角有尚未痊愈的瘀青。金泽走向窗边时,左脚微微跛着。
「不介意来个三人行吧。」
金泽一边推开窗户,一边往口袋里掏烟盒。
博登刷牙的手停止了,楞在原地。
诚反手抓起洗手台的塑胶漱口杯,往金泽脑门猛力摔过去。
塑胶杯不具杀伤力,击中穿了衬衫的胸膛,金泽眼明手快地抓住了。
太阳穴因怒火而鼓胀着青筋,诚大吼:「不要再那么乱来了!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吗?」
「把博登害得这么惨,明知道那些畜生对他做了什么!混帐东西!应该好好谢罪吧!
不负责任的丢下一句话就想去送死,你当自己是血气方刚的高中生啊!」
金泽静静挨骂,手里的烟盒与打火机,又老实地收进口袋里。
「竟然还敢嘻皮笑脸的出现在这里……可恶!」
怒骂的声音越来越小,诚哽咽起来。
「你在哭吗?」盯着忽然失去气势的对方,金泽皱眉低问。
「可恶……」
诚弯下腰,两手扶着膝盖,因为难过而胀红了脸,拼命吸气。
止也止不住的眼泪,大颗大颗滴在地板上。
诚哭了。
博登伤势倘若没有办法复原,掉了魂似的虚弱下去怎么办?
还来不及和好的学生时代好友——金泽如果一去不返怎么办?
他是真心希望身边的所有人,包括自己的酒鬼老爹,都过得平安。
单纯顺利的学生时代里,除了参加高中历史老师的葬礼,诚从未认真考虑过死亡的种种课题。
那对他来说太遥远了。
进大学后,需要费心的只有学业而已。
他从来没这样害怕过。
博登支着拐杖,无助地来回凝视诚与金泽,脸上写满担忧。
「喂喂,你在开玩笑吧」金泽走近博登与诚,蹲下来。
诚怨恨地抬起头,瞪着金泽。
金泽收起轻挑的态度,低声说了抱歉。
早春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病房里,床单反射出异常洁净的光晕。
枝叶斑驳晃荡的阴影,垄罩了病房内的男人们。
护理人员进来准备换药,却被房间里的情况吓了一大跳。
流氓模样的青年跪伏在地上。
金泽额头与鼻尖紧紧贴着病院地板,用最严谨的语气,对博登、对诚深深忏悔。
章之十:活体肢解
金泽推着博登在病院中庭散步。轮椅重量很轻,衣服在博登身上显得宽松。
原本就不圆润的脸颊,更如同重病,瘦得依稀看得出凹陷。
「多吃点啊。」金泽皱着眉头:「饿成这样。」
轮椅左边手把挂着六罐装的啤酒,右边手把挂了鳗鱼餐盒,几样小菜。
整个轮椅挂满食物,彷佛老太太推进商店街的迷你购物车。
推到长椅附近,金泽坐下来,拉开啤酒拉环仰头痛饮。
喝完啤酒,便掏出怀里的钢制打火机与peace香烟,默默吸烟。
树叶发出沉沉的摩擦声,晴空万里。
越来越温暖了呢。
医院周围有几栋高耸的办公大楼。
每到午休时间带,穿西装的上班族便会带着便当或咖啡厅的三明治,坐在病院外缘的长椅用餐,享受绿荫渗透的阳光。
偶尔还能看到垂头丧气的中年西装男,抱着瓦楞纸箱走出大楼。
前阵子雷曼兄弟破产,连带影响了国际间无数企业,日本也没能幸免。
美国政府出手援助了贝尔斯登、美林、AIG.唯一没有扶起的雷曼,那数量庞大的债券,大部份出售给美国以外的投资者。
日本政府一察觉事态严重,马上宣布——冻结日本境内雷曼兄弟的资产,优先偿还日本投资人。
然而雷曼设立的两家分公司,债务高达三兆九千亿日圆。
现代日本史上第二大破产案,重挫了业界元气。
以优退方式裁掉的,光是附近大厦的中小企业就有三百人。
病院中庭,曾经有男人垫着被裁员的纸箱上吊。
出来晒太阳,正在树下抛球的病童,一定不知道这件事吧。
大人们拼命努力,拼命烦恼,也没有办法解决的事。
公事包躺在脚边,领带圈紧颈子,满脸怨恨在樫树下摇摆的男人的事。
诚应该也会成为上班族的一员。金泽想像着诚毕业后,成为社会人的模样。
迎新会,忘年会,业务应酬,企划案被采用而高兴得喝酒庆祝。
诚本来就很有长辈缘,或许会获得欣赏而升职。
随着薪水上升,会搬到需要搭乘循环线巴士,附保全的大型高楼社区吧。
所谓「人生胜利组」住的顶楼。一口气结婚,发胖,肝硬化,说不定开始秃头。
自在的沐浴在阳光下。毫无意外的平淡人生。
金泽捏扁了手中的啤酒罐。
真好啊。
阳光下的人生。
诚最近面临重要的考试,一科主修不过的话,便要留年,所有科目重修。
这学期修的单位很多,大学二年级正是冲刺的阶段。
他只好满脸不甘愿地拜托金泽,在考试期间照顾博登。
即使现在一脸关心,什么时候踢开博登也不奇怪……金泽冷冷地想着。
人都是这样的。只要觉得负担越来越重,就想剪断背袋。
金泽胃癌过世的父亲是建筑师,母亲则是外商聘雇的律师。遗传了父母精细灵敏的脑袋,他从不需要补习,翻过一次课本,考
出来的成绩便完美无缺。
身边所有的人,都认定他肯定是东大的料。
但他同时也遗传了母亲的攻击性格,与父亲的傲慢。
唯一称得上朋友的,就是同样喜欢溜到学校顶楼吹风,言语再怎么带刺也没办法赶走的诚。
究竟从什么时候起,朋友间的喜爱,混入了酸腐的欲望。
又究竟过了多久,对于这舍弃掉不愿回忆的一切,才渐渐失去感觉呢。
博登咀嚼着醋腌黑蜜昆布。葱拌碎鱼肉、温泉蛋、鳗鱼饭也乖乖吃了几筷。
饭量还剩一半。博登进食速度越来越慢,筷子轻轻地翻弄米糠腌的茄子。
「吃得下吗?」金泽问。
「饱了。」博登有些歉疚。
金泽起身将残渣倒进垃圾收集筒。
「金泽。」
「嗯。」
「你的脖子,不痛吗。」
博登眼神湿润地望着金泽,观察他颈上环绕的花纹。
「当然痛啊。刺青的时候。」金泽蛮不在乎地笑了笑:「现在不痛了。」
「我想去青山一趟。」博登低着头,轻声呢喃。
「有件事。无论如何想弄清楚。」
这是博登这个月以来头一个要求。金泽发觉,自己多多少少还是纵容博登的。
「必须先陪我去一个地方。」金泽加了一个条件。
「到宾馆开房间?」博登认真地问。
金泽猛地心虚了一下,随即被逗得大笑:「臭小子!哈!」
「难道是……找那个白发男子?」脸色瞬间发白,博登战战兢兢地问。
金泽捻熄烟蒂,细长的眼睛抬起,霎也不霎地盯着他。
泡在冰块桶里似地,博登连膝盖也在打颤——他是多么感到畏惧!
金泽蹲下来,抓紧博登细瘦的手腕,抓得很紧很紧:「呐,你听我说……」
「透谷那件事,已经结束了。再也没有谁会伤害你。那些人,全都得到报应了。
我花了两个星期把一切结束掉。你再也不用背诵那些狗屁诗句来保护自己。
而接下来告诉你的事情,千万不能让诚知道。答应我!」
缩紧肩膀,博登圆睁着眼,乖顺点头。
「只有透谷。只有他。我希望你告诉我,你想我怎么做。」
金泽站起来,戴满钢戒、宽大粗糙的手,轻轻捏了捏博登的脸颊。
「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金泽低语。
阴影又重新垄罩了博登的心。
起初,博登以为,害他无法成眠而恐惧的,是这个世界。
后来才发现,他真正害怕的是自己。是不断受伤害而哀嚎扭曲的灵魂——以及毫无节制,不停纵容他的金泽。
「一起下地狱也无所谓噢。」金泽那时严肃地望着博登眼睛,表情无比认真。
博登听了便畏悚。那句话像是阴影的种子,深深札进了土。
心中终年漆黑的淤泥种下了阴影,生根,繁殖。
跟诚住在一起时,博登觉得终于平静了。安稳了。
一旦金泽出现,地狱似乎又靠得那么近,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抵达。
而且,那里竟然温暖而令人眷恋。
医师评估可以回家休养,并办理退院后,两人搭上金泽新买的油电混合车。
「是丰田的新款。」
金泽得意洋洋:「可以节省十五万元的税金噢。」
车子流畅地转弯,开过电器量贩店、专门学校、补习班、公园……
街景不断往后移动,很快便到了歌舞伎町一处偏僻的停车场。
歌舞伎町2-33-1.博登望着睽违已久的门牌,以双臂柱着拐杖,移动到公寓前。
像扛水泥包似地,金泽把他整个人抱起,爬了两层楼梯回到房间门口。
将博登安置在房间中央的沙发,金泽打开浴室铁锁。
牵大型犬似地,用钢链把脚根被砍断,饿得全身无力的白发男子一路拖到博登眼前。
透谷一看到博登就哭了,抖着肩膀,玻璃蓝的眼珠转来转去,泛着慌急。
嘴唇被钓鱼线缝得死紧。企图叫喊的关系,缝合处显得鲜血淋漓。
「告诉我吧!博登。」
金泽转过头,露出异常愉快的笑容:「你希望怎么“料理” 这家伙……」
博登的眼神越来越可怕,从惊愕渐渐变得冷漠、轻松。
他并没有从流刑地的虐打与凌辱真正回复过来,那些暴力摇碎了兽栏,使得灵魂底端栖息的兽浮出得胜的笑意,博登唇角缓缓
拉扯,露出一粒一粒洁白的牙齿。
皮笑肉不笑的诡谲表情,令透谷畏惧更深。
博登解开衬衫扣子,褪去上衣。
盐酸泼洒过的地方,像焗烤后融化的起司皮,凹凸不平。
虐打过的瘀青尚未消散,剩下青黄红紫的斑块,一道道鞭痕将肌肤撕裂成破碎的山河。
「恣意地伤害别人,很快乐吗?」博登带着似哭非哭的妖异笑脸,质问透谷。
透谷来不及回应,博登抄起钢制拐杖,冷不防朝对方鼻梁猛敲了一击。
猎物顿时鼻血直流,倒在地上翻滚。
金泽脱去西装外套,卷起裤管,一面吹口哨、一面挪动家具,铺上工地用的防水塑胶布。
烤肉用瓦斯喷枪、铁钉、槌子、铁钳、钻板、肉刀、锡箔纸、电磁炉、烤肉架、锅碗、长葱、酱油、莴苣、香菇……陆陆续续
被摆放在一旁。
博登紧抓着拐杖,手腕不停颤抖。对透谷的怒火与厌恶污染了他的心。
但伤势尚未痊愈,那一下攻击已经耗去所有的气力。
他松开指头,前端滴血的拐杖落在地上,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夕阳馀晖照射在博登冷俊的侧脸上,不知不觉即将日落。
透谷歇斯底里地挪动身体往玄关爬去,被金泽抓住头发拖回客厅,猛力扭转双臂,直到肌肤凹陷下去,骨头发出钝浊的脱节声
,手臂以奇怪的角度棉软下垂为止。
模糊的哀号从缝合的唇缝渗透出来,拉断了几条线,形成垂直的割伤,源源不绝涌出鲜血。
金泽嫌吵,重新将透谷的嘴唇捏起,呈现迪士尼动画里唐老鸭的扁平模样,鲜血使触感滑溜,透谷的挣扎使金泽险些手滑,他
朝透谷连续赏了几个又重又快的耳光。
打得对方头晕目眩,才拿出三秒胶将唇缝断线的地方,涂口红似地重新黏合。
金泽为透谷注射了一剂吗啡,将四肢根部紧紧捆绑到几乎会发紫的地步。
他拿出线锯,肢解透谷四肢的时候,博登一直静静地缩在沙发上看着。
透谷右腿逐渐被锯断,即使打了吗啡仍是痛苦扭动身体。
股动脉像被压紧的水管,强力喷溅出细细血迹的画面,让他联想到讨厌洗澡的野狗。
被狼狈地压制在地的野狗,一旦被水柱喷到,便惊慌失措地不停踢动着爪子。
双腿在截断时,露出血淋淋的断面,白色的是骨头,其他地方由于大量出血,呈现糜烂的深红,金泽关掉烟雾探测器,一边切
割,一边提起瓦斯喷枪,每多切一寸,就喷出火焰来回烧烤透谷的伤口止血。
皮肉渐渐冒出水泡、蜷曲、焦黑,烤肉的味道弥漫在公寓里。博登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
以诈欺八千多万的嫌疑被逮捕的全日空子会社前社员。
六十五岁老夫妇,矢本吉男与妻子朔惠被刃物刺杀而死。夏季的参院选举情势。
陷入支持率低下苦境的鸠山政权。不仅自民党,连民主党内的不满份子也虎视眈眈───透谷下肢被切断的地方已经烧得焦黑
、发硬。
耳机里播放的音乐切换成幸田来未的FREAKY,磁性女声立刻使金泽脑门一阵酥麻。
一如往常 清晨 张开眼睛
以抬头看太阳来掩饰哭泣
今后无法忘记 旅程的目的地
我会想办法 蜕变
心知肚明 却无法自拔
Get freaky 指甲抠着肉 挣扎痛苦
Get freaky 直到寻觅到 另外一条路……
Get freaky 黑暗
Get freaky 夺去了心
Don‘t Stop!!
「顺便烤个香肠,让你这畜牲过瘾一下。」金泽舔了舔闪闪发亮的唇环。
喷枪移向透谷的阴茎,金泽按下手把,吹出的火焰立刻使肌肤表面的水分沸腾。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唔」透谷从喉咙里头发出地狱般的呻吟声,呕吐的酸水从嘴角渗出,下体焦黑不
堪,透谷双眼从爆睁渐渐翻白。
金泽扯掉耳机连线哈哈大笑,幸田来未的舞曲回荡在客厅里。
博登看到金泽恶作剧成功似的疯癫模样,不禁也被逗笑了,歇斯底里地笑出了眼泪。
地狱景象的肢解现场,回荡着透谷惨绝人寰的哀鸣、强力播放的舞曲声、新闻播报,及金泽与博登的欢笑。不知为何,有着举
行派对般的怪异温馨感。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每一天 用自己的方式去了解这个世界
每个人以不同的方式 走出去 而我也开始 跨出了脚步
没有所谓的极限 我会重新站起
Get freaky 请原谅 无法自拔的我
Get freaky 你应该可以了解我的心情吧?
Get freaky 那些话语 那些温暖
Get freaky 拯救了我
Don’t stop!!
『我会将一切还原到最适当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