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哥不知做了什么让对方以为会造成危险的动作,被一掌劈得当场不省人事。
“其他人呢?”
“被关在其他地方。”
“有没有受伤?”
“没有,绑我们的这群人只想要钱,不会对人质出手。”
善哥略微放心了点。
“现在怎么办?”
坐在暗处的男人耸肩:“我不知道,坐着等钱送来。国内现在该收到我们被绑的消息了。”
他过分平静的态度让善哥几乎忘了自己现在正处于在异国被匪徒绑架这样极度危险的状态。
牢房里漆黑一片,唯一的光亮便是从牢房窗口透进来的淡淡月光。
“八子,你有没有办法逃出去?”
左撇子低头看自己搁在膝盖的手:“没有。身上所有东西都被他们搜走了。”
善哥开始发挥他出色的想象力:“要是万一国内的钱送不过来……”
“会被毙掉,以前有过例子。”
“……”
地上那一层月光渐渐地褪去,小窗口外透进来的光线逐渐明亮,新的一天要来了。
善哥抬头看着那个小小的窗口,呆呆坐着,睡意全无。
“还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在这种地方结束了。”他自言自语念叨。
他忽然听到角落里传来一声笑:“我也一样。”
语气带着微微的苦意。
“以前有人说要带着我走遍全世界,我一直等他兑现。”
善哥扭过头去看着左撇子,相处这么久他第一次听到这男人主动讲起过去:“然后呢?”
“他好像忘掉这件事了。不过后来在一起打拼那么久,我也没多在意了。以为自己快忘掉了,可最近不停想起来。”
“正常啊,心里一直惦记的事隔段时间就会蹦出来。不过既然那人说过就忘了,你也没必要再记挂着。”
“这听起来像被人欠了一大笔钱,欠的人忘了这笔债就没了。”
善哥挠挠头说:“两者不一样啊。”
左撇子沉默半响,然后说:“至少说一句‘还不了,先欠着’也好。”
“?”
他垂下头盯着地面,不再说话。
像是开了窍一般,他忽然之间就想清楚了。
他希望那个欠着的人能说点什么,来证明这欠与被欠的关系。
左撇子一直牢牢记着那个诺言,记着当年那个削瘦的少年在夕阳下回过头来笑着对他说:来啊,带你去看花花世界。
如同拿着一张没有签字的欠条,等着这关系能够被回应,能够成立。
然而一直没有等来那个签字。
心底的某个角落左撇子仍是那个跟在黑长直身后的男孩,望着那张对自己歪着嘴笑许下诺言的脸,会莫名激动。
想要永远跟随他。
想要在他心中拥有不一样的地位。
这些幼稚单纯的想法从来不曾消失过,只是被深埋在心底。
左撇子将额头抵在膝盖上,闭上眼,他感觉非常疲倦。
他听到自己在叹气。
这么多年,他想要的其实只是那人的回应。
怎么样都好,只要让他把自己和别人区别开来。哪怕那时候让他平白无故背上害死黑长直母亲的罪,被追杀,他也愿意。
内心那团火一直在疯狂燃烧着,只是自己没有发觉。
这些年来他的行为就像一个渴望引起大人注意的孩子,使劲浑身解数,却只换来大人满不在乎地一笑,被轻轻一拍脑袋算是惩罚。
还不够,远远不够。
他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心底有如此疯狂激烈的念头。
左撇子抬头望了一眼门上的小窗。
但他似乎明白得太晚。
30、很忙
小卷毛背着书包,站在车旁,两只小手搭在摇下的车窗上。
傍晚气温有些低,他的鼻尖被冻得有些发红。
“我也想去小叔家。”
医生大哥正伸手从车后座拿装有换洗衣服的小包:“不行,这几天小叔很忙。”
小卷毛踮起脚把脑袋往车窗里伸:“没关系。我可以和辫子叔叔玩。”
“他也很忙。快点拿着包上楼,晚上记得听爷爷奶奶的话。”
小孩瘪了瘪嘴,抱着小包,站在原地没动。
“乖,这几天爸爸和叔叔们都很忙,过段时间再带你去小叔家。”
“要说话算话!”
“嗯,说话算话。”
看着小卷毛走进大楼,医生大哥不由得叹了口气,然后发动车子离开。
“事情有点麻烦。因为人质数目多,他们开了很高的赎金数额。如果没有按时交出赎金,他们就开始对人质下手。”
黑长直一边听着一边低头看自己的手掌,他的手很大,摊开手掌能看到许多深深浅浅的纹路。
“你现在要冷静一点,对方只是要钱,约定的时间还没到,他们不会做出伤害人质的事的。”
他搓着指根处厚厚的茧,平静地说:“我现在很冷静。”
医生大哥没说话,将视线转向杀手,对方摇了摇头。
两人默默站起身走向客厅,留黑长直一个人坐着。
正接近晚饭时间,厨房里飘来阵阵烹调肉类的香气。
透过蒙着层雾气的玻璃往外看,能看到外面黑漆漆的天,和远处大楼一扇扇透出灯光的窗户。
心中一直盘旋着的那股无力感终于让黑长直明白,他已是一个普通人了。
他已经无法像过去那样,轰隆隆带着人马和武器冲到一个地方去拼杀。
医生大哥告诉他上面已经派出了谈判的人,他只需要耐心等待。
也只能等待了,现在的黑长直什么都做不了。
提出的交赎金日期就在一个星期之后。
一想到那个男人可能会倒在绑匪枪下,失控般的暴怒感又一下子涌上心头。
“准备吃饭了。”
医生从厨房走出来,发现桌旁空荡荡的。眼角余光捕捉到阳台上有个黑影一闪而过,黑长直应该是回隔壁了。
客厅里,医生大哥在看电视,杀手蹲在客厅一角,在柜子前翻着抽屉。
“你在找什么?”
“小纸片。”
‘咚’的一声。
从小窗户外丢进来两个圆圆的东西,砸在地上滚了几下,滚到了善哥脚边。他伸手捡起来,拍了拍沾在上面的灰:“八子,我们的饭来了。”
左撇子躺在地上,眼睛闭着:“我不饿。”
这硬如石头的面包是他们每天唯一的食物,因为实在太硬,吃之前需要在水里泡软,撕成块后才能吃,嚼起来有股很重的霉味。
被关在这里已经一个星期了,除了每天丢进来的石头面包,他们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外界的信息。来送面包的人看长相似乎是D国人,背着步枪态度凶恶,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
牢房外面一直是静悄悄的,也不知道其他人现在怎么样了。
左撇子的话本来就不多,被关进来之后就不怎么开口了。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躺在墙根处,有时候善哥半夜醒来,会看到男人盘腿坐在那片月光里,仰着头,出神地盯着某个虚无的方向。
问他在干什么,他会回答:“睡不着,起来坐着。”
今晚,善哥醒来时又看到左撇子盘腿坐着在发呆。
“你又睡不着?”
左撇子转头看看他:“是。”停了几秒,又说:“有点后悔。”
善哥坐起来:“后悔?”
“每天守着便利店也好过现在每天坐着等死。”
至少能每天和黑长直回同一个家,半夜被踹醒去买夜宵,然后边看枪战片边吃夜宵,在电影轰隆隆的声响里靠着沙发慢慢睡着。凌晨醒来收拾杂乱的屋子,踏着微弱的晨光出门去二八眉。偶尔打架,打完继续用同一个打火机点烟,坐下来互相嘲笑对方的身手。
多么好的日子。
“你别胡思乱想,我们会被救出去的。”
左撇子摇摇头:“能救我的人这次是不会来了。”
“不,能救你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只要他想来。”
“找到了!”
杀手从抽屉的最底层抽出一张皱巴巴的小纸片,举给医生看。
“这是什么。”
医生接过来,看到纸片上印着一串数字。
“先生的联系号码。上次被带走吃饭时他给我的。”
:番外:戏
他喝得多了,大着舌头跟吧台的年轻人说自己以前是个明星,演过很多戏,还拿过奖。
低头擦杯子的年轻人不说话,听他一直絮絮叨叨说着。
“以前身边还跟着保镖呢……”
年轻人忽然轻笑了一声,放下手里的杯子,看他一眼,又拿起一个擦起来。
虽然喝醉了,他依然能看到年轻人眼里的鄙意,对方只当他是酒后胡言乱语。
他趴在吧台上喃喃念着:“真的……”
他真的当过明星,演过戏,拿过奖。
还有过保镖。
“阿左……”
那个男人总是笑眯眯的,每晚安静地坐在灯下看着报纸。
他为了一个角色长期节食,每日三餐就是男人削给他的苹果,偶尔说一句:“男人太瘦了不好。”
好几次他在酒店客房被人玩得没力气站起来,都是打电话叫男人过来把他扛回去。
他挺喜欢这个保镖,话不多,不会多管闲事。
“阿左,你以前是干什么?”
“当兵,退役后替别人干保镖。”
“不像。”
“那像什么。”
“像杀手。”
男人笑笑,翻过一页报纸,没再回答。
折腾了几个月他终于瘦到了角色要求的程度,新片子里他要出演一个杀手。
前面的戏一直拍得挺顺利,但是最后却卡在了杀死叛逃的队友这一幕上,反反复复一直NG。
回到酒店他有些郁闷,越洗越感觉烦躁,洗完穿了条裤子就出来了。
他的保镖正边看着电视边给他削晚饭。
“阿左,杀人是什么感觉?”
“没杀过。”
“你想象一下。”
他啰啰嗦嗦把情节讲给对方听,大意就是一个杀手要去杀一个关系亲密的叛逃者。
男人把削掉最后一片皮,把苹果交到他手里,看了他一眼:“想象不出来。”
他的视线在那肋骨明显的上腹部停留了一下。
“帮我想想,杀掉亲密的人时是什么样子。”
“好吧。”男人低头把水果刀的保护壳套上,然后抵在他脖子上,眼神沉静:“看着。”
那双覆着薄茧的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肋骨,然后是整个手掌,粗糙的手缓缓下滑着。
他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被触碰过的地方像是一簇有一簇的火苗,他无法动弹,那双漆黑的眼牢牢吸引着他。
然后下一秒那双手忽然离开了。
“不行。”
男人一下子丢开了刀,略显仓皇地走进了浴室。
那幕戏后来磕磕碰碰终于过了。
那双漆黑的眼从此留在了他的脑子里。
不久男人就离开了。
新来的保镖都很聒噪,换了一个又一个。
他慢慢爬向高出,又一下子跌落下来。
失魂落魄一无所有,无数个夜晚都泡在酒精里,梦到和男人抱在一起,糊里糊涂睁开眼天已经亮了。
直到那一晚,他又看到那双无数次出现在他梦里的黑眼睛。
“好久不见啊。”
31、等待
杀手从阳台栏杆上窜了下来,阳台门照旧没有锁上,他轻手轻脚地进了屋子。
屋子里脏乱地几乎不像是人住的地方,所有地方都像是被酒瓶和烟头轰炸过,到处乱丢的烟头几乎要将客厅淹没。看样子左撇子离开之后,没人再对屋子进行过任何的清理。
“队长。”杀手喊了一声。
没人回应他。
“还没回来吗?”杀手自言自语着,在沙发上清出一块能坐的地方,打开电视坐下来,等着屋子主人回来。
黑长直是昨天拿着先生的联系方式出的门,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他本来也想跟着一起去拜访先生,然而先生却在电话里提出要求:让纸男一个人来。
尽管没去成,杀手还是开行又兴奋,一直跟医生念叨说他们就要去D国把左撇子从绑匪手中救出来了,他和黑长直一定要把那帮绑匪揍得满地爬。说道兴奋处还手舞足蹈开始比划。
医生只是默默听着,没有回应。
今天早上杀手又在吃早饭的时候开始没完没了描述他那连影都还没有的D国大冒险。
一直沉默的医生忽然冷冷地说了一句:“不准去D国。”
杀手正说得起劲,被这么一插,有点反应不过来:“啊?什么?”
“才在这里蹲了半年不到,你是心痒了又想跑了?
“没有哎。”
“那去什么D国,才刚好没多久,去了又带一身伤回来。”
“不会的不会的。”
杀手开始跟医生念自己身手有多么多么厉害,那帮绑匪又是多么多么不堪一击。
医生不为所动,穿好衣服走到门口弯腰穿鞋:“别说了,不准去就是不准去。”
杀手恼了:“又不是你关起来养的小狗!我想去你还能拦着!”
医生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他抬头紧盯着杀手的脸:“小狗?我没有拦你,你这次要走了就别再回来了。”
大清早,整栋楼都能听到那震天响的摔门声。
电视频道换了一个又一个,找不到一个想看的,杀手蹲在客厅沙发上,心不在焉地摁着电视遥控器,想都是早上的事情,越想越觉得火大。
这时候,他忽然听见门那边传来开锁的声音。
转过头,正好看到门打开来,黑长直走进屋子。
他有些欣喜:“队长。”
黑长直看起来似乎很累,他眯着红红的眼睛瞅杀手:“你怎么在这里。午饭吃了么?”他手里拎着一个纸袋:“回来时先生让我捎给你的。”
杀手接过纸袋子,里面装这个餐盒,隐隐透出肉的香气,摸摸盒子触感还是温热的。
“里面是什么?”
“大排。”
“噢。”
杀手兴趣缺缺地把纸袋放到了一边。
黑长直在沙发上坐下来,看看他:“二十三,你是怎么了?对肉都没兴趣了?”
“……”
“肯定跟程医生有关。”
“……”
“别问我为什么。跟了老子这么多年,你那点表情一眼就能看出来。”
杀手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
“你还真无聊。”黑长直简洁地评价道。
杀手顿时无言,转头闷闷地快速摁着电视遥控器。
黑长直点了一根烟:,深深吸进一口“实话跟你说,先生答应了要想办法去救左撇子,但是他让我们两个不要参与进来。”
“什么意思?”
“坐在这等。”
“啊?”
男人缓缓喷出一口,烟仰头看着天花板:“他说了,我们这种人对过去的生活总是有瘾,老是会忘记自己已经是个普通人。”
普通人的生活无聊又平淡,慢吞吞过着,有时候还会被无力感所侵袭。会让人怀念过去颠沛流离以命相搏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