湿润冰凉的风透过大敞着的窗户吹进来,冻得蜷在沙发上睡觉的黑长直一阵哆嗦。
半梦半醒间,他翻了个身,喃喃念道:“把窗户关了。”
冰凉的风依然不断吹进屋子里。
“冷死了!把窗户关了!左——”
黑长直忽然醒了过来。
睁开眼,看到的是熟悉的天花板。
最近他老是在睡梦之中忘记自己身在何处。
“哎。”
黑长直揉了揉脸,重新闭上眼。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发出的声响如同奔腾的河流。
黑长直脸上的伤口开始慢慢结痂。
拿下纱布的那天,二十三盯着他的脸看了很久,笑了很久。
到这个时候还能笑出来的,大概也只有他了。
任务失败,从堡垒里逃出来的黑长直,带着重伤的左撇子来到了Z城。执行任务之前,身为队长的他已经和每一个队员约定好,不管结果如何,所有人都要在Z城集合。
会里派了人来Z城协助,帮忙联系寻找下落不明的队员,同时为伤者提供治疗。高层们对任务的结果没有过多苛责,或许是因为他们对任务的凶险程度都心知肚明。
在Z城等了一个月,陆陆续续赶来Z城的人只却及全队人数的一半。
剩下的队员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联系不上。
眼看一天又一天过去了,黑长直的心情越发沉重起来。
“再等等吧,说不定他们伤有点重正躺在哪个地方等着伤好了再回来。”
黑长直斜睨了病床上的男人一眼:“自己都这样了还来说别人。”
左撇子虚弱地笑了笑,他现在全身上下多处都包裹了厚厚的纱布,身体被固定着不能动弹。
“你这道疤挺帅。”
“二十三已经笑了一上午了。”
黑长直说着看向对面墙上的镜子,里面映出一个幽灵一样消瘦苍白的人影,胸口缠着纱布,脸上那一道长长的疤相当惹眼。
“那小子的伤已经好了?”
“天天吊着胳膊满城乱跑。”
“没心没肺也是他的一大本事。”
“是啊。”
病房里忽然安静了下来,静默之中能听到那些精密的医疗仪器发出有规律的嘀嘀嘀声。
这一个月里,黑长直天天来到这个病房。
每次两人闲聊几句之后就各自沉默了。
共同经历过生死大难,反而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
左撇子还需要接受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他背上的伤相当深,差一点点就要下半辈子在轮椅过了。
“还会有下次吗?”
黑长直知道他指什么。
“老子怎么知道,看会里的意思。”
“我们的命还真廉价。”
黑长直摇摇头说:“能有什么办法。”
回到Z城临时的住处,已经是傍晚了。
黑长直往家里打了一个电话。从进入野地扎营到现在,他一次都没有跟母亲联系过。
拨通之后等了几秒,电话很快被接起来。
“喂?哪位?”
“妈,是我。我从国外回来了。”
话筒里老太太的声音没有太多的吃惊诧异:“哦哦,什么时候回来的?最近好吗?”
她对儿子经常性的失去联系和失踪已经习以为常。
“我最近很好啊,你别担心了。”
跟母亲通话时黑长直总是非常注意自己的措辞。
“等这阵子忙完了我就回去。哎,妈,先跟你说,前段时间我摔了一跤,破相了。”
“放心放心,就是摔了脸,其他地方没伤着。”
每次回家,老太太都对他身上那些大小伤疤抱有相当大的怀疑,黑长直每次都含含糊糊说是不小心磕到的。
“你说左撇子?他现在还跟我在一起、一起做生意。”
门铃这时候忽然响了。
“好了好了,不说了。我要忙了。”
门开了,门外站着会里的传令人。
对方一脸笑嘻嘻:“又见面了啊,纸男。”
黑长直对这人一直没有好印象,他冷冷问:“你过来干什么?”
“有新任务了。”
满屋子的果子熟透之后,散发出一股甜腻的气味。
左撇子收拾完行李,坐下来拿了一个果子。轻轻一捏,熟过头变得软绵绵的果肉立即凹了一个洞。
“你还好吧?”
站在窗边的善哥问道。他对几天前男人痛得惨白的脸仍记忆犹新。
“那个医生不是说了么,没什么关系。倒是你那几个同事,被吓到了。”
除了善哥,一起把左撇子送去医院的工作人员都被他脱了衣服后露出的背后长疤吓了一跳。
“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D国。”
“去那儿?”左撇子抬头看着善哥,“那里挺乱的。”
报纸上的国际版面经常能看到平民和游客在D国遭到绑架袭击的新闻。
“所以我先过来问问你,听听你的意见。”
“我去哪里都无所谓。而且我去过那边,没什么问题。”
善哥来了兴趣:“你去过D国?”
左撇子掏出烟盒,从里面抖出一根叼在嘴里:“几年前的事了。”
“去那边做什么?”
“有人交待了任务。”
当时因为会里的逼迫,没等所有队员都回到Z城,黑长直就带着人马奔赴D国准备下一个任务。
左撇子则因为背上伤的关系,仍留在Z城养伤。二十三被安排留下来照顾他。
“能说说是什么任务吗?”
“我都快忘了。”
三个月后,不顾医院提出的再观察一段时间的建议,心情焦灼的左撇子拎着二十三急匆匆地登上了会里安排的飞往D国的飞机。
“说个大概也行。”
左撇子吸了口烟,静静道:“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当他和二十三赶到时,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25、买衣服
转眼间到了九月中,下过几场雨之后,气温慢慢吞吞地从三十多度落到了十几度。
早饭时间,阵阵凉凉的秋风从窗外吹来,仍穿着短袖家居服的医生被冻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他转头看向窗外,阳台上有个人正在栏杆上蹲着,探头探脑往隔壁瞧。那人穿着紧身黑背心,嘴里叼着一片吐司。
“程二三,你什么时候下来?”
“等等。”
杀手伸长了脖子往隔壁那户的窗子里瞧,隔壁屋子里的小宅男这段日子都没见到了。
忽然刮来了一阵风,冻得杀手鼻子一抽,控制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阿厉,吐司掉下去了,怎么办?”
“快点下来。”
吐司烤过之后变得又香又脆,一咬下去,满口的麦香。如果再配上一点花生酱,杀手能咔哧咔哧一口气啃完一袋。
医生在卧室的衣柜里翻了好一会儿,只翻到一件黑色的皮衣。他只好拿件自己的外套先让杀手穿上。
住在一起大半年了,医生到现在才想起来自己还没和杀手去买过衣服。他自己对衣服什么的本来就不怎么在意,也不喜欢逛商场,衣柜里的部分衣服还是他那个爱美的大哥出去逛时顺便替他买的。
把外套给杀手时,医生听到他满嘴面包含含糊糊说:“隔壁那个小男生好像是真的搬走了。”
“噢。你今天要去二八眉吗?”
“不用,今天轮到队长。”
“那去给自己买点衣服。”
出门上班前,医生想起之前杀手买过的那一系列红围巾,又嘱咐了一遍说:“出去别乱买。”
“知道了知道了。”
吃完了早饭,杀手便穿着医生的外套出门了。
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阳光灿烂,空气凉爽。出了大楼的杀手哼着自己胡乱编的小调子,走过小区的林荫道,往小区大门走去。
去上次那个商场的路他还没忘,离这里并不远,走个半小时就到了。
然而刚走出小区大门,一个人影忽然挡住了杀手的去路。
那人笑嘻嘻说:“早上好,你还记得我吗?”
杀手警觉地后退了一步,快速打量了下眼前的陌生人。是个年轻的男人,穿着相当花哨的衬衫,粗粗几眼看似乎没什么危险性。
“抱歉,我不认识你。”
男人急急道:“忘了吗?那天你来找程老师的时候,我就在办公室里。”
听他这么一说,杀手倒是有点想起来了,当时办公室里确实有个年轻人,至于长什么样他早忘了。
既然是医生认识的人,怎么说也应该客气点,于是杀手放缓了表情说:“阿厉上班去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去医院找他。”
“不不,我今天搬家。刚刚忙完,正好一出小区就看到你了。”
“噢,你也搬到这个小区了?”
“是啊,我就住在A单元B楼XXX号。”
杀手觉得这串地址听起来很耳熟,再仔细一想,这地址就是他家隔壁那间原本住着小宅男的屋子。
“哎?这么巧?就在我家隔壁。”
“真的?那以后要多多来我这边做客。忘了介绍自己,我叫万临,叫我小万就行。”
两人站着闲扯胡聊了一会儿,杀手几次想要走,都被小万拉着以‘都是邻居了,要好好了解’为名义继续聊。聊的都是些琐碎的话题,比如平时爱好是什么之类的。
聊到头昏脑胀,杀手终于忍不住开口说:“不好意思,我还有事要先走了。”
“这样啊,对不起打扰你这么久,你是要去工作了?”
“不不,去那边商场买点衣服。”
“那我带你去,正好我有车。”
杀手连忙摆手说:“别别别,我自己走就行。”
“没关系,邻里之间互相帮忙应该的。”
不管怎么拒绝最后杀手还是被拖上了小万的车,那是一辆颜色相当鲜亮的跑车。杀手瞟了眼车头,看到标志上有只牛。
车子开到了商场楼下,小万又要求和他一起逛商场。杀手面对这个过分热情的年轻人不知如何,想了想对方也没什么恶意,于是挠着辫子同意了。
一个小时后,杀手开始庆幸今天碰上了小万。面对商场里一家又一家的男装店,他完全茫然不知该如何下手挑选。而小万不仅帮他挑衣服,连皮带领带什么的都帮着搭配好。
在收银台刷完卡,杀手手上多了好几个纸袋,他看了看时间,已经是中午了。
小万又热情地要请他吃午饭。
杀手摇头说:“还是我来请你,今天要谢谢你,没有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选衣服。”
年轻男人笑眯眯说:“别客气呀。你请就你请。我们去哪里?”
杀手又茫然了,他平时没怎么下馆子,这会儿挠着头想不出一家能请人吃饭的餐馆来。
最后还是小万选了个地方。
餐馆在城市的另外一头,来回依然坐的是小万的车。
回来的路上,吃饱了的杀手半眯着眼,有些犯困。身旁的年轻人却仍精力十足,嘴一直不停,和他东西南北地聊。
聊到了游戏,小万忽然伸手拍了下杀手的大腿:“哎呀,你也有玩这个游戏?”
“是啊,玩通关了。”
“这么厉害?我卡在隧道那里过不了。”
“那里要取得关键箱子才能过。”
年轻人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搭在杀手腿上,一直没挪开。这让杀手觉得怪怪的,睡意也淡了些。
车子终于开回了小区,小万在车库里停好车,和杀手一起乘电梯上楼。
“住这么近,以后方便了。”小万说。
“是啊。”
杀手点点头,心里又浮现在小区门口见到这人时,那种怪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电梯到了。
两人在小万的家门口道别。
“今天真是谢谢你啊。”
“别这么客气。”小万用钥匙开了门,“进来坐坐吗?”
“不用了不用了。”
年轻人笑笑说:“二三,你比程老师要可爱得多了。”
“啊?”
“没什么啦,再见。”
晚饭后,医生看着杀手从纸袋里翻出来的衣服,点着头说:“眼光不错。”
“隔壁的小万帮我挑的。”
“那是谁?”
杀手把今天碰到小万的事一五一十说给医生听,医生越听脸色越难看。
“他搬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目的,以后少跟这人接触。”
“噢噢。”
“坐过来点。”
杀手靠到了医生身边,结果被狠狠捏了一把大腿。
“你是傻的吗?”
“啊?”
26、药味
“是不是快到打烊时间了?”
靠着椅背坐在柜台后的店长黑长直看看墙上的钟,上面显示的时间是下午三点。
正在认认真真地填写便利店每月账册的店员二十三头也不抬地回答道:“还早着。”
“X。”
黑长直表情郁闷地往后仰头,盯着空荡荡的天花板悠悠地喷着烟。
窝在他脚边的卷卷被阵阵烟雾熏得一直在晃头。
又是一个安静的下午,金色的阳光懒懒洒在小店门口的货架上。这个时间路上也没什么人,偶尔从街口轻轻吹来一阵风,带来幽幽的桂花香。
黑长直眯起眼,长久注视着弥漫在头顶上的那一团烟雾。
一瞬间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许许多多念头,然而太快又太多,他一个都抓不住。
“算好了。”
经过反复修改,杀手终于填完了最后一个数字。
只见他长长出了一口气,脸上带着仿佛刚刚拯救了世界的庄严表情,郑重地把小本子交了出去。
黑长直翻了翻本子,啧了几声:“亏了。”
杀手说:“没关系,亏得不大。”
黑长直拉开抽屉拿出计算机,经过几番计算他在杀手算出来的盈亏结果后面添了两个零。
“哦,我又算错了。”
“扣你这个月薪水。”
黑长直翻到在员工程二三那一页,打了个圈写了个减号,减号后面一个比便利店亏损大很多的数字。
杀手指着那个数字说:“扣太多了,我一个月薪水都没这么多。”
“那再给你点奖金。”
黑长直又往本子上写加号和数字。
便利店的这本账本其实更像是一本涂鸦本,上面记录着许多跟儿童涂鸦一样异想天开的明细记录,比如一次性扣掉员工好几十年的薪水,或者卖点酱油就获得赶超世界五百强年收入的超大利润。
如同幼儿模仿成年人生活的摆家家游戏,二八眉便利店是他们模仿普通人生活的游戏。
因为无聊,黑长直又在账本的好几处随意增减了几个数字,在店员左八子的薪水栏里他扣掉了一大笔,理由是旷工。
他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二十三,你存的钱还够用?”
杀手歪着头回忆了一下存折上的数字,点头说:“够用。”
从前卖命奔走存下来的那笔钱他一直没怎么花,好多年下来累积了不少。有了合法身份后杀手把散落在几个假户头上的钱都集中到了一起,从银行回来后他献宝似地把存折交给医生。
看到存折上的数字,医生沉默了数秒,然后压低压低声问:“这些钱来源合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