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己赚的,都是完成任务的佣金。”说起这些杀手有点小小的得意。
医生默默注视着杀手的脸,把存折交还到他手中:“你自己收着,别乱花。”
杀手没有伸手去接:“这算是我上交的伙食费,长期的。”
“我有说过让你交伙食费吗。”
聊各自的存款时,杀手提起这件关于存折的小事,黑长直听了后嘿嘿笑着说:“如果程医生收了那才奇怪。”
店门外这时候忽然闪现一抹鲜亮的颜色。
一身休闲装的小万从车上下来,转头冲着店内两人就是灿烂一笑。阳光洒在青年的脸上和身上,让他看上去如同从时装海报上走下来的俊俏公子哥儿。
黑长直感觉这人的笑有些不对劲:“这人是谁,你认识?”
“好像是阿厉的同事。”
小万走进店里,环视了店内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杀手身上:“又见面了,二三。”
杀手满脑子都是医生严厉的叮嘱。
“噢,是你啊。”他语气平淡应道,“需要买点什么?”
半个小时内,小万几乎买下了二八眉一半的商品,从方便面饼干之类的食品到塑料桶洗洁精之类的日用品,每种商品都要买好几份。
杀手瞥一眼门外那辆乌龟壳一样小小的跑车,这么多东西肯定是塞不下的。
果然,付钱的时候青年要求送货上门。
杀手正忙着登记价格计算总价,一直没出声的黑长直在旁边说送货上门没问题。
“就让二三送吧。”小万亲热地拍了拍杀手的肩,“正好他住的离我家近。”
黑长直取下嘴里的烟,眯起眼仔细打量面前的人:“不好意思,送货员安排都是按班次决定的。”
青年‘噢’了一声,也没再说什么。几分钟后他拿着一张长长的结算单子走出了二八眉,上车离开了。
看到那辆招摇的车子消失在街口,黑长直深深吸了一口烟。
“二十三,小心点。这小子身上的气味不太对。”
“气味?”
“刚才我闻到那种药的气味了。”
左撇子睁开眼,视线里是一片灰灰的颜色。
他拉开盖住脸的毯子,因为遭遇气流飞机有些许的颠簸,机舱里光线昏暗,大部分人都在裹着毯子睡着。
他的位置在窗边,收起遮光板能看到外面一轮银白的月,静静照耀着广阔的银灰色云层。
一个很轻的声音这时候从身旁传来:“怎么醒了?”
是坐在左撇子身边的善哥。
左撇子笑笑,用同样轻的声音回答:“睡够了。我吵醒你?”
善哥摇头,凑过来说:“你的故事没说完,我不睡觉想象出了几百种后续。”
“没必要这样,导演。我的故事很无聊,无聊到开个头我就不想讲了。”
男人的表情格外执着认真:“没有结尾最折磨人。”
左撇子转头望向窗外,月光下的无边云海带着童话般的宁静感。
这架正在飞往D国的飞机,带他回到了那段黯淡的记忆里。
左撇子靠回自己的座位,他缓缓闭了眼,说道:“你听着。”
善哥凑近了些。
为了不打扰其他人,男人叙述的声音压得很低,不仔细听的话就会听成一声接一声轻微的叹息。
带着一个小跟班来到D国的男人,当时D国一片混乱动荡,他和组织半路完全失去了联系。
男人只好带着小跟班在这陌生的国度四处打听寻找队伍的下落。
寻找过程的辛苦无法描述,他带着小跟班辗转过一个又一个地方,想象此生和队友无法再见面的情景,无比绝望。
千辛万苦终于找到联系上组织,找到荒地里的营地。他冲向久未见面的队友,脸上表情因心中的狂喜而扭曲变形。
“听说过FE药吗。现在被禁了,以前在某些国家是合法的。这种药吃了之后人会变得非常兴奋,很容易上瘾。过量服用会严重影响人的思考和判断能力。”
27、癫狂遗忘
十多个小时的飞行,不能抽烟。烟瘾上来了,左撇子只能通过嚼口香糖来缓解。
善哥给他递来一瓶水:“难受?”
左撇子接过水,摇了摇头。
相处了这么久,善哥知道这人烟瘾极大。好几次见他刚刚抽完一根,就立即掏出第二根点上。
“你有没有想过戒烟?”
“从来没有。”
“什么时候开始抽的?”
左撇子仔细回忆了一下,似乎是跟着黑长直离开小镇之后就开始了。烟的味道,是那时两个少年对外面世界最初的探索。
“十四五岁吧。”
“哗,这么小。”
男人笑笑,转头去望着窗外的月和云海。
善哥看了下时间:“还要六个多小时,挺难忍的吧。”
左撇子指指手边的水和盒子口香糖:“有这些就够了。”
他曾经历过比六个小时要漫长得多的断烟时间。
善哥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下坐姿:“来聊天吧,分散下注意力。刚才你的故事才讲了一半。”
“噢,讲到哪里了?”
“你发现供给烟里有股奇怪的味道。”
左撇子点点头,几个小时没抽烟,他的注意力有点涣散,想了很久才说道:“后来发现是有人在里面做了手脚,掺了FE。”
“你有没有抽过那些有问题的烟?”
“没有。”
供给烟的那股怪味一直让左撇子心里充满疑虑。他将情况上报会里,调查结果出来之前坚持抽自己随身带来的。
调查结果还没出来,烟就抽光了。没有任何办法,只能慢慢熬着,看队里的其他人捏着供给烟吞云吐雾。
他找黑长直商量,疤脸男人夹着烟漫不经心道:“随他们去。”
说着说着,两人就打起来了。
二十三跑过来拉开他们,左撇子看到少年的耳朵上别着一支烟,立即夺过来扔地上用脚碾碎。
“发现得太晚了,任务紧急,三天后就要执行,不可能临时找别人代替。上面下的命令是必须先完成任务。”
会里查了很久,最后查出来的结果是供给烟在运送的途中被掺入了大剂量的FE药粉。
FE早已经腐蚀了大部分人的身心,黑长直早已瘦的脱了形,完全是一副人形骨架。药物让他变得暴躁易怒好斗,甚至出现奇怪的幻觉。左撇子好几次睡到半夜被黑长直的怒吼声吵醒,男人在与自己梦中的幻觉打斗。
善哥有点难以想象:“这样子怎么可能完成任务。”
左撇子停顿几秒,缓缓道:“任务最后完成了。”
任务完成后,他强制自己把那天的恐怖记忆全部忘掉。
至今唯一记得的,是黑长直疯狂的神情,拿枪指着他,重复说着:“我是队长!我来做决定!不听命令我这就毙了你!”
那表情,是真真正正想要杀了他。
那一瞬间左撇子觉得自己根本不认识这个拿枪指着他的人。
“有伤亡吗?”
“没有,我们干的都是安全有保障的任务。”
左撇子撒了谎,那次队里损失里近一半队员。事后黑长直被送去隔离断瘾。
再次见面的时候,他看到一个惨白瘦削神情僵硬的男人。
“哟,好久不见,左撇子。”
“……”
黑长直回到队里,他和他依然是队长和副队长,只是有些事完完全全变了。
染上毒瘾和大半队员的死亡,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给黑长直带来相当大的打击,让他变得消沉。
善哥:“你以前的生活听起来真是精彩。”
左撇子把几颗口香糖丢到嘴里,慢慢嚼着,然后说:“所以受不了闲下来的日子。”
在短短的时间内经历了两次凶险的任务,队伍里的人员变得零零落落。黑长直找到了先生,先生答应了他提出的要求。
那之后他们的日子便清闲了下来,当然,只是相对的清闲。
仍然有东奔西跑,仍然有惊险,只是不再似从前那样随时可能丢了性命。
偶尔接几个轻松的任务,日子过得清闲平淡。
黑长直变了。即使白天他还想从前那样和队员们有说有笑打闹,可到了晚上,他却变得非常沉默,低头不停抽烟。左撇子找他说话他只是沉默地摇头。
每晚两人不是默默相对,就是争吵。
左撇子希望黑长直尽快走出过去的阴影,停止自责,可没说几句黑长直就显得不耐烦了。
这个他从小追随仰望的人,一夜之间变得如此陌生和遥远。
生活仿佛一下子失去了继续下去劲头,左撇子渐渐觉得周围一切都变得难以忍受。
“后来就当保镖了?”
“对。”
逃离时,左撇子并没有想好要去哪里,只能先做着保镖工作。
有人来找他,商量着如何对付会里。那人同时带来黑长直母亲无辜受牵连去世的消息。
左撇子听了消息后脑子空白了数秒。
回忆起童年记忆中那位温柔的女性,无数的愧疚与后悔沉沉压在心上,他觉得自己的出逃是相当愚蠢的决定。
“后来怎么又不当了?”
“老朋友找来了。”
月圆夜,追杀的人来了,是黑长直。
“你就辞了保镖和你朋友去开便利店了?”
善哥一脸‘你接着编’的表情。
左撇子笑了:“开便利店之前还干了些别的事。”
黑长直没有怪罪他,他说这笔账要向会里讨。
男人的平静让左撇子心里隐隐有些失落。
还来不及想更多,二十三就被会里抓回去了。他们开始忙着联合各方力量,后来碰上了医生的大哥,又联合警方的力量。最后把整个协会都清了个干净。
那之后有了合法身份,开了家便利店。
他对善哥说:“守着店觉得无聊,就跟你出来了。”
有那么一段时间,他觉得已足够了,生活就这样平平稳稳走下去。
然而乏味的感觉不停地出现,内容重复的日子让他觉得厌倦。
看着黑长直整天吃吃喝喝看电视睡觉,左撇子感觉到空虚,这种日子像是到缺了什么,是什么他又讲不出来。
“导演,听说你写过书?”
提起这些,善哥有些赧然:“都是随便写写的。”
“你懂得一定比我多。”
“那不一定,你经历比我多得多了。”
“先别说这个了。你是,普通人的生活是不是一直重复的?”
“肯定会重复。”
“一天又一天重复,那有什么意思。”
“每个人都不一样。有人重复着为了赚钱,有人重复着为了学习,总会有个目的。”
目的?
左撇子心生疑惑。
这些年他所过的生活,目的是什么?
28、病
杀手站在厨房门口,医生正低着头慢条斯理地切肉:“干什么。”
“他又来了。”
门那边不断传来阵阵敲门声。
“别理他,去看电视,声音调高点。”
门外那人听见里面电视的动静,明白了屋内人并不想开门,没多久敲门声就停了。
今天晚饭有了新的菜,杀手吃腻了排骨,医生于是尝试着用别的肉来代替。
杀手啃肉排啃得津津有味:“隔壁那人是怎么回事?”
他指的是小万,这人自从搬过来之后,有事没有都会来找杀手。
“不知道,实习期还没结束就走了。我看他最近好像有点变了。”
小万搬来之后医生见过他几次,才几个礼拜没见,人瘦了一大圈,脸颊凹陷,眼神里也多有些阴郁。
“队长说他身上有股药的味道。”
“药?”
“FE,听说过吗?”
医生的表情顿时严肃起来。
桌对面的杀手叼着肉排,抬头看他:“你看他那副样子,我觉得是有点像FE上瘾的。”
“你挺清楚。”
“以前的队友有不少上瘾的。”
“你呢?”
“我没有碰啊,那时候还不会抽烟。”
“……”
吃完了饭,医生起身去厨房收拾,杀手拿了罐冰饮料蹲在电视机前边喝边随意按着遥控器找电视剧看。电视上播放的都是女人吵架,老女人和小女人吵架,小女人和小女人吵架。看了一眼就快速跳过,最后找不到想看的,只好看新闻节目。
医生收拾完厨房来到客厅,在杀手身边坐下。
电视上正在放着国际新闻,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的战乱,战地传回来的画面晃动很厉害,可以看到大量黑色的浓烟在往天上飘。
医生忽然摸了摸杀手的头。
杀手转过头,扬着眉毛瞅着他:“干嘛?”
“你胖了不少。”
“啊?有吗?”
杀手揉了揉自己的肚子,还好,腹肌仍在,数一数摸一摸,数量形状都没变。
医生用食指拇指掐住他的两颊,捏了一下:“比从前肉多了。”
被圈养着吃吃喝喝了大半年,杀手之前那凹陷的脸颊终于有了些肉。刚回来那会儿他不仅瘦得厉害,脸上还有未痊愈的伤疤淤痕,坐电梯碰到楼里的其他居民时笑嘻嘻一打招呼,吓得别人脸色都变了。
“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叫我?”
“那是你的错觉。”
两人的脸渐渐靠近,最后贴在了一起。唇舌一碰触,便纠缠着无法停止。
“好甜。”
“我刚刚喝了果汁。”
“……”
“唔、唔……好、像、真的有人在叫我。”
仔细一听,确实有个声音,从阳台那边传来,在‘二三、二三’地不断叫着,听起来不像是黑长直的。
医生来到阳台。
“二三!”
隔壁阳台上的人看到有人出来,声音里充满了兴奋。
医生打开了阳台上的灯。
那人有些愣了:“程老师?”
“是我。小万,你找程二三有什么事?”
“没、没什么事。”
小万微微一鞠躬,慌慌张张回到了屋子里。
医生回到客厅,杀手正窝在沙发上看着新闻,喝着那罐没喝完的果汁:“又是他?”
“对。”
杀手啜了口果汁:“FE吸多了的人,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行为。”
“……”
医生还是不太愿意相信之前那个笑嘻嘻、阳光开朗的男生,会和FE扯上关系。
“看到他要小心点。”
不愿再去费精力想这件事,医生把注意转移到电视上正在播放的新闻。
“据本台最新消息,D国的一队暴力武装分子在当地时间X点袭击了一辆游览大巴,并绑架了多名游客……”
29、牢
善哥醒来的时候,左撇子正静静盯着地上那一片苍白的月光出神。
“头还在痛?”
他问,静静看男人缓缓从地上坐起来。
“那一下敲得可真够狠的。”善哥说,轻轻揉着仍有些疼的后脑,似乎有些肿了。
左撇子笑了笑,把两手搭在弯起的膝盖上,不再出声。
到达D国后,他们乘坐的大巴在经过一条偏僻的道路时被人拦下了,几个背着冲锋枪的人砸了车门让车上的人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