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爸爸!”小卷毛这时候在客厅里喊:“快来看,你上电视啦!”
医生大哥站起来走过去。餐厅和客厅之间没什么东西隔挡,杀手坐在饭桌旁就能看到小卷毛靠在医生大哥背上,兴奋地指着电视屏幕边笑边说话。医生大哥喝了酒,脸红红的,他由着小孩在耳边叽叽喳喳讲,脸上一直带着笑。
杀手觉得嘴里的鸡腿肉像是忽然都变成了蜡块。
医生洗完澡进了房间,看到杀手正坐在床沿发呆。辫子已经解开了,长度到肩的头发被他挠得像堆杂草。
“头发都掉满地了。”
杀手立即低头看看脚边,地板上只有几根头发丝。
医生掀起被子一角躺进被窝,然后靠坐起来。他拧亮了台灯,把昨天看到一半的书翻开。
这时候,背对着他坐在床沿的杀手忽然开口道:“阿厉,我们两个这样过日子,你这辈子就不能有孩子了吧?”
医生翻过一页书,语气平淡道:“听起来像是我性功能丧失了一样。”
杀手挠了挠头,说:“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因为我你没办法跟你哥一样。”
“当个警察?跟我嫂子结婚?养大小卷毛?”
“不对!”
杀手似乎听到背后的医生笑了一下:“程二三,过来这边。”
医生合上书,转头借着台灯昏黄的光看着躺在身边杀手:“你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你不会觉得没个孩子很遗憾?”
医生挑了挑眉:“你呢,没个孩子你会不会觉得很遗憾?”
杀手想了想,说:“好像没什么感觉,因为有你在嘛。”
看着那张认真的脸,医生很想笑:“这不就对了。”
他低下头,唇舌交缠,绵长热烈的吻仿佛能把人全身上下的热度都唤醒。
“唔……”
关键部位忽然被握住,杀手发出一声难抑的呻吟,偏开了头。医生继续吻着他耳朵下放敏感的皮肤。
“能做的事有很多,不是吗?”
“啊……慢点,慢点……”
房间内响着零零碎碎的话语声和隐隐约约的水声。
医生的手机忽然响起。
“哈……哈……慢点嗯嗯嗯、慢点……啊、啊不行、不行了……”
医生拿起电话,看着上面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医生大哥打来的。
“阿厉,小卷毛下午吃了些什么?现在又吐又拉的。”
“我问问。”
杀手说了几句,医生听了后,狠狠捏着他胸前的敏感点。
“应该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
放下电话,杀手经过刚才的又捏又掐,似乎又有了反应。
“你们是怎么照顾小孩的!”
“唔……队长说没关系的……嗯,这回你慢、慢点……”
11、短假
准备关上店门回去吃晚饭的时候,黑长直忽然对杀手说:“明天你不用来这里了,我让你放四天的假。”
这假期福利来得如此突然,让杀手有些摸不着头脑,两人在回去的路上走了很久他才想到要问:“为什么?”
“我出趟远门。”
“去哪?副队长也会去?”
黑长直嘴里叼着烟,有些不耐地皱眉撇一眼杀手:“二十三,你还挺八卦的。”
晚上医生值班不在家,杀手给自己弄了一碗泡面当晚饭,坐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剧一边吸溜面条。
趁着插播广告的间隙,他钻到阳台上,往隔壁那边瞧。然而那边的屋子里黑乎乎的,没有光线透出,也没有声音传来,若在平时定能听到风暴般似的电影音效和各色闪动的光。看样子黑长直和左撇子是外出了。
杀手洗了碗,从厨房回来时今晚最后一集电视剧已开始放片尾曲,只见电视里的漆黑背景上快速滚动过白色的字幕。墙上的钟显示现在是九点零六分。
换一个频道,相亲节目,再换,相亲节目,接着换,一帮人在开会,继续换,还是那帮人,换了套衣服在开会。
柜子里的游戏带很久没有更新了,一盘盘都已经被他和黑长直打通关了。杀手试着重新开始其中一个闯关类的游戏,但是当他还在为第一关奋力拼杀时,下一关的游戏画面已经幻灯片似地在脑子里接连浮现,这种大脑强行剧透的感觉逼得杀手没玩多久就放弃了。
之前碰上医生值班不在家,他便跑到隔壁去,三人通宵打牌。
杀手蹲在阳台栏杆上,虽然已经是三月中旬,但这几天又是连续降雨,又是大降温,夜晚的风刮在脸上还是有些冰凉。
空气湿漉漉的,带着一丝丝植被的气味。杀手恍惚记起某个趴在野地里的夜晚,几丛挠到他鼻尖的野草,也带着相似的味道。
望着高楼下那些来来往往的车,车子急速驶过湿滑的路面会发出‘嘶嘶’的声音,路灯灯光照在带水的地面上晕开一大团带毛边的橙黄色,一种熟悉却久远的感觉在杀手心里慢慢扩散着。
之前医生大哥说起要出去旅游,提到了几个城市。杀手听到后说自己都在那些城市呆过。但是要说出那些城市的细节和特点来,他又一脸茫然。
留在杀手记忆中的每个城市都差不多,凌晨路上都没什么人,头顶都有发出黄色光的灯,外卖的盒饭味道都差不多,房东都很凶恶。
他背着琴盒辗转过一个又一个城市,租下一间房,按照塞进门缝的广告单打电话叫外卖,在睡醒后的凌晨出门闲逛,找地下交易所淘新的收藏品。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到最后能记住的只有这些。
杀手在栏杆上蹲着,想起那些无事可做,只好蹲在租来房子的阳台上盯着外边街道发呆打发时间的日子。
那时候的他似乎从来没想过将来会在某一个地方留下来,会在某一个人身边留下来。
半夜,医生从外面回来,快要走进大楼时,一个巨的大黑影突然无声无息地从旁边钻出来。
“阿厉!”
半夜出门辖逛回来的杀手欢快地朝医生奔去。
医生的拳头差点砸到他鼻子上
“这么晚了你还在外面干什么?”
“睡不着随便逛逛。”
“你不会迷路?”
“不可能。”
现在这座城对杀手来说是如此独特而熟悉的存在,每一个细微处他都能够牢牢记住。
第二天中午,杀手蹿过栏杆来到隔壁的阳台,想看看那两人还在不在,然后他碰到了左撇子。
男人笑眯眯看着他:“二十三,你来这里做客?”
杀手有两三天没有在二八眉见到左撇子了,黑长直的说法是今后左撇子就在日落后日出前的这段时间里看管二八眉,其余时间在家睡觉。
左撇子让杀手进来,电视机开着,房子里有些乱,酒瓶烟盒到处都是,茶几上的几个烟灰缸都满出来了,烟灰和烟头漏在外面。一大摞吃完的外卖塑料餐盒被报纸草草包着堆在门边。
杀手问:“队长已经走了?”
“嗯。他回去给他妈妈扫墓去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左撇子看起来有些倦怠,一直不停地抽烟,虽然眼睛盯着电视,但杀手看得出他的心不在焉。说起二八眉早班晚班安排的事,左撇子表情有些疑惑:“纸男是这样跟你说的?”
屋子里不通风,烟雾弥漫,杀手想起从前自己在野地里住的帐篷,里面永远都是这样烟雾缭绕的。在队里混了这么久,他是唯一一个没有抽烟习惯的队员。
因为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是一脸满足地吞云吐雾,少年时期的杀手对烟有着深深的好奇。那一次他从黑长直手里接过一根,可还没点上火,就被左撇子一掌拍到了地上,还狠狠踩上好几脚。
说起往事,左撇子只是笑笑,说道:“后来你不是知道了嘛。”
后来,杀手看到抽光了自己带的烟的左撇子,犯了烟瘾焦躁地在野地里来回走,却始终不去碰那些队员在抽的烟。他和黑长直之间的纷争越来越多,经常远远的就能听到帐篷里面激烈地争吵关于上不上瘾的问题,到最后两人打得翻天覆地。
黑长直跟队里的一些人一样开始消瘦,原本就没多少肉的身子动起来像晃动的骨架,精神却出奇地好,兴奋劲持久不褪。
左撇子却一天比一天暴躁。
那时候的无边荒野里,毒缓缓地侵蚀着这群人的身体和心灵,为日后的灾难悄悄埋下了伏笔。
回忆起那段日子,左撇子脸上的笑有些黯淡:“似乎是那之后到现在,纸男完全变了。”
杀手想了想,道:“有吗?”
“我认识他的时候,他骄傲嚣张,也很狂,像是能把全世界都踩在脚底下。但是这段日子处下来,我发现现在的他变得畏畏缩缩的,从前的傲气和张狂都不见了。”
左撇子喷了口烟,静静道:“这样的日子太无聊了。”
12、需要娱乐
大雨小雨一场接着一场不分昼夜地下着,左撇子躺在黑暗中,听着屋外淅沥沥的雨声,睁着眼,睡意全无。
黑长直不在的这些天,他似乎终于想明白了。
这样的生活,他是不愿再过下去了。
二八眉开张的这半年,如平静河流一样静静向前的生活曾带给他片刻的满足和自在。‘就这样过下去也不错’的想法曾在无数个晒着太阳打着盹的惬意午后出现。
然而,内心空虚感的却仍然在膨胀。
没有起伏,没有惊喜,毫无刺激,平平走向终点的生活。
最近左撇子反复想起自己那天不亮就起床,日日窝在小车旁削着土豆皮的童年,一天又一天重复着,没有意义也没有尽头。
这让他莫名恐慌。
到了半夜雨仍在,还刮起一阵阵大风,左撇子站在阳台的栏杆上,一身衣服被雨打湿了大半。
他稳稳站着,低头望着下方沉沉睡着的城市。
他闭上眼,听风呜呜地掠过耳边,带来了遥远的记忆中的一个声音:
“哟嗬,感觉像站在世界之巅!”
清明节,医生爸打电话来让他去家里吃晚饭。
老先生最后还在电话里嘱咐:“别忘了把跟你同屋的那个小伙儿也带上。”
晚上有点类似家庭小聚会,医生大哥和小卷毛也在。小卷毛的妈妈因为工作关系去了外地,医生大哥太忙顾不了小卷毛,这几天小孩都呆在爷爷奶奶家。
说起这个,小卷毛撅着嘴一脸不满:“为什么不像以前那样住到小叔家呢?”
医生大哥轻轻拍了一拍小卷毛的脑袋,指指一旁的杀手说:“小叔家有这个叔叔在呢。”
“没关系呀,”小卷毛亲热地搂着杀手的胳膊:“我喜欢跟辫子叔叔一起住。”
医生这时候插进来说:“沙发被他占了,你和你爸来了,我只能睡地板了。”
小卷毛转头看看杀手:“叔叔你没和小叔睡一起吗?”
“小朋友别乱说话。”医生大哥一把将小卷毛从杀手身边拖开。
两个老人住的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布置也很特别。杀手被墙上的一个个相框吸引了目光。相框有大有小,有新的有旧的,在墙上整齐排列。杀手看到其中一张比较旧了的全家福,照片上的俩兄弟还是小男孩,头发略长,打着卷儿。杀手一眼就从两个男孩中分辨出哪个是医生,小小年纪已经开始摆严肃脸。
一张一张照片看过,照片里的男孩长成了少年,少年又长成了青年。一个穿上了警服,一个穿上了白大褂。穿警服身边先是有了个女人,然后又有了孩子,而穿白大褂一直是一个人。
“看照片?”杀手正认真看着,医生的声音忽然在耳旁响起。
杀手点点头,不说话,注视着医生的一张单人照,照片上穿着学士服的青年站在一栋楼前,神情漠然地看着镜头。旁边一张是医生大哥一家的合照,大人小孩都笑得开怀。
“你们家每年都拍?”杀手指着其中一张看起来是最新的全家福问。
照片上的医生不仅板着脸,似乎还微微皱着眉。那是杀手之前被强行带走后不久拍的。
“没错。”
杀手‘嗯’一声,自言自语道:“真好。”然后继续细细看着照片。
医生望着杀手认真的侧脸,不说话。
晚饭后,杀手又站到墙边看照片,医生走过来,神情自然地伸手勾住了他的肩,然后转头说:“爸,替我们拍张照吧。”
老先生平时爱好摄影,家中有不少拍摄道具。杀手看着老人来来回回搬出摄影灯反光板等等道具,摆了满满一屋子,连忙摇手说:“不用这么麻烦啊。”
“不麻烦,”老先生调完镜头,扬起脸说:“你们靠近些。”
一旁的医生大哥看看两人,微微一笑,转过身去看电视。
“小伙儿别笑那么僵。好,就这样。”
咔嚓。
回家的时候,医生开着车在路上兜了好久才找到一家照片打印店。
店员打开U盘,问:“需要打印哪几张?”
里面有两人的合照,也有杀手的单人照。
“都印出来。”
“好的,几寸?”
“正常尺寸,”医生又指了其中几张:“这几张,尺寸要特殊些。”
这天小卷毛放学回到爷爷奶奶家,发现爷爷正在往墙上挂一个新相框。
他抬头看到相框里两个肩并肩站着的人。
“咦,这不是小叔和辫子叔叔吗?”
这一天中午,忙完已经过了正餐时间,于是大家统一订外卖。老规矩,各付各。
外卖送来了,医生取了自己的那一份,拿出钱夹准备付钱。
翻开钱夹的时候,站在旁边的一个年轻护士忽然问:“啊,程医生,这照片是——”
医生迅速地把钱夹合上了。
护士笑了:“女朋友?”
“……”
13、山间雾
阴沉沉的天空开始飘下细细的雨丝,空气闷热,走在山路上的黑长直拿手背擦了擦脸,不知脸上挂着的水珠是雨还是汗。
山上的公墓刚建成不久,一路上都没见着什么人。说是山路,其实是崎岖不平的小土路。下了雨,土路变成了滑溜溜的泥浆路,一脚下去不小心就可能栽到两边高过人头顶的野草里。黑长直一边走着,一边想自己当初肯定是被那个卖墓地的给骗了。
雨似乎有变大的趋势,走到山脚时,黑长直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淋得湿透了。隔着密密的雨丝他忽然看到那边杂货店的老板在向他招手,让他过去躲躲雨。
“你看,我刚刚说会下雨吧。”
上山前,黑长直在这家杂货店里买了不少的纸钱和蜡烛。荒凉的山区平时没什么人来,独自守着店的老板难得能见到一个人,因此格外地热情。他不仅搬了张板凳让黑长直坐,还提议生火让他把湿透的衣服烤干些,黑长直摇摇头说不用了。
“那我去给你弄点热水来。不然可要冻着的。”
没等黑长直拒绝,老板已经撩开隔挡里外间的布帘,钻进了里面的厨房。
雨果然越下越大,山林间开始升起淡淡的白雾。黑长直坐在屋檐下,抽着烟,闻到了雨中传来的一股清新的泥土香气。刚才一路上他都想着给母亲换块墓地,现在看看,这地方其实还不错,环境好,够安静的。他小时候住的地方类似贫民窟,里面环境脏乱,人员密集混杂,窗外门外不分白天黑夜都传来嘈杂的人声。那时候他常常听到母亲对他念叨:等攒够了钱我们就搬出去,搬到个安静干净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