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没有?这是什么?”
黑长直揪住他的衣服,从里袋掏出一把肉干。
“呃,这个,呃,呃你怎么发现的……别动手!啊!别打人啊队长!”
“教训多少回了还是偷吃,就是欠教训!”
“我我我我知道错了,队长,别敲了,要变笨了——”
“回去老老实实呆到开饭时间再出来。”
二十三捂着被狠敲了好几下的脑袋哀嚎着跑远了,一会就没了影,不知是钻进了哪个帐篷。
黑长直来到自己的帐篷,撩开帐篷帘子,里头很暗,只有桌子上一盏小灯亮着。
小灯黯淡的光线只照亮了帐篷里的一小块区域,他看到左撇子两手交叉着正坐在小灯旁,板着脸神情严肃,似是在思索。
黑长直走进去,走到桌子旁,点上了另外一盏灯,面对左撇子坐了下来,摸出烟盒放在桌面上。
或许是因为光线明暗的原因,他觉得对面男人的神情看上去比刚才要明亮一些。
“还在发火?”
左撇子没回答,而是问:“那人走了?”
“走了,差点被揍死还不得赶紧逃。”
左撇子‘哼’的冷冷笑了一声。
“下次注意点,副队长把传令人揍了,让别队的知道了这事又得笑我们一阵子了。”
“注意点?这次的一听就知道是不可能的,”男人因为激动声调有些上扬:“会里这是明摆着要送我们全队去死——”
“嘘,”黑长直忽然用手中的烟盒敲了敲桌面:“别又冲着老子嚷。”
左撇子盯着他看了一会儿,闭了嘴,不再说下去。
“抽烟么?”
男人点头。
黑长直把烟给他,自己也抽出一根,打火机只有一个,两人隔着桌子脑袋凑到一起点着了各自的烟。
第一口烟从黑长直嘴里喷出的同时,一声叹气也紧随其后。
“怎么你还不明白,我们的命都捏在他们手里。上个月A队队长拒绝接受指令是什么下场你也看到了,那么一大家子人,会里一个都没放过……”
A队因为这件事闹得几乎要解散,所以现在那个任务像诅咒一样落在了他们头上。
左撇子一言不发抽烟。
“到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当时脑子发热入了会,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老子就算不想自己,还要想想我妈。”
“你没有想过以后?以后怎么办?”男人忽然抬头看着黑长直,他的眼窝有些凹,在不太亮的光线下眼睛显得格外深:“干到某天死在任务里为止?”
“啧,想那么远有什么用,过一天是一天。”
左撇子又沉默下来,低头,盯着手中的烟。
白色的烟雾从烟的顶端不断冒出,笔直上升,在两人之间形成一层薄薄的雾,隔着这层雾,黑长直无法准确捕捉对方神情里细微的变化。
“我之前想过,反正我是孤儿,没有家人,养父母也多年没有联系了,如果我逃了,应该不会牵连别人。”
“被抓回来就没命了。”
左撇子轻笑一声:“总比这样替别人冲锋陷阵,没有自由,不知哪天就死了的日子好。”
“你就这么想走,这么想去送命?”黑长直顿了一下,表情变得有些不自然:“怎么不想想这里还有我在。”
原本低着头的男人听了先是一愣,继而抬头目不转睛盯着黑长直看,脸上的笑容变得更深:“怎么突然说这个?”
“随便说说。”
“提到这,我倒想起来,到现在我还记得当年你带我出镇子时说的话。”
“我说过什么?”
“‘走喽左撇子,老子带你看遍花花世界。’”
黑长直听了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深深吸了口烟:“当年真没脑子,说这样的大话。”
“你说这话时候的样子我这辈子都——”
“队长,副队长,开饭啦!”
一个扫把辫子手舞足蹈从外边冲进来,欢快地喊着:“快点快点,大家都等着。你们去了才开始吃。”
“二十三,你就知道吃!”
黑长直又敲了几下二十三的脑袋,敲得少年的脑壳咚咚直响。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没有星星和月亮,唯一的光亮是两边帐篷里透出来的光。
黑长直牵着二十三的衣领一路教训不停,说他懒说他馋说他好吃懒做没脑子。二十三捂着几乎被敲变形的脑壳一路求饶认错,扫把辩不停地摇。
“副队长救我!”
跟在他们后面走的左撇子笑笑摆摆手:“我就不参和了。”
一切继续。
光线昏暗,左撇子看着走在前面那个瘦长的身影,恍惚又回到了跟在那人身后在各条巷子里穿梭游走冒险的童年和少年时代。
走喽,带你去看花花世界。
他还记得听到这句话时内心剧烈的震动,不知如何命名的剧烈情感在血液里沸腾,叫人眼睛发酸。
当时是这样激动,仿佛真的已经走遍了整个世界,站在了世界之巅。
左撇子转头望着茫茫夜色中的荒野,冷风正呼呼地吹着,尖利的风声犹如大地的呼啸。
天上没有星月,夜如此深沉浓重,让他陡然有了一种仿佛被团团围困般的焦躁。
19、讲不完
杀手纳闷道:“你笑什么?”
医生伸手摸着他的头,拇指揉过鬓角:“我在想你的脑壳怎么没被敲到变形。”
杀手拿起床头的钟看了看:“哎,都这个时间了。”
窗帘的缝隙里透进一丝微弱的光亮,外面天已经亮了。
过去的故事如此长,在杀手的讲述声中一夜就这样溜过去了。
医生觉得自己闭上眼还没多久,就听到设定的手机闹铃开始响了。
一旁杀手还在睡,歪着脑袋把额头抵在他肩上。
从前哪怕最细微的声音都会让杀手一下子醒过来,而现在就算把一串点着的鞭炮扔到床头也吵不醒他。
医生关掉了闹铃,起床刷牙洗脸准备出门上班。
今天是个晴朗的日子,拉开窗户能看到外面整个世界都被金灿灿的阳光照耀着。
医生来到医院时,发现消失很久的小万早上出现在了他的办公室门口。
“早上好,程老师。”
左手还吊着绷带的大男生看到他来了高兴地挥着右手,那张笑嘻嘻的脸上贴着纱布,还有大片的淤痕还没有消退。
“你是怎么了?”
“呃呃,”小万搔了搔剃得跟地表苔藓一样短的头发:“开车的时候不小心撞路边了。”
“伤还没好就过来能行?”
“哎哎一直被关在屋子里养伤,闷得我心慌。哈哈哈,谢谢程老师的关心。”
带着伤的小万性子也没见安定下来,就算对着医生那张无表情的冰山脸,也依然叽叽呱呱话很多。
“程老师,上次那个给你送文件的男人是你朋友吗?”
“是。”
“程老师你的朋友长得挺不错啊。”
“噢,”医生想了想,又说:“谢谢夸奖。”
“那人看起来像是从事艺术方面的工作啊。”
“他是便利店的员工。”
“便、便利店?呃,便利店?”小万的嘴角抽了抽。
医生以为他终于安静了,结果男生又问道:“那程老师你是怎么认识你朋友的?”
“住得近,自然就熟了。”
“噢——”小万像是忽然懂到了什么似地点了点头:“程老师你家旁边还有待出租的屋子吗?我家离医院太远了来回不方便,我想找个近点的地方住。”
医生冷冷看着他:“没有。”
黑长直躺在沙发上,吐着烟懒洋洋道:“老子不想动。”
他把一串钥匙丢给杀手:“二八眉的那只狗好多天没喂了。”
杀手接过钥匙,看着眼前客厅满地的酒瓶和烟灰烟蒂,犹豫了半响开口道:“队长……”
“别吵,让老子一个人安静会儿。”
二八眉便利店已经多日没开门营业,养在店里的卷卷因此也被所有人遗忘了。
卷帘门刚一拉起,杀手就瞧见一团黄色的物体正趴在货架上蠕动,地上散落了几条被撕咬开的火腿肠,店内飘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卷卷看到杀手来了像是瞬间装了强力电池,一下子有了无限的劲儿,绕着杀手又是蹦又是跳,立起身子不停作揖,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杀手安抚般摸了摸卷卷,那团卷毛的手感远不像他记忆中那般蓬松,他说:“辛苦你了。”
挨饿的滋味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店内那股难闻气味的来源是卷卷的排泄物,因为没及时清理,加上最近气温高,在不通风的店内一闷,气味就变得更浓更重。
辛辛苦苦打扫完二八眉,杀手出了一身的汗。正是下午最热的时候,室外被大太阳一照,白晃晃地刺人眼,一股股热气不停从门外冒进来。
二八眉里只有一台风力极弱的风扇,杀手热得想把身上的背心也扒了。
正坐在风扇前滴着汗吹着风,手机忽然响了。
号码很陌生。
一接起来,话筒里就传来一个急吼吼的男声。
“喂,是二三吗?我是阿厉的大哥。”
原来是医生大哥,他在电话里说自己临时找不到能帮忙的人,只好来拜托杀手去接放学的小卷毛。
“行啊,没问题。”
杀手爽快答应了。
程二三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小孩。
穿着一模一样衣服的孩子们一群群从校内走出,校门口挤满前来接送的车子和家长,汽车喇叭声和人声震天响。
在他身后,是一排文具店小吃店,每家店门口都站了不少孩子,叽叽喳喳说着话。
这种场面他从来没见识过。
杀手看看前面拥堵的人群和车辆,又看看身后挤满孩子的小店,心里忽然有种往哪里站都不知道的迷茫。
来得时候他只穿了件背心,肩膀和胳膊都招摇地露在外面。
大人小孩都和杀手自动隔开半米以上的距离。
“喂,小朋友,叔叔想问一下——”
杀手试着向一个走过自己面前的小女生搭话。
小女生目不斜视快步走出十米远的距离。
现在的小孩真害羞。杀手挠挠头想。
又等了一会儿,杀手迈开腿往校门口走。
有个穿保安制服的人站在那儿。
他走上前,脑中回忆了一遍医生大哥交待的话。
“这位大哥,问一下,X年X班放学了吗?”
那人上下打量了他几眼,语气冷淡地说:“你要干吗?”
“我是来接X年X班的程冬卷的。”
“你是小孩的家长?”
杀手愣了下,想了想说:“我是他小叔的朋友。”
“学校规定只能学生的家长来接。”
“可是他爸爸——”
“辫子叔叔!”一个欢快的童音忽然响起。
背着书包的小卷毛远远地跑过来,拉住了杀手的手,满脸兴奋:“辫子叔叔你怎么来了呢?”
没等杀手说什么,小孩又转身向另外一群小孩招呼:“你们看,这就是辫子叔叔,他很厉害的!你们看,手臂上都是肌肉!”
小卷毛这一声不仅把那帮孩子招来了,也把周围那些家长的目光引了过来。
杀手费了好大力气才带着小卷毛从保安怀疑的目光和众人好奇的目光包围圈里冲出来。
一路上,小孩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
“辫子叔叔,今天为什么是你来接我啊?”
“你爸爸妈妈都很忙不能过来。”
“哼,妈妈肯定又出差了,爸爸肯定又要加班到不回家了,我肯定又要去爷爷奶奶家睡了。
“唔,呵呵。”
小卷毛没有猜错,医生大哥在电话里提到自己今天回不了家,提到小卷毛妈妈出差了,最后说已经嘱咐医生晚上把小卷毛送去爷爷奶奶家。
“辫子叔叔,晚上我要睡你家。”
“呃。”
“行不行啊?反正今天是周五嘛。”
小卷毛来回晃着杀手的手,满脸期待望着他。
杀手拿出手机拨通了医生的号码,然后把手机递给小卷毛:“还是问你小叔吧。”
电话接通了。
“小叔,晚上爸爸妈妈都不在家,我想睡小叔家。”
“啊不要嘛,爷爷奶奶只爱看电视剧,去那边我都看不了动画片了。”
“啊不要嘛,我最喜欢小叔家了。”
“不要嘛不要嘛不要嘛。”
杀手看着小孩一边嗲声嗲气打电话一边扭着肩膀的样子,觉得很好笑,忍不住揉了揉小卷毛毛茸茸的脑袋。
“耶耶耶~小叔答应了。”
“很高兴吧。”杀手笑笑拿回手机,同时给医生发了条短信:[小卷毛来了,今晚谁去睡沙发?]
“辫子叔叔我要吃冰淇淋。”
“噢,好的。”
小卷毛蹦蹦跳跳进了旁边一家冷饮店。
短信很快就回复过来:[刚才哄他的,我会把他送去爸妈家。还是你想睡沙发了?]
杀手飞快摁了几个键,抬头看到小卷毛在冰柜里认真挑冰淇淋,他想了想,又删掉内容,重新输入:[不要嘛阿厉。]
20、要睡哪里
杀手领着小卷毛,一路舔着冰淇淋回了家。
小孩子一进到屋子里就直奔客厅,打开电视,捏起遥控器迅速按着,变换十几个频道后,停在了一个正在播放动画片片头的频道上。
杀手抬头看看墙上的钟,他最近在看的一部电视剧这个时候应该也开始了。
他想了想,问小孩:“放学了不是写作业吗?”
小卷毛的眼睛一直紧盯着电视屏幕,表情十分认真:“今天周五,作业可以明天后天写。”
杀手在电视机旁徘徊了一会儿,然后默默去了阳台,爬到了隔壁。
“来看电视?”黑长直这回倒没有着急赶他走,他躺在沙发上叼着烟翘着脚懒洋洋道,“要看就看吧。”
沙发被黑长直占据了,杀手打开电视,靠着沙发坐在了地上。
电视剧早已开始了,一上来就是两帮人拿着武器血肉乱飞在拼杀。情节古老俗套的早期警匪片,有打个不停轰隆隆的枪战场面,全部情节简单概括就是正派人士卧底黑帮遭遇各种狗血纠葛。
黑长直看了几眼,看到主角披着随风乱飞的大风衣在枪林弹雨里打滚,不屑地哼了一声:“怎么还看这些。”
杀手却看得两眼发光神情激动:“我觉得很帅。”
黑长直看着杀手那副入迷的模样,伸脚戳了戳他问:“二十三,现在的日子你觉得无聊?”
“有这个。”杀手指着电视。
“没有想过回到那样子?”
“从来都没有,”杀手转过头,望着黑长直:“队长你想吗?”
“不,只是到现在老子还想不通左撇子为什么呆不住。”
“哎,副队长说不定出去走走就回来了。”
电视里的片子播到一半开始插播广告,播到某个惊险类真人秀的预告片时,小卷毛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