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认出他声音,忙站起身行礼:“属下见过盟主。”瞥见后面跟着的云锦书,料想是盟主亲信,也没多问,转向祖鼎天道:
“属下昨天收到夏侯堂主传来的急报,云清寒已从总坛脱逃,还杀了贝长老,连夏侯堂主也被他刺中两剑,身受重伤。”
云锦书一震,又惊又喜,好在脸上易了容,旁人瞧他不出。祖鼎天也是目光微凛,追问老人:“他哪来的兵器?可知他往哪里
跑了?”
老人摇头:“夏侯堂主没提,属下也不清楚。”
祖鼎天知道问不出什么,微颔首,“你先退下吧。”
“我爹他迷迷糊糊的,怎么会突然杀人呢?鼎天,你看会不会是有人闯入总坛,把我爹劫走的啊?他什么都不记得,到了外面
岂不糟糕?”云锦书待老人走远,便极力装出焦虑之色。
“这事有些蹊跷,我会命人仔细追查。”祖鼎天沉吟片刻,展眉道:“锦书,你也别太着急,天下盟教徒众多,总能尽快找到
你爹,不会让他在外漂泊受苦。”
云锦书心说最好永远也不要找到,还是露出如释重负的欣喜表情,道了声谢。
祖鼎天笑道:“自家兄弟,谢什么?”
他叫进死水堂主,交代过事宜,与云锦书继续策马赶路。
两人出了城池后踏上荒凉小道,默默驶出数十里,祖鼎天倏地沈声道:“锦书,我给你护身的那柄剑呢?你这趟出行,没有带
在身上罢!”
云锦书心脏猛烈跳了跳,竭力保持镇定,故作轻松地道:“我临走时忘在房内了。出来几天才想起,不想耽误行程,就没回去
拿,反正路上有鼎天你保护我。”
“呵呵,那倒是。不过锦书你的记性,似乎变差了啊!连天天带着的剑都忘记了拿。”祖鼎天瞥了他一眼,见他神色惴惴,不
由笑道:“我只是随口一问,又不怪你,你紧张什么?”
那种语气,仿佛已经窥破了云锦书心底所有的秘密,他强自一笑:“鼎天,我是在担心爹。”背脊上却已悄然泛上层寒意。
所幸祖鼎天并未再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力夹马肚,坐骑疾似流星全力驰骋。“那你我就快些赶到莲花坞,等事情一了,你便可
以全心去找寻令尊。”
云锦书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祖鼎天每句话,都似意有所指,令他觉得,他和父亲的计划未必能顺利进行。
第一次,他对这个异父兄长生出无限畏惧。然而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已跨出了第一步,便再无退路。
接下去的行程,他一定得加倍小心与祖鼎天周旋。
第23章
断壁残垣、焦土枯树,支离破碎的尸骸……
原本景色秀丽的莲花坞已夷为平地,无数的瓦砾砖石间时不时露出半截残肢,早已被山中兽类啃尽了皮肉,只余森森白骨,分
不清是寨里喽罗抑或官兵。
天空偶有鹰鹫旋绕盘飞,几声凄厉尖啸,更增森然。
云锦书呆立着,面对满目创痍,脑海里飞快掠过的,却尽是昔日寨中众人欢聚一堂斗酒吆喝的热闹画面,陡地鼻根发酸,直想
放声恸哭一场。
是他,使得莲花坞遭受灭顶之灾。
祖鼎天一直在旁边看着他,终于拍着他肩头安慰道:“别自责了,都是连冀那畜生干的好事,你不用往自己身上揽。”他将目
光投向面前这片巨大的废墟,忍不住皱眉,“锦书,你的卧房大概是在哪个位置?”
云锦书拭了泪,他既已下定决心不能让祖鼎天找到手帕,当然不会吐实,随手指向堆积着最多瓦砾山石的一处地方,道:“就
在那里。恐怕得搬上个十天半月,才能把那些碎石清理干净。”
“那也得搬。”祖鼎天甩开马匹缰绳,径自走上前去,淡淡地道:“哪怕掘地三尺,我也要把地图找出来。”
最后一缕血色残照缓慢隐入暮云深处,天边鸦雀呱噪陆续归林。黑暗逐渐一寸寸地吞噬大地。
云锦书坐到地上,举袖抹汗。碎石奇多,祖鼎天又怕手脚稍重会损坏手帕,再三叮嘱云锦书要小心搬移,正中云锦书下怀。两
人空有一身武功,此刻全派不上用场,忙碌了大半天,才清除了废墟一角,天色却已转暗。
他扬声对仍在废墟里翻找的祖鼎天道:“快看不清楚了,明天再找吧。”
祖鼎天头也不抬:“锦书你累了就先歇息,不过先替我扎个火把来。”
云锦书暗自叹息,找了几段干枯树枝用火石点着了,递与祖鼎天。又生起个大火堆以备夜间驱逐野兽。他坐等片刻,见祖鼎天
仍无休息的意思,便自行取了些干粮充饥。
水囊空瘪,坐骑也要喝水,他牵起两匹马向山坳那头的小湖走去。
小湖亦未躲过此劫,往昔盛夏时节,千百朵白莲铺满水面,如今已找不到一株。黑黔黔的夜幕下,一潭死水,毫无生气,只有
马匹饮水时,才微荡开几圈涟漪。
云锦书蹲下身,默默用水囊汲水。天心冰轮乍现,霎那照亮了湖面,倒映出一张丑脸。今天,他与祖鼎天都扮作蓬头垢面的乞
丐,他背后甚至还塞了堆烂棉絮,活脱脱一个驼子。
如果这真的是他的真面目,倒也不失好事。他或许反而能活得平平安安,不至于辗转沦为他人的玩物。云锦书苦笑着抬起头,
任月华落了他满眼。
他忽然想起,初遇连冀的那个夜晚,月亮也皎若银盘,仿若此时。那个俊魅男子就噙着一丝势在必得的笑容,强硬地闯进了他
的生命里……死生纠缠,何时才是个尽头?
他怔忡出神,连衣袖被湖水浸湿了也未觉察,殊不知自己的神情尽落入来人凌厉阴鸷的眼底。
“你怎么在发呆?呵呵,你去了这么久没回,我还当你失足掉进湖里了呢!”祖鼎天揶揄着走近,手底开始宽衣解带。
云锦书这才醒觉,尴尬笑了笑,收起灌满的水囊,见祖鼎天已脱得赤条条的,裸露在皎洁月色下,蜂腰猿背,腹下那物隐在黑
色浓密的丛林中,虽然仅微有凸起,已然头角峥嵘,极是雄伟。他大窘,忙移开了视线。
平时看祖鼎天穿着衣服,并不见得如何壮实,脱了衣服,着实比他精壮得多。
祖鼎天已跨入湖中,边洗刷边招呼云锦书:“大夏天的,出了一身的汗。锦书,你不洗?”
他笑得坦荡,云锦书反觉自己太过忸怩,况且背上还驮着大堆烂棉花,浑身汗津津的,确实不舒服,当下除了衣物,也下了水
。
洗净脸上易容药物,他又弯腰清洗起满头长发,身后响起阵水声,祖鼎天慢慢朝他走来,突然伸手摸向他腰间。
“鼎天你?”云锦书习武后反应大为灵敏,一拧身便已避开,红着脸正想质问对方,腰侧倏地窜过阵尖锐刺痛——
一条细如竹筷的小蛇不知何时潜近他身边,咬中了他。
祖鼎天双指闪电般伸出,已夹中那蛇七寸要害处,一抖手将之甩上岸。小蛇扭曲了几下再无动静。
“我就是看到这蛇向你游了过去,才悄悄靠近你想抓住它,谁知你乱动,反而惊动了它。”祖鼎天有些不悦地埋怨道:“怎么
?我是你亲哥哥,你还把我当外人提防?”
云锦书暗忖自己小人之心,嗫嚅着想道歉,腰间被咬处却继疼痛之后开始发麻,他不由得变了面色。
“蛇有毒?”祖鼎天也瞧出端倪,迅疾伸出双臂抱住云锦书向后坠倒的身体,托着他回到岸上。
那蛇体型虽小,毒性却强,只一会功夫,云锦书伤口处已紫黑,还在迅速扩散。
祖鼎天毫不迟疑,从自己那堆衣物里提起柄薄如柳叶的匕首,飞快割开云锦书伤处肌肤,替他挤出毒血,挤了数下,血色仍带
暗紫,他索性凑上嘴去吸。
云锦书大吃一惊,扭转头艰难地道:“不要,这毒厉害,万一不巧,你也会中毒。”
“就因为厉害,所以才要立刻帮你把余毒吸干净。”祖鼎天冷静地按紧身下人挣扎扭动的腰肢,连吸几口,直到吐出来的血已
完全变成鲜红,他才松口气:“应该不碍事了。”
“多谢你了……”云锦书感激之余又说不出的惭愧,低声道:“鼎天,我只是、只是不习惯别人太靠近,不是故意要躲你。你
别生气。”
祖鼎天本有三分薄怒,被云锦书那双清如月华烟水的眸子凝望着,胸口最后那点火气竟自消退,习惯性地抚摸起云锦书以示安
慰:“算了,大哥我怎会真的对你动气,呃……”
手掌下湿漉细腻的感觉叫他猛地想起,两人都还没穿上衣裳。
在宫中,他不是未曾见过云锦书的裸体,但那时满心都在布局如何暗算赫连贤宗,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此时空山寂寂,明月高
悬,万千清辉拂照着眼前人玉雕似的脖颈、略显瘦削却肌理流畅的肩背……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自他喉间缓慢升起,在他尚未觉察前,手指已沿着云锦书微凹的脊柱逐渐往下,抚上尾椎末端的洁白半圆
……
手下的身躯遽然绷紧,祖鼎天登时回神,手一顿,停在了云锦书臀丘上。
空气,似乎一下子变得异常暧昧。
“鼎天,你、你让我把衣服穿起来——”云锦书涨红了脸,正想爬起身,背上猛沈,祖鼎天整个人将他覆住。
抵在臀瓣间的滚烫硬物令云锦书惊青了脸。“大哥,你想做什么?!”
祖鼎天按住他双肩,低哑着嗓子呵斥道:“锦书,别动……”
男子喷在他颈后的气息热力炙人,云锦书很清楚那代表着什么,他果真不敢再动——他可不想逼得祖鼎天连最后那点克制力也
被消磨殆尽。
深深呼吸片刻,祖鼎天终于一撑地面,翻身坐起,抓过云锦书的衣物丢给他,背对云锦书,边穿衣边道:“我可算知道了,为
什么赫连老贼父子俩都会为你痴迷,刚才抱着你,我都差点把持不住。锦书,你我的娘亲人称媚狐,天生内媚,举手投足间便
能勾人心魄。莫非你也承继了她一身媚骨?”
心底的旧创又被挑开,云锦书脸色惨白,涩然道:“鼎天,你何必嘲笑我?”
“我没说笑。”祖鼎天已穿戴妥当,转身面对云锦书,嘴角勾起个令云锦书背脊微寒的弧度。“如果你不是我的弟弟,我还真
不想放过你。”
第24章
留意到云锦书眼里不自觉流露的惊惧,他哈哈一笑:“好了,先前的事就当没发生过。来,锦书,我先替你易容。”他心思慎
密,便在这荒凉山坳里也仍秉持十二万分的小心,不以真面目示人。
两人改装完毕回到废墟旁,已是月上中天。替快要熄灭的火堆加上些木料,就在火堆边和衣而卧。
云锦书辗转反侧半晌,依旧难以入眠。本来已对祖鼎天心生畏惧,经过方才那有惊无险的一幕,更是心烦意乱。事情仿佛越来
越脱离了原定的轨迹,如脱缰野马朝着他不愿深究的方向驰骋……
他该尽快离开祖鼎天!但在那之前,一定要先找到地图。
旁边传来祖鼎天绵长轻缓的鼻息声,显然已熟睡。云锦书试着起身,刚坐起,祖鼎天霍地睁眼,目光炯炯:“锦书,你怎么起
来了?”
云锦书惊出身冷汗,好在反应快,径自往废墟背后走。“我要解手。”
祖鼎天笑了笑,不再多问。云锦书本想趁着祖鼎天睡着之际,偷偷把手帕找出来,眼下知道自己这计划全然行不通。解完手回
到火堆旁,见祖鼎天双目紧闭,似乎又已睡着。不过只要他稍有动静,祖鼎天肯定又会醒来,不漏过他任何行动。
明天再见机行事罢,或许得找个借口,把祖鼎天支开才行……云锦书思绪不断,眼皮却慢慢变得沉重起来,最终入了梦乡。
一连串鸟雀啁啾,吵醒了云锦书。强烈的阳光照得他双眼有些刺痛,定了定神,才发现天已大亮。
他竟睡过了头。云锦书按着兀自隐约生痛的腰,站起身来,见祖鼎天已在那边忙碌。他边上居然还多了五六个云锦书从没见过
的男人,有老有少,均面黄肌瘦,衣衫褴褛,有两个还打着赤足,正在祖鼎天的指挥下小心翼翼地搬挖废墟。
“他们是?”云锦书再打量了几眼,见那些人力气虽大,但不像习武之人,应当不会是天下盟的教众。
“哦,他们都是后山的农户。单凭你我两人,太慢,我天亮后就去附近找了这几人来帮忙。”祖鼎天正解释着,一个少年突然
失声惊叫,原来是挖到了个死人骷髅头。
少年吓得面无人色,忙不迭丢掉那人头,颤声道:“我不干了。”余人也都面现惊惶,停了下来。
祖鼎天忙着利诱:“只是死人骨头,怕什么?我不是跟你们说过,这里本来就是个被官兵围剿的土匪窝。地下埋了无数金银财
宝,只要挖出来,大家都能发上一笔横财,今后吃香喝辣,再也不用在地里刨食了。”
众人交头接耳,终是抵不过财宝的诱惑,继续挖掘。那少年犹豫半晌,咬了咬牙,也跟着埋头干活。
云锦书瞧得一阵心酸。以他对祖鼎天的了解,事后祖鼎天绝对不会留这些人活口。他怕祖鼎天生疑,便也卷起衣袖,加入众人
,一边寻思该如何设法保全这几个农户性命。
众人合力之下,速度果然快了许多,挖到第三天上,那大片废墟已快见底。除去七零八落的人与马匹尸骨,还刨出不少盔甲、
兵器、尸体身下遗落的散碎银两财物,农户个个欣喜,自此对祖鼎天的话深信不疑,挖得也越发卖力了。
晌午暂作休憩。云祖两人随身携带的干粮已然告罄,那数人中有个平素打惯猎的,打来几只野味架上火堆烤着,不久香味四溢
。
众人围坐在一起,正撕扯着野味,忽听那条进山小道上逐渐响起错落马蹄声,还夹杂着几人的争吵,越来越清楚,显是又有人
来到这荒僻山坳。
“姓楚的,我再警告你一次,别来烦我!”当先一骑上的封君平剑眉怒立,怒视旁边马匹上一脸嬉皮笑脸的男子。
他近来实属流年不利。那晚被脑后飞来一棍打昏过去,醒来后锦书已被那两个一老一少阴阳怪气的家伙劫走。他与幸存的那些
手下会合后,也曾极力找寻,始终查不出半点蛛丝马迹。
他最牵挂疼爱的弟弟锦书,便如突然自人间消失一般。
封君平追查数月,终觉沮丧,最后决定回莲花坞碰碰运气。毕竟,那里曾是他和锦书离家后羁留最久的一个地方。锦书若得自
由,说不定还会再回到莲花坞。
他也知道这希望十分渺茫,但总胜过像没头苍蝇般到处乱闯。至于那些手下想随他同行,被封君平拒绝。他已经预见自己下半
辈子可能就是在寻觅云锦书的过程中碌碌度过,因而不想再拖累昔日弟兄,好言相劝后,与众人洒泪挥别,独自踏上旅途。
恼人的是,他明明已改头换面,几天前仍旧被楚梦深与连冀跟踪上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封君平已准备好一场恶战,谁知那
两人挑破了他的身份,激得他撕下伪装,却不动手,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他走。
面对他的质问,那琅环郡王手摇折扇,笑眯眯地道:“大路朝天,人人走的。本王就是想去莲花坞散散心,看看风景,没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