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心累,却怎么也补不回来。
风雪寂静,万点梅花随雪花飘飞,融合了世间最单纯、最傲然的颜色。
若是有人从空中俯瞰京城,一定会发现,这一年的京城,梅花开得比往年都要绚烂许多,瑰丽清奇。
羲和殿的暖气稍稍变凉,不过比起外边却还是好出了许多。
起身,身上不是不疼,不过更疼的却是另一个地方。
安慰自己说,这一切,其实都是一时兴起,根本没有半点爱,或者喜欢。
眉头的冷汗一点点地聚集,仿佛是露珠一般晶莹剔透,易雪寒微微一笑,如同盛开到最后的花朵。
没想到最后的最后,还是能为那人找一个好的理由。
抓着衣服的手都在抖,易雪寒咬着牙,额头的冷汗不止,只是动作幅度反而更大了。
自己的心甘情愿,那人的一时兴起,再是绝配不过。
太子别苑,书房。
烛火通明,整洁干净的书房内,两个身穿侍卫衣裳的人跪在地上,一位身穿红衣的人则坐在他们面前不远处的书桌后。
窗门紧闭,殿内闷得让人透不过气,那红衣的温孤于燕一脸冰冷,如果那跪在的两人此刻抬头,估计会被那冰冷的目光瞬间杀死。
“你们倒是说说看,到底是谁放走了白樱?”一字一句慢慢吐出,说话的人面容沉静如水,纤细的手中则握着一把扇子,扇面上是栩栩如生的梅花,稍稍摇晃,仿佛就能变幻出万千的红絮。
“回、回殿下……小的……”
絮絮叨叨的话语,听完了之后,觉得有些有气无力,原本的怒气也消了大半。
那两名侍卫相继说完了事情的起因经过之后,便有一名侍卫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然后哆哆嗦嗦地交给了坐在书桌之后的红衣太子。
清瘦的面容微敛,昔日的俊雅神色在此刻都变成了一团沉静的烛火,明艳动人,却安静得让人少稍不注意便忽略了他的危险。
信封半点墨迹都没有,拆开信封之后,没发现信,却是从信封中掉落出一个长长细细的物件。
因为情绪不定,所以在失神之间没有接稳,所以那物件便趁机跌落在地上。
“叮——”清脆的声响在原本死寂的书房内响起,包括红衣太子在内的三个人无不露出异样的声色。
俯下身,还没看清那跌落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可是在手指触摸到它的一瞬间,温孤于燕整个人便呆住了。
第37章
多年之前的临雪时节,温孤于燕买了两支簪子,原本是打算自己跟易雪寒一人一个的,只是临到见着了易雪寒和白樱走在一起,竟鬼使神差地失手当面给了白樱。
然而没想到的是,白樱不仅当面拒绝了,并且还一脸冰冷地看着自己。
那时,白樱虽然沉默着没说话,但眼神却好像已经把温孤于燕给千刀万剐了几百遍,几千遍。
万千红紫驻银穹,星点梅花迎新春。
京城的除夕热闹非凡,无论是寻常百姓还是帝王将相都沉寂在这节日的欢乐气氛中,而那一晚的百官宴上,一向酒量不凡的温孤于燕喝醉了酒,说了些错话,底下的百官讶异了许久之后,皇帝终于大怒,然后命人将太子带回太子府面壁思过。
除夕夜,半声春晓,温孤于燕趴在窗前,脸上两抹红晕像极了暮色时分的晚霞。
他半睁着眼,看上去跟平时嬉笑玲珑的模样没有半分区别,只是一开口,就让一旁为他鞍前马后的吴猛惊讶了很久。
“白樱,我是不是……真的错了……”声音带着哭腔,可是脸上还是笑。
吴猛不敢上前,也不知道这个时候,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究竟有没有哭,可是他听到那太子的一番话,终究是发现在太子别苑的时候,那些下人所说的话并不是空穴来风。
据说在这太子从前还是“笑面郎君”的时候,虽然表面上祸害了不少的黄花大闺女,可是别人不知道的是,到现在为止,“笑面郎君”牵任何女人的手都不超过五秒钟,而究其原因,很多人都说是因为“笑面郎君”身边儿的两位美男子。
拥有女子都不可媲美的容貌,怎么会喜欢上不如自己的女子?
摇了摇头,吴猛又想起以前的那位太子,似乎也有着出众之貌,但一开始便好了男色,失了皇宠。
除夕过后,温孤于燕变得越来越沉默,几乎除了上朝和看书之外,就是直接出皇宫去太子别苑,然后呆在羲和殿里守着易雪寒发呆。
温孤于燕刚成为太子的那会儿还常走动,可现在却几乎不出门,而身为御林军统领,又是太子贴身侍卫的吴猛见到这种情形,自然是万分的不满。
可吴猛虽然不满,但也不敢说,只是偶尔故意带些有趣的东西献给温孤于燕,想要转移那太子的注意力,然而结果却总是事倍功半。
京城都知道温孤府有“笑面郎君”,百花堂有白樱,尚书府有易雪寒,可等这几个人死的死,散的散之后,人们的心里也颇不平静,且说这一年里出的新太子也总在让人们欢欢喜喜之余,又多了些叹息。
听说新太子的模样没几个人见着,见着的人也都不说,就算偶尔有些老臣因为按耐不住偷偷跟自家人暗示说“像极了温孤家的小公子”,之后没多久,整个家门就会被灭。
有人说,这是太子府上的人下的手。
也有人说,这是讨厌太子的人下的手。
后来渐渐的,也就没人敢再议论太子的模样。
说来,其实容貌不算什么,英明才是一个君王最应该具有的东西。
梅花开始凋零的时候,天气已经转暖,积雪也开始消融,而易雪寒的病自那一日之后,便开始莫名地加重。可恰好这个时候,天蚕火玉又莫名地失踪,急得温孤于燕的额头渐渐没日没夜地紧皱,他不再去碰易雪寒,因为哪怕指尖碰到易雪寒,易雪寒都会惊慌好久。
脆弱得仿佛是婴儿一样,易雪寒基本上没有多的表情,大多时间就只是勾着嘴角,不说话,不吭声,东西也吃得少,偶尔起身看看书,不消一会儿便陷入昏睡状态。
易雪寒的脉象也到越来越弱,但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一发病就剧烈地咳嗽,太子别苑的下人们知道了易雪寒时日不多的事情之后,多半只是悄悄叹息。
“啧,多俊俏的一个公子啊,就这么没了?”侍女们说着这些话的时候,表情里总是半分怜惜,半分憧憬。
她们还没嫁人,却从骨子里憧憬有这么一个俊俏的夫君,当然,不仅要俊俏,还要健康。
御医给易雪寒把过脉,起初还说些安慰的话,后来就直接哆哆嗦嗦地说什么“心病还需心药医”,温孤于燕听到就慌了,于是连忙派人需找白樱的下落,可又在心里暗自祈祷不要找到白樱。
他的心情是纠结的,就像是易雪寒的心情一样。
偶尔他在半睡半醒之间,会梦到前一年的断桥上的情景。
梦里的白樱也像最初时一样安静,只是在梦里回味当时的情景,温孤于燕才在不经意间觉得两人像是回到了最初相识的时候,连一点儿的尔虞我诈都看不到。
梦醒过后,一些如同往昔,而梦里的感觉,醒来后温孤于燕基本也已经淡忘,他唯一记得的,就是白樱临走之前说过的一句话:“若是要了你的东西,偿还给你的,必会加倍。”
那句话成为了他的负担,直到某一天突然回到温孤府的时候,守门的小厮递给他一个小小的包裹。
红红的包裹里装着一块儿几乎透明的玉,那块儿玉和温孤于燕腰上的那块儿一模一样,就连玉上刻着的字也没有半分差别。
先是一愣,转而温孤于燕便失笑出声。
别人不知道那块儿玉,可是温孤于燕再了解不过。
那块儿玉本来是温孤府的传家之宝,在温孤于燕小的时候本来有一块儿,可是因为他调皮,所以就偷偷拿了温孤夫人专门留给他作为他长大后给媳妇儿得信物的另一块儿玉。
其实这两块儿玉本来是一对儿,因而温孤夫人知道不见了之后上火了好些日子,有的时候还神神叨叨地说“是不是老天爷在暗示燕儿要孤寡终身”之类的话,而后来,温孤于燕因为害怕母亲责罚,所以又不敢还回去,于是就悄悄给了易雪寒。
说来,在将玉交给易雪寒时,易雪寒笑眯眯地接下了玉之后,一时得意忘形的温孤于燕不仅傻笑了三天,最后竟还莫名其妙地当着易雪寒亲了白樱,而那一亲,温孤于燕差点被白樱一剑刺死。
第38章
世人都知,烟花三月下扬州。
碧波桥上,一袭紫衣人临河而忘,绵绵水光尽收眼底,可他不开心的事情,路过他身边的人都知道。
面色苍白,武功尽失的白樱累了,刚刚动身半倚在桥边,身边的一个青衣公子就连忙过去扶住他,然后从肩上的包袱里掏出一些蜜饯。
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一阵清幽的香气中带着些酸甜,“这是你最喜欢吃的乌梅。”
温柔无比的声音,有些宠溺。
路过的人忍不住侧头看向那青衣公子,这才发现那青衣公子也同那紫衣公子一样,都是样貌非凡,器宇轩昂。
“不了。”摆摆手,白樱侧过头,眼角微提的眉目望向别处,心里觉得有些烦躁,像是桥下的水一样,半丝不得安生。
自从那日被爹带着离开了太子别苑后,出了京城还没走几步,就碰着了帝释无双,当时见着那人,只是惊讶他还会回来,可后来才发现那人像是牛皮糖一样,怎么甩也甩不掉。
相处了好几年,好像是最近才明白,自己很多的习惯都被人一点点地记着。
这会儿,才忽然产生一种被重视的感觉。
然而感动再多,也无法去弥补一些事情。
一个人能宽恕另一个人的一切,哪怕另一个人曾经伤害过自己,使得自己一无所有,这种事情,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做到,就算是那天性温文尔雅的易雪寒也不行。
可是,帝释无双做到了。
没有人相信,一个曾经享受过无数荣华富贵和锦衣美食的人,会甘心粗茶淡饭且平静如水的生活。
然而,帝释无双却能够不以为然。
没人嘲笑他,因为没有一个人知道他曾经是太子,他也不曾对任何人提起过以前的种种,就好像那一切不过是前程旧梦。
只是白樱还是觉得,现在的帝释无双,比以前更要荒唐。
白梅说是去给白樱抓药,可这会儿,他却正站在一堵高墙的转角处,而他站的位置,刚好能清晰地看到碧波桥上的风景。
桥上的两人,一紫一绿,远远看去,倒也相互辉映,一个冷漠,一个娴静,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对于帝释无双是真心喜欢白樱这件事情,白梅也是从京城到扬州的路上才慢慢得知,不过帝释无双的行为还是不免让白梅有些惊讶,毕竟帝释无双很清楚白樱的所作所为。
白梅记得以前听白樱提起帝释无双的时候,总说他表面上糊涂,心里却什么都明白,只是没什么害人的心眼儿,就像涂个自得其乐。
曾听白樱说,帝释无双这个人着实不适合当太子,要我看来,倒适合去唱戏,一定会成名角儿。
那时候,帝释无双跟白樱已经相处五年有余。
那时候,白樱偶尔说起帝释无双,会说他偶尔会糊里糊涂地杀人,不过就是因为自己出去的时候没有告诉任何人而已,他便以为那些人失职。
那时候,白梅提醒过白樱,让他尽量少去太子别苑。
那时候,白樱一面为温孤于燕办事,一面为帝释无双寻找替身。
过了这么多年,该做的事情都做了,帝释无双的替身死了,温孤于燕也成了为太子,用不了几年可能就会继承大位,易雪寒也安全地被温孤于燕保护着。
仔细想想,虽然没什么好,可也没什么不好。
只是每个人活着,都有每个人的不如意,就像现在,白樱不仅被温孤于燕废了武功,身体还差得不行。
不过所幸,一条命算是保住了。
又过了半晌,桥上沉默的两人终于开始交谈起来,言辞之间,白樱的表情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是感觉起码没有刚开始那么冷淡。
倒是帝释无双浅笑了好几次,然后又递上了手中的乌梅。
伸出手指拈了一颗,细长的指尖慢慢将乌梅送入口中,酸酸甜甜过后,口中残留着的,满是淡淡的馨香。
就好像之前的风风雨雨过后,得到现在的平静安然。
挺好。
挺好。
就这么过着平淡的日子,真的挺好。
哪怕是偶尔会念起一个再也不能有半分情愫的人,可毕竟自己还有着一个人陪着,应该是不会寂寞。
不自觉地勾勾嘴角,白樱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不像是以前面对帝释无双的媚笑,也不像是面对温孤于燕的苦笑。
心里的冰雪一点点的消融,又想起这些日子以来,自己已经鲜少梦见母亲和弟弟,以及那一具具白骨森森的尸骸了。
碧波桥上,又来了个褐衣人,仙风道骨,眉目清奇。
“爹。”白樱还是最先看见白梅,起身,然后朝着白梅走了过去。
那边,帝释无双见白樱离开,连忙起身跟了过去,脸上的表情跟往日一样带着笑意,又弯腰深深鞠了一躬:“伯父。”
“药抓好了,我们回去吧,估计这会儿,你姑姑和表妹也快到了。”
“好。”
三人行,必有奸~情。
帝释无双悄悄扯着白樱的袖角,表情镇定自若地穿过人群,直到回到家中时,也没人发现他的异样举动。
白樱转身进入书房之际,帝释无双在门外偷偷笑了一阵,拈起一颗乌梅,往空中一抛,刚打算伸上脖子去接,一旁就有人踢了他一脚。
梅子没有接住,倒来了个妹子。
妹子是白樱的表妹白兰,乌溜溜的大眼睛瞪着帝释无双,倒让帝释无双有些害怕。
“杀才,你敢吃我表哥的梅子?!”一些时日不见,白兰的个头儿不仅长高了,性格也变了不少,起码不是以前每次都被温孤于燕忽悠的傻女娃儿了。
帝释无双是知道白兰的,因为白樱偶尔无事也会提起这个女娃儿来,说她怎么被某人欺负之类的。
轻轻一笑,回忆起白樱曾经向自己描述温孤于燕调戏白兰的情形,帝释无双弯下身子,伸出细长的手指勾着白兰的下巴,表情一脸的猥琐:“兰儿啊,你说说看,你表哥的腰细不细?”
“……”白兰刚要开口,却忽然瞪大了眼睛,吓得闪到一边儿。
随后,书房里飞出一本巨厚无比的书,然后重重地砸在帝释无双的腰上。
“砰!”
“哎哟!”一声很没有形象的惨叫。
第39章
温孤于燕死的那一年,太子帝释清渊恰好登基。
温孤世恒在温孤于燕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失却了往常的淡然,而温孤夫人倒是一改多愁善感的性格,变得冷静沉着起来。
有人说,温孤于燕是蓝颜薄命。
也有人说,温孤于燕是自作自受。
可是后来,见过少年天子的人都发现,原来这新登基的天子竟然和死去的温孤于燕长得一模一样。
于是,有人猜测,会不会帝释清渊和温孤于燕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然而,最终人们都从两个人截然相反的举止和性格上否定了这一判断。
天子亲政,川蜀地区的洪涝灾害突发,派了新任的知府去疏通河道,修建河堤,过了一个月之余,仍无进展。
斩。
又派了一名提督去督工,再过几日,有密信说川蜀地区的存粮大户欲在灾害期间大发不义之财,于是向提督行贿。
斩。
使刺史去川蜀,半月,洪涝终了,召刺史回京,赏银万两,升三品。
世人听闻天子的手段,无不拍手称快,甚至有些小村庄还为天子偷偷修建了祠堂和庙宇,用来为天子祈福,而那个时候,天子知道这些事,也并不曾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