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阳看了两次手表,等着宁友川出来。
他为难地看着宁友川。
“怎么?”宁友川看见他这个表情,知道他有话要说,便走了过去。
向阳欲言又止。
“你说,没关系。”
“要起飞了。”向阳皱了下眉头。
宁友川抿了下嘴唇,抬起手腕看了下手表。
“还有半个小时呢。”
向阳点点头,有点担忧,“只是,还没有安检。”
“没事,大不了改签。”宁友川放下手腕,等着路长歌从特产店里出来。
人是他拐来的,所以得忍着点。这要是换做以前,肯定火冒三丈地怪路长歌拖后腿。现在宁友川却丝毫都没觉得不舒服。
向阳看着宁友川一脸轻松的样子,咬了咬嘴唇。
路长歌在特产店里接到了成祥的电话,成祥的声音没有了早上的怒火。
“落地以后给我发短信报平安。”
成祥打电话来只是嘱咐。
路长歌捏着手机,突然特别感动。就好像被约束的小孩儿,终于得到了家长的认可一样。于是也和城乡开玩笑,“放心,我保险填你名字好了。”
挂了电话之后路长歌才反应过来,好像他已经成年了。
路长歌耸耸肩膀。他有很多不争气的毛病,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改过来的。
耗子看成祥不可察觉地叹气,知道他在给路长歌打电话。
“要不要我跟着去。我订最早的班机,今晚就能到。”
成祥摇摇头,“你去了,他肯定不高兴。”
耗子想了想,还是觉得不放心,“可是,路哥和宁友川在一块儿……”
成祥挥挥手,“这样,你还是回B市吧。”
耗子站起身,准备出去订票。成祥又叫住他。
“别急,我不是叫你去跟着长歌,是有另外一件事情需要你做。”
耗子愣了一下,意识到了什么。
“路先生有事?”
成祥点点头,“你去把干爹交代的事做了,然后跟长歌一起回来。”
耗子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耗子走后成祥想了半天,决定以不变应万变,还是先把手头的事做好再说。其他的事情,路先生自有决断。而目前的头号大事,莫过于《天下第一刀》这部二流水准却要做出一流效果的片子。
成祥跟着剧组车,去了现场。
路长歌和宁友川下飞机的时候,又看见宁友川戴上了一副夸张的墨镜。等他们走到出口的时候,就有风云的人举着牌子在接人。牌子上面写着个硕大的“宁”字。宁友川径直朝着那块牌子走了过去。
向阳拉着行李箱走在前面,路长歌保持着与宁友川五步远的距离,在后面跟着。
风云的人看见向阳,立刻迎了过来。宁友川朝他挥挥手,示意快点走。
路长歌嗤之以鼻。他以前就看不惯宁友川的一些做派。虽然是名人,但是起码要过正常人的生活。你总是摆出一副我是明星的架势,别人不注意你也难。
果然,宁友川走在前面,两边开始有人指指点点,问那是不是明星啊。
路长歌又放慢了脚步,可以地拉开了与宁友川的距离。
宁友川在人前风光的时候,他从来都没看见过。他看见的,就只是一个吃喝拉撒和常人没啥两样的普通人。也许只有在银屏上看见他时,路长歌才会意识到,宁友川其实是个明星。
不仅是个明星,还是个大腕儿。
风云来接人的小助理把他们三个引到停车场,那里停着宁友川的丰田霸道。
路长歌挺熟悉这辆车的,当初他还用这车学驾驶来着,保险杠撞了三次,宁友川修完之后就不让他用了。他也不好意思再到车库里提车,学车的事儿就搁置下了。
宁友川有两辆车,一辆是奥迪Q7,另外一辆就是这台丰田霸道。都是属于耐用而不起眼的类型。
路长歌看见这辆车,又想起以前的一些事儿,浑身不自在起来。
向阳坐到驾驶席,风云来的小助理坐到副驾驶的位子上。
宁友川和路长歌坐在后面。
“去哪里,宁导?”向阳偏过头,问坐在后面的宁友川。
路长歌也在车上,所以回宁友川家有点不合适,去公司又太早。向阳屏住呼吸,等着宁友川的回答。
路长歌看他平静的样子不禁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来,他知道,现在向阳心里肯定特别紧张。这个人最会的,就是掩饰自己的情绪。也许是跟着导演混太久了,连生活都要演出来。路长歌眯起眼睛看着向阳,心想宁友川怎么就没发现隐匿在身边的影帝呢。
向阳等着宁友川回答,坐在他身边的小助理却先开口了。
“陈总说,车先开到他那儿。”
向阳愣了一下。去陈总家?
他知道路长歌认识陈四云,但是一想到路长歌与宁友川的好友兼上司熟识,他就有些不舒服。
宁友川许多情人,无论正式的还是非正式的,和陈四云相处的很好的人,路长歌还是第一个。
向阳依旧偏着头,询问宁友川的意思。
宁友川点点头,“先去他那里。”
向阳转过身,一脚油门儿踩了下去。
路长歌看着窗外,陈四云那个人不错。只是再见到他肯定会有些尴尬,毕竟他是宁友川的朋友。
路长歌看着B市的街景,恍惚间就看见车子拐到一家KTV。
是陈四云的店。
路长歌跟着宁友川下车去了陈四云的包厢。向阳和小助理都留在车里等候。
向阳看着那两个人的背影,突然感觉又回到了两年前。那时候路长歌和宁友川是情侣,见陈四云的时候他也是在车里等。
向阳趴在方向盘上愣神,连小助理和他说话都没听清楚。
宁友川一推开门,陈四云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包厢里没有别人,就他自己在那儿等着。
“你总算回来了。我还以为你死在C市了呢。”陈四云看见宁友川,面目狰狞。
“你就不会说点好的。”宁友川瞪了他一眼,“怎么说,我也是公干。”
陈四云“呸”了一声,“你对外说的可是休假。再说了,”陈四云瞟了一眼门口站着的路长歌,“谁知道你是不是公干去了。”
路长歌站在门口看着他们俩你来我往。如果是从前他还能插两句嘴,就算是荤段子他都能说上两句。但是如今,他觉得自己没有立场。
陈四云又开了两句玩笑,才发觉路长歌拘束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然后才觉得诧异。
“你怎么不过来?我还要好好看看你呢。”陈四云朝路长歌招手。
他比路长歌大了十多岁,路长歌看见他有点像看见叔叔。但是他又贫嘴的很,说起话来像个平辈。路长歌以前和他挺熟,也聊过几次天,对他印象不错。所以路长歌看见他叫自己过去,也就听话地走到他面前。
“你小子,挺神秘啊。还和我们友川玩失踪,怎么样,被抓回来了吧?”陈四云笑眯眯的看着路长歌。
路长歌的脸色一开始挺好看的,一听见这话,“唰”的一下就变了。
宁友川也有几分尴尬,轻咳了一下。
陈四云看出些门道来。
感情这俩人,还没和好呢?
陈四云对宁友川使眼色,询问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宁友川虽然觉得没脸,但也只得实事求是地点点头。
陈四云表情变得严肃起来。
“小李,来,坐。”
路长歌随他坐在沙发上。走廊里其他包厢的声音忽隐忽现,KTV包厢里的灯光忽明忽暗,陈四云的脸色,路长歌看不大清楚。只觉得他的语气突然正经了许多。
“友川,你也坐吧。”陈四云招呼宁友川也坐下。
服务生送来一瓶红酒,一个果盘,几份零食。
陈四云把一盘鱿鱼丝摆到路长歌面前。
“我记得每次你都吃这个。”
路长歌嘿嘿一笑,“您还记得。”
“哪能不记得,咱们一起玩过多少回,是别人能比的吗。”
路长歌觉得他话里有话,把“别人”两个字咬得特别重。
宁友川在一边直皱眉,只觉得陈四云在添乱。
032
所谓的“剧本遴选会议”是在晚上五点开始的。参加会议的,只有路长歌一个编剧。路长歌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他早知道宁友川决定的事,十有八九会是这么个解决方式。
他觉得不舒服的,是参加会议的人,他都认识。
宁友川的御用摄影师,李克;御用制片主任,王柏川;御用场记,阿木,御用……
这些人里面,李克和王柏川是知道他和宁友川的关系的。毕竟是一起拍片子的人,宁友川和他们的关系即像是上司,又有点像朋友。
如果他们能像陈四云那样对待路长歌还可以,只是当时他们只觉得宁友川和路长歌只是玩玩。所以大家看着路长歌的眼神,都有点玩味的意思。
路长歌知道,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跟宁友川旧情复燃了,然后他又回来做枪手来了。
李克和宁友川一样是三十几岁,却比宁友川显的老得多。他是个大胡子,头发也不短,整个脑袋都毛茸茸的。笑起来的时候整张脸堆到一起,看不见眼睛。路长歌觉得他像个笑面虎,明着对自己客气,背地里想什么还不知道呢。
王柏川是B市本地人,年纪不大,是个富家子。虽然家里很宽裕,花钱却很仔细,所以宁友川特别喜欢用他做主任。举个例子说,有一次宁友川拍片子,道具需要一只橡皮鸭子。道具师傅出去买鸭子,卖家说必须买一打,单个儿的不卖。道具师傅就拎了一打橡皮鸭子回来了,总共二十四块钱,报账的时候被王柏川骂了个臭头。回首第二天,王柏川亲自开着车到批发市场,和老板娘砍了半个小时的价儿,把另外十一只鸭子退了。
路长歌知道以后拿这件事打趣他,问他是不是油钱都够鸭子钱了。
王柏川听了严肃地说,“那不一样,油钱是给我报的钱,鸭子钱是给剧组报的钱。”
其实宁友川就是欣赏他这一点。别的组里,主任多多少少会“做账”,自己贪污一点两点。但是王柏川这个人绝对不会克扣宁友川剧组的一分钱。
所以相比李克,路长歌和王柏川更熟悉些。
剧本遴选会议还是在风云影视会议三厅举行的。这是最近一段时间,路长歌第二次踏进这个重要会议厅。一起开会的还有陈四云以及两个赞助商的代表人。
向阳把打印出来的剧本创意给每个人都发了一份。
大家看了一遍后,都默不作声。
宁友川失意向阳点烟。
“怎么,都不说话?”
宁友川接过向阳递过来的香烟,张口问道。
整个会议室依然保持沉默。路长歌知道,自己的创意并不是非常受到欢迎的。不管怎么说,金梅将从来没有悬疑片获得过最佳影片奖。
“编剧,路长歌?”李克率先开口问道。
他们认识的人,叫做李长歌,所以可能会觉得有些吃惊。
路长歌朝他点点头,意思是,我就是路长歌。
李克心中即便有再多疑惑,也做了一个了解的表情。随即还恢复了以往那副恭维的模样,笑着和路长歌寒暄。
“这么说,以后不能叫小李了,要叫路编了。”
路长歌坐着弯了下腰,做了一个谦虚的手势,“不敢,在座都是前辈。”
其实他不喜欢“路编”,谐音有点不雅。凡是熟悉他的人,都叫他“编路”。
路长歌低头看本子,不说话了。
“宁导演,实话说,我不懂电影。但是……我也没看出这个电影好在什么地方。”
一位赞助憋不住了,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宁友川在心底长叹一声,他平生最讨厌不懂装懂的人。这位直接告诉他不懂,总算让他心里好过一点。路长歌这个本子,有点尝试的意思在里面。既是悬疑片,又是文艺片。亮点满满,但是常人很难看出好来。
宁友川心里虽然没底,但是他想好的事情,总归是要做出来的。
宁友川礼节性地一笑,“文艺片不同于商业片。可能这个大纲看起来挺闷的,但实际上它很对金梅将的路子。”
赞助商是铁了心要拿钱的,所以两位代表即便心里有疑虑也都不说什么了。
他们在意的,不过是关注度的问题。只要有关注度,就有产品宣传。而只要有宁友川在,就不怕没有关注度。至于片子质量怎么样,金梅将得不得奖,都是后话。
其余几个人都是宁友川的“常备军”,既然宁友川都说可以了,他们也不会出头质疑剧本。倒是陈四云,从头至尾摆着一张严肃的脸。
“大家还有疑义吗。都仔细看一下。没有疑义的话,就敲定了。”
陈四云最后问道。
没有人回答。
“那散了吧。”
陈四云起身离席。
两位赞助面面相觑。金梅将的剧本遴选,听起来挺隆重严肃的一个会议,怎么持续了不到半个小时,就一个编剧参选,总共只有两个人发言……还有一个人的发言和剧本无关的。
编剧是个新丁,虽然拿了国内的最高奖项,但这不代表他在国际上依然出众。这种本子……不应该找更有能力的编剧吗?
怎么像内定的。
两个赞助维持着表面的礼节,带着疑惑走了
散了会,王柏川靠了过来。
“长歌,你还记得我不?”
路长歌笑着推了他一下。
“唉,”王柏川叹气,“看样子是不记得了。要不走的时候怎么不先和我说一声呢。”
路长歌刚想接话,就听见宁友川在那儿轻咳了一声。路长歌和王柏川都知道他不愿意听见这个话题,所以都不再说了。
反正路长歌也懒得和这些人解释,为什么当初自己一走了之。
阿木和宁友川说了几句话,又和路长歌打了个招呼就先走了。路长歌和这个小场记交往不多,所以也不费心和他说什么。
李克笑着走过来。
“长歌成长起来了,能独当一面了。”
李克抖着手里的剧本,又笑的看不见眼睛了。
王柏川也拍着路长歌的肩膀,“是啊,你小子混出头了,宁导给你署名,以后也有你的了。”
路长歌一怔,察觉到哪里不对了。
王柏川继续感叹,“编剧这一行,就是不好做,你总算混出头了。从这以后要更加油啊,有宁导在这儿罩着你,你小子迟早是业内头一份儿。”
路长歌的心情瞬间跌落谷底,他总算反应过来一件事。
路长歌拿过李克手里的剧本,看着封皮。
“编剧路长歌,导演宁友川。”
路长歌回头看着宁友川。
宁友川闪避着路长歌询问的目光,走到窗前抽烟。
路长歌突然有一种被人作弄了的感觉。
“你这是什么意思?”
路长歌拿着那份剧本,走到宁友川身后,语气里不知不觉带了质问的意思。
屋子里的人都愣了一下。
李克和王柏川都不是笨人,路长歌消失这么久,宁友川突然把人领回来。他们俩的关系可以先放下不说,但是冲目前这架势,恐怕是有些事没谈拢。
李克和王柏川结伴和陈四云告辞。
“我俩有阵子没见着了,得出去喝一个。陈总您保重。”
“保重”这两个字让陈四云特别不好受。大家都走了,留下他和向阳在会议室,他是得保重。
“我说长歌啊,”人走了之后陈四云发话,“有话坐下说,你和友川怕是有些事没商量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