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展老总非常信任郑永平,基本上正编剧每有新作,都会被他在第一时间买断,这次金梅奖更是亲自相邀。
友人想起一件事来,“我听外面说,金梅奖不太平?”
东展老总会心一笑,“僧多肉少罢了。”
友人深深了解东展老总的为人,轻抿一口茶水,把下面要说的话生生憋了回去。
东展老总不动声色地看了眼他的动作,他知道,友人的儿子是学美术的,这次来找自己恐怕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四年一次的金梅奖,哪怕日后的片子只得一个提名奖呢,也是无上的荣誉。所以不论那个部门的人员,只要参与了这次电影的摄制,恐怕以后在国内业界也是首屈一指的专业人士了。
“先生,有人找您。”
佣人来敲茶室的门,语气里有一丝慌乱,却依然彬彬有礼。
东展老总面露疑色。
路长歌放下电话之后,半天没缓过神儿来,表情显得有些木讷。
王柏川见他面色凝重,以为接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小心翼翼地向他打探。
“工作上出问题了?”
路长歌摇摇头,安抚王柏川。
“不,是一个朋友。”
路长歌一拍脑袋,想起一件事来,“我在C市买了那么多吃的,里面还有卤牛肉,我拿来给你吃。”
路长歌站起身去找吃的,等他回来时王柏川已经忘了电话的事儿了。两个人说说笑笑,一直到深夜王柏川才离去。
第二天一早,耗子便出现在路长歌家里。
路长歌一夜没睡好,就等着耗子过来呢。
“怎么回事?”
耗子笑得一脸轻松,“可能是你学院奖引起了东展的注意,他们把邀请函发到了祥悦,成总觉得这是件大事,所以就叫我过来跟着。”
路长歌一头雾水,怎么邀请函发的这么急呢。
耗子仿佛看透了他的想法似的,“是接信件的传递员弄错了,把邀请函当成了普通的邀请信给放到最后处理了。还是公司一个项目负责人看见了,才知道的。”
路长歌挠挠头,虽然听着玄乎,但耗子一说又觉得这事儿真有可能发生。
“那遴选会是在什么时间?”路长歌问。
“今天上午十点。”
路长歌张大了嘴巴,差一点就从沙发上跳起来。
“今天上午十点的遴选会,你昨天告诉我?我拿什么去参选啊?”
耗子笑的一脸抱歉,他也没办法,为了减少路长歌与宁友川见面的机会,他越早结束这件事越好。
“你拿给风云的那份,可以的话……”
“不行。”路长歌果断地打断了耗子的话,“一个本子不可能拿给两个公司评选。这是原则问题。”
编剧的品行很重要,路长歌对一个本子许给两个人家这种事非常不齿。
“那怎么办?”耗子也有点着急了。他只想着把时间往前赶,却忘了路长歌这副执拗的性子。
路长歌转念一想,“不是说,是学院奖引起了他们的注意吗?那我就用学院奖那个剧本好了。搞好那是个成熟剧本,可以直接拿过去参选。”
路长歌越来越觉得这个主意好。虽然学院奖那个剧本是九十分钟的长篇,但是完全可以缩改成一个半小时的短本。
路长歌脸色变得好了一些,笑着和耗子说,“那我们收拾一下,让别人等有些不好。我们早点过去。”
耗子如蒙大赦。
一边是靠着宁友川才得来的机会,一边是被肯定实力得来的机会,他就知道,路长歌会选第二个。
向阳拉开窗帘,放入满室的阳光。宁友川揉着惺忪的睡眼,慢慢坐了起来。
紧接着便被窗边那人的一身白色闪去了困意。
“这么早?今天有什么事吗?”
向阳笑着把窗帘合上一点,把屋子里的光线收了一收,“是我觉得,您昨晚休息的很早,今天能早些起来。陈总约了您去打高尔夫,您也该早点准备。”
宁友川皱了下眉头,翻身又躺了回去。
他昨晚一直想事情,想为什么路长歌不要署名的事儿,所以睡的并不安稳。本想给陈四云发短信说不去了的,谁知一大早又被向阳叫了起来。
向阳愣在了窗边,宁友川很少对他露出这种不耐烦的表情来。他想了想,便知道宁友川是有点反感自己替他做主。可是很多事,不都是他在安排的吗?
向阳眼神中露出一点苦涩来。
原来路长歌一回来,宁友川便真的不再完全属于他了。
东展位于B市最繁华地段的一处写字楼。高层三十几层的大厦,从二十层一直到顶楼都属于东展。
这个剧本遴选会议,地点选的有些诡异,是在东展老总的办公室。
路长歌总觉得隐隐的有些事儿不太明白,但是一想到自己的剧本被肯定,就放下了一切的顾虑。
剧本遴选会进行的很顺利,东展老总是一个很慈祥的老人,他看了眼路长歌的剧本大纲,表示对路长歌的欣赏和支持。路长歌没想到能够得到东展老总的赏识,一时间有点难以平复激动的情绪。
东展老总不多留他和耗子,直言自己还有重要会议,路长歌知趣地起身告辞。他们走之前,东展老总特意问了路长歌创作剧本的日程安排,想知道路长歌什么时间能交出完本。
路长歌和耗子走后,东展老总严厉流露出一丝不屑。路长歌的本子被随手放到了一边。办公室一侧连接的休息室里,走出一个神态懒散的中年人来。
“永平,你觉得这个人怎么样。”东站老总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剧本。
“年轻,有才华,有热情。但同时有点天真。这样的年轻人,我见得多了。”
东展老总无奈地一笑,“所以你应该了解,我也是无奈之举。”
郑编剧耸肩,一脸的无所谓,“这就是行业规则。他老子再厉害也不能顾着他一辈子,我相信日后他慢慢也会懂得。”
东展老总轻叹一声,“你真是当得起你的名字,‘永平’,无论面对什么事,都能心态平和,宠辱不惊。金梅奖,你也等了很久了吧?”
郑永平依然是一脸的无所谓,“陈年的酒愈香,想是时候未到吧。我现在仍需沉淀。”
东展老总叹息着,这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欣赏和赞叹。
“永平,坐,今天中午我要做东,给你赔罪。我保证,四年后的今天,就算有人用枪指着我的脑袋,我也会把你抬进金梅奖。”
郑永平微微一笑,答应了邀请,权当作给了东展老总一个台阶下。
“对了。”郑永平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嗯?”
“这个路长歌,他学院奖的本子,最好不要用。让他另写吧。”
东展老总表示不解,“怎么?”
郑永平嗤笑一声,“太嫩。”
东展老总愣住。
这一天晚上,路长歌做了一个噩梦。
宁友川拿着剧本砸在他的脸上,骂他的创作是垃圾。
路长歌从睡梦中惊醒,他坐起来,满脸的冷汗。
当知道这是梦的时候,他突然有种释然的感觉,被怀疑创作水准是他最不能接受的事。
路长歌靠着枕头,陷入沉思。关于宁友川……要怎么和他说,不能与他一起合作金梅奖的事呢……
毕竟,风云那边,还有陈四云这层关系在。
035
路长歌浑浑噩噩的,C市那边的《天下第一刀》也不能扔下太久,毕竟自己和成祥也有约定。路长歌必须在最近几天把金梅奖的事敲定。
对于换公司这件事,路长歌觉得,不仅应该和宁友川说,还应该和陈四云也说说。
毕竟自己毛遂自荐在先,半路撤出在后,严格说起来,这件事确实不太地道。
路长歌想了想,先打电话给宁友川。
宁友川接到电话的时候,正在和向阳制定金梅奖的日程安排。路长歌在电话里吞吞吐吐的,让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现在在家里,你可以过来说。”
向阳听见这句话,手上的动作停滞了一瞬,下一秒恢复了自如。
向阳低下头,刘海遮住额头,整张脸只能看见一个雪白的下巴,嘴唇微微抿着,让人看起来以为他在思考日程表的问题。
宁友川下意识看了他一眼。
路长歌迟疑了一下,宁友川家里……
“好。我现在就过去。”
那个地方,他好久没去过了。
其实路长歌住的地方和宁友川家离得并不远。
路长歌打车二十分钟也就到了。
宁友川家在一个富人区,房子虽然贵的离谱,但是小区管理很不错。出租车停在社区门前就不能再进去了。
路长歌下车,过来一个小保安。
“请出示证件。”小保安行了一个礼,对路长歌说。他迅速地瞄了一眼出租车,判断出路长歌肯定不是这个小区的业主。
路长歌知道这里的规矩,和小保安走到保安室,抵押了自己的身份证。
“大概半个小时,我就会出来。”
小保安认真地登记。
路长歌见他收好身份证,就要走,却在出门前被另一个保安拦住。
“诶?是您啊!”
是以前路长歌经常见到的一个小保安,此时他已经穿上了领班的制服,想是已经升迁到保安的小头目了。
“是我。”路长歌笑着点头,“你还在这里呀?”
小头目热情地点头,他对这个年轻业主的印象非常不错,每次见到他都是笑脸迎人,不像其他业主那样眼高于顶。住在这个小区里的人,就连做二奶的,都比平常人要傲气。
“是啊,这里工资高,我就一直没换工作。”保安头目转过头,开始训斥和路长歌要身份证的那个小保安,“我说你怎么二了吧唧的,人家是这里的业主。”
路长歌有点尴尬。他只是以前在这里住过而已。
小保安委屈地拿出那张身份证,递还给路长歌,“对不起啊,我没认出您来。”
路长歌见那个小头目俏皮对自己眨眼睛,他无奈地笑了一下,原来这也可以放水。其实这本是人家的好意,只是……这个水放的有什么意思呢。
路长歌还是和那个小头目说了声谢谢。
“以后常来啊!有两年没见您了都。”保安头目热情地和路长歌寒暄,“您戴了眼镜,比以前有气质多了,连我都差点没认出您来。”
路长歌又笑。他以前一直戴隐形的,后来才换了黑框眼镜。
这个小插曲调整了一下路长歌的心情。
当他再次踏入这个小区的时候,心境和以往一点都不一样了。
这里的一草一木,他还是那样熟悉。哪里有花坛,哪里有秋千架,哪里有喷水池……
路长歌沿着小路一直走到宁友川那幢楼,进了大厅,按了电梯。
向阳打开门,看见路长歌站在外面。路长歌在C市虽然晒的不多,却也比以前黑了一些。他穿着黑白格子衬衫,宽松地盖在休闲裤外面,肩膀上挎着松松垮垮的挎包,里面可能放了一台电脑,沉甸甸的样子。路长歌一直带着黑框眼镜,把一双漂亮的眉眼遮了起来,镜片有时会乌突突的,更加看不见那双眼睛漂亮的光彩。
向阳有点不理解,这个人以前对自己的美貌是那么张扬,穿衣服一定是鲜亮的,眼镜一定是戴隐形的,背包绝对不可能是这么没品位的大挎包。
“看什么?”路长歌语气中带了不满。
向阳不再愣神,侧身让路。
路长歌进了宁友川的房子。
然后一愣。
这间屋子和以前一点都不一样了。
暗紫色的窗帘变成了银灰色,田园桌布变成了黑白条格,茶具以前是用青花瓷的,现在是欧式的。家具也换了一些,沙发以前是配合窗帘的颜色定制的沙发套,现在却是米白色。
连墙壁好像也粉刷了一些。
“你费心了。”不知怎么的,路长歌没控制住,转头就讽刺了向阳一句。
向阳轻哼了一声,不回答他的挑衅。
路长歌说得对,是他想尽一切办法去抹掉路长歌在这间房子里的印记。
“请换鞋。”向阳从旁边鞋架拿出一双一次性拖鞋,递到路长歌面前。
路长歌最看不惯的,就是向阳每每以主人自居。此刻他放低姿态给自己拿拖鞋,估计不是把自己放在助理的位置上,而是把自己当成了这里的主人吧。
想到这里,路长歌又鄙夷地看了向阳一眼。
“你来了?”宁友川穿着米白色的居家服,他听见开门声音之后就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不用换鞋了,直接进来吧。”
宁友川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特别不想看见路长歌穿那双客人穿的一次性拖鞋。
“不了,”路长歌轻笑一声,“客随主便。”
路长歌说完,俯身换鞋。
宁友川招呼路长歌到沙发落座。
“向阳,去煮一杯热果汁。”宁友川转身对站在门口的向阳说。
向阳点点头,到厨房去了。
“你找我有什么事?”宁友川坐到了路长歌的斜对面,背后是透亮的阳台,阳光洒进来给宁友川照了一个背光,让路长歌看不清宁友川的轮廓。
他闭上被刺痛的眼睛,伸手遮住那片阳光。
宁友川皱下眉头,起身到餐厅搬了张餐椅,坐到了路长歌对面。
“金梅奖剧本的事……我想……”
宁友川挥手打断了路长歌的话,“那个剧本,你要抓紧点时间写了。我们明年一月份之前一定要拍完这部戏。再加上前期筹备时间,你必须在今年十月底交初稿。”
路长歌轻叹一声。
“有难度?”宁友川右眼皮跳了一下。
路长歌点点头,“我不想写了。”
宁友川伸手摸了摸自己下巴上刚冒出来还没剃掉的胡茬。路长歌知道,他摸下巴这个动作是他发怒的预兆。
出乎意料的,宁友川的情绪很快平复了。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宁友川的声音很低沉,听起来并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路长歌想了想,把一早想好的话说了出来。
“我是觉得,如果要署我自己的名字,还是靠真本事的好。”
宁友川感觉太阳穴一蹦一蹦的,他伸手揉了揉。
“你的意思是,你不是凭真本事上的金梅奖?”宁友川笑着问。
路长歌点点头。
宁友川闭目沉思了一会儿,然后睁开眼睛笑着问路长歌,“那你认为,你在哪里能凭真本事登上金梅奖呢?”
路长歌不禁心头火起。
“我已经接到了东展的邀请函。而且也已经敲定了参奖的剧本大纲。就在昨天。”路长歌简洁地说了事情的经过。
宁友川愣住了。
向阳用托盘端来一杯热饮放到路长歌面前,他看见宁友川坐着一张餐椅,愣了一下。
“你到别的房间待一会儿。”宁友川和向阳说。
向阳点点头,拿着托盘走了。
“你的意思是,要跳槽到东展?因为东展给你发了邀请函,而我却是通过内定的方式让你进的金梅奖。对吗?”宁友川整理了一下思绪,用同样简洁的话把这件事描述一遍。
路长歌皱着眉头,这话说的很不好听,可是他却无法反驳。
没错,他这种行为确实是跳槽。
宁友川冷笑一声,“你真是翅膀硬了。”
路长歌抬头怒视着宁友川,“什么意思?”
宁友川摆摆手,“罢了,你走吧。这件事我会和陈四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