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路长歌才会慢慢接受他。甚至遂了母亲的心愿,更改了自己的姓氏,成为这个男人名义上的儿子。
“快来,儿子,你爸爸叫人买了新鲜水果,我都没见过,你过来吃吃看!”一路迎着路长歌把他带到一层大厅的沙发那儿坐下。
路先生正拿着报纸看的专注,路长歌便不打扰他,也就没打招呼。
这是他和路先生的默契。路夫人总是要路长歌叫路先生“爸爸”,路先生也知道他为难,便每次假装不知,跳过这尴尬的问好的过程。过一会儿再开口说话,两个人的接触就会自然很多。
时间长了,路夫人的兴致淡了,也就不追究了。
路夫人从茶几过盘上拿起一个长相奇怪的东西给路长歌看,有点献宝的意思。路长歌很配合地现出好奇的神色等着路夫人教给他吃。
路夫人开心地把那个圆形物体用刀子剖开,里面露出很多颜色鲜艳的果肉来。屋子里顿时弥散开一股沁人的香气。
“没见过吧?妈妈也是第一次吃,你爸爸说,这个是热带的。”
路长歌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微笑,每次听到“你爸爸”这个词,路长歌就会觉得不自在。他从记事起,就被叫成“野孩子”,他没有父亲,就连李也是随妈妈的姓氏。
路长歌啃了一口果肉,酸酸甜甜,并且有热带水果特有的味道。他悄悄扫了一眼对面看报纸的路先生。
“你先去厨房看看午饭吃什么,我有话要和长歌说。”路先生突然收起报纸,对路夫人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不能听吗?”路夫人俏皮地眨眨眼睛。
“不能听。”路先生依旧目光温柔。
路夫人把剩下几个水果都用刀子剖开放在果盘里,然后起身离开。
路先生示意路长歌和他去一趟书房。
书房里一边是布置得古色古香的书柜,一边是欧式复古的长沙发,中间是一张很厚实的老板台。
观察是一个编剧的基本功,每次到了一个让他不适应的环境,路长歌就忍不住观察。
桌上没有电脑,书柜上也没有太多的书。房间里铺着厚厚的地毯,走来走去的话会很舒服。路长歌知道这间书房更多的作用是用来思考和谈话,给路先生运筹帷幄。
路先生坐在老板台后面,给了路长歌一个手势叫他坐在对面一边的沙发上。路长歌摇摇头,他觉得自己站着就好。
仿佛只要站着,就能证明自己与眼前这个强势的男人是平等的,仿佛只要站着就能提醒他,路长歌不想与他谈话太久。
路先生发出一声微微的叹气,随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强势。
“我听说,你最近又在写电影?”路先生没有摆出一副领导者的姿态,他的语气有一点和蔼,有一点故意想找话题的意思。
这让路长歌不忍和他说那些场面话,只答了一声“是”。
“刚好成祥那孩子的影视公司刚刚成立,你们也好趁着这个合作机再熟悉一下。”
“成祥大哥他做事很稳妥,我能学到很多。”这话是由心而发。
路先生半晌没有说话,他看着眼前客客气气的路长歌,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
“有时我想,你如果是我亲生的该多好,这幅脾气,像极了我年轻的时候。”
“不敢,我觉得成祥大哥行事才更加……”
“你不要夸赞他,”路先生打断了路长歌,“这听起来很客气。我更希望你们能够像兄弟一样相处。而他能担起做大哥的责任,我和你妈妈不在B市的时候,替我们照顾你。”
两个人变得沉默,路长歌不知道该说什么,路先生不知道下面的话该不该说。
“您照顾我妈妈,我已经很感谢。”过了半天,路长歌恭敬地说道。
路先生觉得自己和眼前这个年轻人的距离一下子又远了好多。
“你走吧,”路先生做了个手势准许路长歌离开。只是在路长歌开门出去之前他又补充一句,“你知道我没有孩子,很多时候,我做起事来有些力不从心,我已经老了。”
路长歌在门前愣了一会儿。
这栋花园别墅里,有为路长歌专门准备的房间。家具和摆设都是路夫人亲自布置。
由于合同在身,路长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了两天一夜的剧本。在合同规定期限来临之前,路长歌完成了手里的任务。
对方拿到剧本欣喜若狂,看到内容后又不禁赞叹路长歌的才思敏捷。路长歌只通过修改前面几集的一些细节,就变化了整部戏的走向,那个受伤的男二号可以再也不用出现在屏幕上。而剧组需要做的只是补拍几场戏而已。
路长歌关掉查看接收稿费的银行卡余额,这一笔进账又让他开心许多。有时候他都觉得自己越来越财迷了。他越来越觉得,有钱真是一件好事情,况且赚钱也是靠能力的,他能赚说明他有能力。
关掉电脑后,路长歌眼前又是一阵晕眩。有时候做编剧,给人的感觉就像是在卖命。
路夫人一脸担忧地看着他,他只好百般解释自己只是缺睡眠,血压低所致。
就连路先生也问他,要不要休息一阵子。
“你这么写下去,是不是全年都没有假期?”路先生问。
路长歌笑着说还不想给自己放假。
“你看起来,倒是比我要忙,我再忙也要抽出时间陪你妈妈游山玩水。”路先生打趣道。
路长歌只笑着不说话。
有时候,他甚至想如果和宁友川在一起的那四年,不是做枪手,是不是会更加接近自己的梦想。可惜的是,无论他现在多么努力,都无法挽回之前的四年时光。
不止是事业,还有感情。
他倒是希望能快点找到自己的另一半,他会像路先生对自己妈妈一样,对那个人好。只是,这又谈何容易呢?
风云影视。
宁友川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呆。他有点不明白自己这几天为什么会心神不宁。那天董秀的一个电话让自己想起了太多事情。他甚至找人弄来了《天下第一刀》试镜时发给演员的剧本片段。
那张薄薄的纸上只有一场戏,但那单薄的一场戏却让宁友川失神了很久。
“第三十八场日外树林
胡小刀看着前面的美女背影,冲了上去。
胡小刀:(紧张)小姐,请问这块砖头是你掉的吗?
之间胡小刀手上拿着一块不知从哪里摸来的砖头。
美女:你搭讪的水平还真差。”
时光仿佛倒流回六年前,他和嫦娥初识。
他从路边花坛捡了一块砖头,跑到嫦娥面前递过去,“同学,这块砖头是你掉的吗。”
为的,就是看看那个清秀少年的反应。
一个大导演,跑到C大里挖角色,没想到挖到的不是一个演员,却是一个编剧。
然后,嫦娥当时惊愕,愤怒,还有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就那么深深印刻在宁友川的心里。宁友川心想,这个小男生不错。
路长歌。
宁友川摩挲着署在“天下第一刀”几个字右下角的编剧名字。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他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个连基本生存能力都没有,也没有背景和人脉,只知道埋头写字的书呆子,竟然会成为一个新晋青年编剧跻身在影视行业排名前列。
如果路长歌就是李长歌,那的确很可笑。看来,自己当年看走了眼……
宁友川突然对这个“路长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特别想知道李长歌怎么就变成了路长歌。不仅名字变了,连身份也脱胎换骨。
因为有生意要照顾,路氏夫妇在B市仅停留了不到一个星期就走了。
路长歌去送他们的时候,从路先生的眼神里看到了欲言又止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路先生总想找机会对自己说点什么,而自己也千方百计想逃避他要说的那些话。路长歌觉得,这个家庭现在的状况已经达到了一个平衡。这个平衡,没有必要被打破。
成祥看两位长辈进了候机大厅,便拉着路长歌要离开。
两个人上了车开始讨论关于《天下第一刀》开机的问题。
“拍摄场地选在了C市,那边风景不错还有很多古镇,可以拍古装片。公司已经派人去谈了。”成祥打开车窗然后点燃了一根香烟。
“设备方面呢?资金方面呢?”路长歌很关心这个问题,风云影视肯拿钱那自然没问题,只是现在风云影视只负责宣传方面,那钱的问题就必须提上日程。
“钱不是问题。”成祥露出一个很有把握的表情,“这些都不用你去操心。你只要把剧本修改好,和刘盈把戏研究透彻。”
路长歌又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来,“主任呢?”
“C市那边有我们的合作伙伴,主任就用那边的人了——毕竟要在C市建组,主任还是找本地人比较好。”
这么看来,建组也不成问题了。
“对了,”成祥补充道,“我今天刚刚接到风云那边的消息,他们可能要派一个人过来做艺术顾问。”
路长歌露出一个见鬼的表情,“什么玩意……艺术顾问?这是一般人能干的吗?”
一般艺术顾问这个职务,都只是挂名,挂一个非常有名气的艺术家或者名人来做。可成祥刚刚说的,是“派一个艺术顾问”,也就是说这个名人要进组。
路长歌突然打了个寒颤,“他们派谁来……不会是……”
“宁友川。”成祥给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路长歌突然觉得胃疼。
004
做为宁友川的助理,向阳这几天很头疼。
风云调宁友川为《天下第一刀》做艺术顾问,这让他有点措手不及。他一边要调整宁友川的档期,一边又要说服宁友川尽量不要去驻组。
但是宁友川又不是一个听劝的,他那份随性也不是向阳能约束的,所以向阳的工作量突然毫无理由地多了起来。
首先,他要搞清楚《天下第一刀》的剧组情形。
制片人成祥,祥悦影音的老总,公司成立得很突然,不知道身后是什么背景。导演刘盈,二线导演,属于那种作品能叫出名字但本人不太被知道的类型。副导演郝治,祥悦的人都叫他耗子,看样子是成祥一首提拔的,以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么一个人。编剧路长歌……
向阳愣住了,他一向是心思细密的。这个路长歌让敏感的他想起一个人来。
向阳甩甩头,不想把那个人放在心上,眼下,辅助宁友川做好手头上的工作才是最重要的,哪里有那么多的精神用来胡思乱想呢?
可是他整个下午,都无法挥散心头上的焦虑。他总是不自觉的把文件上面的“路长歌”和从前那个“李长歌”联想到一起。
路长歌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总觉得自己被什么人念叨了一下午似的。
他正在修改《天下第一刀》的剧本,下星期要召开主创见面会,还要准备开机仪式,外加建组之类的琐事。如果他再拖延进度不交终稿,恐怕就要激起众怒了。
虽然很舍不得,但是路长歌还是把剧本打印出来,翻了最后一遍。
他突然想起自己打印剧本的这个习惯,还是和宁友川在一起的时候养成的。无论写什么,到最后确定终稿的时候都要自己打印一份,用精美的包装完整地保存起来备案。
其实在写剧本这方面,路长歌一点都不恨宁友川。编剧这个行业里,有几个人不是从枪手做起的,你不做枪手,哪里就有那么多的机会留给你呢。
更何况宁友川资源丰富,手里都是大投资,成片审批的条件也低一些,写剧本时又有很多高水平的智囊团可以参谋,路长歌在那几年里跟着宁友川也算见了很多世面,把一部电影的制作流程从初期创意到后期制作都了解得很透彻,得到了很多的锻炼。
所以离开宁友川以后,他搞起创作才能这么手到擒来。
路长歌不禁想起六年前的事。
六年前,路长歌是在大学校园里认识的宁友川。
宁友川为新片子挖演员,在C大校园里乱晃。那一天刚好路长歌顶着一张清新俊秀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宁友川临时起意拿着一块儿砖头就上前跟他搭讪。
宁友川说,“同学,这块砖头是你掉的吗。”
虽然当时被吓了一跳,甚至觉得对方是不是有病,但后来路长歌觉得,他大概一辈子都忘不掉这句话了。
那时候路长歌的外表非常帅气阳光,光是一张脸就招惹了到处找演员的宁友川。接下来几天更是让这位大导演死缠烂打,请他做自己电影里的演员。也是在这个死皮赖脸的过程中,宁友川发现原来长得那么好看的路长歌竟然不是C大表演系的,而是编剧系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意外的发现,宁友川和路长歌的互动更加频繁了。宁友川最开始是不怀好意的,他把自己的剧本创意拿给路长歌看,用以试探路长歌的头脑。效果令人惊异——路长歌知道了宁友川的身份后,为了得到他的认可,第二天就写完了整个创意的大纲。
宁友川很惊讶,没想到这个相貌出众的年轻人心思也同样出众。所以他找路长歌在C大外面的一家咖啡厅里彻夜长谈,谈人生,谈理想,后来开始谈爱情……谈着谈着就谈到宁友川家里去了。
从第二天开始,路长歌就没再离开过宁友川的家。他对宁友川是迷恋的,他欣赏宁友川精湛的镜头语言,敬佩他对艺术的深沉热爱,在点影创作理念方面更是与他志同道合。仿佛一瞬间,路长歌就找到了一个知音。而且这个知音还是他的偶像,他心中的神。
路长歌就在这种崇拜中,渐渐迷失了自己。
很长一段时间,他也不知道自己爱上宁友川什么。他明明知道宁友川花心,在外面不断有绯闻传出,可是他依然为他找借口,觉得他是身份和地位使之然。他默默忍受了很久,直到董秀那件事发生,两个人分手。
后来路长歌想,如果自己对宁友川没有那么深沉的崇拜,也许自己就不会爱得那么深。在那份感情中,路长歌期待的太多,所以才那样毫无保留地付出。
而宁友川又那样盛气凌人,他高高在上,他给自己一切物质条件和精神享受,而他对自己索取的,仅仅是一具身体,还有这具身体里的思想。至于感情,路长歌觉得,宁友川并不需要。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宁友川无数次地给路长歌规划两个人的未来,那个美好的未来一度让路长歌失去了理智,一次次听从他的摆布。可是时间久了,路长歌终于弄明白一件事:那只是宁友川的未来,不是路长歌的未来。
路长歌挺感谢董秀的,要不是她的存在,路长歌永远都不会意识到,自己和宁友川的不平等始终是横在两个人之间的尖锐矛盾。
路长歌收回自己的思绪,有些事情,不能多想。一想,就会牵连着全身上下所有的神经都痛彻心扉。
公寓门传来被钥匙拧开的声音,耗子夹着一堆的资料走了进来,手里还拎着几个外卖饭盒,脸上挂着狗腿的笑。
“路哥,成总交待我给你送饭,他说前几天来看见你吃方便面。”
路长歌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忙把饭盒接过来摆在茶几上,然后招呼耗子坐下一起吃。
“不了,”耗子推辞,“我就给你送这些资料,这里边有很多场景图片,都是到时候拍戏能用上的。尤其这几张,”耗子果真从那对资料里拿出几张图片,“是刘导说无论如何都要用上的。让你看看戏里哪个场景能搬过去。”
路长歌掰开一副筷子,一边吃东西一边翻照片。
耗子挠挠后脑欲言又止。
“有事?”路长歌问。
“啊……就是……我听人说路哥你也能演戏,想问问你要不要串个角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