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庆殿的侍卫大多是他几个兄弟的眼线,如今则都是晋元疏的人。
晋元疏入了皇宫后他就把这些人藏在密室之中。
这些人个个都是杀人放火的好手,无恶不作的歹徒。
然而,这些东西在这种时候也最顶用,好比一把劈入木桩的利器,绝无人性可言。
一路疾走,转眼就到了辰望殿的后门。
辰望殿在景阳宫的正东面,原是太子的旧殿,如今已是空无一人。
只见殿内后花园的外围一圈种满了枫树,一排排艳红如火的枫叶,如火如荼的晃眼。
依稀可以听见院子里大呼小叫的声音不断。
秦尧止一挥手,示意侍卫们不用再跟,一个人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长福估摸着他是不想带侍卫进去打草惊蛇,不过自己是贴身太监,也就没什么关系,于是也就紧跟着进去了。
走得近了,才发现一群太监宫女把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围得水泄不通。
“小主子,求求您下来吧,摔着了可怎么得了啊!”
“不能再爬了,已经够高的了!”
“这天都快黑了,待会就是想下来,也看不见了!”
树上传来脆脆的童声:“安庆殿在哪儿,我怎么看不见啊?”
一伸手, “那什么地方,怎么冒烟呢?”
秦尧止吃了一惊,几步跨上前大声道:“秦琉成,你在做什么?快给我下来!”
周围的宫人立刻慌张的下跪。
心里却是纳闷,这五殿下不是在安庆殿饮酒作乐的么,怎么跑到这儿来了?
树上跨坐着的小人立刻探出了脑袋。眉清目秀的一张小圆脸,眼珠黑溜溜的瞪得老大。
一看见秦尧止,就是一个撇嘴,居然嚎啕大哭起来。
秦尧止冷不防的,又是一惊。
这千钧一刻的当口,没想到还横生出这等事来!
秦琉成伸着脖子,哭的惊天动地:“你踢我!前几天,你为什么要踢我!”
听他这么呜里哇啦的一通控诉,秦尧止这才想起来了。
前几天,是秦琉成的六岁生辰。
晋元疏对这个皇九子总是不薄,可谓是异常的关照。
不但派了人去给他庆生,还摆开了宴饮,敲锣打鼓的,让那空荡荡的临泗殿着实热闹了一阵子。
但是,这个小混蛋却无心那些美食玩物,瞅准了一个时机,偷偷摸摸的溜了,几乎是狂奔着到安庆殿来找自己。
殊不知,身后那是跟了显眼的一群晋元疏的心腹仆从。
于是,秦尧止眼见秦琉成像一条欢快的小狗那样,直直的扑上来。
他自然没有迟疑,一脚把他踢得老远,冷冷的道:“你来干什么?快滚回去。”
然后秦琉成也是这般的嚎啕大哭,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地泣鬼神。
秦尧止自认为踢得不重,只用了几分的虚力。他也知道,这一下是真伤了秦琉成的心。
后来他叫人送过去的各种玩意,据说也都被这小子砸的鸡零狗碎了。
不过他不后悔,再来一次,仍是如此。
没有选择,他们身处一个异常凶险的局中,容不得半点留情。
他等了九年。
等到所有人都认为自己是一个六亲不认的废物,等到一切准备的妥当。
甚至最后关头,姓晋的不知发了什么疯的咬了上来,自己也得忍着。
功亏一篑,太不值得。
于是,秦尧止仰首看秦琉成,笑的很爽快:“琉成,哥错了,给你赔个不是还不行吗?哭成这样,难不难看?你下来,带你去吃
刚出炉的点心。”
秦琉成哭的一抽一噎的,看起来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听到“点心”二字,立马竖直了耳朵。
长福顺水推舟,哄道:“何止点心那,五殿下还准备了好大的一个生辰礼!就是要给小殿下的。”
“真……真的?”
秦尧止道:“喏,我看他是不想要了,我们,还是走吧。”
说罢,一转身就佯装要走。
树上那锦衣玉服的小人一听,急了,“啊”的大吼一声,沿着树干就往下跳。
秦尧止眼疾手快,一把捞住他,牢牢的抱住。
冲力太大,就是早有准备,也被撞退了好几步,这一来又牵动了新伤旧伤,差点就要眼前一黑倒地不起,幸而长福赶紧从后面托
住。
这么一折腾,天都黑透了,远远的甚至有大声呼喝的声音传来。
第四章:夜逃
秦尧止抱了六岁的秦琉成就往辰望殿的园子外走。
秦琉成不明所以,晃着松软头发的脑袋,问个不停:“这是要去哪啊,要去哪啊?”
几个宫人快步追上来,伸手就挡:“五殿下这是要带小殿下去哪里?晋王爷说了,小殿下今儿得待在辰望殿,任谁也不能带出去
!”
秦尧止低眉敛目的想了一会,抬头笑了笑,眼睛里却没有笑意,那目光看的几个宫人心底发寒。
他不紧不慢的道:“我们就在园子里走走,最多是去门口看看。你们要是不放心,跟着也是无妨。”
说完,迈步就走。
于是,几个宫人急急的互相看了一眼,三个身板壮实的太监和两个宫女跟了上去,一路快走,走到了辰望殿北门的入口。
秦琉成又扯着秦尧止的衣襟问:“什么礼物?什么礼物啊?”
长福在一边满脸冷汗,示意他噤声。
秦尧止越走越快,几步跨出了门。
几个宫人提脚就追。
秦尧止忽然伸手,严严实实的挡住了秦琉成的眼睛。
那几个宫人追了几步,才发现不妙,竟被几个披甲带刀的大汉围的严严实实。
明显是呆滞了一下,鲜血就从头顶上流了下来。
劈头盖脸的,一阵乱刀齐下,那几个人惨叫都没来得及出口,就被剁的支离破碎。
秦琉成听那声音欻歘的不寻常,就要掰开秦尧止的手,探头去看。
秦尧止凶他:“不许看!他们就专吃你这样的,谁看吃谁!”
秦琉成果然被唬住,一缩头,哼哼两声,不再乱动。
秦尧止摸了一把他毛茸茸的头发,道:“哥带你出宫玩,不要乱嚷,被发现了可就出不去了。”
秦琉成一咧嘴,龇出了两颗对称的大虎牙:“出不去,会怎么样呀?”
“出不去……就麻烦大了。”
——
辰望殿。
晋元疏草草吃了一顿晚膳,几乎是食不知味。之后,又心不在焉的看着一幅皇宫的布局图。
他想,今夜秦尧止的死于非命,明日大概就会被传得沸沸扬扬。
他对于必须要杀的人,不会手软,却也从不滥杀。
秦氏所剩者寥寥无几,也再闹不出什么大风浪来。至于天下人的非议,他更是不屑去顾。
只不过,未免有点可惜,那个人如果不是身份过于敏感,倒是可以留在深宫的一枚上好禁脔。
晋元疏觉得秦尧止的身体极销魂,而灵魂极糟粕,而两者的程度反向对立,让他成了一个极致的矛盾体。
正天马行空的乱想,一个宫人就来禀报,说是几个手下将领在殿外求见。
急匆匆的冲进来一群人,为首的一人奏道:“不出王爷所料!那六王秦络昕和七王秦舫琨果然要反。今晚戌时,就会在宣阳殿举
事。”
晋元疏头也不抬:“多少人?”
“约有禁军五千!”
又一人道:“那四王秦铭道,今夜也会带了三万人马,从西面杀入接应。”
“这两拨人马一定是要在皇城西面汇合,攻入天德殿,取王爷性命!”
话音刚落,远处就仿佛已有隐隐的火光,喊杀之声,沿着黑黢黢的夜色,断断续续的传来。
晋元疏在宫中只留了几千人马,其余的十万人都驻扎在二十里外的城北郊。
想要赶来,快马加鞭也要一个时辰。
一众人都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
晋元疏也不急。
心里想的却是:“还没动手,就已搞得人尽皆知了?真不愧是秦尧止的兄弟,相当的不成气候。”
口中却道:“哦?这么看来,这三人倒也不能小觑了。”
好几人都火急火燎的说:“敌众我寡,不可硬战!应当引几百轻骑,立即出宫,等汇集了主力,再杀入宫中。”
晋元疏抚额,聚精会神的看了一会宫内图纸,方才懒懒道:“哪有这么麻烦?”
他伸手指了图上的西侧,“我看……只需埋伏三千刀名斧手在西南面的宣宜殿外。”
又由上而下,手指一路下滑,“再让两千名骑兵隐藏于西门。”
最后道,“只要他们一接头,我们的人就呈掎角之势。到时候宫门一关,伏甲尽出,两面夹击。叛党……岂不是就可以尽除了么
?”
以静制动,以少克多。
好比是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众人一听却都暗暗吃惊。
一场筹谋有序的行兵,对眼前这人来说,就如同儿戏。
北定王晋元疏,一直视行军布仗如随手拈来的平常之事,却没有他估摸不透的战局。
尽管态度轻慢,但是百战百胜,绝非偶然。
而此时,晋元疏却隐隐察觉了又什么不对,他擎了灯,盯着羊皮制的图纸,神色越来越凝重。
他拿了一只朱红色的笔,在图上大开大阖的勾画起来。
众人凑过来观望,只见那暗黄的图上绘了景阳宫的殿阁位置。
而今晚的埋伏和人马编制,都已被晋元疏用红墨详细的勾勒了出来。
赤红的印记,如火苗一般的蔓延在图纸的左侧,右侧却是空荡荡的一笔都没有。
如此一来,今夜,这宫中的东边一带,几乎就是空无一人了。
竟像是有人故意要把自己的人马都引向西面一样。
突然,一个校尉直冲入殿内,跪下急奏道:“安庆殿不久前烧起来了!里面的人都被关在殿内,无一生还!”
那安庆殿在皇宫的东南角,向来人少荒僻,是以烧了小半个时辰,才被人发觉。
所有人都以为是晋元疏为了杀秦尧止才烧的殿,心下虽惊,却都沉默不语。
晋元疏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腾”的一下,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他是让人给秦尧止下了毒,可是并没有让人放火。
除非……
他又想到那六王七王向来是惜命如金、不肯轻动,而那四王又长年远在西面戍边。
若没有人竭力挑拨、从中撺掇,又怎会一齐举兵?
他沿着图纸的东面一路向上看过去,从安庆殿看到正东的辰望殿,不禁暗想:“难道他是要……”
果不其然的,又冲进来一人,“辰、辰望殿,也烧、烧起来了!”
晋元疏命人把秦琉成领到辰望殿看管,是怕他跑去安庆殿坏事。
他又想,像他这般自身难保的人,居然还要带一个累赘?
晋元疏继续埋首于图中。
东南,是安庆殿。正东,是辰望殿。东北,是御马厩。然后,是北门。
而今晚,北门只有数十个自己的人防守。
秦尧止,你很厉害啊!
整条出宫的路线应该是仓促定下的,三王的叛乱……也应当是临时提前了时日。
如果自己没有送去一盅毒药,恐怕他还会耐心的等下去。
等待一个更为合适的时机。
到那时候,就绝不会是逃走那么简单了,恐怕自己的命也得搭在里面。
晋元疏感到庆幸。
秦尧止太能忍,太能谋,对他人狠,对自己更狠。
这样的对手相当可怕。
而就在一盏茶功夫之前,他对他,几乎一无所知。
而他又对自己知晓多少呢?
从这出调虎离山之计看来,不但了解,还了解的相当深刻,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而出乎意料的,晋元疏竟然没有半点的沮丧。
血液里却燃起了久违的兴奋,甚至还响起了金戈峥嵘的交鸣。
太久以来,敌方总是那么的不堪一击,如泥土筑成的墙,只需轻轻一推就成了斎粉。
不知不觉间,晋元疏的灵魂已寂寞了太久。
尤其是自从进了这皇城,已经几近于厌倦和萎靡不振了。
而眼前,是一个并驾齐驱的对手。
秦尧止,我很期待啊,相信你不会让人失望!
“备弓备马!领三百人,随我走!”
——
皇宫的西面已经渐渐有了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东边却是昏暗冥黑的一片。
秦尧止身边还有一些侍卫带着火把,又开始四处点火。
其余的武士则拿着刀,如同砍瓜切菜,斩杀经过的人。
不久,所到之处,都成了一片熊熊的火海,所有的宫人都鬼哭狼嚎,四散奔逃。
两个侍卫拿出一个包裹,取出里面的一件的黑色铠甲。
长福接过秦琉成抱着。
秦尧止飞快的走,后面的两个小兵捧着厚厚的铁甲,手脚麻利的给他换上。
套上黑青片的软甲,扣上护臂,戴上半月形的头盔,背上一张弯弓,腰间佩了一柄幽青的宽剑。
秦尧止身形颀长,穿上一层层的铁甲之后,倒也有了持戈擐甲的气概。
转眼间,他已经打扮的和一名守门卫兵没什么两样。
准备停当,秦尧止又重新接过秦琉成。
他拿了一块颇大的黑色金丝软甲,把秦琉成从上到下的裹住,只露出口鼻。
秦琉成一拨,把黑亮的眼睛露了出来。
长福也套上了甲装。
一行人急赶慢赶,终于走到了皇家马厩。
守马厩的几个卫士刚要阻拦,就被砍翻在地。
火光四起,众马嘶鸣。
秦尧止抱着秦琉成,跨身上了一匹白马,毫不迟疑的一挥鞭。
“走北门!”
身后浩浩荡荡的十几骑,就像离弦的箭一样,也跟着冲了出去。
晋元疏一众人等从中宫天德殿出发,往西兜了半个圈子,才往北方驱马急赶。
没有想到,沿途的景象十分得惨烈,就如同置身于地狱的业火之中。
浓烟滚滚,尸横遍野,满眼狼籍。
刚刚秦尧止带着的那一群人纵马飞驰,一路上是毫不留情的横砍纵劈。
杀出的是一条浓稠的血路。
以至于此时,哀嚎声,叫嚣声,尖锐的哭喊,轰鸣的倒塌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
呛鼻的浓烟中是尸体的焦臭,混合了血的腥味,令人作呕。
晋元疏就不明白了,这秦尧止好歹也是个养尊处优的皇室子弟,怎么行事就跟豺狼土匪似的?
不过,他一直和凶蛮的北人对战,对于这种赤裸裸的杀戮并不陌生,反而有亲切的熟悉感。
晋元疏带着几个属下将领,纵马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勒马停缰,四顾了望,倒是一眼就发现了秦尧止。
灼灼的火光下,那身白衣黑甲格外的分明,显得那人挺拔修长,英气夺人。
仅仅一个背影,就把平日那个懦弱之徒甩去了十万八千里。
晋元疏忽然就莫名的高兴了,一声令下:“点火,放箭!”
既然这么喜欢杀人放火,就再送他一些火好了!
刚说完,一百个持火弩的弓箭手就噌噌的出了队,点燃了箭簇,对准了北边,呼呼的就是一通乱射。
这时候,一个随侍拍马赶来,上报道:“属下已查明,秦尧止有自己的一支暗探细作,人数不少,但是近几年大多都不在宫内,
而在民间活动,似乎……是攫取了大江南北的商脉。”
晋元疏点头,赞道:“这条后路,挖的深远!”
那人又道:“秦尧止的那批人相当厉害,神出鬼没,找不出确切身份,似乎无处不在。”
晋元疏笑道:“这么多年,我也是见识的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