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象,根本全是成了精怪的象精,而那头白象显然就是头象王!
若是白髯腾云驾雾,可谓日行千里!
江云的心底有些汹涌澎湃,他缓缓收回目光,虽说这些所谓的善见城使者都身绕着浓重的佛香,但是以浑身妖气浓重的精怪做为座骑的,他江云确实不曾见过。
一般也只有上乘行者收服颇有佛性的精怪做为自己的座骑,却不曾听说哪个行者会与妖为伍,且出使他国。
疑惑地轻蹙眉头,江云只觉得,怕是这善见城的使者并不简单,可能还有一点来者不善。
“哎呀!那是哪里冒出来的野小子,居然不怕死的往象队里钻!”耳边有人吼道。
浑身猛地一个激灵,江云的目光慌乱的再次寻进象队之中,却看到极为惊悚的一幕——
一个十一二岁,衣着青灰,头戴帽子的男孩猛地一头扎进前行的象队中,匍匐的瘦弱身子似乎在地面上极为执着地寻找什么,对于周身的危险全然不管不顾,那栋梁粗大的象腿明显乱了步伐,最前面的灰象也受了惊,连带着后面的白象都乱了阵脚。
“十方!”江云惊呼一声,差点一口气提不上来。
他急急垂首环顾四周,正瞧见斜下方靠着一只竹梯,身体比脑子更为快,几乎是一瞬间,他一把将手中还捏着的糖葫芦递给身边看热闹的人,说了一句“帮我拿着”,便一手捞过长长的竹梯,没有一丝犹豫地翻出栏杆踏到梯子上,嘴中对着下面的人高喊了一句:“让开!”待看到引起一些人的注意后,便猛然和着竹梯倒向街道,坠了下去。
幸亏堵着人群的官差回神得快,有些人也看到了,就在江云踩着竹梯倒下来时,人群已惊叫着分开了一条缝隙。
“扑通——!”
伴随着一阵闷响,江云重重地摔到了街道中心,浑身犹如骨裂一般痛得他一阵血气上涌,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江云强忍着不适睁开双目,却忽而看到领路的灰象再次受惊地后退起步伐,几乎快要踩中象群里呆跪着的男孩,江云顿时尖叫了起来:“十方!!”而后猛地从地上爬起,奋不顾身地奔向象群中的人,一下子扑在了男孩的身上,将他紧紧护在怀中,就地向外用力翻滚了出去。
即便如此,人还是快不过受惊的象,江云一只腿的腿腕仍旧被粗大的象腿狠狠地踩在了脚下。
一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响起,江云脚腕上的钝痛钻心,他眼前一阵发黑,当下便昏了过去。
第五章
脑子昏昏沉沉的,醒来时,江云有一瞬间不知身在何处,待记起街上的事后,病态的脸色霎时更加苍白起来。
十方……
“唔……!”刚挣扎起半个身子,脚踝上猛地传来撕心裂肺的顿痛,直叫他眼前阵阵发黑,抓着床头的手也泛起一抹青色,他这才发现受伤的腿经被人包扎固定好了,微微动一下,便会痛得钻心。
“别乱动!”
陌生的声音突兀响起,江云怔了一下,有些模糊的视线里,是一抹青白色的人影:“小心点,你的脚踝受伤很重,不要随意移动。”说话的人声音温润之至,浑身透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却并不惹人生厌。
“……阁下是?”待视线清晰,入眼的是一个面容极为清丽的陌生男子,柔美的五官甚至清丽得有些莫名的柔弱,虽不是极为精致,却给人一种多一分不可少一分不能的恰到好处之感,连浑身的气质也干净得好似一汪清潭一样,又如二月杨柳之风,令人如沐春风。
陌生男子从进屋开始,就一直淡淡地微笑着,江云这才发现,自己也是身处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什么地方?”额角隐隐作痛,他忍不住蹙着眉头轻按了按,撑在床头的身子有些摇晃,喉头也是一股沉淀的苦味,极为干涩,声音微带着不利索的沙哑。
“这里是客栈,”将手中腾着热气的药碗放到桌上,陌生男子翻开茶杯倒了一杯茶水走到床边,抬手递给床上的人,“喝口水,你已经昏迷三天了。”
愣了一下:“三天?”江云的思绪有些混乱,他看向身前的男子,“你到底是谁?为何我会在客栈?”他忽然想起什么,又道,“那个孩子呢?”
陌生男子低声笑了笑:“先喝口水吧,嗓子都快坏了,这几天你吃的药可不少。”说着,将茶杯递进他的手中。
望着手中的茶水,江云顿了顿,随后仰头一饮而尽,喝得急了,微微咳嗽了两下,他看向面前的男子:“可以说了么?”
好似无奈地摇了摇头,男子接过江云手中的茶杯,道:“在下姓施,单名一个凡字,是一名大夫,公子可以叫我无瑕,这是在下的字。”他端起桌上的药碗,再次走向江云,示意他喝药,脸上依旧是温润的笑意,“或许公子不记得了,公子当日便是叫我帮你拿着糖葫芦的,”说到这里,脸上的笑意更盛,好似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温和的笑意却并不令人生厌,“当日我本是在茶楼歇脚,后来听到街上有些动静,便走到围栏处张望了一下,结果被人堵在那里出不去了,后来才知道是西方善见城的圣王来此,才引来如此大的骚动。直到公子出现,递给我一串糖葫芦,并且做出那一连串危险的事来,我才从茶楼脱身。”
“原来……哦,我叫江云,恩,字沧海,”一边报上名来,脸色也微微变了变,江云看着男子,思绪被拉回那一日,待想起自己确实将自己的糖葫芦塞给身旁的人时,顿时有些尴尬起来,“对不起……我当时……”不论是谁被稀里糊涂地塞了一串糖葫芦,怕是都会觉得莫名其妙。
“我明白,公子是关心则乱,担心那个孩子被象踩到,”施凡见他一脸窘迫,忙出声解围,“沧海?这个字,喻意颇深,却也不失为一个好字。”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好似在咀嚼着字中的意味,而后又看向他不确定地问,“不过,那个孩子真是你要找的人?”顿了顿,“昏迷的这几日,你一直叫着‘十方’这个名字,可是公子的家人兄弟?”虽然当时江云虚弱不堪,加之整整烧了一夜,声音细小微弱,但他还是听清了那个名字,毕竟茶楼之上,江云对着那个孩子也叫的那个名字。
一鼓作气喝完苦得一塌糊涂的药,江云的脸都皱成了一团:“怎么了?”他用袖口拭了拭嘴角,将药碗递给伸手来接的施凡,不解地问。
施凡默了一下,才道:“公子是否认得张珩和李俊两位捕头?”
江云点点头:“他们是在下的义兄。”
将药碗暂且搁到桌上,施凡走回床头说:“当日公子出事,张捕头离得公子不远,你刚被大象踩昏,他便冲了出来,不久之后李捕头也赶了过来。善见城使者的象队受了惊,随后赶到的县衙老爷本是要治公子的罪的,是两位捕头求情,加之使者不究,才免了罪责。这三日里,李捕头也时常前来探望,带了不少补身子的东西,看得出确实很在乎公子这个义弟。”
点点头,江云不答,这些他一直清楚,虽然他并不喜欢李俊。
“那日公子救下的孩子待见到张捕头就跑了,看张捕头的样子似乎也并不认识。所以,我在想公子怕是认错了人,不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子这伤也算是积德了。”
微微一愣,江云有些木讷地点了点头。
不是十方……?那么,十方又在哪里?
也对,照施凡的话来看,张珩并不认得那个男孩,不然也不会不拉住他,否则万一再出了什么其他的乱子,怕是连张珩也会被连累进去,而十方更不会在见到张珩时,不顾自己跑掉了。
“另外,我要告诉公子一件事情,希望公子听后,切莫激动。”略微严肃的声音,听得江云的心猛地漏跳一拍。
“出了……何事?”他忽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张捕头……被关进县牢了。”
“什么?”脸色一变,本就不小的双目更睁圆了几分,“怎么回事!呃……!”身子跟着弹跳起来,一下子牵动伤处,顿时痛得龇牙咧嘴。
“别激动,”施凡苦笑着安抚他,将他小心扶住,再靠回床头,“你的脚伤得很重,以后怕是会留下遗症。万幸的是,大象的那一脚没有将你的骨头踩碎。”
“先告诉我张大哥犯了何事?”他紧紧抓住施凡的袖口,一动不动地盯着他,表情有些骇人,像一具抹了白粉的死尸。
“你出事的当天,一个窃贼在张捕头的祖宅里发现了四名乔装的僧人,当日便告发衙门,县衙老爷大怒,不仅派人捉拿了那四名僧人,连张捕头也一并打下了牢狱,任凭张捕头的娘子,县衙老爷的亲生女儿如何哀求,也没有放出张捕头来,现下还关在县牢里。”
浑身瞬时脱力,江云失魂落魄地靠向床头。
果然……果然是师父……
他忽而想起什么,有些一惊一乍地再次抓住施凡:“那现在,那现在那些僧人怎么样了?”
施凡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不清楚,只听李捕头说都被关在一个地方,具体怎样,县衙老爷不让探视,他也不清楚。”看着江云变幻不停的神色,思及方才听到那几名僧人出了事而变得惶恐的模样,施凡大概猜出,怕是眼前的人和那几名僧人关系匪浅,“公子切莫心忧,你的身子本就有些单薄,脚上这伤差点去了半条命,即使我用再好的药,怕是今后也会留下遗症。”
麻木地抬起头来,江云本是清脆的声音阴沉沉的:“也就是说,我今后会是个瘸子。”
“……”
一时语塞,施凡沉默不语,他实是不愿打击眼前这个看似平凡的男子。
不知为何,从他将糖葫芦递进自己的手中,他就对他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好感,这几日悉心的照料,更是令他不愿丢下这个男子,甚至还起了亲近之心。
总之,男子身上有一股吸引他的魔力,令他无法自拔,甘愿深陷。
不过,施凡并不明白这种奇怪的感情到底是什么,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也非自然而然的亲情,却只是想要留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
他在心底苦笑一声,而后暗自叹息一声,这样的自己,真是好生奇怪。
“施大夫,我没事了。”半晌,紧紧抓着自己的人终于松开了手,声音依旧是低沉的,“这几日让你费心了,也去歇歇吧,不然江云实是过意不去。”说完,略有些颓落地靠着床头,“我……也有点累了。”
定定地看了男子片刻,施凡站直身子,温和地说道:“好吧,那我先走了,公子莫要多想,好好睡一觉。待恢复了精神,才能思索其他事情。另外,我就在隔壁,若有什么需要,公子可以叫我。当然,我也会偶尔来看一看。”
看着他闭着双眼疲惫地点了点头,施凡走到桌边拿起空的药碗,有些迟疑地说:“沧……江公子,好好歇息,切莫再多想了。”说完,转身离去。
埋在阴影之中,江云的双手微微收紧。
十方不见了,连师父师兄也……
真是来得太快了,他简直措手不及。
缓缓睁开眼睛,澄澈的眸子一片幽深。
要想想办法,想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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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破落的庭院之中,一个人影如鬼魅一般闪进屋子。
片刻之后,待那个人影再出来时,他的腋下似乎夹了一样东西,长方形的,犹如一只安放什么的盒子。
几度起落,便瞬时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之中。
第六章
“李捕头,又来看江公子了?”手中端着药碗,刚上楼的施凡正好瞧见李俊伫在江云的门前,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身子一动,李俊缓缓转过身来:“施大夫。”他的声音极为低沉,听起来不带丝毫多余的情感,轮廓也十分深邃英俊,含着一股若隐若现的血气,显然是个冷酷的人。
“怎么不进去?”施凡略有些疑惑地问,抬手便要推开房门。
“施大夫。”手臂猛地被按住,施凡一顿,不解地看向明显在制止自己的李俊,“现下他可好。”没有起伏的询问,令施凡听不出其中的意味。
放下扶住房门的手,李俊的手随之离开,施凡温和地说:“江公子已经知晓张捕头的事了,起初是有些激动,后来便冷静了下来,现下也很配合我的治疗,脚伤恢复得很快。”顿了顿,又道,“李捕头不进去看看么?”
面无表情的默了片刻,李俊沉声道:“劳烦施大夫仔细照料在下这个义弟,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此告辞了。”说完,淡淡地抬手告别,阴沉沉地转身下楼离去了。
不解地轻蹙眉头,施凡望着李俊远去的身影,驻足了片刻,便推开房门踏了进去。
“江公子,该喝药了。”
“扑通——!啪——!”
耳边突然传来刺耳的瓦裂之声,施凡一怔,低头便见一身白衣的江云倒在桌边,手旁是已碎成四分五裂的茶壶,他的一只手掌正好按在碎片上,被割得鲜血淋漓。
“江公子!”几步走进屋内,放下药碗,施凡连忙扶起正一脸苍白的江云。
缓缓坐到凳上,江云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没事,施大夫不用担心,本来我只是想下床喝口水,谁知,脚不听使唤,绊倒了。”
“陷进去了,碎片扎在肉里了,”执着江云的手,看着那陷在肉里的碎片,施凡蹙眉,他看向眼前的人,“你腿上的夹板未蜕,随意走动只会令你的腿骨再次裂开,若是想要早日康复,江公子,我想劝你一句,切莫急于求成。”
沉默了一下,江云低低地说:“我知道,”而后默了一下,抬首歉意地看着施凡,“施大夫,对不住了,让你如此费心来照顾我这么不听话的病人,我保证今后不会再出这样的事。”
轻叹一声:“腿长在你身上,吃痛的也是你自己,就算不为别人,为了自己少受点罪,江公子也要听进无瑕这几句。”施凡直起身来,“我去拿药箱来处理一下,稍等。”说完,转身离去。
江云看着施凡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待施凡拿来药箱,并吩咐小二端来一盆热水,一番动作下来,等到手上的伤口包扎好时,被两人遗忘的汤药早已凉透。
吐出一口气,施凡拭了拭额角的汗珠:“都是些碎片渣子,不理干净,若是以后长进肉里就不妙了。”忽而望见桌上早已端来的药汤,伸手试了试温度,“都凉透了,我再重新去煎一副。江公子,切莫再做那些危险的事了。”站起身来,手下开始收拾残局。
“施大夫,请恕我唐突,我想问一下,你从何处来?”
“我?”随声低问,施凡已迅速将药箱收拾妥贴,“山野村夫,不足挂齿。”模糊地回答了江云的疑问。
“我记得,世间有一名济世救人的无瑕神医,不知……”
“公子想问这个?”他打断江云的话,且轻轻点了点头,“不错,那虚名便是指的不才。”
江云的脸色微变,掠过一抹惊诧的神色,含着一丝果然如此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