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口镜之邪佛（古镜奇谭之邪佛 上部）上——拏依伽

小白兔抖了抖两只长长的耳朵，前腿擦了擦脸，更加钻进女子的怀中，一副享受之极的模样。

女子哭笑不得，纤纤玉指点了点小白兔的小脑袋：“坏家伙。”丹蔻似的樱桃小口扬起一抹宠溺的弧度。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俗世凡词，此时却也应景。”低沉的音色，扣动心弦，好似三千银丝紧紧绞着心扉，令人失神片刻。

女子回身，便见一个人立在不远处。

一身玄黑锦衣，剑眉斜飞，星目浩然璀璨，却还是不能言出男子容貌的一分。那张脸是女子见过的最为令人难忘的容颜，已超出她能想到的所有字句。又好似被深深吸入那深不可测的黑色眸子，她怔怔的一瞬不瞬地望着男子，连抚摸着怀中兔儿的手也不知何时顿住了。

男子的身上有一股浩瀚苍厚的神息，浑身的霸气虽是内敛隐晦的，可眼里带着游戏人间的玩耍之意却极浓极重，莫名使人觉得危险之至，心战胆寒。

然而，那无人能及的气质，却仍能令人飞蛾扑火。

“你是……来者何人？无娑山不能任其擅闯。”稳了稳跳得一片紊乱的心绪，美丽脱尘的女子声音带上一丝严厉，对着突兀出现在眼前的男子说道，音色却有些浅浅的颤抖。

男子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嘴角亦正亦邪的弧线更为深刻一分，他望了眼女子怀中瑟缩的小家伙：“你是，嫦娥？”

微微一愣，女子略微迟疑了一下，答道：“我是无娑山守山神妪无藏姥姥的弟子，捣药仙子玉杵。”

“捣药仙子……”不明意味的喃喃，墨色的眸子淡淡扫过女子柔美的脸颊，“原来，是无藏的弟子，只是仙籍？”

捣药仙子不解地望着他，却仍是不由自主地回答了男子的问题：“我得仙籍不过三百余年，自是修不得神籍。”顿了一顿，“你到底是谁？难道认得姥姥？”

低笑一声，男子的目光忽而落到玉杵怀中的白兔之上，一丝阴鸷的光芒一闪而过，那本就瑟瑟发抖的白兔猛地打了一个激灵，一下抬头挣开女子的怀抱，几步窜到花草之中，瞬息便消失了踪影。

“兔儿！”捣药仙子有些慌张地回身寻望，见花草丛中早没了白兔的影子，她回头有些心悸地看向男子，脸色微微苍白。

方才，男子只是释放了一点霸天之气，不仅吓得白兔受惊逃跑，连她都被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这个神秘的男子不是一般的仙神，若不是善者，怕是无娑山便有劫难。

“莫怕，”淡淡然然的声音，微带着一丝玩世不恭，却比玩世不恭更为邪佞，令人分不清到底是善是恶，“带我去见无藏。”

捣药仙子迟疑一阵，一双美目警惕地打量着他，紧咬嘴唇一言不发。

那来者不善的气息如此明显，虽是神尊，怕是若非与无娑山有所过节，便是与姥姥恩怨未了。此时，她直觉认为，不能让这个人见到姥姥。

不过，男子的目光虽是淡淡的，却仍令她每一刻都度日如年，心口犹如千斤巨石压住，难受万分。

“老太婆在此，天尊不要再为难我的徒儿了。”苍老的声音插足进来，两人寻声望去。

不远处，正缓缓行来一位一身青黑衣袍，拄着苍鹤木杖的老妪，一头白发苍苍，身姿佝偻，面容褶皱满布，不带丝毫表情，虽是浑身神息交融，不卑不亢，却还是隐隐带着一丝落寞与惧怕。

“姥姥！”捣药仙子诧异地唤道，“你怎么来了？”说着，向着老妇人走去，伸手扶住她。

“姥姥没事，”轻拍了拍女子的手背，无藏浑浊的双目带起一抹淡淡的慈蔼，她看向一旁高高在上的男子，满布皱纹的脸颊又是一片冰冷，“前夜里，人间玄光照亮了整个夜空，无娑山的畜生们哭嚎了一夜，老太婆正在想是哪个煞星出世？却不想，原来是天尊破开了龙口镜的封印，降临人间。”神色微微有些黯淡，意味深长地叹息一声，“三千年……果然弹指一挥间……”

“无藏，”打断老妇人的话，男子沉声道，“你的无娑山，也有一万五千余年了吧？”

佝偻的身子一震，老妇人猛然睁大双眼看向那英俊不凡的人，嘴唇颤了颤，却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我来取那样东西，”无所谓地侧开目光，男子望了一眼不明所以的捣药仙子，继续说，“你这个徒儿与我颇有缘份，李靖一人有些事做不来，我想收她为徒，无藏，你不会不舍得吧？”

两两依偎的人皆是神色一变，神妪无藏更是一杖猛地杵进了泥土之中：“仲古天尊，你想要灵骨老太婆给你便是！为何还要打我徒儿的主意！你——莫要欺人太甚！”

淡淡瞥了她一眼，男子的嘴角始终扬着那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他看向捣药仙子，幽深的双眸，好似没有一颗星子的夜幕，低沉惑人的声音淡淡地缭绕：“来我身边，你可以得到神籍。”

“玉杵！休要听他胡言乱语！”无藏大声吼道，木杖一下横在捣药仙子身前，她双目微微泛红地瞪着仲古天尊，声音有些嘶声力竭，“仲古天尊，你枉为亚父！阿难尊者与你一弈，是你自愿封于龙口镜内，与老太婆有何关联！你为何要断我徒孙之命？你想要丹禅子的灵骨！我给你，给你便是！”手心翻出一阵黄光，一颗五彩的光团瞬时飞向地面，定睛一看，原是一颗鹅蛋大小的舍利子，也就是高人圆寂时的灵骨。

只是一个眼神，那落在草丛中的灵骨眨眼间便显现在了仲古天尊眼前，淡淡地扫了一眼散发着五光十色辉芒的灵骨，抬手若有似无地置于灵骨之下，那灵骨便瞬息落入他的掌心，消失不见。

眼睛瞟向空无一人的身后：“李靖，我不想再听到无娑山这三个字。”说完，转身便要离开此地。

青青花草之间，一身火红战袍的阴沉男子突然显现，手中紧握的长枪，满是熊熊燃烧的烈火，整个人极似一块大火焚烧的千年寒冰，灼痛人眼。

“遵命，亚父。”

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沉闷寒冷。

“仲古天尊！”

“姥姥！”

无藏身形摇曳，好似下一刻便会昏倒一般，握着拐杖的苍老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幸得捣药仙子稳稳扶住，不然，怕是早已支撑不住。

“仲古天尊，老太婆知晓，你是怨我千年前向阿难尊者献策，让他以‘星罗棋布’之局引你入局，请君入瓮。可是，输赢本是常有之事，那棋局你输了怨不得别人，怪只怪你太过自负，不将他人放在眼里，何故又来迁怒旁人？”悲愤地顿了一顿，老太婆的目光流连在周围的一片秀丽风光上，“无娑山，是老太婆一生的心血，是老太婆守了一万多年的地方！原本它只是是一座灵气颇重的颐养天年之地，丹禅子的灵骨也非我愿藏在山中，可是我与阿难尊者有言在先，他开棋局，我守灵骨。老太婆虽是个腐朽人，却也知晓一诺千金，又怎可违背誓言？”

“如今，你以无娑山威逼老太婆，老太婆就算粉身碎骨，也要与此山同存同亡！”

“姥姥！”捣药仙子美目微红，双眼看向那根本不为所动的玄衣天尊慢慢踱去的背影，没有给她们留有丝毫商量的余地。而一身火红的神将，则如同修罗一般，离得她们越来越近，宛如红莲烈狱蔓延而来。

“天尊！玉杵愿意投你门下，拜你为师，肯求天尊开恩，放过姥姥，放过无娑山所有的生灵！”双膝猛然跪下，捣药仙子含着眼泪对着已走出一段距离的男子说道。

“不行，玉杵！你给老太婆起来！”浑浊的双目露出惊慌，无藏的手使劲拉扯跪在地上的捣药仙子，像是极为害怕失去什么。

然而这时，那本已不再多管此事的男子却伫住了脚步。

“李靖。”

淡淡的两个字，战神李靖便顿住了脚步，面无表情地退在一边。

“仲古天尊！要杀要刮你冲着老太婆来，不要为难我的徒儿，不要为难我的徒儿！”守山神妪无藏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有些疯魔地紧紧环住捣药仙子，通红的双目睚眦欲裂，怨恨地盯着停住脚步的两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徒儿？”嘴角扬起的那抹弧度更加深刻一分，仲古天尊意味深长地看了捣药仙子一眼，“是孙儿，才对，”略微玩味地吐出这句肯定的话，见地上的两人皆是脸色一变，他又继续说，“你儿子与凡人所出的孽种，你倒是护得紧。不过，我又不会害她，你如此紧张做什么？若是将她的凡人之血剔除，再经我指点，她要获得神籍易如反掌。你断她的神籍之路，莫非只想她永远只是个小小仙娥？”

“姥姥，你……”捣药仙子错愕地望向身边的老妇人，满目惊诧，她不敢置信地紧紧盯着老妇人，仲古天尊之后说的话一句也没有听清楚，她只听到了两个字。

孙儿。

想要开口求证，又怕只是镜花水月，一句话还没问出，却被打断了开来。

“亚父，休要胡说八道！总之，我绝不会让玉杵下山，就算死，她也要和老太婆死在一块儿！”苍白着脸色吼完，无藏更加抱紧了捣药仙子一分，无视她疑惑诧异的神情，双唇颤抖着，瘦弱的身躯佝偻着，此时看起来与凡尘孤苦伶仃的老人极为相似，令人心酸。

仲古天尊淡淡一笑，却尽是冷意：“你以为她不下山，就不会应命中大劫？要怪就怪你的儿子对凡人动心，赐了她一半的人族血统。否则，如今她又怎会只是身有仙籍？”略微瞥了无藏一眼，他的声音坚如磐石，“你保不住她，那是她的命。而我，可以拯救她。”

“不——！”嘶声尖叫，无藏犹如恶鬼一样看着一脸普渡众生的仲古天尊，“下了山……就不能回头了！”她悲悸地颤抖说道。

何况，仲古天尊又怎会轻易地放过她无藏？是她向他人出的主意，是她间接令他自封龙口镜内！比起阿难尊者，她才是始作俑者！

一丝戾气闪过双眸之间，一身寰宇之气的男子，低沉地吐出两个字：“李靖。”言毕，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一片苍翠之色的山谷之中。

一时间，赤红的焰火铺天盖地。

“仲古天尊！！”苍老的惨叫声划破云海，回荡在幽谷之中。

第十二章

江云避开施凡，独自来到县衙门前，他躲在一旁，看着守在衙门两侧的四名官差，脚下的步子略微迟疑了一下。

看来，遇刺一事令县衙老爷对善见城的使者更为重视了，那么，他想见到那个所谓的圣王，怕也不是那么容易了。

得想想办法才是。

“听说松竹阁闹出人命了。”

“啊？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昨儿夜里才出的事，这一大早的，我也是刚听人说起。他们说，宋姨娘火冒三丈，这事也没有传多远。据说，县衙老爷都亲自出了面，死的是外地的一个富商！”

“外地人？谁啊这么倒霉？死在那个地方，不会是……”

“嘿！还真给你猜对了，死在床上能有什么好死法，马上风呗！”

“呸！晦气！”

“对了，据说那富商的尸体上丢了一样东西，伺候他的那个兔爷儿也被吓傻了。说起来，还真点邪门儿。”

“傻了？活该！男人买’屁股早他妈的不是人了！我看他现在缺心眼儿也好，也总好过什么东西多余！”

“诶诶，人各有命，你管他的！那富商丢的东西还挺贵重的，他贴身家丁现在都赖在松竹阁不走呢！一直嚷嚷着‘几相逢’是杀人越货的贼窝，闹得宋姨娘见谁都是个黑脸。不过也拿他没辙，那家丁手头不干净，好像藏了松竹阁什么了不得的宝贝，宋姨娘又不能报官，只能吃这个闷气。对了，那富商的东西是什么来着？哦！是一颗挂着脖子上的佛珠！”

江云浑身一震，目光看向身后的拐角处，那里正有两个人在肆无忌惮的闲侃，由于角度关系，并没有注意到他。

“戴着佛珠进那种地方？那人不是脑袋被油糊住了吧？我看就算佛祖在他面前，也懒得管他是死是活！钱多了没处用了，玩着男人还戴佛珠？哼，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诶——人家那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哦不对！是兔爷儿腿边死做鬼也风流！我们就只有听的份儿，脚趾头都碰不到一个。”

“少来！那种下贱的东西你还有兴趣，别吃不到羊肉先惹了一身骚！收敛点！”

“嘿嘿！我就说说，说说而已。”

“两位大哥，”江云转身上前，对着两人施了一礼，“方才听到两位说起了什么有趣的事，在下有些好奇，不知可否告知一二？”

那两人愣了一下，还是最伶牙利嘴的那个先开了口：“你谁啊你！”小眼睛警惕地打量着江云，好似怀疑他是找麻烦的一般。

轻笑一声，澄澈的双目含着一抹温润，脚边的拐杖往前提了提：“别误会，小弟只是好奇天下怎会有人戴着佛珠寻花问柳？虽说君主禁佛，却也没有如此糟蹋佛法的，两位大哥莫要误会，”说着，敲了敲手下的拐杖，“我这个样子，也害不了两位什么，你们一人一脚就够我受的了，现下巷子里人稀，我也不想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心里还是有些怀疑，另个比较端正的人迟疑地问：“听小兄弟的口气，莫不是与佛法颇有渊源？”

江云毫不避讳地略略点了点头，道：“前些日子在帝都，有幸听了一堂苦禅大师的佛法大会，他当时点拨小弟近日有血光之灾。这不，回安亭的路上遇到了强匪，该抢的的都被抢了去。唉，稍稍反抗了一下，结果落得个瘸腿的下场，真是祸不单行。”

那两人脸色微微缓和，较为端正的男子甚至一脸羡慕地看着江云：“你见过苦禅大师？那可是几百岁的高僧啊！寻常百姓哪能说见就见？”

“是啊，你不是在诳我们吧？”另一人附和。

闻言一笑：“这种事怎能作假？你们问问去过帝都的人，苦禅大师每半月便会接见三个有缘人，恰巧当日小弟就中了那彩头，不仅有幸入厅听得佛法大会，更与大师当面聊了一宿禅宗。若真有半句假话，两位大哥劈了小弟另一条腿便是。”这事说得不假，他确实有幸见了高僧苦禅一面，也是他当日的有缘人，只不过……是江云厚着脸皮毛遂自荐的……

两人听后，再看江云已没有丝毫心虚之色，脸上的羡慕之意越来越明显，对江云说话也客气了不少，几句客套话之后，江云又问了一遍方才那事，这两人全部悉数道来。

原来，昨儿夜里松竹阁闹出了人命，死的便是甘州来的那名富商赵松德，那死相着实不怎么好看，江云也不想多提。可是，他脖子上用天蚕丝挂着的佛珠不见了，江云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天蚕丝是世间极尽罕见牢固的丝线，除非将脑袋割下来，才取得下那样东西。偏生赵松德的脑袋还是好好的，那还有谁能如此不费吹灰之力取下佛珠呢？

真是令人费解。

三人再说过几句话之后，便各自分道扬镳。

头疼地抚了抚额，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个节骨眼儿上，佛珠居然不见了，赵松德还死了。看来，只能先救出师父，再赶去甘州想办法得到赵松德家中的另一颗佛珠。不知是不是他杞人忧天，江云总觉得甘州的那颗佛珠怕是不久之后就要不翼而飞，而且，隐隐预感有什么不可抗拒的力量正在慢慢接近那里，所以，他有点担心那颗佛珠也会出点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