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一世（第一卷 下）——清夜

“你知道他在哪里！”羲满脸喜悦地看着她，扶姝想了想，越发觉得清光很可能就去了那里，她二话不说拉住羲，脚下一阵云雾缭绕，飞快地往西北方向而去。

“表哥在搜集七剑封印，第三把剑就在凝泪海，来三曦山之前我们去过，那里是三个漩涡，底下还有雷电之力未退，我和表哥都不懂水性，就没有下去，所以先来了您这里，表哥该不会想不开去那里了吧！”

三个漩涡！

羲的脸色猛变，八十八道惊雷劈入凝泪海，多数雷电之力已经消退，唯有西北一角还迟迟不退，甚至形成了三个巨大的漩涡，紫电和漩涡之力太过强大，致使那里方圆百公里都没有半点活物。清光不会水性，要是去了那里，不是自寻死路么！

思及此，他脸色又是一沉，加快了驾云的速度。

远远地就看见漩涡上方飘着一朵云，云上伫立着一个人影，毋庸置疑，就是清光。他就负手站在云端，低头看着脚下三个大漩涡。

“清光——！！”

“表哥！”

两人疾行而去，却还是慢了一步。

羲没作片刻停留，也跟着他跳了下去，那三个漩涡又大又吓人，扶姝犹豫了很久也不敢跳下去，她一不会水性，二法力又不够深，下去也是给羲添乱，只能站在云端，紧盯着下面的动静。

清光和羲先后掉进漩涡，分散在四周的雷电之力全部游了过来，以他们为中心将他们包围了起来，须臾，雷电之力形成了一个银紫色的电球，裹着倏地一下沉入了海底。

“表哥！羲神——！！”这下是想下去也来不及了，扶姝急得额头上冷汗直冒，却拿不出半点主意。

腥咸的海水从四面八方灌入他的五官，激得他吸不了一口气，只要鼻子稍稍放松，就会疼得难受，幼时刻意被遗忘的记忆从脑海中在脑海中汹涌，他紧紧闭上眼睛，手脚胡乱挣扎起来，可整个人根本就像失去重心一般，上下沉浮着，越来越慌，越来越害怕，无论他怎样挣扎都透不出海面半分，绝望慢慢爬上了心头。

忽然间，四处挣扎的手被握住，随后身体一轻便被拉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温暖濡湿的唇覆了上来，随后有空气送了进来，暂时缓解了他憋气的痛苦，他的手下意识地回抱住了对方的腰，将自己紧紧地贴了上去。周围忽然安宁了起来，一切嘈杂都被紫电之力隔绝在外，然安宁只是一时，紫电球带着他和羲迅速沉入了海底。

等两人在海底站定，清光已经彻底昏了过去，脸色也是青紫青紫的，羲心中一慌，立刻分水开出一条海底通道来，没了海水的包围，清光的脸色稍微好了些，却还是铁青，羲让他平躺在地上，手指屈起，在他腹上重重一点，沿着他的食道一路往上直到口鼻，很快的，积了一肚子的海水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甫一睁开眼睛，就看见了羲担忧的目光，他虚弱地笑了笑，目光稍稍一动就看到了四周涌来涌去的海水，当即脸色一白，慌张地往后退了几步。

“别怕别怕！我已经将它们分开，它们不会再围过来了！”羲搂着他的肩宽慰，紧紧握住他不断发抖的手。慢慢地，清光冷静了下来，只是脸色依旧白。

他握住羲的手，半是央求道：“快走吧！快离开这儿！”

羲却道：“不急，我看这儿有古怪，前方紫电之力强大，怕是漩涡所有紫电的源头，我们过去看看。”说罢不由分说，拽着清光就往前走去。

没走几步，眼前突然豁然开朗，羲微眯起了眼睛，握着清光的手忍不住加大了力道，“这是……”

看得出这里原来是一片珊瑚丛，可因为长年受到雷电的侵蚀，珊瑚丛里所有的活物已全部死亡，只余下不绝的雷电缠绕在此，而雷电的中心，正是一把剑当空悬浮……

第七十四章：七剑封印之琅玕（4）

这把剑和清光以前见过的剑都大不一样，剑身细长，剑面宽不足一寸，且没有剑格，乍一看，就像一根铁丝浮在水中。因被电光缠绕的关系，整把剑都被印上了蓝紫色的光芒，一圈一圈地向外扩散着电光，就像湖水中央散开来的涟漪一般。

“这……果然在这儿。”清光喜不自胜，上前一步想去握剑，却见紫电陡然大盛，将他抗拒在一丈之外。

他不得不后退几步，海底起伏不平，后退间他一不小心就跌坐在了地上。蓝色的电光远远地照在他的脸上，照的他的脸色又惨白了几分。

羲扶着清光，让他站在稍远处，自己走了过去。

“羲！”清光想拦他，却不想那些电光根本就不排斥羲，竟让他顺利地靠近，清光紧张的心放松了下来，他站了起来，道：“快拿来！”然话音一落，就见原本平息的电光波涛汹涌地自剑身冲了出来，羲险险拿扇隔开，却听身后一声惨叫，等回头的时候，清光已然跌坐在地上，面色惨白地盯着前方。

他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什么也没看到，剑身的电光盛了许多，以剑为中心，围成一个电球，在清光的目瞪口呆中慢慢胀大。

“别……别过来！”清光猛地闭上眼，可一闭上眼睛，耳边的哭号声却也随之放大了，仿佛就在亲耳边，他紧紧捂住了耳朵，“滚开！滚开！”

“清光！清光！”羲将他搂进怀中，想问他怎么了，可清光使劲挣扎，他怎么也不能让他安静下来，挣扎得剧烈了，甚至还在他手上抓住几道血痕来。

羲很快就明白清光突然这样的原因了，但见包围着剑的电球表面，很淡地印出了两个人脸，人脸慢慢清晰起来，围绕着电球表面来去游荡。羲脸色一变，认出了他们。

“你们……”

清光缩在他身后，脸色越发惨白。

“你们不是早就灰飞烟灭了吗？你们怎么还活着……你们竟然！”越想越害怕，出于本能，他一把推开羲，举起惜瑶剑一跃而起，拼尽所有的气力挥剑砍了过去。

羲只拉住了他衣袖一角，却来不及清光速度快，一愣神的功夫，清光已经一剑砍下去了。

“清光——！！”几乎是一瞬间，电球外围爆发出一阵电力，将他反弹了开去，他下砍的力道有多大，那反弹之力就有多大，清光毫无准备之下，被一下冲击出去，羲足尖一点，恰恰接住了他。

带着他站定，他忙不迭道：“没事吧？”

清光却不理他，他挣扎着还要上前，脸色由白转青，眸中凶光大现：“既然你们还不死，我就再送你们一程！”

羲忍不住了，握住他的肩狠狠摇了几下才迫使他冷静下来：“你别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清光的目光终于落在他身上，却是带着惊惶无措，羲的心一下子软了，按着他肩膀的力道松了不少，语气也软和了：“你冷静些，他们不会伤害你，他们出不来的。”清光整个人精神紧绷，根本就听不进他半句话，眼看他又急躁起来，羲按住他，“你相信我！”

“他们怎么不会出来？他们就要出来了！他们要跟我报仇，他们要杀了我！”他使劲摆脱羲的阻拦，几次欲冲出去再给他们一刀，羲忍了一会没忍住，一拳砸了过去。

清光总算冷静了下来，坐在地上大口喘气，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一口气，狂躁的心总算定了下来。他捂着下巴站起来，一时脚下不稳摇晃着后退了几步。

“老家伙，原来你们一直蛰伏在这里，你们安得什么心！”

始终都没有开口两张人脸停止了游动，男人脸呵呵一笑，“你变了不少。”

女人脸也道：“以前的你，不是这样偏激的，清光，我的孙子，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清光冷冷一笑，眼睛眯了起来，“我成这样，都是你们二老逼得呀，你们忘了吗？”他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刻薄起来，“是谁逼死了我娘！是谁害得我有家无归！一山不容二虎，很好！既然你们一次不死，我就再杀你们一次！”他又提起了剑。

“别冲动！”羲一把拦住他，看似随意实则死死堵住了他的去路。

女人脸沉沉叹一口气，悲悯地看着清光：“当年的确是我们的错，不仅害了你娘，也害了你，你是我们的孙儿，我们的嫡亲血脉，我们岂有不心疼之理？”

男人脸收起了淡笑，“我们毕竟是你长辈，你的祖父祖母，可你竟然如此倒行逆施！”

“老家伙！到现在你还不知道错吗！？”清光怒喝，“出身卑微又如何？她一样是我娘，一样是你们的儿媳妇，天宫唯一的太子妃！我看……倒行逆施的是你们！”惜瑶剑闪了闪，蓄势待发，羲脸色一变，握住了他握剑的手。

他回头看着双人脸，“天君天后，天宫已经易主，你们还耿耿于怀过往的事也无济于事，毕竟是祖孙，有什么事，是不能化解的呢？”

男人脸嗤笑，清光冷笑。

“除非他还我娘的命，否则，今天我定要他们永远消失！”清光发狠说道。

男人脸又是呵呵一笑，“清光啊，你这犟性子，究竟是继承谁的呢？”

清光恨恨看着他，翻了个白眼。

女人脸依旧愁眉苦脸，“清光，你别误会，你爷爷他只是嘴硬罢了，一直以来，我们都想对你说声对不起。”

清光的脸色变了，满脸的冷硬僵硬住，随后龟裂出一丝柔和，他怀疑地看着那两张脸。

女人脸又道：“不管你信还是不信，我说的是实话。你爷爷他，早就后悔了，只是事情闹得太僵，一直无法拉下脸来，你也知道，他毕竟是天君。”

清光沉默了，目光在女人脸和男人脸之间徘徊，可他们脸上除了祥和，什么表情也没有，他猜测了半天，也判断不出她所说的是真是假。

良久，男人脸再次开口：“清光，我们一直在等你。”他忽然闭上眼睛，似乎在下一个很重大的决心，很快的，他睁开眼睛，一向坚硬如铁的目光放柔了下来，“对不起。”

清光眉头皱得更深，无论如何他也无法相信这两个人竟然会跟他道歉，前任天君是个什么样的人？刚愎自用，自以为大，从来也没听说过他低头跟谁道过歉，今天竟然会破天荒说对不起？怎么可能？

“你们是不是有什么阴谋？”他质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你们该不是想重新做天君天后吧？”

羲轻拽了一下他袖子，暗暗冲他摇了摇头，清光一把拽回自己的袖子，凶狠地瞪着他们。

“你放心，天君宝座本来就是你的。我们靠着最后的法力才能在这里元神不灭，可我们的法力已经不多了，维持不了多久。”说话间，脸形果然黯淡了许多。

女人脸轻轻一笑，却带着苦涩，“清光，我的好孙儿，也许这是我们最后一次看到你了，你能再叫我们一次爷爷奶奶吗？”

清光别扭地垂下了视线，可心里还是不甘心，在泛酸，难受的很。他道：“我这样对你们，你们还要把我当做你们的好孙儿？”

男人脸和女人脸同时笑了，清光惊讶地发现从来只会板着脸训人斥责的天君爷爷，竟然也有如此温和的笑容：“你又有什么错呢？只是上一辈的恩怨，却无辜落在了你的身上，你也苦，大家都苦。冤冤相报何时了啊……”

心里的酸泛了上来，酸的眼睛发疼，泪水朦胧住了视线，那两张脸好似融入了电光，一下子什么也看不清，他猛地移开了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和平时无异：“别说了。”

五官分明的脸又黯淡了好几分，天后苍老的声音勉强响起，“好孩子，我们就要走了，你当真不愿意……”

眼一闭，两行泪滑落在地，清光突然对上他们殷切的目光，嘴巴动了动，很轻地喊出了那两个多年不曾出口的称呼：“爷爷、奶奶……”

两张脸上同时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可清光的视线总是模模糊糊，怎么也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他努力睁大眼睛想把他们的表情刻进心里，可直到他们消失，那两张笑容，也再不曾清楚。

第七十五章：七剑封印之琅玕（5）

清光怔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两张脸消失，微张了张口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他挺直了背，紧紧咬住下唇。手忽然被握住，十指交缠，羲轻拍了拍他的肩。

清光对上他无言的视线，深吸一口气，眨了眨眼，视线清晰起来。

两张脸消失的同时，围绕剑身的电球也消失不见，清光走过去，发现紫电的抗拒之力减弱不少。

“琅玕。”剑身上的字又细又长，很难辨认，清光费力地念出那两个字。他没有立刻去拿剑，而是等了一会，不出意外，剑身周围的光飞动起来，在他面前汇聚成两句诗，字体上下浮动，还带着些许幽香。

“最是难忘离别恨，枯等彼岸花连城……第四把，在酆都？”他皱起了眉头。

羲走近几步，也蹙起了眉：“酆都，那可麻烦了。”

酆都和人间的连接口早在若神出事的时候被神母封印起来了，除非死人，否则谁也不能穿过，就是他，要想去酆都，也很勉强。

清光取下了剑，缠绕在剑周围的所有光芒都在同一时间熄灭，变成一把看上去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剑。

“走吧。”清光平复了心情，收好剑拉住羲的手，准备回去。

突变就在一瞬间发生，海底开始震颤，岩石骤裂，大小水泡从地隙间冒出来，带着吓人的热度，直扑清光和羲的门面，而羲的分水术竟也在同时失效，海水挟着巨大的力道向他们俯冲过去，清光一时措手不及，鼻子和口中都被灌入了不少海水，顿时觉得头昏脑胀，五脏六腑都要被挤出水来了，眼前一黑，他昏了过去。

“清光！”羲及时抱住他，借着从地下冲出来的热气之力一跃而上，直冲海面而去。

扶姝等在云端，等得心都慌了，想下去又怕添麻烦，眼看三个漩涡就像被烧开的开水一般冒出了水泡和浓烟，海水也随之越来越浑浊，却见他们迟迟不出来，她实在忍不住，便驾云冲了下去。

就在离海面只余十来步的时候，羲带着清光突然冲出水面，看见扶姝，他二话不说拽住她往高处飞去。扶姝惊喜之余，回头看去，但见漩涡张牙舞爪地喷涌出大量的滚水，若不是他们躲得及时，那些滚水，就会泼上他们了。

在云端站定，扶姝心有余悸地看着喷涌的越发厉害的滚水和浓烟，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海水怎么会烧起来？”

浓烟越来越多，浑浊的海水以漩涡为中心往远处扩散，大有污染整个海面的趋势，见此情况，羲也拧紧了眉。

“海底火山爆发了。”

扶姝啊了一声，满脸的诧异：“海底火山？火山还能在海底吗？”她看着不停冒泡的海水，探下头去，“怪不得……这水好像烧开了一样。”

羲脸色一变，一把把她拽回来：“浓烟有毒，快走！”说罢脚下生风，没有片刻犹疑。

有惊无险地回到三曦山，因火山爆发的地方离三曦山远，那些浓烟毒雾完全没有影响到三曦山，这里还是天气晴好。

“羲神！表哥怎么变成这样！”扶姝松了一口气，然一低头，就看到清光青中带着黑的脸色。

阿缡殷切地等着他们回来，看见羲，他面上一喜，飞奔过去就要给羲一个拥抱，然羲跑得急了，伸手就推开了他，一路上连看也不看他。阿缡被干晾在一边，满腔的喜悦扑了个空，脸上的笑就这么僵在了脸上，屈辱感油然而生，喜悦全部转化成了愤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