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一世（第一卷 下）——清夜

这是一件十分严肃的事情，可羲就是忍不住想笑，他忍了忍，实在没忍住，便扑哧一声轻声笑了，清光脸色更加难看了。

“笑什么！”他黑着脸怒道，却挡不住羲的笑，他双手覆上他灰扑扑的脸颊，稍稍用劲擦了擦，虽然没有完全擦掉土灰，却也干净了许多，他笑，“算了，洗个脸吧。走！”他显然很开心，不知道是因为看见清光这个狼狈的模样还是单纯的只因为见到了他，总之，扶姝被他彻底无视了。

羲自然而然地牵着青光的手来到院子，阿缡就站在原地，依旧一副怯弱的模样，看见清光，甚至连头也不敢抬。

“帮我打一盆水来吧。”羲冲他温和一笑，阿缡身子颤抖了一下，忙不迭应下，飞快往井边跑去，清光看见他这副模样，刚刚好起来的心情一下子又降回谷底。

“你和他在这个世外桃源，日子过得可开心？哼。”他侧目看着他，不等他回答就松开他的手走进了屋子，扶姝走到羲身后，脸色也有些冷，她轻叹一口气，什么也没说，径直往井边走去。

羲走进屋子，清光正熟门熟路打开衣柜找要换掉的衣服，然他刚打开衣柜，就不动了，然后抱起了手。

“怎么了？”羲看着衣柜，并未有什么不妥啊。

清光哼的一声冷笑，侧身让开一些视角，“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我所有的生活习惯都是受你的影响，也因此我收拾衣柜，都喜欢你一叠，我一叠，一套衣服一起放。这是怎么回事？”他侧眼瞥了眼衣柜。

羲的笑淡了下去，阿缡因为不好意思，所以总是喜欢帮他做点家事，正好，打扫屋子就成了他每日必修课之一。他是个随意的人，对这些细节很少放在心上，所以，没想到清光竟然会介意。

“你不用说，我都知道。”清光忽然笑了一下，可羲却觉得，与其这样笑还不如不笑，他欲解释，清光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一套衣服，然后开始脱衣服。衣服脱到了一半，他似乎想到了什么，扭头看了看羲：“兄弟，我换衣服。”

羲无言，背过了身去。

一阵换衣服特有的窸窣声从背后传来，然后是清光那毫无情绪的声音：“我在天宫等了你三天，你为什么没有来。”

“阿缡毒发，生死垂危，我必须照顾他。”

窸窣声暂时顿住，羲能清楚地闻到空气中弥漫的淡淡火药味，然很快的，清光又如无事人一样继续穿衣服。

“原来是这样。”他将脏乱的衣服往地上一丢，“那好，我等你三天，难道他一共生死垂危了三天？”

清光的脸色拉的很长，羲也沉下了脸去，虽然觉得多余，可他不得不解释：“我回来的时候，他已经昏迷很久了，如果不是我赶得及时，只要再慢一个时辰，他就一命呜呼了！我花了三天的时间为他疗伤，后来去天宫的时候，你已经不在了。”

“所以你就一直和他在一起！”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好几度，眸中一直压抑的火光燃烧成了熊熊烈火。

“清……”

“好了不说了。”他嘴角往上扯了一下，眼睛里的火瞬间凝结成冰，语气也凉飕飕的，“那是你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借过！”他忍住发火的冲动，擦过他的肩膀大步走出门外，然在经过门边的时候终是没忍住，狠狠甩上了门。

第七十二章：七剑封印之琅玕（2）

阿缡在井边踟蹰了一阵，见清光愤而摔门出来，心里大约有了数，他稍作思忖，便正大光明敲响了房门。

这样轻缓而有节奏的声音定然不会是去而复返的清光的，羲有些头疼地开了门，果见是阿缡站在门外，他的闪躲着眼睛，一副不安的样子。

“羲神，您还好吧，我刚才看见天君他……都是我不好。”

他凡事不问原因先认错的姿态叫羲有点不耐烦，他轻叹一口气，语气有点冷，“跟你无关。”

“不不，是我的错。”

羲眉头皱了起来：“行了，你别说了！”他对阿缡一向客气，这样生疏甚至带着怒意的语气还是第一次，阿缡愣了愣，随即又垂下了头去，只是眼眶也红了起来。

羲只看了他一眼就没再说话，他越过他出去，追着清光而去。

空旷的院子里除了一口井什么也没有，而且采光极好，冬日的时候，晒太阳最是方便。扶姝收拾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阿缡正席地而坐，似乎在晒太阳，就是脸色不怎么好。

脚步顿了一下，她走了过去，正好站在他面前，挡住了暖和的阳光。

阿缡睁开眼睛，抬眼看着她，目光冷飕飕的，这么长时间的太阳晒下来，一点也没把他的目光晒暖。

“好兴致。”扶姝忽的一笑，也挨着他坐下，双膝屈起，双手抱着膝，眼睛四周转了一个圈，最终落在他身上。

阿缡本不想和她说话，可架不住她的“热情”的目光，不得不重新睁开眼睛，对上她似笑非笑的视线。

“你想说什么。”

扶姝一边的眉毛跳了一下，随后赞许地笑了，“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长得不错。”

阿缡无言地看着她，“你坐这儿，难道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

“不过不错的种类太多了，有妖艳的、明媚的、干净的、清爽的，无论哪一种，我想男人所喜欢的种类里面，有一个是共通的……”她忽然停住，重新盯着阿缡不放，那眼神，就好像能将阿缡的所有心思都窥探清楚，叫阿缡心里如鱼刺在梗。

他不说话。

扶姝继续道：“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征服，而他们都想要的，恰恰是就是臣服，楚楚可怜的女人、或者男人，最能够满足他们的这种心态。”

阿缡无畏地迎上她意味深长的目光，须臾，忽然一笑，“谢谢你的提醒。”

“我不是在提醒你。可怜太过，就是做作。连我都看得出来，别说是羲神了，你不要把别人都当成傻子。阿缡，别再白费功夫了。”

闻言，阿缡却冷哼一声别开了头去，“扶姝姐姐，不！是妹妹，我只问你，你这么苦口婆心地跟我说对你有什么好处？你这可是在断送你自己的桃花。”

扶姝嘴角一扬，直勾勾看着他，讽刺地道，“每个人爱人的方式都不一样，我选择让他幸福，而你只选择让自己幸福。”

阿缡的手慢慢握成了拳，没再接话，扶姝坐了没一会，就觉得这个阳光晒人，刚坐下的时候还好，可现在，就觉得这温度烫的脸发疼，她拍拍屁股站起来，低头对依旧看似闭眼正惬意晒太阳实则心怀鬼胎的阿缡摆摆手：“走了。”

直到她走得远了，阿缡才偏过头看着她离去的方向，嘴角一扯，冷冷一笑：“只让我自己幸福……哼。”

暮日西斜，因为扶姝的关系，常年不用的厨房冉冉升起了灶火，晚饭只有几株野菜，还有一条大鱼，扶姝正挥舞着大勺炒着野菜，而清光却蹲在一边，正生疏地杀鱼。他拿着那把斑斑点点生了锈的菜刀，左一刀右一刀地刮着鱼鳞，鱼在他手里活蹦乱跳着，一不小心就一刀扎进了鱼腹中，鱼蹦跶地更激烈了，好几次从他手里滑出去，不过挣扎没多久，就彻底安静了。

扶姝一盘菜炒完，他还没杀干净鱼。

“表哥，你出去吧，我自己来好了。”她抓过鱼和菜刀，剖开鱼腹，开始清洗内脏。

清光打了盆井水洗了手，却怎么也去不掉手上的鱼腥味，他闻了闻手指，一脸嫌恶地拿出手巾擦了擦手，随后倚在门边看扶姝熟练地杀鱼。

“谁娶了你，可真有福了。”他感慨着，“你还有什么不会的？”

扶姝轻轻一笑，“很多啊，比如女红，我就不会。”她把鱼放进清水里彻底洗了一遍，随后放进盘子，端到灶台上。

清光的视线跟着她来到灶台上，随手拿起一片野菜塞进口中，比不上山珍海味，而且因为没有盐，味道却也淡，不过却让他意犹未尽地又抓了一口。

他点点头，“没有米，就这些你吃得饱吗？”

扶姝嗯了一声，没油，只能水煮了，她把水连同鱼一起放进锅子里，然后盖上了锅盖，清光趁着她不注意又偷吃好几口，没多久，满满的一盘子野菜就少了一半。

“表哥，你就打算一直呆在这里？”她靠在灶台上，看着他偷吃。

清光偷菜吃的手没停下，他仿佛没听见她说的话，只顾吃菜，顺带还夸奖道：“不错不错！”

眼看自己辛辛苦苦采的野菜要被偷光，扶姝又道：“你来这里，不是为了躲在厨房偷吃我辛辛苦苦采了一个下午的野菜吧。”见清光还没有停手的意思，她走过去一把扣住了他的手腕，“表哥！”

清光不得不停下手，微微一笑，很没诚意地说了句对不住。

“什么对不住啊！我又不是心疼这点菜，你明白我的意思的。”

清光的笑脸一下子没了，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她，有点皮笑肉不笑，：“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怎么会明白。”

扶姝深吸一口气，抬手指着厨房外，厨房四面都没有墙，唯一的遮蔽之处就是头上的屋顶，因此能将四面八方整个平地看的清清楚楚，而扶姝所指的地方，正站着两个人。

她走出去几步，语气急了起来：“你好好看看，你也是男人，你应该最清楚了！像你这样不理不睬，还不如人家阿缡一个委屈的眼神呢！”

“那你的意思是让我去哭，去掉眼泪？”清光接的很快，而且堵得扶姝一时无话可说。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了好一会，扶姝才收回手，“表哥，两个人相处，吵架是在所难免的，如何收场才是最关键的，你一直梗着脖子，不肯给羲神一个机会，就算羲神想道歉，你让他个谁说？”

清光看了她一会，目光移到院子里正在说话的两个人，不知道羲说了什么，阿缡原本就充满了委屈的脸上更加委屈，眉毛都快扭成正八字了，他一直微垂着头，却忽然踮起脚尖抱住了羲，他抱得太突然，羲一时没回过神来，怔在了原地，也就任由他抱得更紧。

扶姝仿佛听见有什么咯咯作响，她脸色一变，忙一把按住了清光：“你想干什么？该不是想打他一顿吧！”

清光上身微微倾斜，保持着欲冲出去的姿势，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

“你要是打他，你和羲神之间的矛盾不是更不能化解了吗？”她死死拽着他的手，好半天才掰开他紧紧握着的拳。

她试图让他冷静下来：“表哥你听我说，你和羲神这么久了，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了，区区一个阿缡，还不足以撼动你们之间的感情。有问题只能是你们两个之间的，阿缡最多也只是个钻空子的！只要你好好地和羲神谈一谈，敞开心扉地谈，所有的问题都能解决，你相信我！”

然她说得再多，清光也听不进去，那厢羲已经反应过来，他正努力想要推开阿缡，然阿缡就像黏在他身上一样，怎么样也不肯松开。

“混蛋！”

扶姝想拦已经来不及了，清光就像一阵风一样冲出去，借着冲势，他一把拉开阿缡，二话不说就一拳砸了过去。

那一拳太狠太猛，阿缡又太过“弱不禁风”，竟然就这么直直飞了出去，等落地的时候，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了。

“清光！你太过分了！”羲恼怒地看了他一眼，疾步地跑去了阿缡的身边。

第七十三章：七剑封印之琅玕（3）

扶姝追出来，只看到羲抱着阿缡进屋，而清光站在原地，气得手直发抖。

“表哥你太冲动了！”就算站在他这一边，她也忍不住责怪他。

清光什么也没说，只给了她一个拂袖而去的背影，门被摔得震天响，抖落了屋顶上几颗草。扶姝看了一会门，转身往阿缡房间走去。

好在阿缡没什么大事，这一摔也没伤及五脏，只是身体羸弱，摔下来的时候又摔倒了后颈，才给砸晕了过去。

“没事就好。”扶姝喟叹。

天气寒冷，阿缡的手脚冻得发青，羲仔细地给他盖好了被子，又摸摸他的额头，见没什么大碍后，才彻底放下了心。

“羲神。”扶姝轻声唤了一下他，然后压低步子往外走去，羲会意，腋紧了阿缡的被子也跟了出去。

“怎么？”外面风大，吹得他的头发贴面而过，碍住了视线，羲随手拨开头发，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令扶姝愣了一下，忽然无声笑了。

她道：“羲神对阿缡，可真是好。”

羲眉头微皱，只看她，不说话。

“不知道阿缡在您的心目中，是什么身份，萍水相逢的路人？还是朋友？或者说，更重要？”

羲轻笑了一声，随后吐出两个字：“朋友。”

扶姝却只是一笑，似乎并不相信这个答案，她又道：“修道之人，大多讲究摒除七情六欲，不是因为别的，正是因为被感情所支配的心，看事做事，就容易失去公正。相信羲神也是一样，您的心里，一定也有着天下苍生，不过我斗胆问一句，您的心，表哥占了几分？阿缡又占了几分？”

“……”羲神色一暗，却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扶姝等了一会，见他无话可说，便又道：“苍生两个字，就像我们脚下的山一样，没有一粒粒的石头和泥土，怎么积得起这么高的一座山？您别忘了，阿缡是苍生之一，表哥更是。我在人间和妖界行走了这么多年，看到过很多悲欢离合，你知道人们最常犯的是什么错误吗？”

“朋友也好爱人也罢，很多时候人们竟然会选择去帮助一个陌生人，也不愿意花再多的时间去帮助身边的人，对陌生人他们笑脸相迎，而对身边人，却是恶语相向，羲神您说，这是不是本末倒置呢？”她侧着头，微微一笑，然那笑，却没有半分进入眼睛。

羲的眉头皱得更紧。

扶姝收起了笑容，回头看了一眼从关上就没有打开来过的房门，语气沉了下去：“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在表哥的心中，先有您，然后才是天下。”

羲的声音很低沉，带着些许沙哑，他原地想了一会，忽然一笑：“我明白了。你去看看阿缡，我怕他情况会恶化。”

扶姝点了点头，微笑着看他往清光的房间走去，然后，那抹笑慢慢淡下去，消失不见。

刚走进阿缡的房间，还没来得及关上门，门就被推开，羲一脸焦急地冲了进来。

“清光不见了！”

一股冷风随着他推开门而撞了进来，激冷的感觉惊醒了阿缡，他睁开眼睛看着草木堆就的屋顶，面无表情地坐了起来。他们两个出去的太急，竟连房门都忘了关，而他，就像这扇门一样，彻底被遗忘在了脑后。

扶姝推开房门，里面果然没人，桌子上的东西被扫落在地，两张凳子也歪七扭八地躺在地上，看来清光走之前，狠狠地拿屋子里的东西发了一通脾气。

“表哥会不会一个人上山顶了？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好像喜欢去那里。”

羲恍然，拽着扶姝直奔被冰雪覆盖的山顶，可除了迎面而来的冷风，就是冰雪，别说清光了，连个活物也没有。

羲的脸色很不好看，这点寒冷对他来说还算不上什么，他四处搜索了一遍，却什么也没找到。

“不在这儿，他能去哪里？”一阵风刮过，扶姝紧忙闭住了嘴巴，她缩缩脖子，抱着手在原地跺脚，企图让自己暖和些，脑海中灵光一线，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地方，“不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