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华一世（第二、三卷）——清夜

一段话点破了清光心里真正的不安，的确，从事发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天，比这更难的事他都遇上过，可这一次，他却没了办法，正如她所言，他真正忌怕的，是羲的感情。

“好。我姑且相信你一次。”思考了很久，清光决定相信她一次，他单手放在她肩上，目光很冷，“可是你必须要清楚，飞上枝头做凤凰固然让人羡慕，可个中苦痛，只有你自己知道。这，不是没有先例的。”

湘黎低下了头去：“多谢天君。”

微风吹过，带来阵阵桃花香气，清清淡淡的，隐约夹杂着青草的芬芳，风过后，粉白一应落地，尘归尘，土归土……

第一百零五章：冰冻三尺（4）

花风迭起，涟漪圈圈，偶有锦鲤一跃出水面，鱼尾在空中打了个卷又回跃回水中，激起一朵不大不小的水花。

清风送去花香阵阵，落在岸边的青草地，吹散一地青草香。

湘黎伫立在岸边，微抬头看着碧蓝天空，视线中飘零几朵粉红桃花，衣袖因风贴着手臂吹动，触感柔滑，很是舒服。

“湘黎姑娘，天君来了。”仙侍压低步子走近，屈膝一礼，不轻不重的声音打断了湘黎的沉思。

“知道了。”她下意识地抚了抚头发，远远地看见清光过来，快步迎上去。

“天君。”盈盈一礼，清光赶在他屈膝之前拦住她，笑道，“以后这些礼数都不必了。”

仙侍们很识相地退了下去。

如今的湘黎已经不是往日的小小仙侍了，清光一道诏书，她一跃成为未来的天后，一旦到了成婚大典，她就是真真正正的天后，是仙界的主母，自然不再住以前的屋子，而是搬到了缙霄宫——天君的住处。

“天君怎么有空过来？湘黎来不及准备，多有怠慢了。”她微退一步，膝屈了下去。

没了外人在，清光的笑容立即退了下去，他单手扶起她，往前走去：“说了不需要这些礼数，你就不要做了。既然来了，就陪我闲逛一二吧。”

湘黎徐步跟上。

“大婚暂时定在一月后，这些时候，你就好好准备准备吧，姑姑很喜欢你，天后这个位置，看来注定是你的。”

湘黎看了他一眼，愿望终于要实现，然她却没有高兴，只是有满腔的委屈和哀伤，须臾，她道：“我没有刻意去妄想什么，也没有苦心钻营想得到什么。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来自天君，无论是哪一任。我仰慕您，希望能与您相伴，可从未肖想过天后的位置。我知道，那本来就不应该属于我。”清光停住了脚步，她站定，对上他回过头来的目光，“以后您就是我的夫君了，无论初衷是什么，今后我最依赖的，最信任的，最亲近的，都将会是您。不求您能事事留心，只求您……能将我放在心上一隅。”

泪沿着脸颊滑落，落入青草堆，消失不见。

清光心头软了下来，一味地责怪她，对她的确是不公平了些。情不自禁伸手抚上了她的脸颊，指腹轻擦，擦去了泪痕，很是温柔道：“是我错了。”

有时候一个人被误会、被曲解、被冷落，伤心归伤心，却不如面对突然而来的柔情时那一刹那，来的心酸。

眼泪就像绝了堤一样掉下来，她低下头去，吸了吸鼻子，想止住眼泪，却越落越多。

“天君……”她顺着他的手势就要倚上他的肩，然头只俯了一半，就忽然停住，两眼发直地看着清光身后。

察觉她的异样，清光回过头去。

羲就站在不远处，定定的看着他们……嘴角甚至还挂着笑。

清光最先反应过来，一下就松开了手去，手上一空，湘黎也反映了过来，忙垂首屈了屈膝。

“来了。”很是质朴的一句话，清光落落大方走向羲，没有半点心虚。

湘黎轻轻跟在他身后，一直没有说话，羲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将目光落回清光身上：“今日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奏文都处理完了，事情少。”他和羲并肩走着，湘黎感觉有些尴尬，和他们并肩不合适，可跟在后面也很不合适。

就在为难之际，清光回头，笑道：“湘黎，你也累了，不妨回去休息。”

湘黎点头屈膝，默默一礼后悄然离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清光收回目光，侧头看着羲：“你就不想说什么？”这几天他一直在等羲的质问，可这么久了，他竟然半点动静也没有，甚至见了面，还是微笑的。

这让他颇为气闷。

“说什么？”

羲倒是淡定，瞥了他一眼就往回走去，清光皱起了纠结的眉头，大步追上去：“你就不生气不难受？”

羲淡然一笑，避开了这个问题：“我要回趟三曦山。”

清光的脚突然顿住，诧异地看着他，片刻，目光中流转了笑意，“怎么？不高兴？”

“你很希望我生气？”羲反问，嘴角依旧悬着笑，“可是你这么做很对啊，我有什么好生气的。”

他绕开他继续往前走，周围花香阵阵，蝴蝶来去，一点也不惧生，围绕着羲飞上飞下。

清光看着他走远的背影，心里绝对是不信的，若是真的不介意，何必急着往前走，多看他一下会死啊！

“喂！”他拉住他，“生气就生气好了，说出来又不丢脸。”他眉眼含笑，“你放心好了，这只是权宜之计，我不会喜欢她的。”

见羲看着自己，久久都不说话，清光眼中的笑意渐渐退了下去，羲的嘴角连敷衍的笑容也没了。

“我问你，你为何恨你的父亲？”

清光脸色彻底变了，这是他的禁忌，自从他做了天君后，就成了整个天宫的禁忌。

他看着他。

“你什么意思？”

“你恨他，因为他对你的母亲做不到始终如一，他不是个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羲缓缓道来，“可你难道就没想过，有一天你也会成为别人的丈夫，别人的父亲。你难道想和你父亲一样，始乱终弃吗？既然娶了一个人，就要好好待她。湘黎的夫君不是别人，正是你。难道你要让你母亲的悲剧在她身上重演？”

清光张了张口，却是无言。要和湘黎成亲一开始只是迫于形势，后来也是为了试探他对自己的情意，若是他还是很爱自己，自然会生气，到时候再慢慢和他解释清楚，他有这样的自信。但是……他从来也没想到，也忘了这一层。

是啊，他会是湘黎的丈夫，他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

但是，他一点也不爱湘黎啊！这，算不算作茧自缚？

羲见他沉默，没再说下去，转身往前走去，徐徐微风吹拂着他的袖口，发出很轻微的猎猎声，清光原地驻足了一会，拔腿追上去，一把拉住他。

“你是什么意思？你要和我分开？”他的声音甚至是颤抖的，不敢想象和他分开了的日子是怎么样的，登基之前的冷战他是再也不想回去了！

羲淡淡看了他一眼，清光发现他好像从来都是这表情，从来也不变，无论遇上多大的事多危急的事，他的表情都是淡淡的，为数不多的几次变色，那也是在两人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为了说服自己接受他而变得。

他恨死了这些从容的表情。

随着时光的流逝，他渐渐地，又变回了以前那个羲神，高高在上，什么都不能让他动容，连自己，也很少。

“我明白你的意图。可是要知道你我分开，那是必然的，与其闹得沸沸扬扬，不如就这样，对你对我都好。”他握住清光抓着自己的手，语气很是平淡，“就这样吧，好好待她。我走了。”他拿开了他的手，最后平淡地看了他一眼，回头望外走去。

回三曦山只是刚才临时的决定，就连说那些话也是。出来散个心，没想到会撞见清光和湘黎，远远地看着他们，心倏地就像什么猛扎一下，一直以来盘桓在心头的顾虑全部浮到了明面上。

再爱他，也该到了放手的时候。

更何况，爱情是从来都不能考验的，它脆弱，它娇弱，它需要的是呵护而不是一波三折。

就这样吧……无论怎样，都这样吧。

清光很久都没能反应过来，直到羲的身影消失在院子里，才突然回过神来，眼眶充斥着红血丝，冲着羲离开的方向大声喊道：“说聚就聚说散就散！我告诉你没那么容易！”

他急喘着气，死瞪着眼睛。

当初他根本就不愿意跟他在一起，是他死缠烂打非要自己接受他，好不容易接受了，那么多年都过去了，什么风风雨雨没经历过，凭什么他说分开就分开？凭什么！

他暗恨不已，可羲已经走远了，再恨也只能憋在心里。

“啊啊啊！！”他一脚踹在千年古树上，很不解恨地大步往外走去。古树悲惨地摇晃了厚重的身躯，落下几片绿叶后恢复了安静。

第一百零六章：冰冻三尺（5）

最近司礼仙君很是苦恼，原本在一月后的帝后大婚忽然被提前到七天后，使得他不得不绷紧神经没日没夜地赶工，偌大的天宫，光布置就要累死人了。

还好七日后，一切都准备妥当，大婚如期举行。

众仙家各怀心思如约而至，面上都喜笑颜开，真心祝福着清光和湘黎，可心里却冷眼旁观，对这次大婚的真正目的暗自怀疑。

清光虽然笑着，眼睛周围却有淡淡的青黑色，一脸地疲惫。在这样的大喜之日，就连空中飞来飞去的仙鹤都系上了彩色的丝带，只有清光始终挂着淡淡的笑。

和他并肩一步步走上红毯铺就的玉石阶，湘黎悄悄拿眼角瞥了一眼他，仅是一个细小的动作，立即引来清光的注意，她慌忙微微一笑，摆正目光盈盈往前走去。

不只是清光，在场的多数仙家都发现了，到场的仙家不少，却独独少了羲，作为师父，弟子大婚，于情于礼都应该过来，更何况清光早已没有了父母，由他来主持大婚最是合适不过。而他，竟然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

直到婚礼结束，事已成定局，他……还是没有出现。

挂满了囍字的缙霄宫寝宫，湘黎就端坐在床榻上，嫣红色的床帐在两边被分开，侍女们分成两排，静静地侍立在两侧，心情从雀跃不安渐渐变成失望，最后是自嘲。

“天后娘娘……”年长的侍女开始不安起来，俯身在湘黎耳边悄悄说道，“要不要去催催天君？”

湘黎很久都没有说话，坐在那边就像一具娃娃，很久之后，她才张口，因为长时间的闭嘴，上下两片嘴唇已经粘结在一起，甫一张口就是一阵麻痛：“不必，让她们都退下。”

“这……”

湘黎眼睛一横，精致的妆容一掩往前温和的形象，横眼间目光充满了狠戾，年长的侍女心里一惊，忙低头称好。

“你们全都退下去。”

侍女们闻言屈膝一礼，准备鱼贯而出，湘黎忽然道：“站住！”

年长的老侍女停下脚步，回头不解地看着她，湘黎目光很冷，“今天的事你们谁要是敢出去说半句，别怪我不念昔日之情。”

侍女们回头面对她，纷纷弯了弯膝：“是。”

屋子里很快就空下来了，放眼望去，及目之处飘满了因风而动的红色帷幔，柔软的锦缎依次反射着花纹，龙凤呈祥桃花朵朵。窗外落英缤纷，多是粉红，记得太子妃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桃花。

她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窗边。

因为大婚的缘故，院外花园里到处都飘满了嫣红色的柳絮，夹杂着桃花瓣飘进屋子里，飘到她的肩头，发上。

伸出手，手心立刻就多了一片柳絮，嫣红色的，和周围的喜庆的颜色一样。手心一翻，柳絮便悄然落地。她看着自己的手，还没升仙的时候，她只是道观里一个做粗活的普通少女，因此一双手变得粗糙不堪，即使升了仙不用再做粗活，她的手也无法变得和凡间那些养尊处优的小姐们一样。

嫣红色的蔻丹涂在这双粗糙的手上，还真是浪费了。

她自嘲一笑，轻轻合上窗户。

微风轻拂过金色的稻田，吹起层层稻浪叠涌，酒仙翁站在阡陌小道上，看着眼前片片金浪，嘴角却是怎么也不能弯起来。

一切只因为盘膝坐在另一片稻田里正狂饮的清光。

胖胖的身躯飞快地捧着酒坛跑过去，然到了他面前，却怎么也不愿意把酒交给他。

“天君，您喝得够多了。老翁我的酒再好喝，也不能这样拼了命地喝啊！”他肥硕的大肚子随着说话而抖动，清光手里紧抱着已经空了的酒杯，眼睛因微醺变得迷离而朦胧，他忽然呵呵一笑，指着酒仙翁的肚子大笑，道：“那么久不见，酒老头你的肚子倒是大了好多。嗝……”他打了个嗝，扑上去就要抢酒。

酒仙翁架不住他的力道，只能乖乖交出珍藏，心疼极了这样的好酒被他当水一样喝。

“天君，今日是您的大婚之喜，怎么能在老头子我这里呆着呢？要是让天后娘娘知道了，老头子我可危险了。”

清光胡乱地摆了摆手，整个人已经半醉了，浑浑噩噩地说道：“谁敢怪你？我就宰了他！我剔他的仙骨毁他的仙根，让他魂飞魄散不得好死！哼！哼哼哼哼……”

酒仙翁有点心惊胆战地看着他。

清光捧起酒坛子咕咚咕咚就往下灌，完了拿鲜红色的衣袖擦擦嘴角，抬头看着酒仙翁，突然大笑起来，很诡异地笑，在平时这样笑都不诡异，最多是奇怪，因为他不是个贪恋女色的人，而此刻，他竟然一脸淫笑地看着酒仙翁。

“要说你，还真是可爱，圆嘟嘟的肉滚滚的。来来，让本天君好好摸摸，看看手感如何。”他丢开酒坛就扑了过去，酒仙翁一时躲不及，竟被直直扑倒，双手被清光制住，圆鼓鼓的肚皮上压着清光整个的体重。

“好难受，你的脸怎么这样粗糙？跟树皮一样。”清光极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身子顺着酒仙翁圆滚滚的肚皮就滑了下去，仰躺在稻田上，因为刚刚收割的缘故，地上还铺了一层来不及收走的稻梗，躺上去舒服极了。

清光满足地打了个大大的酒嗝，侧身抱住了就先问的肚皮就当枕头靠了上去，没一会就打起了呼。

一声一声，很是均匀。

酒仙翁很是无奈地看着他。

本来还想着借这次能套点内幕来，没想到酒喝了不少，话也说了不少，却是该说的一句都没说，倒把他一个糟老头的豆腐吃了个遍。

清光睡得极香，时不时咂咂嘴，就像一个小孩儿。

“唉……自力更生！”酒仙老头轻轻放好清光躺平，凑在清光耳边开始套话，“天君？天君？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想了想，他觉得不大对，赶忙换了个声音，“清光？清光？”

乍听见羲的声音，清光迷迷糊糊地就嗯了一声，酒仙翁屏住气，又道：“清光，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啊？”

“不好……不好。一点也不好，不好，不好……”

“那为什么不好？是天后娘娘不够漂亮，还是你根本就不喜欢她呀？”

清光哼地一声笑，“都不好，不好。”

之后无论是酒仙翁怎么装羲的声音，清光都不多说半句，来去只是不好两个字，酒仙翁没了办法，只能暗暗可惜自己那好十几坛的美酒佳酿。

“看来我的三界志异，注定要缺一页了。”

清光一觉醒来，自己就躺在某处阁楼，阁楼的布置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周围萦绕着酒香，迷人而恶心，口中一阵干涩，胃里空空的，难受的很，头也疼得紧。酒仙翁端着醒酒汤走进来，见他醒来，大喜：“天君，您醒了？这是老头子熬的醒酒汤，您快快喝下，头马上就不疼了。”